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行》第四章
1
雨沒有大到需要撐傘,卻也悄無聲息地打了頭髮和服。秋雨綿綿,灰的雲卻不時分開,讓夜空出臉來。出了四天王寺前站,中道正晴抬頭著天空,想,狐貍嫁兒啊。這是他母親告訴他的。
他在大學的儲櫃里放了一把折傘,但直到出了大門才想起,便打消了回去拿的念頭。
他有點匆忙。心的石英錶指向七點五分,意味著他已經遲了,但他要去見的人並不會為此而不悅。他的匆忙,純粹是因為想儘快到達目的地。
他用在車站零售攤買來的育報擋雨,以免淋頭髮。職棒養樂多隊獲勝翌日購買育報,是他自去年養的習慣。直到初中一直住在東京的他,從養樂多燕子隊還原子隊時,便是該隊的球迷。燕子隊去年在廣岡總教練的帶領下奇跡般獲得冠軍。去年這時,幾乎每天都看得到報道養樂多選手傑出表現的新聞。然而今年養樂多隊卻大失水準,況跌到谷底。九月以來,他們的排名總是墊底,正晴買育報的機會當然也變了。今天邊有報紙,可說極為見。
幾分鐘后,正晴抵達目的地,按了門牌「唐澤」下方的門鈴。
玄關的格子門打開,唐澤禮子隨即出現。穿著紫的連,可能是因為質地細薄,形顯得格外孱弱,看了不覺令人心疼。正晴想,不知這位剛邁老年的婦人何時會再穿起和服。三月他第一次造訪時,穿著深灰捻線綢和服。而自梅雨前夕起,和服便換了長。
「老師,真對不起。」一看到正晴,禮子便致歉道,「剛才,雪穗打電話回來,說為了準備文化祭無論如何不了,會晚三十分鐘左右。我已經要儘快趕回來了。」
「哦。」正晴鬆了一口氣,「聽您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我還以為會遲到,心裡著急得很呢。」
「真的很抱歉。」禮子低頭行禮。
「那麼我該做什麼呢?」正晴看著手錶,喃喃道。
「請到裡面來等吧,我來準備冷飲。」
「請不要太費心。」正晴點點頭,走進室。
他被領進一樓的客廳,這裡本來是和室,但放置了藤製桌椅。他只在第一次造訪時踏進這間房間,大約是在半年前。
為正晴找到這份家教工作的是他的母親。聽說的茶道老師想為即將升高二的兒找數學補習老師,便推薦了兒子。那位茶道老師便是唐澤禮子。
正晴在大學就讀理工科,自高中時代便對數學頗自信。事實上,直到今年春天,他都是一個高三男生的數學和理科家教,這學生順利考上了大學,正晴也必須去找下一份家教工作。母親為他介紹的這個機會正是求之不得。正晴非常謝母親。不僅是因為這個工作確保了他每個月的收,每周二造訪唐澤家更令他期待不已。
他坐在藤椅上等候,不久禮子便用托盤端著盛有麥茶的玻璃杯回來了。看到麥茶,他鬆了口氣。上次進這間房間時,主人徑自端上抹茶,他完全不懂喝抹茶的規矩,急出一冷汗。
禮子在他對面坐下,說聲「請用」,招呼他喝茶。正晴不客氣地拿起玻璃杯,冷涼的茶流過於的嚨,非常舒服。
「不好意思,讓老師等。我倒是覺得,只不過是準備文化祭,雪穗大可找機會溜出來。」禮子再度道歉,十分過意不去。
「哪裡,沒關係,請不要放在心上。朋友也很重要。」正晴故作老。
「那孩子也是這麼說。而且,說為文化祭作的準備,並不是班上要辦的活,而是社團那邊,所以三年級學姐盯得很,很難。」
「哦,這樣。」正晴想起,雪穗提過在學校參加了英語會話社,也聽說過幾句英文。不愧從初中就開始上英語會話補習班,果然不同凡響。他還記得捲舌的發音自己都無法相比。
「如果是一般高中,一定沒有高三學生還對文化祭這麼熱衷吧?畢竟是這樣的學校,才能這麼悠遊。中道老師念的是以學風嚴謹著稱的高中,高三時一定沒有心思管什麼文化祭。」
聽了禮子的話,正晴笑著搖搖手。「我們學校也有高三學生對文化祭很投的。大概有不人是在準備考試之餘當消遣。我也一樣,高三秋天時還是無心念書,有什麼活,馬上就樂翻天。」
