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獄司》第6章
第七章 二月紅
可信報應?諸如前世今生,因果循環。
哈……我現在只是想和你講講話。現在我看不到,不知時辰,敏銳過頭已經麻木了,為了不將自己上瘋的路子,我只是想聽聽聲音,不是由我自己造出來的……生氣。
戒毒室墨黑的簡直要將人瘋,沒有窗兒,沒有桌子,空只剩下麻麻不知多鐵鏈束住手腳。若是有只瓷碗……在最難熬的時候我也會毫不猶豫打破了用瓷片抹脖子。那些人顯然都知道這點,所以留給我的除了鐵鏈,便是只有帶鐵窗的門。。
我都不知道這戒毒室究竟有多大,靜得可怕,最崩潰時甚至都覺得自己像是被困在斗裡。神經繃,不知道黑暗裡些什麼等著自己,何時能出去……
子疼。
不僅是傷口陣陣作痛的難過,每一寸皮,每一神經都在孔下囂著腐爛,真怕有一天就剩下一副實沉沉的軀殼,而裡面的,,理智……全部風化不見。
不知道時辰,戒毒使分秒延的格外長,再加上時常昏睡,我只能靠吃飯來確定我睡了多久。
就因為他張啟山不喜歡針眼,我就得被迫戒嗎啡。
當初給我打嗎啡的人是他,又讓我戒掉的也是他。
十足的變態,極端分子,偏執狂。
想想和他是怎樣相識的?在我那戲園子裡,戲園子……別說了,噓噓,不要再想了,往事已過,無需再提。。
我確信我活不過這個冬天,只要再上一次大刑……或是只需一次不甚嚴重的風寒,便再無命緣。
剛被帶來監獄的時,我想我有太多事沒來得及吩咐下去,譬如我的戲園子,再如裡面的孩子。沒有我這個班主,他們……他們可怎麼辦
自己都無法自保,只能祈禱大伙安好,要怪就怪我這個班主吧,若是散了的話……一定記得照料那幾個最小的,他們沒能力獨自活過冬天。如果……如果有可能,送他們去個好人家,小傢伙們能吃苦,不會給添麻煩的……
怎麼說著說著又哭了?哈……沒出息的。
又不是沒求過張啟山,求他高抬貴手放過我的班子,連尊嚴都不要了……
戒毒這些天簡直生不如死,但是大腦清醒了很多。有時理一理思緒,打發時間,或是熬過毒癮。想法瘋狂的生長,和記憶混合起來,神常於一個危險的邊緣,收也不住。
一陣毒癮折磨完畢後常常會累的虛,滿虛汗,一就痙攣。這樣也好,昏睡便可不必想那麼些折磨人的東西。
夢境也是不會放過我的,真真假假,毒癮殘留使夢裡的依舊活絡。明知是夢卻醒不過來,只能眼睜睜等待結束。因果循環,我欠下的……我認了。。
時常夢到自己在唱戲。
搭高的戲臺上唱至最後一段,聲音帶走了子裡所有的力氣。不停旋轉,人位都被拉模糊了,上的大大小小的佩環發出凜凜的敲響聲。鼓點愈來愈急,不住的轉,戲服的擺轉圈,影明黃……「咚!」的一聲大鼓收音,滿場屏息靜寂,站起的站起,喝茶的滯了茶杯。上的佩飾最後一下嘩啦脆響,仰面倒在地上。口劇烈起伏……閉上眼睛,滿堂喝彩。
待氣出勻稱了也出汗了,熱氣扎的眼圈都有紅暈,不曉得妝化開沒有。倒過來的視線,正巧落在二樓茶座間。
那個穿墨軍裝的人安靜坐著,帶著白手套的手著滾燙的瓷杯。涼薄的眼睛正好和我對上,堅的廓不曾過分毫,在一片喧鬧中顯得分外突兀。接著抿起彎刀似鋒利的角,像是在對我說:好茶
就這樣相互看著,閉眼,再睜開。他卻站起來,利落地拉起大氅,扣上軍帽直直下了樓,白手套握著軍刀。。
