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千江最終將手里的宮燈遞了過去：“天已晚，曲公子拿著照亮？”

“不必。”曲長負果然很難討好，對靖千江傾一傾告辭，“明月足矣。”

靖千江目送著曲長負徐徐步下長階走遠，夜風吹他的廣袖擺。

他抬手，解開一顆扣，想把自己的外遞過去，但看了眼手中的燈籠，終究作罷。

福保今日穿得了，幾乎已經凍了冰坨，他在冷風中打了個哆嗦，走到靖千江邊，幽幽地說：

“殿下，人都走了，別看了吧？”

靖千江頭也沒回，依舊著曲長負離開的方向，許久，才將握拳的手緩緩松開。

他道：“你知道我現在什麼嗎？”

福保道：“奴才覺得殿下很高興，但也說不定。”

靖千江道：“哦？”

福保道：“殿下的心就像這秋日里的天氣，前幾日單近二十年的殿下突然害了相思病，每日吃不下睡不好，還非得穿白的，奴才擔憂。今日見了神如玉的曲公子，殿下見人而忘傷，重新振，奴才欣喜。”

他瞄了靖千江一眼，小心翼翼地補充道：“但曲公子對殿下，好像很厭惡，所以奴才又覺得……”

福保突然閉上了，全僵直不，眼珠慢慢下移，明晃晃的劍鋒正點在他的嚨上。

靖千江手里拿著劍，本沒回頭，和風細雨地道：“你方才的聲音很難聽，重新說。”

福保從善如流：“奴才愚鈍，猜不到殿下現在是什麼，請殿下明示。”

靖千江將劍回鞘，說道：“本王明日想賞你一座宅子，讓你在京城安家。”

福保的眼睛刷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靖千江道：“但是就這麼說說，也有可能不賞。你住王府的狗去吧。”

福保聲道：“殿下……”

靖千江回，似笑非笑：“本王的，便如你此刻。可以理解了麼？”

福保：“……”

他卑躬屈膝，幾落淚：“殿下，您那宅子，還賞嗎？”

靖千江將手中的燈一放，拂袖從他邊經過，冷冷扔下三個字：“看心。”

第7章 明月何皎皎

曲長負走下長階，被風一吹，袍袖翻飛之間，真覺得有幾分寒意。

他這才意識到，原來剛才靖千江一直站在風口上，替他擋住了夜風。

他微微一哂，這人的子倒是多年不變，死心眼一如既往。

方才靖千江與曲長負說話的時候，劉元擔憂這位看上去不太好接的王爺會對自家爺不利，是頂著力守在不遠。

他被兩人的對話弄得滿頭霧水，只聽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曲長負剛才連皇上帶百都給忽悠了，那狗就不會抓刺客，它就是饞。

他家爺輕易不出門，一出門就干了件掉腦袋的事，還做的半點不慌，真是……

真是聰明勇敢沉得住氣。

劉元小心翼翼地問道：“爺，您真把湯灑在刺客上了啊？”

宋家是武將出，族人世代手高強，曲長負小時候也練過功夫，可以說天資極好，但徹底不行之后，就沒怎麼再過刀劍了。

曲長負散漫道：“對啊。”

他說完這兩個字，臉倏地一變，腳步頓住：“這是什麼東西？”

丞相府的下人一起沖他行禮，有個人小心翼翼地回話道：“爺，這是馬車……”

曲長負道：“貨郎家中老母的馬車？”

劉元向來知道曲長負毒，有點想笑。

此刻馬車之外明耀耀，掛滿了各種樣式的燈籠，馬車之香風陣陣，香包香爐香帕子堆滿了半邊座位，也怪不得曲長負的表像是看見了鬼。

下人也很委屈，雖然這樣的馬車顯得不是很有品味，但也不是他們布置的：“爺，這是方才您同璟王殿下說話的時候，二十幾位公子和小姐們送來的禮品，這燈是怕夜里太黑，您看不見路，這里還有補藥，是……”