「哎呀,是嗎?不過,那一定是因為老師績優秀,才能那麼從容。」
「哪裡,沒這回事,真的。」正晴不斷搖手。
唐澤雪穗就讀的是清華子學園,正晴聽說是從清華的初中部直升的。還準備直升同一所學校的大學。若高中時期績優秀,只須面試便能進清華子大學。只不過,學的關卡有時也可能極難通過。雪穗的志願是競爭最激烈的英文系。為了確保獲得直升的機會,的學業績必須在全學年紿終名列前茅。
雪穗幾乎所有科目績都很優秀,只有數學稍弱。為此擔心的禮子才想到聘請家教老師。
希設法一直到高三上學期都維持前幾名的績——這是最初見面時禮子提出的希。因為推薦學之際,至三年級上學期為止的績都會納參考。
「雪穗如果那時候上公立中學的話,明年就得準備考大學,那更辛苦了。想到這一點,我覺得當時讓進現在這所學校,真是做對了。」唐澤禮子雙手捧著玻璃杯,慨萬千。
「是啊,考試真的是越越好。」正晴說。這是他平常的想法,過去也常對他輔導的學生家長這麼說。「所以,最近有越來越多家長在孩子上小學的階段,便選擇這一類私立附屬中小學。」
禮子鄭重地點頭。「是呀,這麼做是最好的安排,我對侄甥輩也這麼說。孩子的考試,最好在很早的階段一次解決。越往後,要進好學校就越難。」
「您說得一點也沒錯。」正晴點點頭,隨即稍覺疑地問道,「雪穗小學上的是公立學校吧,那時候沒有參加考試嗎?」
禮子沉思般偏著頭,沉默了一會兒,略顯遲疑。不久,抬起頭來。「如果當時在我邊,我一定會這樣建議,但是那時候我還沒和住在一起。大阪這個地方和東京比起來,會想到讓孩子進私立學校的父母很。最重要的是即使想上私立學校,當時那孩子的環境也不允許。」
「啊,哦……」正晴有些後悔,自己恐怕問了一個微妙的問題。雪穗並非唐澤禮子的親生兒,這事在他接下這份工作時便聽說了。但是,是在何種況下為養的,本沒有人告訴他,以前也從未提及。
「雪穗的親生父親算是我的表弟,不過在還小的時候便意外過世了,所以家境不是很好。他太太雖然出去工作,但一個人要養家養孩子,實在不容易。」
「親生母親怎麼了?」
正晴一問,禮子的表更加憂鬱。「也是意外亡,我記得是雪穗剛升上小六的時候。好像是……五月吧。」
「車禍嗎?」
「不是,是煤氣中毒。」
「煤氣……」
「聽說是爐子上開著火煮東西,人卻打盹睡著了。後來湯溢出來澆熄了火苗,睡著了沒發現,就這樣中毒了。我想一定是累壞了。」禮子悲傷地蹙起細細的眉。
正晴想,這很有可能。最近都市住戶漸漸改用天然氣,一般不再發生因煤氣造的一氧化碳中毒,但從前經常發生類似的意外。
「尤其可憐的,是發現亡的就是雪穗。一想到雪穗當時到多大的驚嚇,我就心疼不已……」禮子沉痛地搖頭。
「自己發現的嗎?」
「不,聽說房間上了鎖,請業管理員來開鎖,我想是和管理員一起發現的。」
「哦。」
正晴想,那人真是遇到無妄之災,發現時,一定嚇得面無人。
「雪穗就是因為那次意外變得無依無靠了啊。」
「是啊,葬禮我也出席了,雪穗倚著棺木號啕大哭。看到那個模樣,連我們大人也跟著心碎了……」或許是心中浮現出當時的景,禮子頻頻眨眼。
「所以,呃,唐澤士便決定收養?」
「是的。」
「是因為唐澤士和家往來最切嗎?」
「坦白說,我和雪穗的生母並沒有怎麼往來。兩家雖然算是距離較近,卻也不能輕鬆步行來回。不過,我和雪穗倒是從文代士去世前就經常見面了。常到我這裡來玩。」
「哦……」
雪穗為什麼會自己跑到和母親並無親往來的親戚家玩?正晴到不解。也許是他的疑顯現在臉上,禮子便接著說明:「我和雪穗第一次見面,是在父親七周年忌的時候。我們聊了一會兒,對我懂得茶道似乎非常興趣,興緻地問了好多問題。我就說,既然這麼有興趣,就來我家玩吧,這應該是母親去世前一兩年的事。後來,真的很快就來找我了。我有點吃驚,因為當時只是隨口說說。不過,似乎是真心想學茶道,我也因為一個人住,相當寂寞,就以半當遊戲的心態教。幾乎每個星期都會自己坐公車來找我,喝我泡的茶,告訴我學校里發生的事。不久,的到訪便為我最期待的一件事。有時候因為有事不能來,我就覺得好寂寞。」