像粘在戲檯子上似的,掙扎著卻彈不得,眼睜睜看他靠近,刀出鞘。
接著肩膀上猛地被紮了一刀,簡直生生被釘在了戲臺。疼得像是被扔在岸上的活魚,空氣紮著魚鰓,徒勞無力的□忍痛。。
「這一刀,二月紅,是你欠我的一條命。」
他把刀從我肩膀裡出來,疼痛從肩膀的骨頭隙中傳遍全,摀住肩膀,一陣一陣流,染了整個戲服。他把刀鋒上心口,說道:。
「下一刀……是你二月紅欠我的。」
「!」我睜開眼睛狠命的倒吸一口涼氣,倏地坐起來著口猛。
又做噩夢……這回趕在那柄軍刀在我口之前醒來。冷汗狠狠的出了一,握著拳許久不得平靜。眼睛一跳一跳,眼眶酸疼。。
繃的神經讓管不住收,嘔吐的慾愈來愈強烈。難過的用額頭抵上冰涼的牆面,腸胃蠕,沒什麼東西能吐出來,只能一下一下乾嘔著
鐵鏈嘩啦嘩啦抖開,有人推了鐵門。
「聽說不肯吃東西?」
還未從夢境中緩過勁,只覺心驚跳。
對他的之混雜多變,不能轉化為口語講述出來。我欠他一條命,所以他對我做什麼……甚至要了我的命都是理之中。我只是不知道如何理過去,從前的溫存和執念如幻象般停留在舊時,現在他對我……除了讓我想到「贖罪」二字再無他念。每一鞭,每一次貫穿,每一句話……都是救贖。
呵……很變態是吧?居然會對施者產生。舊新怨,混雜如麻。
「二月紅。」他我。
抬頭看那不甚清楚的臉面,長久不見的眼睛對那提馬燈十分抗拒。夜視力極好,甚至能看到他大領子上黑的絨,被染一層橘。
「吃飯,聽話。」
就是現在,他對我善良的一瞬間……掙扎著。歡好後從尾椎到脖頸的,抱我去清洗;嗎啡不經他手;攜湯品藥膳;犯癮後昏迷,上披著他那件黑大氅,證明他來過……無一不使心中留念波瀾。。
他蹲下解開我肩膀胳膊上的纏繞的鐵鏈,離開冰涼的地面,被擁進溫暖的大氅裡。
「張。」一勺子藥膳味道的湯遞至眼前。我不知他究竟是什麼意思,不許我死,不許我好好活;不許我健康,也不許我無力至虛。瞟了一眼白瓷勺,帶著夢境殘餘的抗拒手揮落。
「不識好歹。」接著大狠狠挨了一掌,咬住下,疼,真的疼。不用看,定是紅了一大片。
「唉,再忍兩天,過了勁兒就放你出去。」
戒嗎啡的痛苦,是任何一次行刑都無法比擬的。頭痛裂的覺,想想該如何形容,嗯……類似於用生銹的鐵勺子一勺一勺的挖腦。而頭暈目眩則更加好說明,雙眼對不住焦距,噁心的眩暈從胃裡升騰,非得吐乾淨才算完。上的疼痛更是被放大了數十倍,往昔的鞭傷,燙傷,關節痛,甚至針眼都一一的欺負人。
我最怕的,莫過於思想混,和夢靨。當兩者相加時便是最易崩潰時刻。
夜半醒,紅雪滿落,青雨瓢潑。連季節都會混淆,夢魔抓住記憶的小辮子,腦袋裡轟響。最心寒不過一夢南柯,分明不捨……從前我付出過的,笑過的每一個風花雪月,一幀一幀不由分說呼嘯而來。曾經有多快樂,此刻便有多難過。
我理不清自己的。他張啟山不是一個大意的人,卻敢背對著我躺睡整夜。可往往這樣的夜晚我最是清醒。。
坐在床沿著挑煙膏的鐵簽子,挑挑馬燈裡的燭心,影子在牆上戰慄,片的味道擴散開,溫暖甜膩。著手心中逐漸升溫變燙的鐵簽……若是這東西從後心捅穿……怕是再難活吧?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不能殺他!。
簽子扎破手指尖,珠滲出來,濃濃的。接著便散了形狀,一團一團落在地上,滲進水泥。
為何……?
