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大帝——玉宇呈祥》第二十回 巧諫諍四阿哥獵狼 落陷阱皇太子嘆息

圍狼的土寨就在獅子園西北五里。這裏南依臨山、西接塞湖、東臨避暑山莊、北邊山口是廣闊無垠的大草原。因駕要來,圍子上連夜修了牆,只不過垛子修在裏頭,當作欄桿,以防人從牆上跌進下頭的狼群里。從駕員們尚不知太子已被,依班在寨下請了安,有的人還拿眼到搜尋胤礽。但皇阿哥們一個個都心中雪亮,各懷心思,按著爵位長垂手侍立在康熙左右,都是默不作聲。張廷玉一眼瞥見鄂倫岱也混在從駕員中,心裏很驚訝,便踱到馬齊邊,悄悄問道:「馬中堂,這鄂倫岱是怎麼回事,調任旨意沒傳到麼?」「傳到了。」馬齊一邊跟著康熙拾級登城,一邊回道,「他今早跑到我,說從沒見過這樣獵狼,想開開眼界。我瞧他挨打黜,怪可憐的,就應允了他。」

張廷玉心知不妥,若要回報康熙,就要得罪馬齊,沉思片刻,搖搖頭退後兩步,深悔自己多此一問。此時,康熙已經登上土圍,立在黃傘蓋下招手兒笑道:「你們都快上來!——這麼多的狼!」

這是一座不大的土圍子,依著半山修。直徑不到半里,是用茅草和泥垛起來的,高約兩丈。圍子裏邊的狼有四五百隻,東一群,西一夥,一個個得眼紅。有的臥著,有的煩躁不安地來回跑,不時傳來一陣陣嗥得人心裏發瘮。

狼喜群居,每一群自系。裏頭一共圈了五群,各佔一方,由於飢難忍,看樣子已經相互爭鬥過多次。中間有一后空場,半人深的白茅被踩得像打麥場似的。草上殘留著一攤攤殷紅的跡。各個狼群職守分明,中間母狼護著狼崽子,狼崽子得嗷嗷;公狼則守在四周保護自己的家族,紅的舌頭,齜牙咧著牆上的人群,眼中放出鬼火一樣的綠

「老三,」皇長子胤禔本來立在康熙邊,躊躇滿志,因見胤祉過來,便笑嘻嘻地走過來拍了拍老三的肩頭說道:「老三啊,你是咱兄弟裏頭讀書最多的一個,聽說過老四這樣的獵狼法兒麼?」胤祉卻看不慣胤禔這副派頭,遂笑道:「書上該寫的東西多著呢!即便寫了,天下的書汗牛充棟,我也未必就讀到了。」胤禔高興得一夜沒睡,自古立太子不是立嫡就是立長,現在「嫡」已給廢了,再立會立誰呢?皇上授我護衛大權,還不明擺著,太子一位捨我其誰?滿想著這個博學明的老三會改弦更張,投到自己邊,不料他竟如此冷漠輕慢,心中不起火,臉立時沉下來,正瞪著眼找話回敬,卻聽康熙向胤禛笑道:「四阿哥,看你的了!」

「喳!」胤禛答應一聲,回頭將手一擺,府里四五個力士抬出一頭縛得牢牢實實的野豬,放在牆上,用刀割斷了繩子,往下一推。那野豬也是了幾天,壯牛似的在下頭打了個滾兒,四蹄齊立,渾一抖,尖嚎一聲,就近兒撲到一群狼窩裏,一口咬住一隻公狼,長長的獠牙立時刺穿了狼腹,鮮淋漓地就大口撕咬起來。

其餘的狼先是驚得一退,但很快就看出這是人們喂它們的味。幾十隻公狼高興得長脖子長一聲,一齊圍了過來,不要命地撕咬。野豬是林間猛子塗了一層松脂砂土,堅如披甲,口中獠牙又似利劍,等閑虎豹都不是它的對手,哪裏把狼放在眼裏?它發瘋似地吼著,狂奔拱,十幾隻狼立時被它咬得開腸破肚,橫飛!

