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大帝——玉宇呈祥》第十六回 怒沖沖康熙理政務 坦誠誠天保陳忠言

清理虧空的差使轟轟烈烈地幹了兩年半,胤祥一調離,就名存實亡了。秋以後,各省都已停止催債。施世綸和尤明堂由於康熙的保護,總算落了個平安。只苦了各省原先奉差辦事的小,形勢一轉,竟如過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當然,罷免這批催債鬼時,明面上並不說是由於「苛刻債」。但場上的學問大極,什麼「老弱」、「疲」、「剛愎自用」、「政績劣等」、「人品猥瑣」,都可作為罪名。不數月間,這些討債英雄們便都紛紛落馬。阿靈阿上任不滿半月,便又下令開庫「周濟」「窮困」京,發銀十萬,名為「養廉」銀。數目雖不大,傳到下頭立即了法規,各省藩庫也是庫門大開,紛紛效仿。風頭一變,先是一批退籍致仕的部院大臣,異口同聲上摺子陳,求朝廷寬免納還國債。這些人有的立過戰功,有的從駕多年,一字一字淚,寫得萬分可憐;接著,外省督請求停止催繳虧欠的奏摺、條陳,也雪片般飛進紫城。還有一些奏摺稱頌阿靈阿到任如何為朝廷儘力辦差,使得百姓樂業,激皇恩浩。雖然沒人敢說胤礽什麼壞話,胤礽自覺理虧,索不再手戶部的事,胤禛、胤祥心中暗自生氣。

康熙心知這件事的首尾,也不。過了中秋節派李德倫到戶部去問,國庫已經重新虧一千四百萬兩銀子。但是阿靈阿的聲大振,到一片好聲,康熙雖然心中恨極,卻怕一下子拿掉他,再起軒然大波。按他原來的想法:先保持戶部清欠果,再在吏治上借五哥事件開一開殺戒,懲辦一批貪,就可為刷新弊政開一個好頭。不料中秋節后的第三日,胤禩、胤禟聯名奏摺就遞了進來,說刑部歷屆尚書、侍郎都是朝野矚目的清,直隸、順天府及各省臬司衙門,「只有一兩個小人作祟」,「遂使國家法司衙門蒙不潔之名」。參奏了三十餘名公然納賄草菅人命、誤判錯案的道、府、縣。至於「宰白鴨」一案,「經查證只有張五哥一人」。原犯邱運生「因系五門單出,其妾懷孕在,尚不知是男是,計出無奈,遂傾家破產賄通刑部司書何閔,擅改年齡」,「順天府提刑和胥吏通同作弊將張五哥換」。至於邱運生所污子也不是什麼烈,是佃戶抵債進邱府為奴的。按律,對邱運生只能懲罰他脊杖流配——邱運生的原案幾乎全都推倒了,算來只屈了「犯有販鹽前科」的張五哥一人!

「屁話連篇!」康熙看完奏摺,氣得手腳冰涼,「刷」地扔在一邊,一拳擊在案上,長嘆一聲。踱至養心殿口,康熙手剃得發亮的腦門,獃獃地著大院,向站在後的張廷玉問道:「這個摺子你們看了沒有?皇太子怎麼說的?還有馬齊、佟國維,你們意見如何?」

張廷玉的神很憂鬱,半晌才躬答道:「奴才們都看過了。皇太子看了沒說什麼,只轉呈覽。因為委派胤禩辦差是聖躬獨斷,太子自然是不便言的。只奴才請旨,刑部的事聖上有什麼吩咐,太子即刻遵諭承辦。至於奴才等人,以為八阿哥辦差尚屬努力,這三十幾個人的置也十分恰當。只是『宰白鴨』這件事,也太湊巧,而且幾乎全案皆翻,似乎有些……這只是奴才自己想的。馬齊和國維並沒說什麼,請萬歲聖斷!」

「沒什麼未必就沒想法。」康熙冷笑一聲道,「哪有這樣的事,朕查出一件冤獄,果然就只有這一件冤獄?朕倒不怕下頭事大,可畏的是連自己的兒子也不肯說實話!胤礽、胤禛天聾地啞站在一旁冷眼觀,胤祥是心裏鬧彆扭不理事,刑部幾個阿哥抱著一團兒欺君欺父,你以為朕心裏不明白麼?這才真人心寒膽啊!」張廷玉忙解釋道:「萬歲爺言重了,阿哥們怕承不起……」康熙冷地一笑,說道:「朕正在想,他們這些人自兒生長在皇宮,都是一知事就讀聖賢書的人,看去又不笨。只能說是別有用心!」