握著簽子刺穿虎口,疼得握住拳,鎮定下來。
因為……因為原本就欠他,若是再傷了他,簡直就是……罪孽深重
後來的日子漫長的像是過了一個冬季。有一天他站在我面前告訴我,能出去了,二月紅,我帶你走。。
不蔽的被裹進大氅裡,有力的臂彎橫抱著我撐著所有重量,吃力的環住他的脖子,終於出了這戒毒室,得以重見天日。。
是個天,門外下著雪,他抱我穿過石子路,經過圓形拱門時我央他多停留一會兒,我不怕冷的。
出手掌接著細碎的雪花片,寒凍像舌頭一樣從指尖上來,蒼白無的手心不一會兒就冰涼的徹,以致接住的雪不再融化。他扯過披風裹住我的胳膊,暖和的裡子,刮蹭著漉漉的胳膊。
睜開眼吞咬這正常的世界:沒有鐵鏈,沒有染的紗布,沒有晃悠的馬燈,沒有酒的味道——真想死在這裡,真想。。
戒毒以後的子緩慢的開始被呼吸走氣力,看不出來,但自己能覺得到。從神經末梢開始撤走的生命力,更加證實了「活不過冬天」這個想法。
他開始對我多上了一份心,但這半死不活的模樣,我不願再堅持。
下輩子投胎好人家吧,只希來生不再是伶人孌,說得不好聽些,來世不要再做那戲子娼。
屬於張啟山上的人似乎多了分生氣,只要不拿從前作比較,他可真算的上大慈大悲。
不再被鐵鏈束縛著,得了有窗兒的審訊室。下通煙道,整間屋子都是暖和的。
似乎每日一有時間便過來,也不怎麼刑。到了晚上便會走,不再我,會著我的頭髮告訴我踏實安睡,明日再來。。
來時經常會帶點小玩意兒。西街巷口糕點鋪子的熱點心,一罐清甜的東洋糖果,一串路邊白扎子上的冰糖葫蘆,甚至是一墨玉髮簪。
會抱怨一下他多話而疑心重的副。
「小小年紀搞得比
「紅老闆可否賞臉再來一曲?」
鬱鬱寡歡的日子被他沖淡稀釋不,寡淡的笑笑,我甚至對未來生活有了憧憬。
回顧史便發覺這是戲中不能再俗套的橋段,若是搬上戲臺恐怕都不會座。冷眼看他來他走;,一片真心卻換作他人冷眼。而終遍鱗傷的人兒眷屬,接下來就該滿堂喝彩,演了一輩子,謝幕罷。
有時他抱著我,我會聞到他襯上的胭脂香氣。打趣的問他是哪家的孩子被他給糟蹋了,他不以為然,包著我的手,用手背磨蹭他的胡茬。反咬道:「怕傷了你,只好去糟蹋別家的好白菜。」
那個,或那些我不曾認識的孩子,我只想規勸你,早當了浮煙一把罷,於你收了心便是最好的結局。
坐在門口的太師椅上,過鐵柵欄看到走廊。他就是從走廊的另一端開始出現的,上覆著冬日裡的寒涼氣,把那馬燈的搖得都散碎了。清淡的煙草味在藏在袖口裡,推門的時候從手指關節散發來。微微笑著俯下子抱住我,從椅子上抱他懷裡,上的寒氣混著胭脂的味道竄進鼻尖,引得腔咳嗽幾聲。
「甚是想念。」他偶爾會說,聲音從耳後傳來,溫熱的呼吸落在脖頸上,我驚訝於他的坦白。
一晃半月過去,他漸漸來得不勤。我坐在門口一坐一天,說不清是在做什麼。審訊員打趣兒問我,莫不是在等軍座?。
對啊,除了這個我還能做什麼?順順頭髮,冷風灌進來又是一陣咳嗽。那次的辣椒水傷了肺,不過倒也不指痊癒。蜷進大氅裡,鼻子埋進領子中,很,很想念。
我願相信審訊員告訴我的,他不來是戰況不樂觀的緣故。
「二月紅,忘了罷。」
那個在唱戲的人告訴我
訕笑居然曾有那般有恃無恐的心態,真是膽大包天。胭脂氣包裹著不安,倒也不是痛不生的難過,僅僅……只是像不是病的頭疼,時常來一下,泛泛委屈心酸,罷了。
