《康熙大帝——驚風雨》第二十五回 苦計小刑 買人黃四村送葯

轉眼間重節來臨了。碧雲天、黃花地、丹楓山、清潦水,人登高思,都中的士人都紛紛提壺攜酒去登高消寒。宮中的冬事要比民間準備得早一些,修暖炕、設圍爐、挖地窖,上下人等一個個忙得不亦樂乎。這一天,小子寅時初刻即起,用冷水了一把臉便忙著趕到養心殿正房。康熙已經醒了,他忙著將一頂青氈緞臺冠給康熙戴上。見康熙張開雙臂,又手腳麻利地將醬江綢錦袍替他穿上,上面罩了一件石青緞面小羊皮褂,還為他束好金線紐帶,穿上皂靴,最後又把一串蜂蠟朝珠端端正正戴在康熙項上,這才退後垂手侍立。康熙這幾個月來似乎不甚疼惜小子,輒就給他瞧,所以他也是格外小心侍候。

穿戴齊整,康熙帶了小子,先至後宮欽安殿拈香禮拜,又到慈寧宮給太皇太后請過安,轉過來至養齋接見新調京的兵部尚書莫,接著是見朱國治和范承謨,因彼此有很多話不足為外人道,才選了這個僻靜所在。議良久,又看過了旨稿,康熙這才下令駕至儲秀宮,與皇后共進早膳。

「今日召見的這三位大臣,」康熙一邊吃一邊說道,「莫和朱國治也都罷了,不知怎的,范承謨臉上卻帶著愁容。」

皇后夾了一筷山藥酒燉鴨子放在康熙碗裏,停了箸問道:「萬歲爺沒有問問他?」

「沒有,」康熙笑道,「這只是朕心裏猜疑的,他明日就要回南邊,主也是常。」皇后笑道:「他和耿家可是姻親,有些事萬歲該問還是要問的。」康熙一怔,隨即笑道:「這倒不必多慮,范承謨是個正直君子,世代忠良,和洪承疇、錢謙益那乾子人不一樣。」

皇後方說話,捧著巾櫛侍立在旁的小子忽然笑道:「萬歲爺方才問主子娘娘的事兒,奴才倒知道一點過節兒呢!」

「嗯?」聽小話,康熙停了箸,轉過臉來似笑不笑地問道:「你知道什麼?」

「范大人府上前些日子跑進一隻老虎去——」

「胡說!」康熙笑罵道,「如今又不是開國之初,京師會有老虎?」

「真的。」小子笑笑,一本正經地說道,「范大人家住在玉皇廟那邊,偏僻得很。聽說獵戶們前幾日在西山掏了一窩虎崽子,母老虎發了瘋,白日黑夜下山尋事,不想就躥到范大人家花園裏,家丁們圍住打死了——那老虎還咬死范大人家一頭驢呢!」

「他就為這個不高興?」康熙說著,瞟了皇后一眼。

「後來,」小子接著說道,「范老太太尋水月和尚問吉兇,水月就給范大人起了一課,說是『不妨』,只是告訴大人一句話:山中大蟲任打,門大蟲休惹——范大人回來,必是知道了這事兒,才不高興的。」

「什麼『門大蟲』?」皇后問道。

「聽說福建『閩』,」小子笑道,「可不是個門大蟲——」

話沒說完,不防康熙狠地一轉,「啪」的一聲照小子的臉打了一掌!小子被打得打了一個趔趄,也虧了他靈便,踉蹌後退幾步,撲通一聲雙膝跪倒,連連磕下頭去。皇后和周圍的太監、宮們都正聽得津津有味,乍見康熙無端發怒,一個個驚得目瞪口呆,臉發白。

「混賬東西!」康熙的臉氣得通紅,「哪來的這些賤話?」

「是,奴才混賬王八!」小子半邊臉已漲得通紅,渾抖著,「奴才犯賤,不過奴才說的是實話!」

康熙冷笑一聲說道:「范承謨前來陛辭,恩不舍,面帶戚容。朕不過與皇后隨便說說,你就說了這麼一大套!你這監議政、誣衊大僚!」他一邊說,一邊近了小子,「現在人還沒上路,就你這賤人咒他!」

「奴才不敢咒范大人!」小子委屈地分辨道,「實實在在是水月和尚起的課呀!」

「你聽聽,這是什麼規矩!」康熙對赫舍里氏說道。他氣得兩手都是抖的,「朕與皇后說話,你為什麼要來——拖出去,他一百鞭子,看他還敢再頂!」

皇后初時也覺康熙突然翻臉,太沒來由,此時聽康熙這番道理,又想想小子確有饒舌的病,本想替他討,張了張口沒有吱聲。

「還愣著幹什麼?」康熙眼睛一瞪,喝道:「拖出去!」

這下,侍立在門口的太監們再不敢怠慢,將淚眼汪汪的小子架起就走。小子臨去前,滿面委屈地看了一眼挨著皇後站著的張萬強。張萬強不覺心裏一,便躬說道:「萬歲,奴才前去掌刑可好?」