「那怎麼會呢?」張廷玉忙道,「皇上萬不可多疑……」

「怎麼不會?」康熙咬牙笑著,舒了一口氣。「這些事,你比朕心裏更明白——哼!貓老了就要避鼠——他們是鼠欺老貓!想著朕不中用了,盼著朕早早兒歸天,早早讓位!」

八月的風帶著涼意裹來,張廷玉打了一個寒,渾猛地一。一時,君臣兩個都沒說話。西風勁吹,躺在牆角的枯草敗葉,也在瑟地抖著,大塊的灰雲在高大的殿宇上空疾馳而過,一群鴻雁傳來一聲悲鳴,越發顯得不勝凄涼。

「萬歲爺……」副總管太監邢年從東廂出來,見康熙和張廷玉怔怔站在殿口,擺被西北風起老高,忙取出一領玄狐鑲邊的夾斗篷過來,賠笑道:「外頭風大,當心著了涼,可怎麼好?萬歲爺近來常這樣,奴才實在擔心……披上斗篷走也比站著好。若是乏了,還該略歪著才是——要不要傳一碗參湯來?」康熙笑著點點頭,接過斗篷,又給張廷玉披上,說道:「這件斗篷賜你——在養心殿當值時也可披一披。朕雖上了年歲,子骨兒比你張廷玉還略好些!邢年,去毓慶宮傳旨,王掞、朱天保、陳嘉猷他們,帶著太子的窗課本子過來,朕要查考胤礽的學業!」

正說話間,鄂倫岱進來稟道:「王掞和朱天保兩個人遞牌子請見,主子見他們不見?」康熙笑道:「你來得好,倒省了邢年跑這趟,讓他們進來。」康熙折回殿中喝了一碗參湯,便聽外頭有人報說:「臣——王掞、朱天保請見萬歲!」康熙略一沉說:「王掞先進來。朱天保且候著。」

王掞進來了。這些日子他越發顯得瘦了,一進門便朝著座行三跪九叩大禮。

「到暖閣裏頭來吧,朕在這邊坐呢!」康熙見他近視到這樣,不失笑道:「明兒李德全帶你到眼鏡庫,挑一副合適的戴上——其實你這麼大歲數,不必行這樣的禮。有這片心,什麼全有了。」

王掞也不失笑,嘆道:「奴才是老不中用了。原來在部里,還能常常瞻仰天。如今進了宮,倒了咫尺天涯。」康熙見他如此恩,自也,命他坐在機子上,笑道:「朕近年來也常覺孤獨,總想找幾個老人說說話兒。偏是這幾年七事八事,心裏再不得清靜——你腰間的癰疽好了吧?這個病得用玉泉山水煎藥洗著才好,所以朕他們每日賜你兩擔,若不夠使,再加些兒也不妨,只服不可用人蔘。這病忌熱——看來你只瘦些,像是已經痊癒了?」老王掞欠一躬,覺得膈間又酸又熱,哽著嗓子說道:「老奴才沒別的報答主子;只有這片心。早晚咽了氣,也就罷了。」張廷玉披著康熙賜的大氅,心裏也是暖烘烘的,想說什麼,又不便言,只站在一旁不言語。

「按你的年紀子,是該致休的時候兒了,」康熙微笑道,「朕原想,按李地的例,你留京榮養。太子說人手,其實,也得有你這樣的師傅在跟前,朕才能放心。所以誤了你天年,這是太子的意思,你可不能怪朕。」

王掞聽了一怔,正容說道:「皇上乃天下聖君,太子為國儲,本是一,豈有分開說的?皇上、太子如此知遇之恩,奴才也顧不得什麼頤養天年了。」康熙點頭道:「話雖如此,你到底是有了年紀的人,凡事勻稱著做去,不必勉強。見太子有什麼不是,可直言告訴朕,由朕置,總能圓滿周全的。」王掞連著兩次聽康熙把太子分開來說,心中頓起疑竇,坐直了子一揖道:「奴才方才說過,皇上、太子乃是一!太子有不是,奴才一定犯直諫!皇上的話,奴才不敢奉詔!」