「雪穗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學茶道的?」
「是的。不過,不久也開始對花產生興趣。我花的時候,會在旁邊興緻地觀看,有時也會手玩玩,還要我教怎麼穿和服。」
「簡直就像新娘教室。」正晴笑著說。
「就是那種覺。不過,因為還小,應該說是扮家家酒吧,那孩子啊,還會學我說話呢。我說那多讓人害臊,要別學了,卻說在家裡聽媽媽講話,連自己也言語俗起來,所以要在我這裡改過來。」
他這才明白,雪穗那種高中生上難得一見的高雅舉止,原來是從那時培養起來的。當然,前提是本人要有意願。
「說到這裡,雪穗說話真沒什麼關西口音。」
「我和中道老師一樣,以前一直住在關東,幾乎不會講關西話,不過說這樣才好。」
「我也不太會說關西話。」
「是啊,雪穗說和中道老師談很輕鬆。要是和著濃郁大阪口音的人說話,還得小心不影響,說起話來很累人。」
「哦,可明明是在大阪出生長大的啊。」
「說就是討厭這一點。」
「真的?」
「是啊。」剛邁老年的婦人撇點頭后,又微微偏頭,「只不過呢,有一點讓我有些擔心。那孩子一直和我生活在一起,我怕會了年輕孩應有的活潑。要是不規矩,我也會頭疼,但是太乖了,我甚至覺得叛逆一點也不為過。中道老師,如果您方便的話,請帶出去玩。」
「我?可以嗎?」
「當然,中道老師我放心。」
「唔。那麼,下次我帶出去好了。」
「請您務必這麼做,我想一定會很高興。」
禮子的話似乎告一段落了,正晴再度手拿玻璃杯。這段對話並不枯燥,因為他正想多了解雪穗。然而,他認為禮子似乎不完全了解自己的養。唐澤雪穗這個孩,既不像禮子認為的那麼守舊,也不會太過乖巧。有件事令他印象深刻。七月的時候,像平常一樣上完兩個小時的課後,他喝著送上來的咖啡,和雪穗閑聊。當時的話題必定與大學生活不了關係,因為他知道喜歡聽這個。
他們閑聊了五分鐘后,有人打來電話。禮子來,說是「一個英語辯論大會辦事的人要找你」。
「哦,我知道了。」雪穗點點頭,下樓去了。正晴把咖啡喝完,站了起來。
他下樓的時候,雪穗正站在走廊上的電話架旁說話,表看起來有點凝重。但當他向打手勢,表示要回家的時候,笑容可掬地向他點頭,輕輕揮手。
「雪穗真厲害,要參加英語辯論賽。」正晴對送他到玄關的禮子說。
「是嗎?我完全沒聽提起。」禮子偏著頭說。
離開唐澤家后,正晴進了四天王寺前站旁的一家拉麵店,吃遲來的晚餐,這已經為他每星期二的習慣。他一邊吃著餃子和炒飯,一邊看店裡的電視,但不經意地過玻璃窗向外看時,正好瞥到一個年輕孩快步走向大街。正晴頓時睜大了眼睛,因為那不是別人,正是雪穗。
會是什麼事?他從的表覺到事非比尋常。來到大街上,匆匆攔了計程車。時鐘的指針指著十點。再怎麼想,都只有一個結論——定是有什麼突發事件。
正晴很擔心,便在拉麵店打電話到唐澤家。鈴聲響了幾次之後,禮子接起電話。
「哎呀,中道老師。有什麼事嗎?」聽到他的聲音,意外地問,毫沒有急切的覺。
「請問……雪穗呢?」
「雪穗?我來接。」
「咦?現在就在旁邊嗎?」
「沒有,在房裡。說明天社團有事,一早就要集合,要早點睡。不過應該還醒著。」
一聽到這幾句話,正晴立刻有所警覺,發現自己做了不該做的事。
「啊,那就不用了。下次到府上拜訪時,我直接跟說,不是什麼急事。」
「啊?可是……」
「真沒關係,請別打擾,讓睡吧,打擾您了。」
「哦。那麼,明天早上我再告訴中道老師打過電話找。」
