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赴宴（下）

因隔得不遠，皇帝的問話一字不全進了夜懷央耳朵裡，有些遲鈍地向了楚驚瀾所在的位置，儘管中間隔了幾重紗影，廓甚是模糊，仍然固執地著，直到聽見楚驚瀾答話。

「沒什麼，只是覺得此景布置得甚妙。」

「原來如此。」皇帝微微一笑，卻似掩在了濃霧之後，教人看不分明，「朕想也是，皇弟孤家寡人一個，總不會是惦記著自家眷才往那邊看的。」

「皇兄說笑了。」楚驚瀾角淡淡一勾，徑自低頭飲酒去了，不再作聲。

夜懷央隨之收回了目，正好宮端著托盤前來上菜，大小碗碟布了一桌子，諸如錦帶銀魚羹、龍井竹蓀、紅燒鹿筋等，山珍野味一應俱全，可謂琳瑯滿目，秀可餐。然而夜懷央只是喝了幾口湯，其他菜肴毫未，像是沒什麼胃口。

「看來宮中的菜不合夜姑娘的口味。」

輕的嗓音從左邊傳來，夜懷央偏頭一看，白芷萱正幽然凝視著，雙眸仿佛一泓潭水，暗彌漫深不見底。

終於來了。

暗暗冷笑，就說哪來這麼巧的事，後殿一共分三階，最上方坐著太后和皇后，其次是四妃，再就是誥命夫人及貴們，如此多的人卻剛好讓挨著白芷萱，中間僅隔了兩尺高的臺階，旁人都道是份貴重才能獲此殊榮，心中十分羨慕，卻不知其中險惡。

「貴妃娘娘不是一樣未箸麼？」

「本宮是貪杯了。」白芷萱泠泠一笑，塗著鮮紅蔻丹的手指夾起酒杯衝隔空相邀，「夜姑娘不妨一試，這可是尚膳司珍藏多年的秦淮甘。」

這番作引起了諸多眷的注意，紛紛投來探究或好奇的目，這種形下夜懷央自然不可能推拒，須臾過後，輕聲應道：「謝娘娘。」

說罷，舉起酒杯緩緩飲盡。

上首忽然傳出另一個聲音，徐緩而和，卻著遙不可及的距離。

「本宮瞧著妹妹膳食分毫未，還以爲妹妹哪裡不舒服，誰知道竟與夜姑娘對酌起來了，這可是十年陳釀，你們小心莫醉了去。」

白芷萱眸中閃過一縷，旋即轉過對皇后說：「學之事夜姑娘功不可沒，臣妾甚是欽佩，唯有以酒敬之，這酒雖然烈，但與夜姑娘付出的東西相比，一杯的份量也太輕了些，姐姐，我說的可對？」

皇后聞言一笑，遂揚起水袖向衆人邀杯：「既如此，大家共飲一杯吧。」

眷們齊齊響應，一時間只聽見酒從壺中緩慢流出的聲音，夜懷央深深地看了白芷萱一眼，再次喝完了杯中酒。

孰料皇后和貴妃開了這個頭其他人都紛紛效仿，只盼著能趁此機會與夜家好，夜懷央推拒不得，又是幾杯黃湯下肚，額頭上漸漸浮起了汗粒，好不容易一過去，白芷萱沉冷的嗓音再度飄至耳邊。

「此酒味道如何？夜姑娘可品出來了？」

夜懷央扭過頭與對視半晌，竟遲緩地笑了。

「娘娘若是想要我而亡，這點酒恐怕不夠，下次記得讓他們把箭得深一些。」

白芷萱臉驟變，怎麼也沒想到竟敢當衆直言！幸好被樂聲蓋了過去，旁邊席位上的人都沒聽到，否則定難以收場。思及此，眉眼俱沉，散發出懾人的冷意。

「夜懷央，你膽子不小，竟敢如此跟本宮說話！」

「怎麼，娘娘想把我就地置了麼？容我提醒一句，這宮裡可有無數人等著抓您的錯呢，您若想手可得考慮清楚了。」說著，夜懷央有意無意地瞟了上座一眼，白芷萱頓時攥了帕子。

夜懷央說的正是所顧慮的，在宮裡手確實太顯眼了，東宮那兩位可不是吃素的，定會抓住這次機會將一舉鏟除，屆時白家亦會遭池魚之殃，後果不堪設想，白芷萱還不至於蠢到會做這種事。

「對付你還用不著本宮出手，這次不過是給你個教訓罷了，本宮奉勸你一句，就憑你那點上不了檯面的小伎倆也想撼白家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簡直癡人說夢！」

「我自然是比不上娘娘的。」夜懷央頰邊漾著一抹笑，攏在袖子裡的右手卻握拳，「娘娘十八歲的時候可是果斷拋下了生死未卜的未婚夫，轉頭就了新帝的枕邊人，此等手段我實在學不來。」

