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大帝——起蕭牆》第二回 康熙帝誅兇釋王 彭學仁戴罪蒙皇恩

多爾濟毫不畏懼,也不言語,一步搶上去,老鷹捉小似的一把將廖生雨提過來,用刀比著脖子道:「這群豬玀退回去,不然我一刀宰了你!」廖生雨做了多年門,從沒經過這樣陣勢,一個朝廷命竟被人當眾要挾,要是服了,以後怎麼做人?因將子一,梗著脖子道:「都他媽是些吃才!他們才幾個人?拿……」話音未落,廖生雨的頭已滾落在地……

眾人立時大嘩。幾十個戈什哈再不怠慢,罵著,有的堵路,有的報信,餘下的便來拿人,大鑼敲得震天作響。遠刑部衙門,知道是出了事,緹騎四齣,一片聲吆喝著將衙門封了。這十來個蒙古人雖悍勇過人,終究逞強逞錯了地方,眨眼之間,都被寒鴨兒鳧水般捆了個結實。

門口的事,索額圖早聽陳錫嘉說了。他正在和太子太傅、上書房大臣熊賜履、戶部尚書多濟商議調糧的事,原不想理會,事鬧到這一步,不能不管了。索額圖因不清康熙對葛爾丹的態度,便看著熊賜履道:「東園公,這是理藩院戶部的事……你看怎麼辦?」

「撮爾西域跳樑小丑,敢在天朝要地如此張狂,這還了得?」熊賜履道學大家,氣宇軒昂,聽了門上人的回報,將火煤兒進竹筒,水煙袋往桌上一蹾,說道:「多濟你出去看看,問問那個逃奴是怎麼回事。將鬧事的蒙古人,一理藩院,會同刑部審理,依律治罪!」多濟聽了只默默一點頭,便退了出去。

多濟出去,二人接著議事,但已議不下去了。雲南前線的蔡毓榮、趙良棟二軍要糧,已令他們自籌;古北口的飛揚古軍要糧,已他從科爾沁和黑龍江借撥;京師糧食由於遭運不通,只好從陸路調來,雖慢些,聊可敷用。最難打發的是甘、陝兩地,到都是被葛爾丹從喀爾喀蒙古趕進來的蒙古難民,從山西、河南調去的糧食本不夠用。這葛爾丹派來進貢的兩千蒙古人,兀自天天找麻煩!

不多時,多濟進來,說道:「回二位中堂話:那個蒙古子不是尋常人。乃是喀爾喀蒙古土謝圖汗的獨生兒寶日龍梅格格,漢名阿秀,是進京叩閽請旨進擊葛爾丹的。討飯時,不防被葛爾丹使臣格隆認了出來,才惹出這檔子事兒。部里不敢做主,請二位中堂定奪。」

「多濟,你派人去請議政王傑書。我們遞牌子進大去!」索額圖站起來,掏出懷錶看了看,「剛過戌初,還來得及,這事得請皇上欽定!」說罷二人抱了奏事匣子起匆匆去了。

戌時正牌,正是宮門下鑰的時候,蘇拉太監手提燈籠,滿院巡視,邊走邊吆喝著:「——下錢糧喲,小心——燈火喲——」這個時候,熊賜履和索額圖遞牌子,不但康熙驚異,連在上書房值夜的明珠也不知出了什麼事,自提了一盞燈籠便趕往乾清宮來見康熙。

乾清宮大殿西暖閣的炕上、幾案下、金大櫃頂上的文書、戰報、各地的晴雨表堆得像一座一座的小丘。康熙正抱著六歲的太子胤礽,指著認奏章上的字。見明珠進來,把太子放在邊,笑道:「到底你離得近,先來了——太皇太后瞧著朕太累,這小把戲來混混,倒有趣兒……」明珠忙請安,又拉著太子的手道:「已有好些日子沒見到千歲爺了!高了!也發福了,真箇好福相……」說著從懷裡取出一塊紅薯,這是他值夜用來充的,說道:「小主子,吃過這東西麼?噴噴香!」太子忽閃著大眼睛,看著明珠,不敢要,嗅到一撲鼻的香味,又捨不得。略一遲疑,便劈手奪了去,一頭拱進康熙懷裡。

