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鬼》第1章

第一章

「故事的起因聽來就甚是荒唐……」荒郊,月圓之夜。經久不見人煙的古廟中幽幽傳出一聲喟歎。

秋風呼嘯著自牆窗欞中鑽過,半截短短的白燭左右搖曳,連此地最長壽的老者都說不清被廢棄了多年的小小神廟裡,今夜多出了重重黑影。

、長耳、尾、幽亮得不似常人的詭異瞳孔、紫黑的尚帶著漬的尖利指甲……投在牆上的影子被明滅的燭火拉長,被積年塵灰模糊了面容的山神怒目圓睜。一瞬間,在一張張猙獰面孔的環繞下,連清冷的月也帶上了森森的煞氣,彼此分不清是鬼是神。

「這還要從凌霄殿中的那位天帝陛下說起……」不停躍的燭裡,半躺於神像下的白男子微微仰頭,灰的眼瞳裡映出一片天邊的雲,紅勾起,出一個嘲弄似的笑。眾鬼環肆之下,這張勾畫細緻如子般艷麗的臉人自心底泛起一寒意。

風起,月,荒蕪的破廟裡,擅畫一副好皮囊的艷鬼說起一段鮮為人知的傳說:

說是許久許久之前,彼時,今日皇家的開國天子尚不知在何,前朝的真龍國君不過是個奔波山間的獵戶。天庭中,多的天帝與嫦娥私會在廣寒宮。纏之時,耳聽得鼓樂齊鳴,正是天後氣勢洶洶而來。天帝大驚,慌中,顧不得天子威儀,旋變作玉兔模樣,鑽出了窗戶就一躍落下凡間。

這合該是天注定要那位獵戶發跡,天帝變作的玉兔恰好落在他的陷阱裡,倉促間還竹片扎傷了。想要施法,卻又恐被天後察覺,進退兩難。

半世困於莽莽林間的獵戶眼見兔即生出一片瓊花仙草,驚得目瞪口呆。

此後的發展曾經眾說紛紜,有人說,是天帝報答獵戶相救之恩;有人說,是天帝念獵戶善良。

神像前的白艷鬼瞇起眼睛,嘲諷的神越發明顯:「是獵戶脅迫了天帝。」

僵持間,天帝眼見天邊氣湧雲翻,不消一刻,天後便會尋來,無奈之下只得開口討饒:「你若放我,來日必有重答。」

獵戶貧寒卻不愚鈍,識得這兔子絕非凡,又想起民間種種仙怪傳言,不心生貪念,該向這神仙要什麼好?滿屋金銀?眷?長生不老?世上什麼人坐富貴又權勢驚天?