「你——」

白芷萱面鐵青，盯著夜懷央的眼神仿佛淬了毒，寸寸割皮，似要將碎萬段，夜懷央無所畏懼地回著，心底除了輕蔑還有一種說不出的痛快。

這種人怎配得上仰慕的那個人？

腹中灼燒加劇，腦袋也越來越昏沉，想是那半壺酒起作用了，夜懷央轉過捧起一杯茶小口抿著，不再理會白芷萱，似料定拿自己沒辦法，白芷萱見狀扣了桌沿，眸中烏雲聚了又散，最終歸於寧靜，然而心底的殺意卻是越來越濃。

一場晚宴就在劍拔弩張中度過了。

辰時末，夜懷央走出了流殿，夜風寒涼，骨，卻覺得渾似被火烙，眼前筆直的青石板路扭了九曲十八彎，每走一步都暈眩不已，只好放慢了腳步，短短一截路走了小半個時辰，到城門的時候路上幾乎已經沒人了。

門口的月牙已經等待多時，見其他的貴都陸續離開了，心中越發焦急，又不能進去尋，只能像個無頭蒼蠅般轉，就在石板即將被踩穿之際終於見到了夜懷央，頓時大舒一口氣，扭頭拎了披風上去迎夜懷央。

「小姐，怎麼這麼久才出來？擔心死奴婢了！」

「沒事的。」

夜懷央低聲安著，沒接手裡的披風，直接朝自家馬車走去，途中經過另一輛馬車，車前坐著的人十分眼，連月牙都驚訝得駐足相，卻仿佛沒看見一樣，徑自挽起擺上車，誰知上到一半突然直楞楞地朝地面摔去！

月牙大驚失地撲過去，卻因爲距離太遠，連夜懷央的角都沒著，眼看著即將落地，旁突然閃過一道黑影，疾風般卷至馬車旁接住了下落的夜懷央。

沒有想像中的驚聲。

楚驚瀾垂眼看去，懷中的人雙目閉，已然失去知覺，子一片滾燙，隔著層層他都能到指尖傳來的高溫，顯然發熱已經有段時間了。

這時月牙已經跑到了跟前，蹲下來了幾聲都不見夜懷央回應，急得六神無主，下一秒，楚驚瀾直接將夜懷央打橫抱起登上了王府的馬車，只好著頭皮鑽進了車廂。

馬車一路疾馳，間斷有燈進來照在夜懷央臉上，胭脂不知何時被蹭掉了，出一張蒼白的病容。

「這是怎麼回事？」

月牙正眨也不眨地看著夜懷央，被楚驚瀾突然的問話嚇了一跳，怔楞了半天都沒答話，直到唐擎風捅了下的胳膊。

「王爺問你話呢，你家小姐怎麼病得這麼厲害？」

來龍去脈一下子涌上心頭，月牙看著眼前的男人，忽然有些賭氣地說：「半個月前小姐給大爺送行，回來的路上被刺客襲擊了。」

而這一切都是因爲你家主子！

這句話本來是要說的，想到夜懷央現在還被楚驚瀾鉗在懷裡，權衡利弊之後又默默地咽了回去，可之前的那句話就已經讓唐擎風震驚了。

「刺客？又是白家派來的？」

月牙擺出一張臭臉，卻是默認了。

唐擎風半天沒吭聲，看著曾經活蹦跳的夜懷央虛弱至此，心裡頗不是滋味。到底是個小姑娘，傷還沒養好就進宮赴宴，來來回回這麼折騰，子怎麼撐得住？無怪乎剛才對他們視而不見，怕是那會兒已經昏昏沉沉的了。

車廂裡沉默了好一陣子，忽然聽到楚驚瀾吩咐影衛：「速度再快些。」

外頭的影衛低聲應了，連續揮鞭叱馬，果然快了許多，唐擎風有些疑地看向楚驚瀾，綫劃過的一瞬間，他突然瞠大了雙眼——楚驚瀾扶在夜懷央肩頭的那隻手全是！

「王爺，這……」

楚驚瀾沒說話，徑自取下大麾罩在夜懷央上，又將挪了挪位置，出一片漉漉的襟，上面全是夜懷央的汗，不知是熱的還是疼的。

「小姐？小姐！」月牙連聲喚著，儼然急了熱鍋上的螞蟻，「一定是肩上的傷口裂開了，王爺，求求您，送我們去醫館吧！」

楚驚瀾充耳不聞。

簾外的街景越來越悉，他們顯然是在回王府的路上，月牙眼尖地瞄到了一家還亮著燈的醫館，馬車卻沒有毫要停下的意思，一時急口而出：「王爺，我家小姐是爲了給您報仇才去招惹白家的，您不能見死不救啊！」

話音剛落，周無端涌起一陣寒意，似被千萬重冰雪裹住，連呼吸都困難了起來，就在這迫即將到達頂端之時突然被人擊中後頸，頓時失去了知覺。

唐擎風收回手掌，把月牙扶靠在車壁上，又瞄了眼楚驚瀾的臉，決定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