「你看看,這像什麼話!」康熙笑道,「接臣子的東西哪能這樣子?跟你的太監們沒教你麼?」

「我怕……」太子抬起頭看了看康熙,「他的眼那麼亮……」說著回頭又看看明珠。明珠便訕訕地覺得沒趣。

一時,由傑書領銜,索額圖和熊賜履依次進來。康熙因笑道:「這個時候遞牌子,朕想不出有什麼要事。莫不是奏事匣子沒遞進來,怕朕責罰?」熊賜履先將方才與索額圖、多濟商議的調糧辦法,一一奏明,這才緩緩奏道:「臣等夤夜驚聖駕,倒不為這些事。為的是一件殺人命案,請皇上聖裁!」便將方才戶部部院門口的事,詳細奏明了康熙。

「你們進來得對。」康熙一直蹙眉頭聽著,人把昏昏睡的太子抱去了,方道:「這件事朕想著應分兩層兒來瞧:一層朝廷眼下無力管到西邊的事,不能和葛爾丹翻臉。格隆進京帶兩千人,這本來就是沒王法。朕不治他的罪,也不見他,就是在想著兩全之策。對葛爾丹這人,暫不要招惹。二層他們在京師殺人,得治罪。殺人抵命,何況還殺了個朝廷命!朝廷若是寬容,他們就會越發上頭上臉,往後還不知鬧什麼樣子!」

傑書賠笑道:「主子說的極是。不過現在雲南戰事未畢,不宜再開戰端。他殺人鬧事,為的就是著主子見他,承認葛爾丹的汗位。前些日子格隆剛進京,理藩院咨問六部,沒有一個人主張開罪葛爾丹。奴才想著,既不能開罪,何妨就做個人,把那個王還他,殺人之事暫不追究,他就沒了借口……」熊賜履聽了這話,心裡很不為然,但傑書是議政王,又不好怎樣。漲紅了臉冷笑一聲道:「外藩使臣覲見天朝,哪有這麼沒規矩的?朝廷又不是打不過他,是眼下分不開整治!六部員說這樣疲的話,實在不統!」明珠在康熙眼前一向是打順風旗的,便道:「這事得辦得不不剛,恰到火候才行。他既已經稱汗,不過想著朝廷認可。奴才想著,不如借這件案子召見格隆,一邊好言,一邊嚴加訓斥,將殺人犯明正典刑,豈不面面俱到?」

「那個王呢?」索額圖冷冰冰問道,「格隆覲見時,如果提出:『我們索要部落的仇人,你們為什麼袒護?』怎麼辦?」

這是個沒法置的難題。格隆在京有兩千人,王留京,不定什麼時候又會被發現。既要葛爾丹,就不能授人以柄。康熙早就接到奏,說土謝圖王流落中原。他曾諭各地方留心訪查,不料卻近在咫尺,想讓住進宮來,想想又覺不妥。正沒做理會,明珠手一拍,說道:「連夜悄悄放走,這死無對證!這麼大個中原,他們到哪兒去尋?」

「放在何?」康熙說道,「是進京告狀的,放出去,依舊要來,怎麼辦?」

熊賜履沉良久,說道:「也只好如此……臣連夜個家人把寶日龍梅帶出京,安置在臣湖北老家,待將來有機會再說吧……」

當天計議定了,大臣們方辭出去,康熙便打開奏事匣子連夜批閱奏摺。

第二日,康熙和上書房大臣齊集乾清宮正大明殿接見格隆。昨晚看了葛禮的奏摺,他氣得暴跳如雷,命熊賜履草詔,將于龍即刻緝拿進京,部嚴議。但擬了兩稿,他都不滿意,總覺得好像欠缺點什麼。他沉著臉,著外頭霏霏細雨,眼看著格隆進來,忙收住了神,待格隆行過了禮,方問道:

「格隆,你曉得這是什麼地方?你居然放縱部下擾京師,搶劫民?你要造反麼?」格隆忙叩頭道:「這是博格達汗的帝城!請天子見諒,我是博碩克圖汗忠實的部下,我們大汗有令:無論何時見到土謝圖部的人,一律格殺勿論!所以與戶部衙門發生了衝突,令人憾。」