皇帝。

天帝料不到這小小獵戶竟有這般貪慾,斷然回絕。

此時,獵戶不慌不忙:「那……我就不放你。」長年與山中野爭鬥,他也有他的狡詐。

「嘖,要不怎麼說龍游淺灘,被逮進了籠裡,天帝亦不過是獵戶刀下的一隻兔子。」白艷鬼道。座下「桀桀」一陣鬼笑。

貪念橫生的獵戶明得完全不似他憨厚的外表:「我不但要做皇帝,還要子子孫孫都做皇帝。」

他說,他要做太平盛世的安樂天子,外無諸鄰之眈眈虎視,險之營營算計,南無洪澇,北無旱,風調雨順,四海歸一。更要子孫興旺,香火久長,楚氏皇位代代興替,百年不衰。

好個貪得無厭的無名獵戶,直把天帝驚得啞口無言。

「後來怎麼樣了呢?」鬼眾中爬出一隻小鬼,歪著大如斗的腦袋好奇地問。

「後來……」艷鬼看了他一眼,復又向沉沉的夜空,輕笑一聲道,「前朝不就是以楚為號的嗎?」

被天後震得無躲藏的天帝終究還是忍辱答應。其後,天下大,楚氏如有神助般連戰連捷,以一介平民之姿自各路諸侯中一躍而出,君臨天下。

「呵……居然有這種事……」眾鬼議論紛紛,「桑陌,你編故事哄我們吧?」

做桑陌的艷鬼並不反駁,微側過頭,心勾畫的臉靜靜在燭火之後。待議論聲止住後,方才續道:「獵戶確實盡榮華,可惜死得淒慘。」

緩緩飄來的雲將圓月完全遮去,天邊不見半點星辰。艷鬼的心忽然好了起來,惻惻的笑容綻開在邊:「他是暴心而死。」

貪慾太大,終於連心都包容不下,於是只能任由慾念將心撐破。

「你道天帝會甘心忍下這口氣?」掃了眾鬼一眼,桑陌正要開口。

猛然間,刮起一陣風,飛沙走石,如厲鬼號哭。破舊的廟門被吹得「啪啪」作響,風帶著忘川之水的冰冷寒意直灌心底。膛卻劇烈起伏,越來越不過氣,頭裡有什麼東西要躍出來,迫得眼含煞氣眾鬼不自抖。

突然降臨的黑暗裡徐徐綻開了,紅的,銀刃方刺時所迸濺出的鮮紅。直到上臉頰,才發現,原來是花瓣,來自彼岸。

「呀——」有人分辨出這花意味著什麼,驚一聲,迅速消失在了黑暗裡。

聲此起彼伏,眾鬼紛紛逃逸,不一會兒,廟中就只剩下了艷鬼桑陌一人:「居然是你。」

的眼瞳中有什麼一閃而逝,桑陌搖了搖頭,對著無際的黑暗,徐徐將故事說完:「天帝自然是嚥不下這口氣的。最終,天降魔星,亡了楚氏。」

風勢漸小,遮擋住明月的雲終於散去,濃墨般的黑暗如同那陣突如其來的怪風一般莫名地淡去了,一切彷彿不曾發生。

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艷鬼站起,撣了撣擺上的塵土,消失在了破廟外。

城北有大宅,據說曾是前朝某位王爺的居所。只是不知為何,自從前朝亡國之後,這裡就再無人居住,年消日久就荒廢了下來。人們私底下流傳,這裡鬧鬼,夜間曾有人親眼瞧見一隻臉青白的白鬼在此間遊紅的口中還叼著半的手指頭。

裡面的人似乎習慣了桑陌的晝伏夜出,門半掩著,約約地,能聽到低微的談話聲。

推門聲驚了堂上正談親的兩人。其中一人見是桑陌,忙奔了出來:「你可算回來了!」

卻是一個做書生打扮的年輕男子,樣貌並不見得出,眉目之間反顯出些憨實呆楞:「剛才刮了好大一陣風,我正擔心你路上出事呢!」一邊說著,一邊手忙腳地圍著桑陌查看。

桑陌任他繞著自己忙碌,瞥了一眼堂上的另一個人,問道:「南風,家裡有客?」

言罷,順著書生的牽引進門,轉時帶起長長的袖,悄悄地將門檻上的紅花瓣拂去。

「哦,是啊,是個來這裡遊學的讀書人。」兩人進了屋,南風忙不迭介紹,「這位是空華兄,京城人氏。城中的客棧都滿了,剛巧路過這裡時刮了大風,就想在這裡借宿一宿。表哥,你說巧不巧,他跟我一樣,也姓楚呢!」

