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大帝——玉宇呈祥》第二十三回 恨不肖灑淚廢太子 懼宮變面諭留武丹

李德全轉回養心殿復旨時,馬齊和佟國維幾個長跪在丹墀之上,殿殿外雀沒聲,卻見何柱兒閃出來,小聲道:「主子正養神呢,等會再進去吧。」

「李德全麼?」裡頭康熙早已聽見,大聲道,「進來。」李德全忙進去,見胤禔、胤祉、胤禛都在榻旁,將方才午門傳旨的形稟報了。康熙怔了半日,長嘆一聲道:「也須得有王掞這樣的!縱觀史籍,太子一旦被廢,牆倒眾人推,常常不得好死。朕何償願意廢他?也是不得已啊!」說罷兩行老淚奪眶而出。

張廷玉已經寫好制誥,聽康熙這樣說,目一跳,將稿子雙手呈上。康熙著手接過來,拭淚看時,上面寫道:

總理河山臣新覺羅玄燁謹奏昊天上帝、太廟、社稷:臣祗承丕緒,四十七年矣。於國計民生,夙夜兢業,無事不可訴諸天地。稽古史冊,興亡雖非一轍,而得眾心者未有不興,失眾心者未有不亡。臣以是為鑒,深懼祖宗垂貽之大業自臣而墮,故雖不德,而親握朝綱,一切政務,不徇偏私,不謀群小;事無久稽,悉由獨斷。亦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在位一日,勤求治理,斷不敢懈。不知臣有何辜,生子如胤礽者,不孝不義,暴。若非鬼憑附,狂易疾,有氣者豈忍為之?胤礽口不道忠信之言,不履德義之行,咎戾多端,難以承祀。用是昭告昊天上帝,特行廢黜,勿致貽憂邦國,痡毒蒼生!

看罷低頭沉,索了紙筆要寫,手卻抖得厲害,仍給張廷玉,說道:「寫得也罷了。朕還有幾句心裡話,你來擬文。」張廷玉答應一聲「是」,接過稿文退至殿角,援筆在手。康熙沉痛地說道:「朕八歲喪父,十一歲喪母,一片誠心只可告之上天。唉……朕的這二十多個兒子,說來是不,竟都遠遠比不上朕!若是大清國祚還長,請上天延朕壽命,朕必定更加勤勉,善始善終;如我國家無福,上天要降禍,那就早早死了算了,也算全朕一生令名……你寫吧。」說至此,心中一陣酸熱,垂了頭哽咽不能語。

胤禛陡地想起那年八月十五拜月,康熙願意減壽,以千古完人的祈禱。才兩年過去,大變驟至,又請延壽,使天下有濟。景雖各異,則如一。胤禛雖是冷心人,不潸然淚下。胤禔和胤祉都是一腔心事,木著臉垂頭不語,張廷玉心中一熱,忙含淚寫道:

……臣自而孤,未得親承父母之訓,惟此心此念,對越上帝,不敢懈。臣雖有眾子,遠不及臣。如大清曆數綿長,延臣壽命,臣當益加勤勉,謹保終始;如我國家無福,即殃及臣躬,以全臣令名。臣不勝痛切,謹告!

至此,祭天文告已。康熙展閱了,默然良久才道:「朕一直奇怪。胤礽這孩子平日溫文爾雅,怎麼會變得這樣?據朕想,莫不是中了邪祟!廢是廢了,朕心裡一直放不下。把他暫關咸安宮,好生看顧。陳嘉猷和朱天保還留他邊侍候。太子妃自然也要廢了,但也不要難為——朕頭疼得很,你們下去吧!」

胤禔和胤祉對視一眼便辭了出來。胤禛不安地了一下,輕聲道:「阿瑪,您這樣子,兒子心裡怪難過的,回去也難安生。可否允兒子在這侍候著。您老安睡了兒子再走?」康熙看看胤禛,點頭道:「難為你這片孝心,就這樣吧——廷玉,你也乏了,回去吧……」

「臣請旨,」張廷玉小心翼翼地說道,「這祭天誥制……」

「後天,」康熙昏昏沉沉地說道,「你……代朕去天壇……」說罷一擺手,大殿又恢復了寂靜。

廢黜太子祭天文告頒布半個月,兩廣總督武丹奉旨回京。因此時京師形極為複雜,武丹沒有拜會一個人,在自己私宅里歇息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起轎直趨西華門遞牌子請見。