曲長負波瀾不驚地打斷了對方：“收拾了。”

“啊？是、是。”

不管什麼寶貝，只要爺不喜歡，就不是好東西。丞相府的下人們忙先請曲長負坐上馬車暫等，一幫人手腳麻利地摘燈籠，整理雜，又里里外外地熏了香。

半柱香之后，馬車恢復了清爽，車廂繚繞著淡淡的檀香，曲長負靠在墊上，手里捧著熱茶，邊還有個小丫鬟半跪著幫他捶。

打量著重新清爽的車廂，他滿意地點了點頭，揮手讓小丫鬟去了后面的馬車。

劉元騎著馬到車窗前，馬背上掛了好幾個包袱，同曲長負說：“爺，明天奴才把這些東西送到慈局去，里面的孩子肯定喜歡。禮單已經列出，回去再讓管家酌回禮吧？”

曲長負說了聲“可”，又道：“不回丞相府，去外祖父那里。”

吩咐完了，他見劉元言又止，問道：“還有事？”

劉元了手，好奇道：“爺，奴才還是不明白……您怎麼知道璟王那只狗會順著湯味找過去？”

曲長負聽了他這問題，倒笑了笑，說道：“狗喜歡排骨，鷹喜歡蛇，人喜歡權勢財，這些不是常理麼？”

他說完之后，相府侍衛中也有個年輕人噗嗤一聲笑。

劉元回頭看看，滿頭霧水：“小伍，小端，你們又在笑什麼？”

曲長負卻不再理他，看一眼天空，施施然放下車簾，里還哼唱著，“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未伴人遲……①”

車慢悠悠地過青石板路，向著宋太師府的方向而去。

他在馬車上想著上輩子所知的宋家結局。

——就在一個月后，西羌起兵，宋太師掛帥出征，宋家滿門戰死沙場。

曲長負正是因為病中聽聞這個消息，才會當場咳病發，要不是那個突然出現的任務給他重生和續命的機會，恐怕這憾永遠也只能為憾。

口作痛，還沒完全恢復，在宮宴上武，還是有些冒失了。

曲長負低頭咳嗽幾聲，攤開自己的手，掌心空空如也，五指修長而蒼白。

他虛握一下，彎起角。

如今故事的開頭已然不同，后續自然也會改變，皇上給了兵部的差使，十分省心，不然他也要費一番心思將自己調到軍營中去。

今日宮宴過后，京城中關于他的流言一定會換了全新的版本。

贊譽必然有之，但詆毀也一定不，或許有人會說他并無真才實學，憑借上之語取巧上位。

沒關系，沒關系。

無論使用怎樣的手段，造的后果，他都可以承擔。

只要能夠反過來扼住命運的咽，不再是那個任人擺布、無力掙扎的弱者。

*

另一頭，盧延和慶昌郡主也正坐著馬車回府。

這一片達貴人住得十分集，昌定王府跟曲丞相府離得不遠，慶昌郡主滿腹懊惱，便與盧延同路坐在一輛馬車上敘話。

“姑母，您也別把這事想的太嚴重。皇上這次給曲長負的差事在兵部，一看就也不怎麼上心。”

盧延安道：“您想想他那個病秧子，見風都要咳嗽，能折騰出什麼花來？那幫老兵油子最會排人，完不差事，丟人的還是他。”

慶昌郡主道：“我就是見不得他這個人在我面前晃，老老實實在他院子養病不行嗎？！”

盧延也聽父親說過自己這位姑母的事，從未嫁時便對曲相心懷慕，但曲蕭已經同宋太師的千金定了親，因此慶昌郡主后來也嫁給了安國公的小兒子。

誰想過了七八年，兩邊的配偶都因病去世，中間又經過一番輾轉，這才如愿以償，嫁進了丞相府。

慶昌郡主第一回親并未誕下子嗣，嫁給曲蕭之后又生了一子，都要比曲長負小上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