來人著一襲黑夜,眉目細長,黑眸,黑髮,連冠飾也是墨黑。長長的髮落在肩頭,就和料上的暗花紋糾纏到了一起。行間,鬼氣森然:「路過貴寶地,偏巧遇上大風,打擾了。」

嗓音微沉,好似話語間藏著只有彼此能懂的。他抬起臉來對桑陌笑,銳利目彷彿穿搽敷在臉上的厚厚白,看到他真正的青白臉

「這是我表兄桑陌,不瞞兄臺,在下自由表哥照顧長大。」南風熱地站在兩人中間化解尷尬。

的來客配合地又微微彎腰揖了一揖,俊的臉上半分鬱半分憐憫。

「南風,去為客人倒茶。」桑陌低聲道,垂下眼睛錯開了來客冰冷的視線。

好客而純真的書生匆匆領命而去,不一會兒便傳來翻箱倒櫃時茶碗撞的叮噹聲響。

還是這麼莽撞。桑陌的邊終於有了一笑意。來意不善的客人已經好整以暇地坐回了原位。

而後——

「拜見吾主。」

空華,明明是鬼氣森森的冥府之主卻偏偏有個彷彿不食人間煙火的名字,殷紅如的彼岸花就是他的標記。冥主過,百鬼驚惶。

「艷鬼?」鬼界中最放浪無恥的艷鬼同木訥老實的書生共一室,倒是有些意思。空華的語氣中帶著玩味。

「是。」桑陌溫順地點頭。他聽到對方的腳步聲漸漸向堂後走去,然後,「啪——」地一聲,大概是茶碗掉到了地上。南風忙不迭地道歉,男人低低地笑。

一點一點地,始終跪在地上的艷鬼抬起頭,細緻勾畫的臉上綻開一個骨的嘲諷笑容。

,響起悠悠的簫聲。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南風低著頭邊走邊,旋即一個轉,哈哈笑開,「小弟愚鈍,實在才疏學淺,只能拿前人的東西來糊弄空華兄了。」

房裡的兩人好似有說不完的話,整天湊在一起談詩論道讀書習字。南風個憨直,又跟著桑陌住在眾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鬼宅裡,鮮能和同齡人結為友。這位京城來的空華公子不但學識廣博,而且言辭親切。他的出現讓南風有些相逢恨晚的興

屋外的桑陌手裡攢著幾顆核桃,懶懶地倚在窗戶旁,將兩人的態盡收眼底。

兩天前,南風跑來結結地跟他提要把客人留下長住。

呆子,上說著「請表哥拿個主意」,那雙怯生生的眼裡分明寫滿了千般萬般的捨不得。桑陌眼皮子不抬一下,自顧自地修他一手長長的指甲:「隨你。」

看著南風興高采烈的背影,心中暗暗冷笑,你不留他,他自己也會尋藉口留下。

果然,份尊崇的客人把臉上的殘毒冷酷收得乾乾淨淨,眉開眼笑地同凡間的小書生做起了朋友。

「賢弟是本地人氏?」

「嗯!我自出生就住在這裡。」

「同表哥一起?」

「啊,嗯!」

空華扭頭看了看窗外的人影,那只艷鬼同時別開了眼,「啪——」地一下開了手裡的核桃。

南風順著他的目看到了窗外的桑陌,慌忙解釋:「當年為供我讀書,表兄曾戲班做過伶人,言行舉止怕有些與旁人不同……其實他心地仁善,侍我……是再好不過了。」

空華聞言點頭,另起了話頭:「愚兄在來此地的路上聽說了一件稀奇事,甚是好奇,不知賢弟知否?」

南風奇道:「是什麼事?」

「啊……愚兄也是道聽塗說。」停住筆,空華皺眉思索片刻,道,「聽一位賣茶老翁言,五天前的夜裡,城中有一道紅沖天,大概是有寶現世吧?」

「哦?」南風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空華卻將視線轉向窗邊,微微一笑:「據說,發出紅的地方就在貴府附近。」

窗外的人剝完最後一顆核桃,拍拍手,把碎殼撒了一地:「呵,原來空華公子不是來讀書的,別有居心啊。」

空華但笑不語,低頭繼續將一幅字寫完。他握筆時將筆桿得甚高,三指微攏,手腕懸空,筆走龍蛇,姿態從容隨意,開闔之間自有一派威儀風範。

桑陌探頭看了一會兒,無聲離去。空華的笑容還掛在邊,眼中閃爍,已然竹在。只有迷糊的南風還在絞盡腦思索:「五天前?沒有啊,哪兒來什麼紅?興許是我睡得太沉了?等等去問問表哥吧。」