康熙格格一笑,說道:「你大概還在想,這個地方是元大都吧!或許,你還想朕是真人的後裔,真人曾是你們祖先手下的敗將?如今真人的後裔卻你的三跪九叩首的大禮,心裡有點不是滋味,是不是?」格隆被問得一怔,忙道:「不,不,不,我們博碩克圖汗的人都知道:蒼天只保佑有德的人。我們臣服大博格達汗。我們來進貢,只是不知為什麼博格達汗不肯接見我們!」

「你不像個臣服的人,所以朕懶得見你!」康熙臉上毫無表,「朕已下詔,令將殺人兇手正法了。」

「求皇上見諒!」格隆大吃一驚,「多爾濟是臣派的,要殺,殺我!」

「晚了,」康熙說道,「此時他的頭已經落地了。」

格隆渾一震,雙手據地盯著康熙,半晌才道:「皇上,這會引起兵端!他是在追寶日龍梅!」康熙大笑道:「慢說他追錯了人,就真的是寶日龍梅,既來京城就應國法保護!你說起兵端,好呀,來吧!——告訴你,朕七十萬大軍已經搗毀了吳三桂的老巢,正愁無用武之地呢!」格隆沒有料到康熙會說出這些話,頓時氣得臉蒼白。

「人、天理、國法,應該這樣。」康熙忽然變了口氣,顯得溫和可親。「如果有人在準葛爾犯了令,你們的葛爾丹難道就不管?所以你大可不必覺得丟臉。朕這是為你好,也是為葛爾丹好。——大家都要顧全名聲嘛!你說是不是?」

「是……」格隆咽了一口唾沫,聲音有點抖。

康熙微微一笑,起一彎腰,扶起了格隆,拍拍他的肩頭笑道:「你生這麼大氣,何必呢?你是阿拉布坦的人吧?多爾濟仗著和葛爾丹是結盟兄弟,分走了你一大塊草原,有這事沒有?朕不是挑撥吧!他犯了王法,誰救得了他?你又何必難過?」格隆聽著這又己、又堂皇的話,心裡竟自一熱。愣了半晌才訥訥說道:「他是副使,我……回去……」「你回去不要。」康熙說道,「朕當然不你為難。回去帶封詔書,朕這就冊封葛爾丹為汗,不追究他弒父殺兄奪位的罪過。你和他侄兒阿拉布坦好生勸著他,謹守西疆,不要和朝廷作對,自然有好的——察哈爾的尼布爾王子你知道吧,忽必烈的正統後裔!他造反,十二天就完了。十二天,明白麼?」

格隆萬里之行,要的就是這封詔書,想不到方才大發雷霆的康熙,一轉眼就了菩薩,這麼爽快就答應了他準備大費舌所要的東西,而且順手替他奪回一大片草原牧地!格隆此刻心裡真是什麼滋味全有,漲紅著臉,低頭道:「謝博格達汗大恩!一定遵奉聖諭!」

「拿一千匹寧綢賞格隆,葛爾丹的賞再議!」康熙笑道,「你來這幾個月,冷落了你,不要往心裡去——葛爾丹看看,朕是什麼樣的人!來,帶格隆去領賞!」

看著格隆出去,康熙收了笑容,說道:「格隆不難對付,葛爾丹才難辦呢!此人志大力強,不可輕視。只可惜我們這邊事未完,騰不出手來置啊!」因見上一書房文印主事何桂柱抱著一疊文書進來,便道:「有什麼急報文書?你去照照鏡子,瞧瞧你那埋汰模樣!好歹也是六品兒了,照舊還是個店老闆氣質!」眾人這才細瞧,只見何桂柱褂子也沒穿,袍子皺的,領一邊掖著,一邊翻著,上頭一層油泥,大約凍得傷了風,眼睛鼻子得通紅,一的窩囊相。只明珠知道是他的夫人病了,忙得無心整治,忍不住咧一笑。