我所等待的卻在深夜不期而至。酒氣和胭脂氣,香,頭髮似的填滿了審訊室。
張啟山,你那新歡,那不知所措的男孩子,長得可真像我。
怎麼就醉了,你醉酒後從不聽勸。我還想和你說說話呢,譬如……近來,甚是想念。
悉的鎖鏈纏上小臂,短鞭又落在上。小男孩站在你後著半個腦袋……真疼,又見……就那麼一眨不眨的盯著我,真像只小兔子
短鞭應聲折斷,困般找著可發洩的什。別這樣看著我,絕什麼,我還沒疼到掉淚,你怎麼就先紅了眼眶。
暴喝一聲:
「唱!」
我知道那不是對我說的,小男孩被嚇紅了眼睛,結結道:。
「唱、唱什麼……?」
「來曲《思凡》」我笑著看著他,額頭的流進眼睛,視線一片紅。
小男孩等著首肯,你不做聲,我便鼓勵他道:「唱罷,我給你頂著。」
「念……念幾聲南無佛,
恨一聲婆,娑婆呵,噯!
,一聲,沒奈何……」
我簡直想嗤笑了,若是換作我徒弟,開口便唱這般模樣,早將那一口牙齒全打落了給長長記。。
看你那臉怎麼愈發鐵青?都嚇到小孩了。
「爺……」小男孩可憐兮兮的搖著你的袖子。快,小孩喚你吶,還不快應了去,上床榻,也省的在這裡腌臢了我的眼。
扎的眼睛疼。
你看著我,重重的坐在太師椅上。小男孩果然隨了你去,怯怯躲在後,你坐著都快比他高了。
你喝酒臉只會越來越慘白,額角冒汗,力大不知輕重,小兔子被你一攬便驚的坐在你上。
心裡狠狠一揪。
你手解他側的盤扣,我死死盯著,口怦怦跳。太殘忍……太殘忍了張啟山。
若是辦事……盡早,盡早滾出這牢房!。
剝落的落在地上,他滿大大小小的吻痕目驚心,蝴蝶骨的形狀,略有□的□。
眼眶發熱,心悸的厲害。別過頭不願再看,卻堵不住稚的傳耳朵。咬了下,閉了眼。
「一個抱膝舒懷,口兒裡念著我。
一個手托香腮,心兒裡想著我。
一個兒眼倦開,朦朧的覷看我。」
眼前水霧讓我看不大清……唱罷,唱了便聽不見那折磨人的靡靡之音了。
「香積廚,做不得玳筵東閣。
鐘鼓樓,做不得夫臺。
草團,坐不得芙蓉,芙蓉褥。
奴本是娥……又不是男兒漢……」
眼睛乾,只是胃部噎般的疼痛。再流不出半點眼淚,最後一段了,讓我唱完罷。
「從今去把鐘鼓樓佛殿遠離卻,。
下山尋一個哥哥,
憑他打我,罵我,說我,笑我……
一心不願佛,不念彌陀般若波羅!」
睜開眼,張啟山有力的掌心附著我的脖子,收。小男孩不知何時被請了出去,冠完整的張啟山出手指住我的:
他推開我,從地上撿起大氅披在我上,自己也了上來。我反手抱住他,實沉沉重的,不過氣來。卻如此真實的……真實的存在著。
枕邊的玉簪子,溫潤的墨綠澤,蓊鬱的落眼睛。我鬼使神差的拿起來攥在手心……張的痙攣。。
若是照著管捅上去……雖然很痛苦……但是還是會死的吧?。
這個想法深深的將自己震住了,溫潤的玉簪如比那燙手的鐵簽更難抓住,不及思考便狠狠摔了出去。。
我不能殺他……
不能……因為……因為……
終於崩潰。
用手摀住半張臉,眼淚從指中流走。
因為擺在那裡……我至始至終割捨不下。
「呵……你真是個變態。」
不再唱了,思凡便是最後一場……從此紅某人……不再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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