暗夜,四下雀無聲。

被廢棄的王府裡悄無聲息地飄出一道影子,須臾,又一道黑影跟在了他的後。前方的人似乎急著趕路,斑駁的樹影裡,他穿梭騰躍,一襲寬大的白袍在風裡飄搖,長長的黑漫天飛舞。

目的地是一座破廟,些微火伴著濃濃的酒氣從窗間流瀉而出。隨後而來的黑影在門邊,看到裡頭坐著一個年約二十上下的男子。

那人生得並不醜陋,一織錦袍,冠上鑲一塊通翠的碧玉,五分明,風采翩翩。只是一雙眼睛地溜轉,嵌在被酒氣熏得通紅的臉上,生出幾分猥瑣邪。

「漫漫長夜,不知兄臺要如何排遣寂寞?」火堆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白袍翩翩,一頭黑髮錦緞般披洩而下。大概是行走得太急,他語調不穩,說話時有些輕

正自飲酒的男子驚訝地看著他向自己走近,酒氣上湧,紅艷艷的火下,那張明麗的臉蛋勾得他也呼吸不穩起來:「你說呢?」

來人從容地在火堆前站定,一雙目顧盼流轉:「你看上張員外家的小姐了吧?」

「你知道我?」又是一陣驚訝。

「呵呵,我還知道你今晚就要去張家小姐的閨房。」他笑靨如花,手慢慢地拉開襟,「不過,你覺得,我比張小姐如何呢?」

的長袍瞬即落地,雪白的軀在火的映照下宛如玉。男人瞪大充的眼睛,不可克制地將目落到他赤的軀上,殷紅的珠,平坦的小腹,正靜靜伏在兩間的……吹進屋裡的微風起他一頭如瀑的黑髮,火,他用指尖弄著尖,鼻息輕,笑得更嫵,好似邀請。

「看夠了嗎?」麗得男莫辨的面孔越靠越近,這才看清,他居然有一雙灰的眼瞳,進去就出不來,妖異如同鬼魅,「要不要看?」

容不得這閱盡百花的採花賊多做細想,手掌被捉住,他出舌沿著指尖細細舐,眼神乖巧而又放。灰的眼睛,紅的舌頭,男人的腦海裡只有他嫵的面孔和雪白的

「我冷。」他說。膩的著他的手掌,氣聲愈顯甜膩,「唔……還不夠。」猩紅的舌不知饜足地

「轟」的一聲,酒氣和慾火一起衝上了腦門。管他是什麼來路!採花賊如夢初醒一般,一把將來人在了下……

「嗯……那裡……啊……舒服……」

婉轉的一字不地傳到門外,空華過半掩的門扉,看到怒目圓睜的神像前,兩蛇一般相互纏繞的軀

「嗯……我不行了……嗯……」

的人主跪趴在地上,一手後,沿著腰線來到兩之間。有意無意地,兩手指在外劃了一圈,慢慢地撐開早已飢得不停收的*:「我要……」

含水,邊還掛著男人出的濁尖被得紅腫不堪,因著手指的進出,細腰不斷地扭。空華發現他是在對自己笑,快意地,地。那張臉,正是桑陌,那只艷鬼。

喪失了理智的男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將他的裡……

一陣兩紛飛,方纔還不已的艷鬼面無表地站起,撿起男人的上的漬。出手不過轉瞬之間,蓄勢待發的男人變了地上模糊的一團。鮮四溢,桑陌白翩翩,不染半點塵埃,手中多出一張完好的人皮。

濃烈的腥氣撲面而來,他過門檻,與空華肩而過:「你要的東西不在我手裡。」不冷不熱的調子。

「把你的臉乾淨。」他的角邊還留著一痕跡。

衫齊整的艷鬼冷哼一聲,帶著他的人皮躍進了夜裡。

破廟裡的火堆還熊熊地燃燒著,空華邁步走了進去。滴落在地上的跡如有生命般滲進了地底,瞬間,一切痕跡然無存。

鬱的冥主坐在方才兩人合的地方,閉起眼睛,面前浮現出艷鬼那張佈滿慾的臉。下,慾火奔騰。

桑陌已經足足七天不曾出門,偶爾從房裡傳出些奇異的聲響,怯懦的南風卻不見怪:「表哥他……大概是有什麼要事吧。若要我們幫忙,他一定會說的。」貌似習以為常。

空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他說出來的時候,你可別被嚇著。」

暫且不論這書生怎麼會和一隻殺人剝皮的艷鬼混在一起,可顯然,什麼都不知道對他而言是最好的。老實的書生沒有發覺,他表哥隨手丟在牆角邊的小紙人到了晚間便會一蹦一跳地奔出門,又一次一次地抬回來柴米油鹽順便捎帶上幾個銀錠。要不然,就憑他上街賣字畫掙的那幾個銅板,他早和他表哥一樣了。當然,遲鈍的書生也沒有察覺,自從大風之夜這位好穿一的朋友來了以後,王府裡就總有幾隻紅眼黑來來往往,忙得連歇下喝口茶的功夫都沒有。