「好,那就請您轉告。對不起,這麼晚還打擾您。」正晴急忙掛斷電話,腋下已經被汗水浸。
雪穗多半是瞞著母親外出的,也許和剛才的電話有關。雖然對的目的地大好奇,但正晴不想妨礙。但願雪穗的謊言不會因為自己這個電話被拆穿,他想。
他的擔憂第二天便解除了。雪穗打電話給他:「老師,媽媽說昨晚您打電話給我。對不起,我今天一早社團有練習,昨天很早就睡了。」
聽到這麼說,正晴便知道對禮子說的謊並沒有被拆穿。
「也沒有什麼事,只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有點擔心。」
「怎麼?」
「我看到你一臉沉重地搭上計程車。」
一時間沒有說話,然後才低聲道:「原來老師看到了。」
「我在拉麵店裡啊。」正晴笑著說。
「原來是這樣啊,不過,老師幫我和媽媽保了對不對?」
「因為要是被你媽媽知道,可能會不太妙。」
「嗯,沒錯,那就不太妙了。」也笑了。
原來事沒有那麼嚴重——正晴從的反應猜想。
「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看和之前那個電話有關。」
「老師太厲害了,一點也沒錯。」說著,把聲音低,「是我朋友自殺未遂。」
「啊?自殺?」
「好像是被男朋友甩了,一時衝才想不開,我們幾個好朋友急忙趕去那裡。可是,這種事總不能跟媽媽說。」
「那是。你朋友怎樣了?」
「嗯,已經沒事了。看到我們之後,就恢復了理智。」
「那就好了。」
「真是太傻了,不過就是男人嘛,何必這樣就尋死。」
「沒錯。」
「所以嘍,」雪穗開朗地繼續說,「這件事就麻煩老師保了。」
「好,我知道。」
「那麼,下星期見。」掛斷電話。
回想起當時的對話,正晴至今仍不苦笑。他萬萬沒有想到會從裡聽到「不過就是男人嘛」這種話。他深深會到,年輕孩的心實在不是旁人能夠想象的。不必擔心,令千金並不像您想象的那麼稚——他很想對眼前老婦人這般說。
當他把茶喝完時,玄關傳來格子門打開的聲音。
「好像回來了。」禮子站起。
正晴也離開座位,利用面向庭院的玻璃門反出的影子,迅速檢查頭髮是否凌。你這笨蛋,臉紅心跳個什麼勁兒啊!——正晴臭罵映在玻璃上的影子。
2
中道正晴隸屬於北大阪大學工學院電機工程學系第六研究室,選擇的畢業研究主題是利用圖形理論的機人控制。地說,是據單一方向的視覺辨識,使計算機判斷該的立形狀。
他坐在書桌前修改程序時,研究生濃部他:「哎,中道,來看看這個。」濃部坐在惠普個人電腦前,盯著屏幕。
正晴站在學長後,看向黑白畫面,那裡顯示出三個格眼細的方格和一個類似潛水艇的圖案。他認得這個畫面,那是他們稱為「Submarine」的遊戲,容是儘快擊沉潛藏於海底的敵方潛水艇。從三個坐標顯示的幾項數據推測敵人的位置,正是這個遊戲的樂趣所在。當然,如果只顧攻擊,己方的位置便會遭敵人察覺,招致魚雷反擊。
這個遊戲是第六研究室的大學生和研究生利用研究餘暇做出來的,程序的編寫與輸均以共同作業進行,可說是他們的地下畢業研究。
「有什麼不對?」正晴問。
「你仔細看,這跟我們的『Submarine』有點不同。」
「嘿!」
「像這個坐標顯示的方式,以及潛水艇的形狀也有點不同。」
「怪了,」正晴凝神仔細觀察,「是啊。」
「很奇怪吧?」
「是啊,有人改過程序了?」
「不是。」
濃部重新啟電腦,按下放置在旁的錄音機按鍵,取出磁帶。這部錄音機不是用來聽音樂,而是個人電腦的外接儲存裝置。雖然IBM已經發表了使用碟形磁碟的儲存方式,但個人電腦的外接儲存裝置大多仍使用卡帶。
「我把這個放進去,啟后就是剛才那樣。」濃部把卡帶遞給正晴。卡帶上的標籤只寫著「MarineCrash」,是印刷,不是手寫的。
「『MarineCrash』?這是什麼?」