「不用你去——打量朕不知道你們太監那些個把戲?」康熙冷笑一聲坐回原,重新起箸來,在盤裏尋了半天,夾了一片筍慢慢嚼著,一邊對殿中眾人說道,「太祖太宗早就定有家法,朕和皇后因事多,沒顧著治理,太監們便上頭上臉地越來越放肆!再這麼下去還了得?——傳旨給慎刑司,把太祖皇帝『監宮嬪人等干預朝政者斬』的詔旨做鐵牌子,豎在各宮廊下!」眾人這才知道康熙今日是專拿小子作法的,一個個噤若寒蟬。

這時外頭已經刑,鞭響聲、人嚎聲都傳了進來,小子一邊疼,一邊號啕大哭,夾著求救聲:「主子爺、主子娘娘啊——哎喲,奴才再不敢了!哎喲!」殿裏殿外太監、宮幾十號人,有的與小子素來好,面現不忍之;有的與他平日不睦,或心羨妒忌的,心裏熨帖,臉上鮮;他的「菜戶」墨聽不得,救不得,站不住,悄悄兒回自家房裏用被子捂住頭泣。

皇后聽著不忍心,一邊給康熙添菜,一邊賠笑道:「萬歲爺說的是,教訓得對。不過這小子素來當差勤謹,念這點分,教訓幾鞭子便算了。再說,今兒不大不小也是個節氣,皇上氣著了倒值得多了。」

「瞧著你分上減他三十鞭!」康熙獃著臉說道,「仍他回茶房侍候——張萬強,你可瞧見了?他們都仔細:這就是例!太監犯舌妄議朝政的、泄宮掖機的,一像小子這樣兒置!」說完起來,也不和皇后打招呼,抬腳便去了。

當夜二更天,康熙批完公事回養心殿。張萬強默默為康熙卸了朝珠,除了袍褂,服侍他半躺在大迎枕上,小心翼翼躬退時,康熙卻住了他:

「張萬強——伴君如伴虎——是麼?」

「哪……哪裏?」張萬強看了看康熙,見他角帶著微笑,對這位自己看著從小長大的皇帝,早已不能用面部的「笑」,或者「惱」來判斷他心的喜怒了。見康熙話語不善,張萬強以為又要尋自己的事,慌得不知怎麼好,說話也結了:「小子是他自己不長進,惹萬歲爺生氣,沒打死他就是主子的恩典了。」

康熙左右看看沒人,忽然開心地笑起來:「你就嚇得這樣!朕是龍,不是虎!沒聽人家說過『神龍見首不見尾』麼?」

「萬歲爺的意思……」

「朕的意思,」康熙著剛剃過的頭,沉著道,「你弄點金瘡藥膏,悄悄給小子送去,看他能不能來。能起來,帶他來——只不能別人瞧見。」

張萬強驚訝得張大了,幾乎將手裏懷裏剛剛卸下的掉在地上,半晌方躊躇道:「今兒聽說打得狠了,來怕是不能的。就是能來,別好瞞,養心殿的人怎麼也瞞不了!」

「唔,說的是。」康熙坐直了子,「帶朕去一趟吧!」

「啊?」張萬強張大了口,半天說不出話來,看看康熙滿臉正,不似說笑,忙又道,「喳——」

康熙站起來披了一件大氅,踱出殿口,大聲說道:「張萬強,朕心裏煩,帶著朕在大裏頭走走!」說完,二人便出了垂花門。

正是亥正時分,半個月亮懸在中空,在疾飛的暗雲中抖著時時現,紫城一片沉寂,只有守更太監不時遠遠吆喝著「小心燈火,小心燈火!」太監們最信鬼神,不到值夜,晚上一步房門不出,連撒尿都有專備的瓷壺。康熙為節省,又大量裁撤了太監,偌大紫城中只有千餘人,所以此時外頭早已一個人影兒不見,除了乾清宮一帶燈火閃爍外,別竟是黑沉沉一片。一陣風吹來,微微帶著寒意,襲得張萬強起了一皮疙瘩,又聽後康熙靴聲橐橐,步履堅穩,猛想起外頭說書先兒們講的「聖天子百神相助」的話,心思才逐漸安定下來。