草原上的狼,百無忌。這裏有了可食之,五群狼,一齊爭奪。有的紅著眼圍著野豬撕咬,有的撲向傷的狼。聽了狼嗥聲,豬聲,人們無不骨悚然。

康熙臉上毫無表,睨視胤禛時,胤禛靜靜叉手而立,父子三人俱都不。胤禩、胤禟、胤祥、胤,有的剔牙,有的說笑,有的怒目而視。只胤禔在康熙後微嘆一聲道:「法子怕是不好?太殘忍了。」康熙也不言聲。

圍牆下邊的野豬早已抵擋不住了。脖子上的長鬃都已被拔得,有幾皮已經傷出。那畜生疼痛不過,從狼群中鑽出來,瘸著沿牆便逃,霎時又被咬倒在地。五群狼也了陣,不分你我,見就拖,傷狼倒地,立時就被撕片……頃刻之間,圍子裏的狼群團,滾蛋,嗥聲、哀鳴聲響一片。

箭!」

胤禛突然大喝一聲:「不要讓它們吃飽!瞄準狼頭,狼皮留著主子賞人!」胤禛家人近百,聽得主子下令,哪個不要在康熙跟前臉?在土圍上一個個弓開滿月,瞄準了狼頭,頓時箭如飛蝗,傾瀉下來。

康熙慢慢踱至胤禛這邊,見胤禛正和胤禩說話,便站在一旁觀看,卻聽胤禩說道:「四哥,我讚賞你的用心。這些狼群不是相互咬死,就會被箭死,何必弄頭野豬?」胤禛笑道:「這不過想讓皇上樂一樂,解解悶。說打獵,皇上還缺了野味?說留皮,難道皇上就缺這幾張狼皮賞人?唉……我是瞧著皇上鬱悶,變個法子給他開開心哪!」胤禩也嘆道:「你這心自然是好的。不怕你惱——到底太殘忍了。皇上一向寬厚仁慈,瞧了未必歡喜。」胤禛答道:「我只能本我的心去孝敬。這狼是什麼好它們咬一架,我看也不壞。」

在箭雨中狼群四逃竄,有的東奔,有的西躥,真的是上天無路地無門!由於明令只許頭,那狼素有「鐵頭豆腐腰」的特點,頭最耐熬,因此一直了兩個時辰,直到申牌時分,才被全殲在土圍里。

「好,痛快!」康熙突然鼓掌大笑。挨站的胤禛、胤禩都嚇了一跳,忙都退後幾步。康熙興地說:「走,下去瞧瞧!」「阿瑪!」胤禛忙賠笑道:「兒孫們去收拾,您在上面瞧著就是了……萬一有的沒死,驚了駕……」

狼已死盡,那景象也真夠慘的。有的狼群互相扭在一,有的已被撕得模糊;有的小狼崽子還叼在母狼的口裏……薄雪中到是帶的白骨和一汪汪紫黑的塊。天空中濃雲佈,高牆下悲風嗚咽,昏盤旋,煞是凄涼荒漠。康熙帶著胤禛一家,默默踏看了一遭,心裏有一說不出的滋味。想起方才群狼激斗的景,陡然覺得胤禛此舉似有諫諍的意味。自思百年之後,這群阿哥們若真的也像狼一樣爭奪皇位,自己親手創立的大業將會是什麼模樣?難道臨終前還要引起大,死都不得安定麼?想著,淚水不由自主地滾了下來,為了不讓兒孫們看見,裝著眼,拭去。

張廷玉在圍牆上看得清清楚楚。眼見康熙傷不能自已,想到自家群狼之中,不知將來結果如何,不覺搖頭嘆息。旁馬齊卻道:「皇上一向仁慈,難免傷不已!雍王未免太殘忍了些。」張廷玉聽他說的不得要領,只裝作沒聽見。

阿哥們卻另是一番心思。胤禔和胤祉都裝傻,指點著看熱鬧。胤卻夾不住半個屁,湊過去對胤禟悄聲說道:「萬歲哭了,瞧見沒有?」

「瞧見了。」胤禟點了點頭,「老四自己吃不到野豬,在變法子砸鍋!」胤翻眼想了想,笑道:「用這法子拍馬也算獨匠心,說不定會拍到馬蹄子上,踢他個仰八叉!」

胤禩瞟了一眼胤禔,心裏也在翻騰,胤禛自知儲位無,不想奪太子位,未始不是件好事,但是他擔心此舉也許會皇帝,不再廢胤礽。如若這樣,自己立時就會轉福為禍,豈不可懼?正尋思間,忽聽下頭護衛們驚呼一聲!原來康熙一腳踩在那隻野豬蹄子上,那畜生並沒氣絕,狂嚎一聲,竟站了起來!