剛遞過牌子,便見裡頭出來一位將軍,袍翎頂,腰佩寶劍,也有六十多歲,卻大步帶風,踩得積雪咯吱咯吱作響。那人一出來,見武丹站著,先是一怔,忙前一步,雙手一拱道:「這不是武老將軍!久違了!」

「你是……狼瞫!」武丹一定睛便認了出來,拍著那人肩頭哈哈笑道,「狼瞫弟嘛!你拍我的馬屁做什麼?什麼『武老將軍』?我這武丹名字,還是先頭娘娘賜的。我們幾十年老兄弟了,你高興,仍我犟驢子吧!」狼瞫是個細幹練的人,不似武丹豪爽,遂笑道:「在承德聽萬歲說你要來。我算著你三天前就該到了,上次你進京,我就想著也進京來看你,後來聽說你又回去了。怎就走了這麼多日子?莫不走了水路?」

說走水路,自然要過南京。武丹過南京,必見魏東亭,狼瞫問的其實就是這個意思。武丹笑道:「我是走的水路,如今時局如此,我不能不請教一下這些老兄弟。唉,虎臣這人什麼都好,只是心細如髮這一條害了他,子是越發不濟了……我瞧他瘦得怪可憐的,心裡真難——不談這事了。邸報說,你不是護駕來京的麼?二十多天了,還沒旨意你回去麼?」狼瞫左右顧盼,見沒人,方道:「我得回承德守避暑山莊,恐怕你老兄未必能回廣東了。」武丹原抱定了快去快回的宗旨,聽他這樣說,心裡一沉,想問,又知狼瞫一向謹慎,只好打個干哈哈,說道:「那……那是再好不過——你如今在哪住,回頭我去看你。」

狼瞫笑道:「我帶著一萬多兵,不在城裡住,回頭我來看你。你見著萬歲就知道了。」正說著,見邢年出來,便笑道:「主子傳你了,快些進去吧!」

邢年過來見了禮,帶著這位鶴髮的老侍衛一直進了養心殿的垂花門,方賠笑道:「武制臺,萬歲有旨,您不必報名。奴才就不進去稟知了。您請……」武丹點點頭便一步了進去。

乍見康熙,武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年不見,康熙彷彿老了十歲。在東暖閣里,康熙兀自穿著醬江綢面中羊皮袍,略帶浮腫的臉上滿是刀刻似的皺紋,佝僂著子歪在大迎枕上,著殿頂的藻井出神。看著康熙老態龍鍾、疲憊不堪的面容,武丹鼻子一酸,伏地哽咽道:「老奴才武丹謹叩……萬歲金安……剛剛兒半年多景,主子子骨兒怎麼就瘦得……」

「是武丹呀……」康熙轉過臉,慘淡一笑,「快起來坐著——何柱兒,賜茶!」又問:「朕看你神采奕奕,令人羨煞呀!記得你比朕還大著六歲……」武丹強忍了淚,賠笑道:「主子龍一向康泰。眼下不過一時調養不周,瞧著清減些。靜養幾日自然就會好起來的。老奴才還要陪主子到木蘭圍場,看主子再幾隻猛虎呢!」說著勉強笑一笑就拭淚,康熙笑道:「你這老貨,是來安朕,還是勾朕傷心呢?」

武丹忙笑道:「奴才著實惦記主子,不知怎地就止不住流淚!奴才越老越變得婆婆媽媽的了。」

「這次召你來京,朕不放你回廣東了。往後就能常常見面了。」康熙坐起來,正容說道。見武丹睜大了眼注目自己,又緩緩說道:「你來任直隸總督。北京的拱衛給你。狼瞫在承德駐軍,想見面,也很容易。人老念舊,最怕寂寞,你在這裡,朕心裡安帖……」說罷垂頭嘆了一口氣。武丹知康熙是對政局不放心,所以調了自己來,這自然是絕大的信任,但想到魏東亭說的「京師如今好似龍潭虎」,不襲上一陣寒意。正尋思如何回話,康熙又道:「先前在承德,侍衛們都了大阿哥。他是皇子,於份不合;還有胤祉,又做王爺又是侍衛,於例上也不妥。本來想魏東亭來,他子骨兒又太差,想來想去,只好這樣,你不可推辭。」