「回主子的話——阿嚏!」何桂柱答著話,忍不住竟打了個噴嚏,「奴才走半道兒上,因見雨打了文書封包,只好了褂子包上——裡頭是部議過的奏章,還有一份是河南巡六百里加急遞進來的。史余國柱參劾花園口河道彭學仁的摺子包在裡頭。」一語提醒了康熙。他拆了封包,一邊說:「傳彭學仁進來——知道褂子包奏章,很識大嘛!朕是說你的氣質,和十七年前頭一次見你時毫無二致。君子小人本無鴻,你不讀書不養氣,一輩子休想胎換骨!原想抬舉你放出去做個道臺,你這德樣,麼?」何桂柱抹了一把汗,賠笑道:「萬歲爺教訓的極是!奴才這賤兒,蛇蛇蠍蠍的不統。奴才是得多念點文章!」

康熙沒再理他,自去看河南巡方皓之呈奏的摺子。一邊看,一邊皺眉頭用指甲掐劃著。半日才抬起頭來,深深呼了一口氣。明珠躬說道:「河南出了什麼事?」

「他是保彭學仁的,」康熙訥訥說道,「還說,清江地方數千百姓打著萬民傘,冒雨運了四萬石糧,從早路送來北京,已到了開封……」

「糧食?」眾人覺得意外,都把眼盯著康熙。

康熙重地了一口氣,說道:「……是為于龍請命的。看來……朕是錯怪了于龍了……」

「萬歲!」明珠了一聲,正要說話,康熙擺擺手止住了,說道:「你不可再說于龍的壞話。賢母良臣集於一門,本應獎勵,朕卻……」說罷一言不發,竟背著手踱出了殿外。

彭學仁已進來一會兒了,因未奉旨不敢擅,跪在漉漉的丹墀下,見康熙出來,忙叩頭說道:「罪臣彭學仁叩見萬歲!」

「唵!」康熙愣了一下,冷笑道,「你就彭學仁?在外頭你跪了半日,挨凍了,滋味可好?」彭學仁叩頭有聲,喑啞著嗓子答道:「比之百萬生靈為洪水吞噬,奴才不敢言冷。」康熙哼了一聲:「原來你竟是位好,還記得天下生靈!朕問你,鄭州知府、同知他們如今在何?」

「他們……都死了……」

「你怎麼活出來了?」康熙說道,「哦,朕明白了,你是河工上的,所以洪水給你留了面!」

「回萬歲的話……」彭學仁咽了一下口水,泣道,「……當時大水漫堤,知府黃進才、同知馬鑫投河自盡。三人約定由奴才進京領死。後來全堤崩陷,奴才因略識水,衝下去六十餘里才爬上來……」

這些在余國柱參本上卻沒有,康熙的心不一沉,稍停一下又問:「當時有幾決口?」彭學仁抬頭想了想,回道:「先是六,五都堵上了,奴才們在最大一,眼看就要合龍,因沙包用完,功虧一簣。……全完了,全完了啊,我的主子!」他的淚水奪眶而出,卻不敢放聲痛哭,只著嗓子嗚咽。康熙聽著不有點發痛:連沙包都不敷使用,怪河道有什麼用?但彭學仁職在治水,余國柱參劾也有道理。康熙想著,皺著眉頭看看天,道:「你下去吧,朕已令安徽巡靳輔出任治河總督,你到他幕下辦差去吧!」

康熙說罷,轉回殿,著剛留起來的短須對熊賜履道:「山東巡龍,清江縣令也龍。他們是不是一家?」熊賜履不知道,管著吏部的索額圖說道:「是同族兄弟。」「有意思。」康熙笑笑,說道:「明發詔旨:小于龍著晉陞寧波知府,葛禮的本子要嚴加駁斥!」

「不明白,是麼?」康熙見眾人愕然相顧,問道,「昨晚朕看了葛禮的本子,也是氣得無可奈何。今天又看了方皓之的保本,還是方某說得對!據此案,清江為水所困,十幾萬民困城中,于龍是全城的父母,能坐看積糧如山而死子民嗎?此謂之仁而清;暫調朝廷存糧,賑濟將暴之民,此謂之忠而明;遵母之命,抗權勢令,此謂之孝而直;——如此賢母、好,當然應加褒揚,葛禮而嚴參,實屬昏聵庸腐!」康熙侃侃言罷,沉默良久,長嘆一聲說道:「久雨必晴,好歹天快晴了吧!此時晴了,今歲秋糧還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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