「您還真是照顧我家表弟。」

第八天,一臉疲倦的艷鬼打開房門,空華已在門前等候了多時:「好說。」

桑陌房的擺設十分簡單,乾淨得不似有人居住。

「是沿用了王府裡從前的形制。」桑陌隨口道。

看來他今天心很好,居然沒給他擺臉。空華站到房中另一個「人」前細細打量:「艷鬼的畫皮之果然出神化。」

如果不仔細看,絕難察覺眼前這人竟是假的。那夜從採花賊上取下的皮囊中不知被填充了何,又了一個人形。眉目、鼻樑、角,臉還是採花賊那張臉,看神態卻又不似。邪猥瑣,多了親切溫,一眼看去,彷彿另一個人。

「他是誰?」

桑陌沒有回答,從櫃中取出一塊玉珮小心翼翼地為人像繫在腰間。空華看得清楚,玉珮中央鏤空雕一個楚字。

「聽說冥主殿下曾在三百年前下凡歷劫,不知有什麼新鮮趣聞?」艷鬼的話題很莫名。

空華看到他正不厭其煩地為人像服的折痕:「我不記得了。」

「您貴人多忘事。」

城郊有人家娶媳,田間小道上,喇叭嗩吶一路吹吹打打引來沿途路人引頸張。桑陌站在高看這喜紅的隊伍一路蜿蜒向前。到底是寒門小戶,轎子是雇不起了,一頭老牛牽著輛掛了彩綢的破車就當是喜轎了。縱使鑼鼓敲得震天響,三四個人的小迎親隊終不免出了寒酸。

憶起當年,太子選妃,皇家大喜,京中萬民攢,爭相一睹儲妃芳容。是嫁妝聘禮就鋪開三條長街,更休提那鑲金嵌寶的輦與百隨侍的排場,氣派得幾百年後的今時今日還人記憶猶新。

「怎麼挑了這麼個破落地方,風多大呀!」後走來一個宮裝子,秋末冬初的時候,一襲輕羅,下著一條柳花。烏髮挽作飛天髻,面上一雙逐煙眉。額間一點桃花細,一抹濃紅伴臉斜。

走近桑陌畔,來人氣地皺起眉,用袖子掩住口鼻:「喲,怎麼這麼大的腥味兒?」

「小的給妝妃娘娘請安。」

桑陌回,作勢要拜,被稱為妝妃的子嘻嘻哈哈哈地笑開:「拜什麼呀?多年前的事兒了!免禮免禮!」

本是前朝宮中萬千寵在一的幸福子,三千佳麗裡,懷帝獨一人,聖寵經年不衰。如今卻是孤魂野鬼一隻,差別之大彷彿雲泥。好在卻看得開:「去他的金皇帝銀皇帝,只要找到我的三郎,他是個要飯的我也跟他!」

桑陌在側坐下:「找著了嗎?」

「總能找得著!」

或許當年懷帝專寵於確有緣由,桑陌看著的笑臉,角不跟著勾了起來:「慢慢找,或許他也在等你。」

妝妃卻不領,一轉臉指著桑陌的臉嘮叨不停:「我說你呀你,好好一張臉,畫這樣做什麼?男不男,,妖裡妖氣!」

「做鬼不就是這副樣子嗎?」桑陌答得避重就輕。

人的臉委屈地皺了起來:「本宮是拿你當親弟弟才囉嗦。」

「我知道,我知道。」桑陌無奈地同賠笑,話語中掩不住關切:「最近冥主下界,你呀,還是躲躲吧。」

後的人也不知道是點頭還是拒絕。

依舊猜不艷鬼想要用人像幹什麼,偶爾路過他的房前,總能看到他在人像前忙碌。梳頭、臉、或是什麼都不幹,只是對著他癡癡地看,說話刻薄的艷鬼可以在屋裡安靜地待上一整天,神哀傷。

