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他電話通知聞延，那頭有轟隆巨響，激流湍湍。嘈雜的環境音讓他甚至聽不大清楚聞延的聲音，他再努力說了幾句，發現還是聽不清，於是切斷通話，轉而上微信留言。聞延是下午六點到的，尋他們這個住址尋了許久。

住的地方有著天藍的小窗，橙的木門，滿牆爬山虎，掛著零星紫小骨朵。宴禹工作沒幾年，就把攢下來的錢拿回來搞裝修，這房子是他心，在六點的夕下很田園，得像幅畫。宴禹出來接他，發現聞延滿臉興，穿著登山服。

他看著聞延髒兮兮的鞋，結合電話裡的雜音，他猜想聞延許是上山看瀑布去了。果不然，他看聞延拍的照片，是魄力磅礡的大自然，水流萬丈下，恰有飛鳥從中飛過，白裡一點黑。除此之外，還有石上青苔，大人小孩相牽握的手。

他讓聞延先洗個澡，吃完飯今晚在這裡睡。聞延怔了怔，宴禹只在消息裡說了吃飯，沒說留宿。宴禹見他為難神，有些好笑，他問：「想什麼呢，我在家，今晚不來。」聞延長長地，略帶失一般地哦了聲，表之憾，讓宴禹忍不住將人趕浴室，遞過乾淨短袖短，便去廚房幫忙。

蒜香排骨、醬燒魚、釀豆腐、地三鮮、糖醋蓮白、土豆回鍋。碟挨碟，湯湯水水在一桌，他甚至看到老太太把平日裡不會輕易用的瓷盤碗端了出來。宴禹站在桌邊，嘖嘖半晌，詢問他：「林士，你這架勢夠隆重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招待孫媳婦呢。」

老太太捧著湯從廚房裡出來，聽到這話橫了宴禹一眼，嗔怪他老不正經，這裡久沒待客，也沒接見過宴禹朋友，更沒機會招待孫媳婦。如今好不容易能認識個宴禹朋友，還不許認認真真做頓飯嗎。

宴禹諾諾應是，忙上前接過老太太手裡的湯蠱，沉甸滾燙的，是噴香撲鼻的湯，飄著翠綠滴的蔥花。湯剛挨上桌，就聽浴室門開，霧順著白熾燈的線氤出，聞延穿著他的服，頂著漉漉的頭髮就出來了。

宴禹看不過眼，過去給他拿了條巾，還在聞延頭上暴地一會，才讓人過去吃飯。聞延見到那桌子盛眼睛都瞪大了，連聲道謝。桌上更是百般花樣，誇老太太廚藝好，很有家的味道，他許久沒吃過了。

老太太夾了好些菜堆在聞延碗裡，眼神慈。酒足飯飽，聞延搶著洗碗，老太太搶不過，只能讓宴禹跟著去，不能讓客人一個人收拾。老太太睡的早，廚房裡只剩他們兩個大男人，肩挨肩，肘肘，溫熱的泡沫，碗筷出清脆叮嚀。他們都沒有說話，只有或輕或重的兩道呼吸聲。

也不知是誰的小手指挨到誰的無名指，他們在水下扣住彼此的手，如遊戲般，互相把玩著對方的手，指腹在手背，關節扣住指頭。像兩尾魚，在水下濺出層層水花，靜由大到小，漸漸，沒人再了，因為他們親在了一塊。

在這小廚房裡，在這靜謐的氛圍中。宴禹著聞延的，點點廝磨，他閉著眼，對方的氣息，那緩緩啟開的牙關和的裡，如勾住到溫的心，他低聲氣，用力地吻住了對方。氣吁吁，不算激烈，卻很纏綿悱惻。宴禹睜開有些潤的眼，過聞延的肩膀，他看到廚房門口，站著拿著水的老太太。

老人握著瓷杯，巍巍地往這裡看，臉上的驚惶，像是一株脆弱的草，風吹，便會連拔起，又像最堅不可摧的山，轟然倒下，湮末。

瓷杯從空中墜落，在地上碎得驚心魄。宴禹有些，他猛地推開聞延，上前幾步。老太太哆嗦著，裡喃喃道：「掃把呢，得掃乾淨，掃乾淨。」宴禹轉拿來掃吧，他張張，才從發乾的腔裡出一句話：「我來弄，你回去睡吧。」

老太太胡點頭，可走了幾步，卻扶在牆上，緩緩地蹲了下來。宴禹扔了掃把，他衝了過去，扶住老太太，他覺到手裡老人的手，是冰的冷的，打著。宴禹心痛極了，他眼睛浮出意，他顛三倒四地道歉，甚至他拿著老太太的手，讓打自己，只要不生氣，什麼都行。