「三研的永田借我的。」濃部說。三研是第三研究室的簡稱。
「他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因為這個。」濃部從牛仔口袋裡拿出車票夾,出一張折起的紙,看來是從雜誌里剪下的。他把那張紙攤開。
各式個人電腦遊戲郵購——行字映眼簾。下面還有產品名稱和該遊戲的簡單說明,以及售價表。產品共約三十種,價錢便宜的一千多元,昂貴的大約五千元出頭。
「MarineCrash」在表格中段,字較,還附註「娛樂★★★★」。用標明的還有另外三種,但標示四顆星的只有這個,一看就知道賣方強力推薦。
從事售賣的是一家「無限企劃」的公司,正晴既沒見過也沒聽說過。
「這是什麼?競有人在做這種郵購業務?」
「最近有時候會看到,我沒注意,不過三研的永田說他早就知道。看到這個『MarineCrash』的遊戲容跟我們的『Submarine』很像,他覺得奇怪。後來,他有朋友在這裡下訂單買東西,他去借來看。結果就像你看到的,容一模一樣。他嚇了一跳,跑來告訴我。」
「嗯……」正晴一頭霧水,「這是怎麼回事?」
「『Submarine』,」濃部說著往椅背靠去,金屬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是我們的原創作品。沒錯,說得確一點,我們是拿麻省理工學生做的遊戲為基礎,可是,這是靠我們自己的創意開發出來的,這一點毋庸置疑。一個毫不相關的人,在毫不相關的地方想到同樣的創意,還地做出來,這種偶然可以說幾乎不存在,對嗎?」
「這麼說……」
「唯一的可能,就是我們當中有人把『Submarine』的程序泄給這家『無限企劃』。」
「不會吧?」
「你想得到其他的可能嗎?手上有『Submarine』的,只有參與制作的員,如果不是特殊況,也不隨便出借。」
對於濃部的質疑,正晴無話可說。的確,他實在想不出其他可能。事實擺在眼前,酷似「Submarine」的遊戲正通過郵購渠道出售。
「要集合大家嗎?」正晴提議。
「有這個必要。馬上就要午休了,大家吃過飯後到這裡集合吧。問過所有人可能會有線索。當然,前提是那人沒有說謊。」濃部角一撇,用指尖把金邊眼鏡往上推。
「我實在很難想象有人會背著大家,把東西賣給商人。」
「中道,你要相信大家是你的自由,但有人出賣我們,這是不爭的事實。」
「也不一定是蓄意吧?」
聽到正晴的話,濃部揚起一道眉:「什麼意思?」
「也可能是在本人不知的況下,被別人走了程序。」
「你是說,嫌疑人不是員,而是他邊的人?」
「是。」雖然對「嫌疑人」這種說法有點排斥,正晴還是點點頭。
「不管怎樣,都有必要詢問所有人。」說著,濃部將雙手盤在前。
參與「Submrine」研製的,包括濃部在共有六人,大家在午休時間全部聚在第六研究室。濃部報告了事的經過,但所有人都堅稱自己一無所知。
「先不說別的,做這種事,肯定會像現在這樣出馬腳,哪有人會笨到想不到這一點。」一個四年級學生對濃部說。
另一個人則說:「既然要賣,當然是跟大家商量后我們自己賣啊,這樣賺的錢絕對更多。」
有沒有人曾經把程序借給別人?濃部提出這個問題。有三個學生回答,曾經借給朋友玩過,但都是在本人在場的況下,每個人都確定朋友沒有時間複製程序。
「這麼說,可能是有人擅自把程序拿了出去。」濃部要每一個人代記載程序的卡帶的去向。但是,沒有任何人失。
「大家再想一想。既然不是我們,那麼就是我們邊有人擅自把『Submarine』賣給別人,而出錢買下的人,競公然拿來兜售。」濃部心有不甘地依次注視大家。
解散后,正晴回到座位,再度確認記憶。最後的結論是至自己的卡帶沒有被人拿的可能。平常,他都把儲存了其他數據的卡帶和「Submarine」卡帶收在家裡書桌屜里。帶出來的時候也隨片刻不離,甚至從未把卡帶留在研究室里。換句話說,東西絕對不可能從他這裡遭竊。