武丹心念一,覺得康熙對胤禔似也不放心。忙道:「只是奴才也老朽了,這差使要。侍衛得侍候站班,外頭直隸總督衙門事也多,奴才又是個使力不使心的,恐怕顧不來。有個閃失,奴才獲罪事小,只怎麼對得起主子幾十年的洪恩呢?」

「放心吧!」康熙笑道,「京畿防務你不過掛個名兒。朕聽說直隸衙門的山向,於總督不利,已命欽天監去看,說衙門口正南正北,不利主,朕他們趕著改造。收拾好了,你就放心住進去。朕心裡並不糊塗,你武丹必是見了魏東亭。怕沾惹上阿哥們的事,朕方才已經訓誡過阿哥們,不許任何人擅自到你那裡去攪和。你是有旨免死兩次的人,怎麼生出這個怕事的念頭?朕並不要你進來站規矩,只借重你的名聲,替朕彈好這個北京城。」武丹聽康熙這番推心置腹的話,萬般滋味齊涌心頭,想說什麼,嗓子哽著說不出來。半晌才道:「主子這麼信任奴才,奴才就是死了,磨也是報不了恩。奴才出綠林,不過一個馬賊,能有今日,還不都是萬歲給的?主子既這樣說,奴才在京,總不萬歲為紫城防務半點心!」「就是這個話。」康熙點頭笑道,「你是出了名的魔王,就在這養心殿院里,你殺了多人!就取你這份狠心,這裡的太監們聽見你名兒都怕,京畿多都是你的老部屬,只怕還鎮得住。」說罷,又叮嚀了許多保重的話,才命武丹跪安。

武丹滿心凄楚退出殿外,見李德全手裡捧著個熱氣騰騰的大藥罐子從垂花門那邊過來,胤禛走在前面,便迎上前,正要請安,胤禛一把扶住了,笑道:「我可不敢你的禮!見過皇上了?」

「見過了,」武丹說道,「四爺是侍候皇上用藥的吧?奴才代嘗一口如何?」胤禛笑著點點頭,看著武丹喝了一口,問道:「你現在去哪裡?」武丹抹了一把,滿不在乎地說道:「去大阿哥那裡。他領侍衛的差使給我了!」胤禛收了笑容,說道:「他剛剛回去。皇上今個發落怡貝勒,他掌的刑。唉……老十三這四十杖可怎麼啊!」武丹想了半日,不知該怎麼回這個話,只好說道:「十三爺是金枝玉葉,要是奴才這皮糙,就一百杖也稀鬆。奴才那裡倒有好棒瘡葯,回頭給十三爺送一點。」

胤禛嘆道:「他拘押在養蜂夾道,怕送不進去。這樣吧,你人送到我府里,我代你轉送就是了。」武丹實在怕沿著這種話題談下去,趁著話兒,便告辭道:「四爺沒別的事,奴才就去了。」胤禛卻住了,「別忙嘛!我又沒你結我,你怕個什麼?」一句話說得兩人都笑了。胤禛問道:「聽說三爺府的孟祖在南京,你見著沒有?」

武丹詫異地看了胤禛一眼:誠郡王胤祉的門人孟祖,何止到過南京!由四川而雲貴,還到過兩廣。武丹在南京,早聽魏東亭說了。只是胤禛消息這樣快,實在人納悶。思量半晌,武丹方道:「四爺,這事我委實不知端底。我在南京燕子磯只逗留了不到兩個時辰。本沒下船。只會了會魏東亭,恍惚聽說三爺府有人在南京。是不是孟祖,我沒問。虎臣這人四爺知道,事不關己,一句多餘的話也不說——只聽說那人到南京才三天,我一路不停,就來了北京。」

「你回去吧!」胤禛淡淡一笑,「我們改日再談,別忘了葯。」說罷彈了彈袍角,一點頭便進殿去了。

武丹如釋重負,出了西華門,已是午牌時分,倒猶豫起來:這時候拜會直郡王胤禔,正趕上午餐,必定留自己吃飯,吃是不吃呢?遲疑了好一陣,決定還是先去直隸總督衙門接印,安置好了,再從容去和胤禔辦接。剛要上轎,遠遠見誠郡王胤祉出來。武丹絕不想再見這位阿哥,便慌忙上轎,吩咐道:「起轎,去總督衙門!」

