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大帝——玉宇呈祥》第二十七回 停摘瓜揮淚放阿哥 懷忌心借琴訴衷

康熙置完釋放太子、囚胤禩的事,心裡略覺平穩,歪著子看了一會兒書,忽見張萬強進來說道:「萬歲,總這麼歪著,好人也得悶病了,還是走罷?」

「好,」康熙微笑道,「朕也想了,事不煩人人自煩,其實都是自尋不快活。前兒還和張廷玉說,明年要去江南走走。這裡的家務鬧得朕焦心死了!」說著便同張萬強一齊出來,也不從人,徑向慈寧宮踱去。

很昏暗,宮中的地面似乎也不平。遠近的燈燭鬼火兒似閃爍。不時傳來太監的吆呼聲:「下錢糧——小心燈火了!」康熙正尋思,倒沒想過宮中鎖鑰為什麼「錢糧」,回頭看時,不見了張萬強。正自徘徊,那邊過來一隊宮燈,導引著一乘肩輿迤邐過來。康熙定睛一看:呀!上頭居然坐著皇后赫舍里氏!

「哎呀!」康熙驚喜地撲上去,扶著轎杠喊道:「怎麼是你?你這一向到哪兒去了?」赫舍里氏呆笑著不言語,康熙似悲似喜地說道:「皇后,你怎麼不理我?我們自,在你府聽伍先生講課,看螞蟻拖蒼蠅、編蟈蟈籠、斗蛐蛐兒、捉螢火蟲……你說話呀!」

赫舍里氏垂著眼皮,半晌才道:「你是皇帝,沒聽說母以子貴?胤礽不是太子,我也就不是皇后了。皇上,咱兩個沒緣分了!」康熙也不知怎的,悲從中來,流淚嘆道:「你別說這種話。胤礽不孝,辜負了朕的心。你都看見了的,為這事朕六天六夜沒合眼……這不是已經釋放了他麼?你下來,咱們下棋去,鬥牌也!」說著去扯赫舍里氏的手,卻見孔四貞和蘇麻喇姑兩個攜著手過來,後頭還跟著太監小子,眾人看都不看康熙一眼,徑自進了慈寧宮。

康熙心中迷惘,跟著他們進去,宮中人或坐或站,都不理他,遠似霧似幔,中間坐著祖母孝莊太皇太后,也是沉著臉一聲不吱。正遲疑間,又見伍次友和蘇麻喇姑扯著手走過來。見到康熙,伍次友打一稽首,笑道:「龍兒別來無恙?記得昔年山沽居講學,曾論及古之賢帝王。臣以為一代令主,立國易,治平難;治平易,理難;理易,擇儲難——今竟如何?」說罷揚長而去。

正悚然間,康熙突然想到,今兒見的怎麼都是死去的人!急揮手道:「張萬強,帶朕回去!回去!」那群太監宮霎時間化作牛鬼蛇神,有的狂跳舞,有的嘻嘻笑,有的張牙舞爪撲過來,又見鰲拜滿臉橫,眼中滴一步步了過來,急得康熙大:「魏東亭,你這殺才在哪裡,怎麼不來護駕?快快!」

「……萬歲,萬歲!」守在榻旁的邢年見康熙在夢魘中,慌忙上前輕聲說道,「奴才邢年在這侍候著!四爺、五爺和九爺請見呢!」

康熙一下子睜開眼,但見窗明幾淨,日影斜照,依舊在綺羅叢中,繁華世上。想起夢中景,兀自心頭突突跳。半日才定住了神,問道:「他們有什麼事?進來吧!」

胤禛弟兄三人在丹墀下對一眼,魚貫而,行了禮,一齊躬侍立在旁,一時誰也沒吭聲。康熙看他三人時,胤禛面帶愁容,胤祺一臉窘,胤禟沉思不語,請安不像請安,奏事不像奏事,不覺好笑,「你們這是怎麼了?」

「回阿瑪。」胤禛說道,「阿瑪子欠安,兒子們原來不該來奏事。但此刻務府已拿了八弟……」康熙不怔住:怎麼,你老四也出頭說?遂冷笑道:「朕還道是你們了孝心,來看你們的病阿瑪呢!原來是怕老八委屈著了!自朕子不適,算來也半月有餘,除了你老四給朕嘗過兩碗湯藥,二十四個兒子都似沒事人一般!老八一出事,就一窩蜂兒都來了!」

三個兒子「撲通」長跪下去,大氣也不敢出。胤禛只默默垂淚。五阿哥胤祺結結地說道:「父皇責的是,兒子不孝!不過兒子們都看胤禩怪可憐的,特推我們三人來向老爺子討個兒……」胤禟也道:「總求父皇大展慈懷,網開一面,饒了八哥……」