康熙聽了哈哈大笑,點著王掞說道:「你這個老王呀!和你祖父一個秉!你說的當然是正理,也忒古板了些兒麼!朕的意思是你也不必得罪他,君臣和諧些兒不好麼!朕你進來,正要告訴你,今年秋狩去承德,太子要從駕,你就不必跟著了,留在京師,把病養好了。就是忠心侍主,也不在乎這一時一事。」王掞沉道:「奴才請見主子,倒為的另一件事。昨兒進毓慶宮,見侍衛全換了班兒。按例三年一換,至明春才到期。現在尚未到期不知是何緣故提前換防?至於去熱河,皇上念奴才老病,奴才十分激。不知何時啟程?奴才若能支撐,還是該當從駕的。」康熙詫異道:「全換了麼?這件事是務府辦的,朕回頭查查。領侍衛的大臣是佟國維,他有權調度。」康熙召見王掞,其實本意就是為了問這件事。因太子胤礽與幾個侍衛幾次夜間在毓慶宮聚飲,不知說些什麼話,務府怕出事,稟知佟國維,因此提前調防。從親貴子弟中新選了一批,在毓慶宮當值。原想問一問太子結黨的事,但王掞一口一個「皇上太子一」,竟難以深談,只好說道:「道乏吧。朕八月十九離京去承德,看你,斷難從行。索你到玉泉山住些日子,養養,你去見見馬齊、佟國維,由他們給你安置。現在刑部王士禎出缺,滿尚書桑泰爾也要出缺。朕想,你的太子太傅不,加一個刑部尚書實缺如何——現在先給你這個名義,上任的事待朕從熱河回來再視形而定。」說著,命張廷玉:「把八阿哥遞的折本拿來朕批。」

「是!」張廷玉答應一聲,忙到正殿取過稿本。康熙略一欠,提筆抹了硃砂,寫道:

覽奏心之至。但願所奏是實。惟分似覺輕緩,爾素如此,朕不以為怪。提刑麻進吾得贓賣命,原擬絞決,應改斬立決。司如周德民、劉方、黃敬舟等十七人應革職永不敘用。桑泰爾、唐齎失察之罪僅擬革職留任,亦屬失當,著二人革職,發往西寧軍前效力。所刑部尚書一差,著由太子太傅、大學士王掞實補,滿員另擬。欽此!另——邱運生一案實出朕之意外,奇哉巧哉;可告暢音閣編齣戲來給朕看!

輕輕吹乾了筆跡,小心合起遞與王掞,說道:「朕心裏十分明白,戶部的事沒有辦得盡如人意。但錢財總比不了人命貴重,刑殺失當,上干天怒下致人怨,所以要借重你這副老骨頭——你主持刑部,即便不能盡查,至不要再出『宰白鴨』的慘劇——先養病吧,略好些就到任,有什麼難告訴朕。」

王掞心中品評不出康熙話中的味道。看來,康熙好像不要他再管東宮的事,但又說他仍是太子師傅。他接過詔書,遲疑良久方道:「《春秋》雲,『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奴才當盡全力辦差——不去玉泉山了。」

王掞退出,朱天保進來。他今年滿打滿算才二十歲,卻已經跟隨太子在東宮三年了。朱天保很文靜,先向座一揖,再快步趨東暖閣,一邊行禮,一邊說道:「臣,朱天保叩見聖駕!」說罷,黑晶晶的瞳仁盯著康熙,靜待問話。張廷玉不暗贊:這人英氣

「朕聽說了一些事,想問問你。」康熙板著面孔,冷冷地問道,「聽說五月端午和七月節,太子在毓慶宮宴請了侍衛。有這事沒有?」

「有!」朱天保一怔,說道,「與筵的有兵部尚書耿額、侍衛鄂善、齊世武、托合齊,並沒有外臣。即耿額,也是皇上指定的太子侍衛。」

「那王掞、陳嘉猷和你為什麼沒有與筵?」

朱天保一怔,說道:「王掞有病在。臣與陳嘉猷在戶部辦差,未能回宮。」康熙笑問:「你們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筵宴上都說了些什麼?」話語雖不重,裏面卻含著骨頭。張廷玉前後想想康熙今日的話,不安地了一下,心裏突突直跳。朱天保忙叩頭道:「太子設宴款待近臣,是理中之事,求皇上明鑒!臣職在東宮,為太子僚臣,從未想過太子設宴有別的意思,至於在筵上議了什麼,臣並未打聽。皇上既想知道,臣去傳他們,皇上一問便知。」

「朱天保,」張廷玉不話道,「這是當今萬歲問話,你仔細失儀!」康熙擺手笑道:「沒什麼。太子雖不肖,他的這幾個臣子,朕看還是正人君子。朱天保,胤礽是朕的兒子,問你這些話並沒有相疑的意思。不過,今年時勢略有不同,戶部的事經胤礽手,差使已經辦不下來了;胤禩去刑部,聽說耿額他們在下頭也時有怨言。耿額是索額圖的家奴,太子總和這些人混在一起,朕豈能不問?」朱天保連連頓首:「皇上天聰英明,自古人君罕有能及,豈不知父子相疑其家不祥,君臣相疑,其國多難。但臣以為,我朝皇太子與前朝確有不同,皇上深察!」