「啊!」站在康熙側旁的弘時嚇得一個趔趄,卻被弟弟弘曆一把扶住。劉鐵正要撲上去,弘曆厲聲喝道:「站住!你的職分是護駕!」一邊說,一邊劍上前,一步步了過去。八歲竟有如此膽識,看得眾人瞠目結舌。

那野豬已是奄奄一息,方才這一站不過是蹬兒掙扎。站起來后,上被狼咬破的幾,鮮如注,霎時間便支撐不住。它瘟頭瘟腦地看了看這個近了的年,再沒力氣撲過來,哼了一聲,子一歪,倒了下去,四蹄一,死了。

「唔!」康熙前一步,仔細看了看,踢了踢,真的死絕了氣,不驚疑地盯著弘曆,語意雙關地說道:「這是司命造化安排。」

出了土圍子,已是申末時牌,雪下得大了。眾臣工在閘門口迎接康熙。康熙命大家散去,自帶隨從回煙波致爽齋。剛上馬,便見東邊道上雪塵飛揚,一隊騎兵足有三百餘人狂奔過去,接著又是一隊。胤禔見康熙在馬上凝神眺,因問張五哥,「這是誰的兵?膽敢在苑中放肆!你過去,他們為首的過來!」

「喳!」張五哥答應一聲縱馬而去,不一時便和一個人並肩而來,下馬稟道:「萬歲,是熱河都統凌普率軍前來護衛皇上!」

康熙打量凌普,心裏陡起疑雲,凌普是胤礽的兄,此時稱奉旨率兵進園,莫不是這孽障起了殺逆之心?康熙打了個冷。胤禔不等凌普說話便問:「凌普,誰你帶兵進苑的?」凌普沒有理會,先向康熙從容行禮,方起道:「回王爺的話,我是奉了十三爺的指令,帶兵前來護衛的。」

康熙不大吃一驚,臉上劇烈搐兒下,故作平靜地笑道:「恐怕你是聽錯了吧?朕邊的領侍衛皇子是胤禔。十三爺怎麼會你帶兵進園?」

「萬歲!」凌普這才意識到事態嚴重,慌忙跪倒在地,從靴頁子裏出一張紙雙手捧上,說道:「這種事奴才怎敢兒戲!是鄂倫岱派人傳話,帶著十三爺的手諭,說老侍衛們都調走了,萬歲跟前人手奴才多帶些人來……」康熙越聽裏頭名堂越多,心裏愈加不安。一邊示意馬齊接過手諭,一邊口問道:「你帶了多人?」凌普抬起頭來,臉上毫無懼,說道:「帶了一千四百七十名,我的中軍營全數帶來了,請皇上聖鑒:十三爺是我的旗主,又有侍衛的牌照,他命我帶兵護衛,難道奴才做錯了麼?」

胤禔冷笑道:「鄂倫岱已經調走,怎會派人傳信?你快說實話,是不是太子府的人給了你什麼信兒?」凌普一臉茫然之,說道:「直郡王,這種事誰敢騙您,方才奴才還見他來著!再說這事與太子爺什麼相干?奴才倒越聽越糊塗了!」

康熙不又吃一驚,鄂倫岱竟到現在還沒有離開!他滿腹狐疑,沉片刻,改容笑道:「大阿哥現在掌護衛之權,隨便問你一下,並沒有別的意思。朕原曾打算召你來山莊的,不過是召你本人。承德的駐蹕關防由喀左綠營接管,狼瞫的一萬二千先頭騎兵再過半個時辰也就到了。你帶的這些人立刻回原防地,你留下。狼瞫的兵一到,統歸你節制。」說罷,又對張五哥說:「你陪著凌普,由張廷玉和馬齊一塊到凌普軍前宣旨,軍士們連夜趕回去。這裏林軍綠營兵統屬不一,鬧出誤會不是玩的。」說罷徑自催***去了。眾人知康熙心緒不好,大氣兒也不敢出,只悶著頭跟著。不料行至「戒得居」康熙忽然勒住了馬,說道:

「傳旨,胤礽、胤祉、胤禛、胤禩、胤禟、胤、胤祥、胤八個皇子並鄂倫岱立即都來侍駕!」說罷,徑自下馬進了戒得居。

戒得居只是一座閑宮。四鄰不靠,很是空曠。看守太監們沒想到康熙會突然來此歇息,忙著點了幾十支蠟燭,安置康熙在正殿東暖閣炕上歇息。康熙要來熱水泡腳,慢慢吃茶。馬齊、張廷玉和張五哥進來,問道:「凌普呢?他的人奉詔了麼?」

「順當得很。」馬齊忙道,「旨意一宣,兵士們就走了。凌普麼——」他看了張廷玉一眼沒做聲。張廷玉笑道:「奴才想著主子今兒著實勞乏了,狼瞫的人還沒到,這會子沒他的事。就了幾個侍衛陪凌普吃幾杯接風酒。主子想見他,奴才這就去傳。」