他扶著老太太回了房，替人掖好被子後，他起，卻被老太太住了角。老太太躺在床上小聲地說：「好久沒和我的孫孫一起睡過了，今晚和睡好嗎。」

宴禹忙點頭，他如今還有什麼不答應的，那怕是老太太讓他別再見聞延了，他也會應的。他出了房間，去找聞延。聞延已經把廚都收拾好了，地上碎片掃的乾淨。聞延靠在廚房的小窗口，著外頭的老槐樹，著煙。在夜裡，聞延的側臉好像有些寂寥，神淡淡的。

宴禹說房間在二樓，今晚就不同他一起睡了，聞延邊聽邊點頭，只抖了抖手上的煙，低聲道：「知道了，你快去照顧你吧。」宴禹轉走了幾步，忽然聞延在後揚聲道：「原來的房子，我買回來了。」

宴禹腳步頓了頓，他想了許多，腦子卻一片空茫，他想怎麼會這麼快，三個月不是沒到嗎，他又想，這樣也好，如果老太太完全接不了，他也沒辦法和聞延繼續來往。與其形同陌路住在一塊，倒不如……等宴禹回過神來，他一句冷淡的知道了，便口而出。

像是逃避一般，他匆匆地離開現場，進了臥室。宴禹像時一般，小聲地著，然後鑽進被窩裡。他聞到了老太太上的味道，那麼悉，悉的讓他眼眶熱乎乎的。老太太著他的頭髮，小心翼翼的問宴禹：「孫孫，問你，是不是因為媽媽。」

宴禹僵住了，他沒想到老太太會問如此犀利的問題。他是因為陳蓉嗎，其實他也不知道。所以他搖了搖頭，啞聲道歉。老太太一直輕輕地他的臉，許久才歎氣道：「當年喜歡你爺爺的時候，邊也沒幾個人同意的。」

宴禹蜷起，他閉上眼睛，聽老太太小聲絮叨：「因為他們不同意，我就離開家好多年，再回去找，也找不到了。不想你也離開，想你高興。」宴禹在黑暗中睜開眼睛，他看著老太太在夜朦朧裡的影：「不會的……」我不會離開你的。

老太太抱住了宴禹的腦袋，歎聲道：「我的乖孫，沒幾年好陪你。我苦命的孫孫，等走了以後，你一個人，邊沒個人陪，怕是到了下面，也不安心哦。」

宴禹使勁摟老太太，他搖頭：「你別說這些話，你是不是在生氣，所以說這些話氣我。」老太太輕輕地笑了：「沒有生氣，最怕的是我的孫孫，過的不好。其他的，都不怕。」

38

不到七點，宴禹就醒了。他了刺痛的眼，向一旁床褥。沒有人，老太太已經起了。他走出房間，卻聽到絮絮細語，竟是老太太和聞延的聲音。有些吃驚地朝聲源走去，卻看見這樣一幕。老太太在教聞延麵團。

男人力氣大，功夫卻不到家，麵團沒形，乾的還多，活得像了乾化石。宴禹有些吃驚，卻沒有貿然走過去。他聽見老太太一邊教聞延一邊訓他，說年輕人別那麼多煙，對不好。

宴禹駐足在轉角，見聞延笑著點頭，臉上髮間都是白白的，看起來笨拙又認真。他想了想，重新回到房間，躺回床上。這次卻不復昨日輾轉反側，他非常痛快的睡著了。等再次醒來，卻是老太太來他。

老太太把一塊玉珮掛到宴禹脖子上，催促人快些起床。宴禹見到玉珮，頓時明白了老太太為什麼要起那麼早，又為什麼讓聞延去和麵。他了那玉珮，手冰涼，他也只有這種特殊時候戴。米餅麵都準備在了籃子裡，蓋著一塊灰藍的布。

宴禹換了暗服，他在廚房裡找到了正在洗手的聞延。宴禹沉默地了張紙，遞給聞延手。指尖一即離，他看著聞延了手，又臉，卻不得章法，了些許在下。宴禹歎氣，手多一張，上手給聞延臉，整理他髮間沾上的麵。

聞延微微垂首，過那兩道長眉，直鼻樑，宴禹竟看出些許乖順。他手上用力，真真切切按實了，著手裡的髮，著聞延的髮旋，來回了幾下。不等聞延抬起眼睫看他，宴禹便後退幾步，離開了廚房。

客廳裡，老太太蹲在櫃子前，拿出一個紅塑料袋，裡面裝著紙錢元寶。宴禹從較高的櫃子裡拿了瓶五糧，一塊裝進了放吃食的籃子裡。聞延背著包從二樓下來，已經換回了昨天的那登山服。聞延恭順地和老太太道別，並俯摟了一下老太太。