康熙眼見三人伏首垂涕,十分誠懇,不覺容。正待說話,聽外頭一片吵嚷聲,似乎有什麼人要進,被五哥擋住了,只聽「啪」的一聲清脆的耳聲,接著便是胤的聲音:「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和我拉拉扯扯?混蛋,這是我的家,裡頭住的是我父親,你懂麼?」又聽五哥說道:「我只知道裡頭住的是天子,這是有規矩的地方兒!十四爺,您就殺了我,不奉旨我也不能放您進去!」康熙前後一想,頓時明白:兒子們又要鬧事了,渾湧上,臉漲得紫紅,大吼道:「武丹,武丹!」

「奴才在!」武丹因皇子打了侍衛,正不知如何置,忙進來說道:「十四阿哥……」

「你那畜生進來,」康熙啞著嗓子說道,「聽聽他放什麼屁!」

十四阿哥胤氣宇軒昂,雄赳赳擰著臉進來,氣咻咻跪了,指著外頭道:「請父皇治張五哥擅阻皇子進見之罪!」

「他阻了你的大駕麼?」康熙氣得渾直抖,「……好,就算是吧!你強行闖宮見駕,有什麼貴幹吶?」胤看也不看康熙,梗著脖子道:「兒臣想請問父皇一件事。」

「咹?」

「八阿哥胤禩犯何罪,鐵鎖加?」

「詔諭你沒有聽麼?」

「都是些莫須有的罪名,何以服天下臣民?」

「何以……見得是『莫須有』?」

「回皇上話。」胤從容說道,「父皇在熱河親口讚許八阿哥『識大,得人心』,在上書房還當眾說八阿哥氣度寬宏,貶斥大阿哥時又說了八阿哥好。舉薦一事,上有父皇明諭,下有群臣舉薦,奏牘在案。難道滿朝文武都是佞?八阿哥因薦而得禍,兒子實難明白!」

康熙被他凌厲的言詞噎得愣住了,半晌才怒喝一聲:「你狂妄!」

「夫不平則鳴,父皇平日如此教訓皇兒。」胤叩頭道,「雖狂,但不妄!」

康熙臉變得青紅不定,獰笑一聲道:「好一個狂而不妄——」不言聲回向壁上摘下寶劍,手一,向胤去。滿殿人頓時嚇得面無人。胤祺老實,卻靈醒得快,哭喊一聲「皇阿瑪」,撲上去,雙手摟定康熙雙膝,仰面泣道,「……兒等不敢指您老賞臉,只看在太皇太后的面上……十四弟是在老佛爺宮裡養……大的……」

胤在旁被他逗起疼,索放聲大哭:「皇上殺了我吧……人活著真沒意思……」

「罷了罷了……」康熙面蠟黃,撇下長劍,頹然倒在榻上,淚水走珠般滾落下來。一時養心殿暖閣里父子君臣俱都失聲痛哭。宮人們也垂淚凄惻。

良久,胤禛方泣涕奏陳:「萬歲,八弟真的是無辜的。若要治罪,須得罪名昭彰。昔日天後殺子,百年恨,當時曾有一首歌,『種瓜黃臺下,瓜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雲可,四摘抱蔓歸。』……萬歲,您已經『摘』了太子,又『摘』了大阿哥、十三阿哥,還要再『摘』八阿哥和十四阿哥麼?」

胤禛此語,康熙竟從未聽說過,細細品味,真箇百味俱全,一腔躁怒都化作冰水。他心灰意懶地擺了擺手道:「……朕一個瓜也不摘……除大阿哥改為囚讀書,其餘的……都放了吧……」言畢,淚如雨下。

不管阿哥們各自意願如何,太子複位的消息日盛一日。他在朝新賜宅邸里「讀書」一個月,康熙便連連召見了七次。每見一面,父子間的便加深一層,康熙神也迅速好轉。到康熙四十八年二月底,康熙索下詔命胤礽宮養疾。所有的人都到,復太子之位已是早晚的事了。

胤礽奉命重毓慶宮,著那隻重逾萬斤的大銅鼎獃獃出神。據說,四十年前康熙擒住鰲拜,就是把他縛在鼎足上等候九門提督吳六一宮接應的。悠悠歲月如梭,這段史實愈傳愈神,已經很難再弄清當日的真正景了,小太監們甚至傳言,是這銅鼎顯靈護駕,在鰲拜行刺康熙時突然倒下,砸昏了鰲拜。看著鼎耳上那塊疤痕,胤礽不一笑,舒了一口氣喃喃道:「久違了,毓慶宮!托祖宗在天之靈,神又將歸我了!」