「是我對不起你……」歎息聲輕得不能再輕。

空華站在他的房外,偏巧聽得這一句。

這一日,,門前來了個衫襤褸的雲遊老道,一目已眇,鬍子稀疏灰白:「府中有惡鬼作祟。」口氣不容置疑。

南風對著這位大大咧咧登堂室的客人慌得手足無措。空華拱手為禮,態度恭敬:「還道長施法相救。」言罷,回了桑陌一眼。

近日難得出現的艷鬼懶懶地靠在椅上,不以為然地撇撇,一言不發。

老道神神叨叨地在院中開壇祭法,桃木劍舞得虎虎生風。末了,燒盡一張硃砂符,取來一碗清水,將灰燼盡撒其中:「諸位公子只要喝下我這碗老君賜下的驅邪符水,自當百鬼不侵,家宅安寧。」

空華笑著自袖中取出銀兩到他手裡:「道長辛苦了。」

「小弟家中急難,怎能讓空華兄您……唔……」南風急急阻止。話未說完,空華一手取過桌上的符水,一手攬過他的肩,先將小半碗符水喂到他口中。

「咳咳……你……」南風再度無言,那人一邊攬著自己的肩膀,一邊過自己留在碗邊的水漬。

小書生把臉漲得通紅,站在對面的表兄雙眼半闔,神淡漠,彷彿什麼都沒看見。

「還剩下一些是桑兄的份。」空華將碗遞到桑陌面前,笑意盈盈。

小半碗符水在碗中晃,清澈如許。

「客氣!」桑陌手接過,一飲而盡。

老神在在的冥主笑得更歡:「凡事幹完了,都別忘了。」

桑陌扭頭避過他來的手:「您也要記得。」敷著重重鉛的臉上波瀾不驚。

。痛苦難以言喻,骨間似有什麼正努力鑽鑿而出,又有什麼在四肢百骸中肆意啃噬。頭痛裂,眼睛被滴落的冷汗蒙住,什麼都看不清。用盡全氣力去抵抗週苦楚不至於丟臉地喊出聲來,恨不得咬碎一口銀牙。「撕拉」一聲,被面被扯破,桑陌順勢翻下床榻,汗津津的背脊到冰涼的青石地面。

「呼……」疲力竭地閉上眼睛,疼痛稍有緩解,轉瞬又再加劇。

耳邊傳來腳步聲,不用張開眼睛都能想像得出他的臉,必定還是老樣子,俊無儔的臉上半分鬱半分憐憫。

「一介孤魂野鬼居然要吾主親自下手教訓,真是好大的恩典。」桑陌癱在地,任由來人站到自己邊。稍稍一想就能明白過來是誰在老道的符水裡耍了花樣,這位冥主下手還真是不輕。

蹲下,空華好心地替他拂去搭在臉頰邊的發。縱使疼得冷汗淋漓,這艷鬼臉上的白卻還是蓋得嚴嚴實實,說不清為什麼,有此失

「噬心。每月定時發作,痛楚逐次而增。發作時苦痛難當恨不得挖出心肺來咬噬。放心,除非你自我了斷,否則,只要挨過發作這一夜就沒事了。」冥主的聲音總是有些低沉,似乎還能從裡面聽出些溫好意,「疼嗎?」

「你說呢?」桑陌驀地睜開眼睛,狠狠瞪他一眼。

眼瞳裡的笑意更盛:「既然你還有力氣,那我們就開門見山吧。刑天呢?」

世傅,上古時曾有利刃名曰刑天,媧以東海惡龍之為其開封,可以誅仙。但是,似乎誰都不曾見過,只知流落凡間。直至本月月中,此地紅沖天驚三界。冥主空華奉天帝旨下凡,取回神兵重歸天界,可惜來到此地時,刑天卻已被人捷足先登。