轉過幾個黑魆魆的巷道,遠遠見一排低矮房子,便聽小子時斷時續的**聲。康熙便住了腳,問道:「不會有人吧?」

「他今日才挨的打,」張萬強忙道,「誰肯這時候沾惹他的晦氣?萬歲放心!」便上前輕叩窗欞,小聲道:「小子,小子!」

子挨了七十皮鞭,屁上背上皮開綻。他是紅極一時的人,挨了打趁願的多,心疼的,今日這場飛來的橫禍,面子一掃而盡,上疼痛又不敢埋怨,一步一瘸回到茶房自己原來的下,尋了一碗老黃酒灌下去,正迷迷糊糊趴在床上——背疼得不敢挨床——哼哼,聽見外頭有人喚,兩隻胳膊支起來,抬頭問道:「是張公公麼?門裏頭沒上閂,一推就開,您自個請進來吧——哎喲!」

康熙聽裏頭沒人,示意張萬強在外頭風,拿了金瘡葯,輕輕將門推開。孤燈之下,小子側閉目半躺在被窩上,眼睛紅腫紅腫的,臉也瘦了。康熙見他如此,搶上兩步,站在床前沉思不語。

「張公公,坐呀!」小子眼也不睜,用手拍拍床沿道,「要嫌埋汰,那邊還有張凳子,哪裏能比上養心殿——啊?皇上!」他一下子瞪大了眼,似乎連瞳仁都要跳出來,僵在床上不了。

「是朕。」康熙笑笑,見小子掙扎著要爬起來,忙雙手按住了,「別——你就躺著,可打疼了吧?」

「不要!」小子眼中放出來。他是何等機靈的人,見康熙親自前來視疾,心知今日挨的這頓打,中有緣故,就是疼也不能嚷疼!小子咬著牙坐了起來說道:「我知道萬歲爺心裏待我好,教訓我也是為我好。主子這麼恩典,小子死了也是願的!」

康熙微微一笑,說道:「朕有件要差要給你,不這樣不,你沒怨言,可算得上忠臣!」

「奴才知道了!」小子興得一陣激,屁被一硌,痛得一咧,「周瑜打黃蓋,一家願打,一家願挨嘛。只是先告訴奴才一聲兒,豈不心裏好過些?」

「你很聰明。」康熙滿意地說道,「就是這個意思,不打黃蓋,曹能信他?本來這事三個月前就想辦,又怕太急,引人疑心,才拖到今日——你要心裏好過,怕就沒這麼像了。」小子翻眼一想,笑道:「三個月前,那必定為牛街那事!宮裏頭太監有很多人是信那個什麼鍾三郎的,您想讓奴才進去尋出首腦來——那定是王鎮邦、阿三、黃四村他們!」

「單為他們幾個,朕豈肯這樣罪?」康熙笑道,「他們頂多算個蔣干!朕有意讓你投奔他們,尋出那個大曹來,這個差使幹麼?」

「主子相信我、差遣我,做什麼不幹?」小子此時心緒極好,「死了也干!」

「好!」康熙說道,「小子,朕知道你哥不才。你又是個太監,空有心兒,到底不得個正果,很是可憐。不過,你只管辦好這個差,別的事不用心。你媽那邊,朕指派人常常接濟著點。事之後,從你侄兒裏頭挑一個過繼給你,你媽呢,再封個誥命,豈不是榮耀鮮?」

子最孝敬母親,當初就是因為給母親看病沒錢,才凈為奴的,聽康熙肯施這樣大恩,翻起來就在床上連連叩頭,揀不出什麼好詞兒謝恩,「嗚」的一聲哭了,傷肝腸,十分凄惻。康熙正待,張萬強從外頭一步進來,急掩了門道:

「萬歲爺,有人來了!」

子一驚,隨即哭聲更高,一邊哭,一邊用手抓撓被子又撲又打,還用頭拱枕頭。哭聲中夾帶著小聲竊語:「鑰匙就在板凳上……嗚——萬歲爺委屈一下在裏頭坐坐……哎喲,我的佛祖天爺呀!——可別弄出了聲兒……」張萬強不等他「哭」完,一把扯了康熙,鑽進漆黑的茶皿庫里。

來人正是阿三和黃四村,小子和這兩個人稔得很。那年小子因為母親抓藥還債,廚房的一件鈞窯瓷廚管事的阿三便請他乾爹訥謨到茶庫中去搜,卻被小子鎖進裏頭,鬧了個沸反盈天。訥謨被死後,阿三被攆出了廚房,不知撞了誰的木鐘又調回了茶房——小子已升到養心殿侍候了,阿三一見他的面便千爺爺萬地說了兩車悔罪的話,小子寬待了他。黃四村原是小子的朋友,位置本在小子上頭,鰲拜得勢那陣子小子吃不開,兩個人還能說幾句私下話。後來小子高升,了頭等紅人,他心裏忌妒,又在下頭說了小子許多不中聽的話。正走紅的小子自也不把他放在眼裏,二人便生分了。