誠郡王不同於平日溫文爾雅的風度,臉綳得鐵青,手中握著一柄湘妃竹摺扇,踩著積雪一路帶風出來,站在西華門口,一腳跐著臺階,大聲喝道:「我的轎呢?」

「千歲爺,奴才們在這兒候著呢!」管家就守在門北的大石獅子旁,他從沒見過他主子這般氣勢,忙不迭連聲答應著跑過來,賠笑道:「爺進去這半日,定必了,快給爺看轎!」胤祉冷笑一聲,說道:「別看這半日,長了多見識!萬歲爺差點沒把我的心了!」他頓了一下,發覺自己有些失態,便放緩了口氣又道:「人回去傳話給陳夢雷、魏廷珍、蔡升元、法海四位先生,原打算請他們吃飯,現在有事回不去。皇孫們都去陪著,代我謝個罪兒!」管家聽一句答應一聲,又道:「請爺示下,如今打轎去哪兒?」胤祉一哈腰進了轎,大聲道:「直郡王府!」

直郡王府坐落槐樹斜街。原是前明福王京邸,最是軒昂壯麗,明珠未壞事前就住這裡。康熙二十九年明珠被抄家,舉族搬了出去,漸漸冷落。大阿哥被封貝勒之後,便佔了這塊寶地。胤祉到府前,氣嘟嘟地下轎,也不人通報,竟自直趨後堂。胤禔正和福晉吃飯,幾個侍妾立在旁邊侍候,不防胤祉一頭撞進來,嚇得眾人一個個避閃不及。

「老三,是你來了?」胤禔臉上閃過一不快,但很快又變得和住了妻妾們,「是三叔來了嘛,你們躲什麼?老三,坐嘛——添一副杯匙來!」

胤祉瀟灑地將辮子向腦後一甩,一袍子坐了,說道:「我飽得很,不用飯了。嫂子這邊吃飯,我有話和大哥說,那邊書房裡談,如何?」胤禔將眼風一掃,福晉章佳氏忙起笑道:「我早就飽了。你們哥倆邊吃邊嘮吧!」說罷領著家人都退了出去。胤禔放下筷子問道:「老三,你這麼風風火火的,不像平日氣,出了什麼事?」

「我來向大哥領罪!」胤祉別轉臉哂道,「出了什麼事,大哥不比我更清楚?」

胤禔一怔,打量胤祉移時方笑道:「你這麼葫蘆不是葫蘆,瓢不是瓢的,人怎麼說話?」「好說!」胤祉冷冷一笑,說道,「今兒皇上批下來個條兒,我明白回話,我背給你聽聽——據江南巡馬軍奏,有孟祖者,自稱誠邸門人,遊說於陝川廣鄂之間,傳播廷新聞,語多晦,稱道誠郡王。近日來寧,曾赴總督佟某府,將軍年某府,提督薛某府,代王賜送綢緞、馬匹等,且至臣府饋贈如意。臣思我朝國法,凡過往員均須有關防勘合,各方可接待。該員系誠邸門人,通行數省而無執照,甚屬可疑。臣驚駭之餘,思及諸阿哥差人賜外件,依律合應奏聖躬,遂冒不諱折,六百里加急請旨應如何置孟某。謹奏,不勝悚惶!——如何,我背得可全麼?」

「久聞三弟有過目不忘之才,果不其然!」胤禔聽著,心裡已是瞭然,遂溫語說道,「不要聽馬軍放屁!他雖是從我府里出去的,歷來撒野不統。三弟你這樣的君子,我斷不信有這樣的事!要真的是孟祖冒充你的差遣在外招搖,三弟,你得把這事在萬歲跟前撕擄開了,我自然要替你說話!」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胤祉眼中冒火,「你的門人柳鳴在外頭不在?還有薛占魁,你以為我不曉得?要不是你指使,馬軍他有幾個膽子,拿我來作伐?」

胤禔忽地拉長了臉,「砰」地拍案而起,「老三,你還有點規矩沒有?什麼柳鳴、薛占魁?我不知道!你的人在外頭搗鬼,被人舉發,你纏我幹什麼?可見你自己就不正派!真沒想到,你這麼不要臉!」胤祉然大怒,扇子一摔也霍地起:「別以為太子廢了,你就是主子!事還不一定呢!實話告你,我也不是省油燈!」「你省油不省油關我屁事!」胤禔吼道,「兩個山字疊起,你給我出去!」

「好……」胤祉氣得無話可說,半晌才當一揖,惡狠狠笑道,「勿悔勿悔!」一跺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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