康熙滿意地點點頭,說道:「朕不見他。」說罷深深了一口氣,不再吭聲。馬齊卻不知道康熙為什麼突然在這裏駐駕,見康熙不言語,只是出神,便問道:「皇上今晚不回煙波致爽齋了麼?這地方兒太涼,夜裏當心凍著了。」

人把這外頭收拾一下,委屈你兩個就在這裏辦事。」康熙冷笑著對馬齊道:「你曉得朕為什麼廷玉也來做這個領侍衛大臣?朕看你這人是忠厚有餘!論起會朕意,辦事縝,十個馬齊不抵一個張廷玉!到現在還說什麼『太涼』,豈不知凍死還是個全!」馬齊驚得一怔,正要回話,便聽鄂倫岱在外頭氣地說道:「奴才奉旨見駕!」話音剛落,已是挑簾進來,打個千兒便退至一旁。

「你跪下!」康熙一見他便氣不打一來,回頭對張五哥道:「下了他的刀!」

鄂倫岱鼻子裏哼了一聲,不待張五哥走近,自己摘了腰刀往旁一丟,歪過臉不吱聲。

康熙格格一笑,轉臉對馬齊說道:「看見沒有?小人難養,真是半點不假!鄂倫岱祖父、父親都是跟著朕出兵死在外頭的,看著這功勞分,就把他驕縱得這模樣!天老爺第一,他鄂倫岱是第二!你是奉旨黜降的人,為什麼到如今還不走?有什麼大事要辦!」

「萬歲!」鄂倫岱叩了頭,說道,「奴才不是無禮,是想不通。奴才自小兒就是皇上的侍衛,是皇上看著奴才長大的。當日皇上怎樣看顧……奴才來著?如今皇上不知生了誰的氣,只拿奴才發作,究竟有什麼不是,說明白了,就是死了,也是個明白鬼。就算奴才奉旨降調,遲走一日,親朋好友見一見面,又有何妨?這是人之常麼!萬歲何至於就發這麼大的脾氣……」說著,已是哽咽得語不聲,伏地不能仰視。康熙見他這樣,想起當年他父親阿勇,七八創傷戰死,自己親自弔祭、孤的往事,不覺眼圈一紅。正要說話,胤禔在旁斷喝一聲道:「你在皇上跟前無人臣之禮,就是死罪!在乾清宮前撒尿,是你不是?!」鄂倫岱哪裏把他放心上,盯了胤禔一眼,說道:「水火無,侍衛不得擅離崗位,乾清宮側旁又沒茅廁,王爺知道麼?說這個沒規矩,那個沒規矩,有人心裏還藏著沒王法的事,說出來嚇死人!」

胤禔聽了,不知自己有什麼把柄攥在這傢伙手裏,倒氣怯了。張廷玉也怕這個鐵頭猢猻信口雌黃,把事攪得越發不可收拾,遂問道:「鄂倫岱,凌普帶兵進山莊,是奉了誰的命,又是誰傳的令?」

「哪個王八羔子砸我的黑磚,指出來,我碎刀子割了他!」鄂倫岱兩眼瞪得銅鈴似的,「萬歲爺,你只管細查,要真有這事,您剮了我!」

康熙張地思索著,正要說話,卻見邢年進來,稟道:「阿哥爺們都到了,在齋外頭候著,主子見他們不見?」康熙略想了想,冷冰冰說道:「不見!他們在雪地里跪著,醒醒神兒——鐵,你帶鄂倫岱出去,且在侍衛氈幕中侍候!」說著便站起來。

一大群侍衛簇擁著康熙出來,往齋后新搭的氈幕里走去。跪在雪地里的胤礽心裏百集。自出娘胎,他就被封了太子,寸步不離紫城。皇帝常常把他抱在膝頭逗著玩。年稍長些,皇帝就他學習置政務,三十餘年哪一日不見康熙三五次?父子深無人能比,曾幾何時,竟落到這般田地!方才聽說凌普帶兵進莊的事,胤礽更有一種莫名的恐怖襲上心頭:誰這麼歹毒,製造大逆的罪名往自己頭上扣!他疑地看了看後的胤禩、胤禟。胤朝前跪了跪,小聲說道:「二哥,禍在不測!今晚你不去向皇上解說,往後連面也見不上,那可真完了。」

胤礽目霍地一跳:對,為什麼不大膽闖過去見見父皇?雙手一撐地站起來。子忽被人拽了一把,回頭看是胤禛,胤礽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向康熙大帳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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