話雖如此,這件事卻讓他有了全然不同的想。他完全沒有想到他們的遊戲之作竟然可以為商品,或許,這將是一項全新的商機……
3
正晴想起唐澤雪穗的世,是在與禮子談後半個月左右,他陪朋友到位於中之島的府立圖書館查資料的時候。這位朋友是他在冰球社的同伴,姓垣。垣為了寫報告,正在調查以前的新聞報道。
「哈哈!對對對,就是那時候,我也常被去買手紙。」垣看著攤開的報紙印本,小聲地說。桌上放著十二冊印本,從一九七三年七月份到一九七四年六月份,每月一冊。
正晴從旁邊探頭去看。垣看的是一九七三年十一月二日的報道,容是大阪千里新市鎮的超級市場,手紙賣場進了三百名消費者。
那是石油危機時的事,垣正在調查電力能源需求,必須閱覽當時的相關報道。
「東京也有搶購囤積的形嗎?」
「好像有。不過東京那邊,應該是搶清潔劑搶得比手紙兇。我表弟說,他不知道被去買過多次。」
「哦,這裡也寫著,有主婦在多的超市買了市價四萬元的清潔劑。這該不會就是你親戚吧?」垣笑著逗他。
「胡說八道。」正晴也笑著回答。
正晴心想,自己那時在做些什麼呢?他當時正讀高一,剛搬到大阪不久,正努力適應新環境。
他突然想不知道那時雪穗幾年級,在心裡算了算,應該是小學五年級。但他無法想象小學時的模樣。接著,他便想起唐澤禮子的話:「是意外亡,我記得是雪穗剛升上小六的時候。好像是……五月吧。」指的是雪穗的生母親。雪穗讀小六……就是一九七四年。
正晴從印本中找出一九七四年五月份那一冊,在桌上攤開。
那個月發生過「眾議院通過修訂《大氣污染防治法》」、「主張權的為反對《優生保護法修正案》於眾議院集會」等事件。還有日本消費者聯盟立、東京都江東區7一Eleven第一家店開業的報道。
正晴翻到社會版,不久便找到一則小篇幅報道,標題是「大阪市生野區煤氣爐熄火造一人中毒亡」,容如下:廿二日午後五時許,大阪市生野區大江西七丁目吉田公寓一0三室房客西本文代(,三十六歲),被公寓業公司的員工發現倒在屋,經急呼救護車急救,但西本士到院前已亡。據生野分局調查,發現時屋煤氣瀰漫,西本士可能死於煤氣中毒。現正針對煤氣外泄的原因進行調查,據分析極有可能是煤氣灶上加熱的大醬湯溢出導致熄火,西本士卻未發現。
就是這個!正晴很有把握。報道與唐澤禮子告訴他的幾乎完全一致。目擊者中並未出現雪穗的名字,這應該是報社基於新聞道德作的理。
「你看什麼那麼認真?」垣從旁邊探頭過來。
「哦,沒什麼大不了的。」正晴指著報道,說是發生在家教學生上的事。
垣大為驚訝。「哦,竟然還上了報,真不簡單。」
「又不是跟我有關。」
「可你不是在教那個小孩嗎?」
「對。」
「嗯……」垣不明所以地發出欽佩的鼻音,又看了一次報道,「生野區大江,在藤家附近嘛。」
「藤?真的?」
「應該沒錯。」
他們說的藤是冰球社的學弟,比正晴低一屆。
「下次我問問藤好了。」正晴邊說邊把報紙上吉田公寓的住址抄下來。
他在兩個星期後才向藤問起這件事。因為上了大四,已經不參與冰球社的活,也鮮有機會和學弟面。正晴到社團,也是因為缺乏運開始發胖,想稍微活一下筋骨。
藤格瘦小。雖然擁有高超的溜冰技巧,但重不夠,近距離接時不耐撞,實力並不太強。但他為人細心周到,又懂得照顧別人,所以在社擔任幹部。
正晴趁著在場上做能訓練的空當找上藤。
「哦,那件意外。我知道,那是幾年前的事來著?」藤邊用巾汗邊點頭,「就在我家附近,雖說不是隔壁,但也沒幾步路。」
「當時在你們那裡是不是了話題?」正晴問。
「那應該話題嗎?倒是有一些奇怪的流言。」
「說什麼?」
「嗯,說不是意外,而是自殺之類的。」
「你是說,開煤氣尋死?」