黃四村和阿三兩個人,一個打了個西瓜燈,一個揣了包棒瘡葯進來。見小子趴在床上哭得渾是汗,黃四村把燈吹熄了放在地上,湊到床沿上坐了,吩咐阿三「把葯放在桌上」后,便勸子道:「嗐!也難怪你傷心吶,今兒後晌我去瞧你媽,可憐還不知道,還在想著明日是你生日。」

一提到母親,更了小子的疼,本來假嚎變了真哭,頓時涕泗滂沱、聲嘶氣噎,暴紅了臉,又是咳嗽又是擤鼻涕。隔壁庫房裏的張萬強不暗笑,小聲道:「萬歲爺,這小子真不含糊!」康熙在暗中搖搖頭:「不像是裝的,像是了真肝火。」二人正小聲議論,聽外頭小子漸止哭聲,咽著說:「四哥、三哥,別人見我遭了事,躲還躲不及,你們倒來瞧我——這人的是怎麼說呢?」

「這見忠臣,板識英雄!」阿三笑得兩眼,說道,「小子,自打那回以來,我仔細瞧你,真是個有良心的,不像那個萬歲打死的吳良輔,一得了勢就一味欺人……這心地品格兒咋人不佩服!」黃四村一眼瞧見小子枕頭旁的金瘡藥膏,便笑道:「阿三這話一點兒不假!你看這包葯,除了養心殿、儲秀宮裏有,從哪兒弄去?要是你為人不好,誰肯這時候兒還來送葯!」

這一問,連庫房裏的康熙和張萬強都是一驚。

「這葯……」小著背,一咧又想哭,卻忍住了,「這是娘娘跟前的墨託了小紅下晚時間拿來的——萬歲爺這幾個月氣大得很,我小心上頭又加小心,不知造了什麼孽,還是了他的霉頭。」

聽了小子這一席話,康熙暗中搖了搖頭:「太沉不住氣了。」

黃四村道:「墨是個老誠姑娘,心腸極好,可惜你是個太監,只能和做這份干夫妻。」

子欠著子,艱難地坐起來,抓起了臉上的淚水,了一口氣,說道:「其實萬歲爺和娘娘待我也是好的,不知是哪個驢日的在下頭竄了野火——你們不在裏頭,不知裏頭的事兒,邪著呢!前些時連張公公都不得意了,主子娘娘差點把他攆回慈寧宮去侍候呢!」

「方才我們和王鎮邦吃酒玩紙牌,」阿三笑道,「他也是這麼說的——萬歲爺既待你好,又有張公公照應著,說不定還會你上去侍候呢!」

眼,點頭嘆道:「或許吧,也難說。張公公原是老佛爺的人,裏頭有人照應。我是一條,就一個蘇麻喇姑姨,偏出了家;魏侍衛的媽孫嬤嬤倒是個好人,老人家要在,去討個兒,皇上許還肯給面子,偏又接回家去了——這事兒得等皇上氣消了才能再想法子轉圜呢!」聽小子分析得理,滴水不,康熙不點頭微笑。

這兩個人哪裏是小子的對手?三說兩說,便鑽了小子的圈兒。黃四村和阿三換了一下眼,便起笑道:「天時不早,我們該去了——世上事本就這模樣兒。管它呢,走一步說一步吧,後頭的事誰料得定呢?比如鰲公爺,頭天還是個煞神,第二日就拿了,只能在院子裏看四方天——你好好養著,天大的事,子骨是要的。」說著便點燈出門,阿三又回頭道:「你媽那裏不用惦記,我們有個計較,你的事先不告訴,就說裏頭有事走不開,過幾日你傷好了回去再開導吧!」

「多謝了!」小子聽他們叨叨,心裏急得要命,裏卻笑道,「你們來這麼一說,我也心寬了:人還不就是這麼回事?殺人不過頭落地,挨刀不過碗大疤,有什麼了不得的?這幾日勞你們和鎮邦公公勤著點往我媽那兒瞧瞧,我這裏就恩不盡了。」

    人正在閲讀<康熙大帝——驚風密雨>
      關閉消息
        猜你喜歡
        通過以下任何一個您已經安裝的APP,都可訪問<歡享小說>
        首登送5800,日簽580書幣
        及時更新最火小說!訂閱推送一鍵閱讀!海量書庫精準推薦!
        2 然後輕點【添加到主屏幕】
        1請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