「我說了,不在我手裡。」將尖利的指甲刺進掌心裡,疼痛卻有增無減,桑陌咬牙切齒地看著面前的男人,「如果我有刑天,你道你還能活著?」

「告訴你做完事記得。」對他的抵賴不以為意,男人說話總是慢條斯理,「你上有刑天的殺伐之氣。」

「隨你怎麼想。」

漸深,南風的讀書聲已經聽不到了,想必是睡了。空華屈指一彈,燭臺中燃起一豆微

忽然,桑陌猛地翻過去似要藏什麼。空華察覺有異,急忙手轉過他的臉來。卻見他雙目閉,臉紅,原本被冷汗浸甚是燙手。

「你……」回頭瞥見窗外的夜空,空華恍然大悟,「真不巧,今晚是月晦。」

世間妖鬼魅常以吸收月之華來提升修行,故而每到月末便是氣最弱之時。此時為增補元,殺人吸者有之,勾魂攝魄者有之,那麼對艷鬼而言,最的自然是……桑陌這般的修為高深者或許可以自制,但是,此時再加上噬心的效力……

著桑陌下的手指慢慢地沿著他的脖頸向下,湊近一些,可以看到艷鬼輕的睫。手掌已經上了他因襟散開而出的,空華俯下,與桑陌臉著臉,湊到他耳邊低語:「刑天在誰手裡?」

驕傲的艷鬼牙關閉,卻開始抖,可以清晰地聽到他逐漸紊的呼吸聲,顯然正在苦苦抑:「我說我把刑天封在南風裡,把他開膛破肚就能取得,你信嗎?」

「南風?你捨得?」這幾天他可看得清楚,這只艷鬼把他的假表弟當命子似地維護。

桑陌不甘示弱地回:「捨不得的是你吧?」

空華卻不再說話,視線落到他半遮半掩的上,只見原本白皙的軀上仿若正被人用匕首刺劃般出道道紅痕,完全拉開他的襟,可以瞧見,不消片刻,紅痕已經佈滿全下的艷鬼再也無力承噬心與本的折磨,聲自牙間洩而出。

「你過剮刑?」答案並不重要,空華低頭,舌尖目的紅痕,耳邊立刻傳來急促的吸氣聲,「誰拿走了刑天?」輕的口吻。

「嗯……把你的手拿開!」雙手被制住,男人的手已經悄悄來到他的下,桑陌搖頭甩開舖天蓋地而來的慾,「如果……我用別的東西換呢?」

「前朝楚氏……靈帝,共有皇子四名……太子則昭,為皇后嫡子。唔……次子魏王則明悍強幹,三子齊王則昕溫和儒雅,而四子……四子晉王則昀……與太子同母,皇后臨盆時,見……哈……見黑麒麟從天而降直腹……呼……此子降生即剋死其母,宮中皆稱其為不詳。」

上的人不再有作,桑陌長舒一口氣,灰的眼眸直視空華:「而三界皆知,你冥府之主的原形正是黑麒麟。」

「繼續說。」

「解藥。」疼痛依舊在,桑陌強撐起與空華平視,灰瞳中盛滿恨意,「給我解藥,我就告訴你。」

「幫我找到刑天。」

不知道他從何找來一碗清水,桑陌服下,疼痛逐漸消退。看了一眼抱而立的空華,艷鬼維持著席地而坐的姿勢:「你大哥太子則昭弱多病,能撐到什麼時候誰也不知道。至於你……靈帝恨不得沒有你這個兒子。皇位的歸屬不是魏王則明便是齊王則昕。」

「後來?」

「後來,你毒殺親兄嫁禍魏王,又害死了老父,弒君奪位。」

「說完了?」空華蹲下來,臉上顯半分哀憫,「我忘了告訴你,解藥只能解這一次,下個月你要用什麼來換呢?」

「我好像也忘了告訴你。」桑陌偏頭避開他的手掌,起穿,「最後登基的是齊王則昕,也就是亡國之君楚懷帝。」

兀自得意的冥主明顯愣了一下,桑陌嘲諷似地勾起了角:「你,晉王則昀,喜歡自己的三哥。兄弟倫,真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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