「二爺,您說什麼來著?」

背後忽然傳來一個悉的聲音。胤礽回頭看時,卻是朱天保和陳嘉猷兩個伴讀陪著王掞來見他。五個多月不見王掞了,乍見這位危難之時獨持正義,拚死力保自己的師傅,胤礽心頭一熱,竟一個千兒打下去,哽咽道:「師傅……您看去老多了!」王掞也是十分傷,忙雙膝跪下,兩雙手握著,只說了聲:「可見著二爺了……」老淚已是無聲而出。二人相扶著起,胤礽說道:「我最惦記著你。天保和嘉猷都告訴我了,主子沒難為你,這就好!過幾日我再給施世綸寫封信,來京時順便一敘……共事有日,一旦離我而去,著實人惦記……」

「二爺,」朱天保不同陳嘉猷,陳嘉猷是一味忠誠,朱天保卻肚裡藏不住話,「爺目下還不宜給外臣寫信。萬歲爺讀書,不如還請皓翁回宮,安生讀書為好。」

朱天保雖未明說,其實是在勸諫他不要輕舉妄邀結人心。胤礽聽了臉上閃過一不快,只淡然一笑進了書房,向榻上坐了。因見王掞在腰間掏,知道他要煙,忙將火摺子晃著了,替他按煙點火,說道:「老夫子只管坐。您是被賜為紫城騎馬的,往後見我一切禮數全免——天保的話我也明白。但我這回吃虧是太老實膽小。過去我辦過多好事,老八出去都說是他辦的,白手買人心;辦錯了的,把屎盆子扣到我頭上,我竟毫不分辯!我一片誠,辛辛苦苦,卻都是為他人作嫁。如今九死餘生、虎口逃出的人,我是什麼也不怕了。再說,就是老四的話——怕有什麼用場?」

「天保說的還是對的。」王掞噴了一口濃煙。胤礽這番話他還沒有細細咀嚼,但似乎有點破罐子破摔的味道,遂緩緩道,「君子養德,求之於己。所以格治平,最要的是慎獨二字。能慎獨則百邪不侵。二爺,今非昔比,你萬不可存恩怨心,外間勢已全然不同於半年之前。你不能再出事,再有禍起蕭牆,恐怕難挽狂瀾。」

陳嘉猷這些日子一直覺得胤礽上滋生出一種乖戾之氣,遂憂心忡忡說道:「二爺,王師傅說的是。雖說吃一塹長一智,我總覺和氣能致祥。不知您想過沒有,這次出事,並不全因為萬歲不滿您懦弱。我看倒是萬歲看出您仁厚,無故屈,才又釋放出來。」

「我明白。」胤礽冷森森一笑,「要是我毫無作為,不定活活兒這些弟弟吞吃了。想做士,想當個富家翁,都是不能夠的!」說至此心裡一灰,早又落下淚來。

「——當初清理虧空,我若振作起來,些兒優寡斷,連老八在柳條邊外挖人蔘、私收金稅一腦兒查,哪裡會有後來的事?」

這兩件事三個人都不曉得,乍聞之下不駭然。私收金稅固然犯罪,就是人蔘,順治年間律令明載,人蔘為國家積銀,無論何人挖者死!朱天保了一口冷氣,說道:「怪不得八爺那麼多的錢!」

又說了一會話,天近午時,胤礽猛地想起約好了去見胤祥,只怕已經等急了,便說自己出宮有事,要三人自留宮中賜膳。三個人誰肯在這裡拿著吃飯,當下便一齊辭了出去。

十三貝勒府離四牌樓不遠。胤礽還是頭一回來。這裡的人很雜,原先貝勒府的人因胤祥出事,如鳥散。胤祥回來一個也不收錄復用,全是新招的。領頭的老文見胤礽腰間系著黃帶子,知道是宗室親貴,忙過來彎腰請安道:「文七十四叩爺金安,爺吉祥!」

「老十三在麼?」

一句話問得眾人面面相覷,越發不知來頭。文七十四忙賠笑道:「請教爺臺甫,在哪個府里恭禧?」胤礽一笑,道:「我麼?哪個衙門也不是。你進去通稟一聲,說胤礽來訪就是了。」「哎喲!是太——二爺您吶!」文七十四嚇了一跳,忙磕頭說道:「我們十三爺一大早就去四爺府了。聽說四爺奉旨有什麼差使,他幫著料理,只怕就在那吃飯了——二爺,您請先進去,坐著吃杯茶,奴才這就人請去。」