康熙笑謂張廷玉道:「今日這是怎麼了!都在繞著胤礽兜圈子!胤礽這人,弱有餘,堅剛不足,但立皇太子數十年間,仁孝這兩條,朕從無懷疑。朱天保,你說說看,朕待皇太子與前朝到底有什麼兩樣?」

「皇上!」朱天保道,「您待太子恩義深重,三十六年如一日,太子每向我們言及,於心,唏噓不已。近年來不知從何飛出流言,說太子曾出怨言:『古來天下,豈有四十年之太子?』臣聞之,驚駭莫名!其實太子原話是『為太子近四十年,於天下軍國大事毫無建樹,愧對父皇朝夕訓誨』——此二語相去何等之遠!」他仰一揖又道:「事既然過去,但既有此流言,臣就很疑心有小人從中挑撥!」

康熙目炯炯盯著朱天保,說道:「也許是訛傳吧。言者無罪,也不見得傳話的就是小人,你說下去。」朱天保道:「皇太子深聖眷,服飾儀仗,尊容崇貴,比之前朝並不遜。然而阿哥干政,歷朝不曾有。阿哥們輒以欽差份,或視查部務,或出巡外任,位高權重,皇太子於參贊之位,對其並無節制之權。皇上,此乃政出多門。臣工中一旦有小人政,依附門牆,與太子抗衡,豈不令人憂慮!阿哥們居權日久,萬一為匪類所,起覬覦之心,試問如何善其後呢?」

這些話確實是一語中的!張廷玉早就想說的話,卻被這年輕人明明白白地說了出來。康熙驚愕地看了看朱天保,說道:「你說這一條朕也想過。但朕以為,若是學前明,諸阿哥分封采邑,結果如何?試看前明皇子們除了聲狗馬,什麼也不會!李自,福王家中金銀盈庫,對守城將士卻一不拔!——從長遠說,依我大清祖制,讓阿哥們任差辦事,還是利多弊啊!——前明用的是落水出石的法子;朕用是水漲船高的辦法,試問哪個辦法好些?」

這個答覆確實出乎意料,不但朱天保,連張廷玉也聽得目瞪口呆!

「這樣的辦法有沒有弊端呢?」康熙自設反問道,「有的!最怕的就是阿哥結黨,各自為政,所以朕一面要太子用心習學古之聖君駕馭之;一面又要阿哥們為國家辦事,不忘忠君——有了這兩條,則朕之後,大清江山能日臻興旺。假若太子無能,也不怕——反正繼承大統的仍是新覺羅氏人,也沒便宜了別人。永樂皇帝比建文皇帝強,難道永樂繼了位,就不是朱元璋的兒子了?」

「皇上!」朱天保聽了,渾冒汗,叩頭道,「您這話聽來使人骨悚然,雖然自古者王侯敗者賊,但君為臣綱,不可紊,不以規矩不方圓。靴子再新,不能頂在頭上;帽子再破,不可穿在腳上。此系國之大維,皇上應當慎言!」

康熙呵呵一笑:「後頭這話是朕氣頭上說的,還不是為了你們?你在東宮,要好好輔佐太子,不要見事有疑。朕是盼著太子做個後來居上的皇帝,做得比朕還強。至於阿哥們,當然得他們守臣道。有結黨營私的,朕必用祖宗家法、朝廷國法治他!凡事都要有個規矩。了朕的章法,朕就不能容他!但照你說的也不,阿哥們都去養尊優,豈不造出一群窩囊廢來。只留一個太子,國家一旦有事,連個好幫手都沒有,臣賊子搗怎麼辦?你下去吧。」

朱天保退了下去,偌大養心殿,只有康熙和張廷玉兩人仍在沉思默想。許久,張廷玉才問道:「萬歲,啟駕熱河的事由奴才安排吧?」

「不,馬齊安排,佟國維留守北京。」康熙吁了口氣說道,「你在朕左右置奏摺。廷玉,也許你會覺得朕今日這些話太無骨,其實,天家本就無骨可言。你不在其中,不知其味。朕親政近五十年,走過來可真不易呀!但願後世昌榮,晚年平安!若要如此,還得再作一番努力呢,眼前的這些事實真讓人可畏、可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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