卻不料，老人語出驚人：「怎麼就走了，孫孫，去帶你朋友換服。」聞延和宴禹面面相覷，彼此對視一眼。宴禹猶豫一下，開口道：「……」後面的話還沒說出，便被老太太打斷：「快去快去，別錯過時候了。」

宴禹在櫃中翻找許久，只能找出一較為正式的襯衫西，那子頭較鬆，聞延也能穿下。等換好服下樓，老太太走過來，給聞延整理領，笑著說長得真好，宴禹看著他拿著一串木珠，往聞延手上套。他在一旁，沒再出聲阻止。老人家的一番心意，哪怕只是誤會了他和聞延的關係，他也不忍心說破。

早上空氣清新，明，宴禹一手扶著老太太，一手提著東西。行行走走，老太太有些力不支。宴禹蹲下要背老人家，卻被老太太輕輕拍了拍背，將他趕到一邊。只見老太太朝聞延招了招手：「小聞，你來，麻煩你背一背我這老太婆了。」

一路幫著提東西的聞延怔了怔，反應過來，便幾步上前，蹲到了老人前，宴禹了聲，想說這樣不好，卻不料那兩人誰也不搭理他，一個願背，一個願被背，和和氣氣，就這麼走遠了，獨留他在後，一臉無奈。

目的地有點遠，加之山路崎嶇，宴禹擔心聞延力不支，他兩手提著東西，幾步往前趕，可卻在看到那兩人時，不自主地慢了下來。那是怎樣一副畫面，聞延如樹拔的，瘦小地倚在他上的老人家。

他們還在小聲說話，老太太笑著，還掏出小手帕，給聞延額角。宴禹在後面看著這兩人，心裡暖融融的，他將東西放下，幹了一件事。他也拍了，拍下聞延和老太太的背影，在這山間小道，綠蔭旁邊。土地上留了一串腳印，引向他最珍視的人。

目的地有許多墓碑，有大有小，許是因為不是清明，沒有人，只有那孤寂一塊塊石碑佇立在不同地段，風像是變大了些，點上香燭紙錢時候，黑的灰燼順著風轉著小圈，散在空氣中。

老太太讓宴禹去摘兩枝，等他摘回來，便見老太太讓聞延倒了杯酒，擱在了其中一塊墓前。那是他爺爺的墓。宴禹過去，作揖跪拜後，將新枝在墳上，又拿了些紙錢在上頭。他見聞延立在那，老太太蹲坐在墳前，便走過去，牽著聞延，和老太太說：「我過去看看爸。」

老太太著石碑，點點頭。每年這個時候，老太太會有許多話，想和他爺說。宴禹想留他和爺爺自己一個獨時間。他帶著餘下的東西，和聞延轉去了另外一個地方。那塊墓比較小，宴禹把吃的東西一一列開，他退了幾步，閉眼雙手合十許久，才緩緩躬三次。

等他睜開眼時，一旁聞延躬著腰，還未起來。宴禹跪拜起，才上前給他爸倒酒。聞延在一旁靜靜地點了煙，見宴禹看他，便小聲道：「老師喜歡煙。」宴禹怔了怔，才苦笑搖頭：「是嗎。」他從來都不知道。

父親總是很忙，桃李天下，為學生鞠躬盡瘁，甚歸家。雖然宴禹很見到他，但他知道他爸很他這個兒子，他沒有聞到過煙味，想來父親回家的時候，不會，大概是要在他面前以作則，不讓他二手煙。他記得父親的樣子，卻已經想不起聲音，更不知道，原來父親也是煙的。

他對他，所知甚，可能……還沒有作為學生的聞延知道的多。想到這裡，心歉疚不散，宴禹沉沉地吐了口氣，他拿出紙錢，垂眸點燃。聞延蹲在一旁，替他遞過紙錢。宴禹沉聲道謝，他該謝聞延許多次，謝聞延來找他，謝聞延替他背老太太，甚至謝他，為他爸點的那煙。

可他想的更多的是，事不該是這樣，聞延不應該來找他。就像他所有，都被這個人知道了。以他們的關係，不應該對彼此瞭解這麼多。炮友進家中，都已經是過了一道防線，更何況，是如此猝不及防下，聞延走過一層又一層的界限，直達他面前。

他連後退的機會都無，卻更加可悲地發現，他連彼此的關係，都無法定義。想到這裡，宴禹再次歎氣，眉眼鬱。他扔進一片紙錢，開口道：「你別誤會了。」

聞延正專心往盆中扔紙元寶，聽到他的話，有些疑地抬起頭。宴禹臉有些冷，表淡淡：「我以為我們在一起，所以帶你來祭拜。你別覺得不自在，就當哄哄老人家，陪我做場戲。等回去了，我請你吃飯，算是辛苦你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