「我來原想擾他一頓飯的,」胤礽笑道,「不想他倒去老四那吃飯了。既這麼著,我就回去了。」文七十四一聽他還沒吃飯,哪肯放他就走,一迭連聲吩咐:「給二爺做去,不要多,清淡乾淨些兒——進去稟了紫姑娘,帶二爺去十三爺書房歇息!」一邊說,滿面堆笑地向里讓胤礽:「您老一向沒工夫來,今個空著肚子回去,十三爺回來,怎麼待?好歹賞奴才個臉兒,十三爺就回來的!」說著便引導著往裡走,讓進書房,拂椅抹桌,沏茶端點心,紫姑已帶著喬姐和阿蘭進來侍候。

胤礽拈著盤中荔枝品著,便盤問府中形:「七十四!您怎麼起了這麼個怪名字?」文七十四笑道:「奴才寶德人,隨了蒙古俗兒,爺爺七十四上頭有我,胡起名兒七十四。嘿嘿!」「寶德?」胤礽皺眉想了半日,「是河套寶德吧?靠著河曲縣,也難為你大老遠的進京來謀營生。」文七十四一邊幫著阿蘭等人布菜斟酒,賠笑說道:「說出來辱沒先人。年景不好,打康熙三十年就把地劃名給牛老爺,希圖人家那塊進士牌子,想免了丁畝銀子。誰想牛爺去世,大爺沒良心,黑了這塊地。告沒告,活沒個活路,這就進京謀營生……在十三爺府快十年了,前陣子爺屈,人都走了,只小人沒去,十三爺見小人還有良心,回來就抬舉做個管家……」胤礽卻無心聽他嘮叨,端起杯呷了一口,說道:「好,地道的三河老醒!」因見紫姑三個,一個端麗莊重,一個恬靜俏麗,一個態妖嬈,便笑道:「想不到老十三倒會福,才放出來幾日,就置買得醇酒人俱全!」

「二爺真能取笑,我們都是村姑出,是哪門子的人?」喬姐兒斟酒笑道,「就是紫姑姐姐原是十三爺跟前的,我和阿蘭是九爺、八爺送給十三爺的使丫頭……」

胤礽一聽,頓時意識到胤祥這裡人很雜,面上嬉笑自若,卻不肯再隨便說話。一時便見胤祥提著袍角快步進來。胤礽未及說話,胤祥便道:「嗐!我早惦記著二哥要來,偏是四哥那裡來客,纏著要留。我說二哥說好今兒要來,他們還以為我誆他們逃酒。虧得家裡去人,要不還不得呢!」胤礽一邊讓坐,一邊問道:「是誰來了?」

「年羹堯嘛,四哥的門人,又是他大舅子。」胤祥滿不在乎地坐了對面,端酒「吱兒」一飲,笑道:「四哥也是的,見他來,先發作了一頓,說年某帶的禮不敬意,又說不該先去吏部才去見他四王爺,都是蒜皮小事。把個殺人不眨眼的年魔王罵得順頭流汗。後來又擺酒相待,說家常話,弄得我站不住,走不開。」胤祥說笑著,夾著菜送到胤礽碗里,笑著吩咐道:「難得二哥來,說句難聽話,趁著你暫時沒複位,我先結——阿蘭,喬姐!你們怎麼二爺和我吃寡酒?來個拿手的曲兒!」胤礽笑道:「你仍是素不改,我就喜你這爽氣!這三個孩子是難中服侍你的,你如今已經了災,何不索們開了臉?」紫姑聽了只不言聲,阿蘭、喬姐得滿臉飛紅。喬姐兒調箏,阿蘭摘下壁上琵琶調弦。

須臾,那阿蘭手揮五弦,目送秋波,款步起舞,唱道:

妾薄命!煙花關山幾萬重,殘妝零落為誰容?嘆是楊花渾無力,無語脈脈隨東風!阮郎不解天臺意,任是明月也傷

歌未畢,那喬姐按弦介面唱道:

妾薄命!武陵即是紫臺宮,馬上琵琶曲未終。奈何梁園景緻好,不如採臥籬東!一曲侑歌一斷腸,敢怨王孫不癡

琴歇歌止,餘音猶自裊裊,兩個人俱已眼含淚花,胤祥陡地想起那年夜宿江夏的往事,急閃了阿蘭一眼,見阿蘭和喬姐正互相審視,忙收攝了心神。卻聽胤礽嘆道:「歌能穿石,舞似天仙——久不聞此雅音了。」

「二哥,今世豈有高山流水?」胤祥冷冷笑道,「唱得雖好,逢場作戲而已,你又何必多如此?」抿兒又一笑,吩咐道,「我和二爺要說事,你們都退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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