「對。」回答后,藤看著正晴,「怎麼了,學長?有什麼不對?」
「唔,其實是跟我認識的人有關。」他向藤說明緣由,藤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原來學長在教那一家的小孩。真是很巧。」
「對我來說沒什麼巧不巧的。不過,你再說仔細一點,為什麼會有自殺的流言?」
「不知道,我不太清楚,那時我才念高中。」藤偏了一下頭,立刻似乎想起了什麼,往手上捶了一拳,「啊!對了,去問那裡的大叔,他可能知道什麼。」
「誰啊?」
「我租停車位的業大叔。他曾說過,因為房客在公寓里開煤氣自殺,把他害慘了。他說的大概就是那間公寓吧?」
「業?」一個念頭從正晴腦中閃過,「你說的是發現的人?」
「是他。」
「可以麻煩你幫我確認一下嗎?」
「可以。」
「拜託你了,我想詳細了解一下。」
「好。」
育類社團里長有序。學長托他這種麻煩事,藤雖然到困,也只能抓抓腦袋點點頭。
第二天傍晚,正晴坐在藤駕駛的田卡瑞那前座上,這是藤以三十萬元向表哥買的二手車。
「抱歉,麻煩你這種事。」
「哪裡,我無所謂,反正就在我家附近。」藤和悅。
前一天答應的事,學弟立刻就辦了。他打電話給為自己介紹停車位的業中介,確認對方是否是五年前煤氣中毒案的目擊者。對方表示發現的人不是他,而是他兒子,他兒子目前在深江橋經營另一家店。深江橋位於東區,在生野區北邊。抄寫了對方電話號碼並繪有簡圖的便條,現在就在正晴手裡。
「中道學長果然很認真。是因為了解家教學生的世,對教學有幫助對不對?我打工的時候,實在沒辦法做到這種程度。」藤佩服地說。看他自行如此解釋,正晴不置可否。
事實上,他也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當然,他知道自己到雪穗強烈吸引,但他並非因此才想知道的一切。照他的看法,他認為過去的事本無關要。
他想,大概是因為無法了解吧。即使他們的距離近得可以彼此,言談也很親近,但有時他仍會驀然覺得遙不可及。他不明白為什麼,並因此心生焦躁。
藤不時和他攀談,講的是今年新加的社員。「每人程度都好不到哪裡去。有經驗的人很,所以今年冬天是關鍵。」把隊伍績看得比自己的學分更重的藤,臉略帶凝重。
田川不產深江橋店位於白乾道中央大道轉彎的第一條路上,剛好就在阪神高速公路東大阪線高井田流道旁。店裡,一個瘦子正在書桌前填寫文件,看來沒有別的職員。瘦子看到他們,便道「歡迎臨,找公寓嗎?」顯然以為他們想找房子。
藤向他解釋,他們是來打聽吉田公寓那次意外事件的。「我向生野店的大叔打聽,他說遇到那件意外的是這邊的店長。」
「哦,沒錯。」瘦子警惕的眼神在兩個年輕人臉上替,「都過了這麼久,為什麼還問這個?」
「發現時,有一個孩也在場吧?」正晴說,「一個名雪穗的孩,那時姓西本……沒錯吧?」
「對,是西本家。你是西本的親戚?」
「雪穗同學是我的學生。」
「學生?哦,原來你是學校老師。」瘦子恍然大悟般點點頭,再次看了看正晴,「這麼年輕的老師!」
「是家教老師。」
「家教?明白了。」他眼中出輕蔑的神,「那孩子現在在哪裡?媽死了,不就無依無靠了嗎?」
「被親戚收養了,一戶姓唐澤的人家。」
「哦。」瘦子似乎對姓氏不興趣,「好不好?後來再沒見過了。」
「很好,現在念高二。」
「已經這麼大了。」
瘦子從和型七星煙盒裡出一,銜在裡。正晴看在眼裡,心想,沒想到他趕時髦的。這種煙在兩年多前推出,儘管一般風評認為味道不佳,但甚喜新厭舊的年輕人歡迎。正晴的朋友有一大半都放棄了老七星,改這個。
「是怎麼跟你說這件事的?」吐了一口煙后,瘦子問道。他一看對方年紀比他小,口氣變得不客氣起來。
「說過田川先生很多幫助。」
這當然是謊話,他沒跟雪穗提過這件事。他怎麼忍心的痛?
「哎,也說不上什麼幫助!那時嚇都嚇死了。」
看來他就是田川。他往椅背一靠,雙手枕在腦後,然後一五一十地說起發現西本文代時的景,可能正好閑著沒事做。正晴也得以掌握整起意外的概況。
「比起發現那時,後來的事更麻煩。警察跑來問東問西。」田川皺起眉頭。
「都問些什麼?」
「進屋時的事。我說我除了打開窗戶、關掉煤氣總開關外,沒有其他地方,不知他們是哪裡不滿意,還問我有沒有鍋、玄關是不是真的上了鎖,真服了他們。」
「鍋有什麼問題?」
「我也不知道。他們說什麼如果是大醬湯冒出來,鍋四周應該更臟才對。話是這麼說,事實就是冒出來的湯澆熄了火,又有什麼辦法?」
聽著田川的話,正晴心裡想象當時的狀況。他自己也曾在煮速食麵時,不小心讓鍋里沸騰的熱水冒出來過。那時鍋四周的確會弄髒。
「話說回來,能夠讓請得起家教的家庭收養,就結果來說,對也是好事一樁吧。跟那種母親生活在一起,大概只有吃苦的份。」
「母親有什麼不對?」
「我不知道,可是生活應該很苦。以前是在烏龍麵店之類的地方工作,也是勉強才付得起房租,而且還有積欠哩!」田川朝著上空吐煙。
「這樣啊。」
「可能是因為日子過得很苦吧,那個雪穗的孩冷靜得出奇。發現母親的時候,連一滴眼淚也沒流。這倒是嚇了我一跳。」
「哦……」正晴頗意外,回視田川。禮子對他說過,雪穗在文代的葬禮上號啕大哭。
「那時,有人認為可能是自殺,對吧?」藤從旁話。
「啊,沒錯沒錯。」
「那是怎麼回事?」
「好像是有好幾件事表明,這樣比較講得通。不過我是從一個一直跑來找我的警察那裡聽來的。」
「講得通?」
「是哪些啊?很久了,我都忘了。」田川按著太,但不久便抬起頭來,「啊啊,對了。西本太太吃了冒藥。」
「冒藥?這有什麼?」
「吃的不是普通的量。照空葯袋看,好像是一次就吃了一般用量的五倍還不止。記得他們說,被送去解剖,結果證明真的吃了那麼多。」
「五倍還不止……那的確很奇怪。」
「所以警察才懷疑,是不是為了助眠。不是有種自殺方法,是吃安眠藥加開煤氣嗎?他們才會懷疑是不是因為安眠藥很難買,才用冒藥代替。」
「代替安眠藥……」
「好像還喝了不酒,聽說垃圾筒里有三個杯裝清酒的空杯子。人家說那個太太平常幾乎不喝酒,所以也是為了睡才喝的吧?」
「唔。」
「啊,對了,還有窗戶。」可能是記憶漸漸復甦的緣故,田川打開了話匣子。
「窗戶?」
「有人認為房間關得死死的,太奇怪了。們住的廚房沒有排氣扇,做飯時本該把窗戶打開。」
正晴聞言點頭,的確如此。
「不過,」他說,「也有可能是忘了打開。」
「是啊,」田川點點頭,「這不能算是自殺的有力證據。冒藥和杯裝清酒也一樣,別的解釋也說得通。更何況,有那孩子作證。」
「那孩子是指……」
「雪穗。」
「作什麼證?」
「也沒說什麼特別的,只是證實說媽媽冒了,還有媽媽覺得冷的時候,偶爾也會喝清酒。」
「嗯。」
「刑警他們說,就算冒吃藥,那個藥量也太奇怪了,可是吃那麼多葯到底想幹嗎,只有問死者才知道了。再說,要自殺幹嗎特地把鍋里的大醬湯煮到冒出來呢?因為這樣,後來就當作意外結案了。」
「警察對鍋有疑問嗎?」
「天知道。反正那也不重要吧?」田川在煙灰缸里把煙摁熄,「警察說要是早三十分鐘發現,或許還有救。不管是自殺還是意外,就是註定要死吧。」
他話音剛落,有人從正晴他們後進來了,是一對中年男。「歡迎臨!」田川看著客人出聲招呼,臉上堆滿生意人的親切笑容。正晴明白他不會再理睬自己,便向藤使個眼,一同離開。
4
略帶棕的長發遮住了雪穗的側臉。用左手中指把髮挽在耳後,但仍了幾。正晴非常喜歡這個頭髮的作,看著雪白的臉頰,便會忍不住生出一想吻的衝,從第一次上課便是如此。
求空間中兩個面相時的直線方程式——雪穗正在解這一問題。解法-已經教過,也懂了,手裡的自鉛筆幾乎未曾停過。
距離正晴規定的時間還有很久,便抬起頭說:「寫完了。」正晴仔細檢查寫在筆記上的公式。每個數字和符號都寫得很清楚,答案也正確。
「答對了,非常好,無可挑剔。」他看著雪穗。
「真的?好高興哦。」在前輕輕拍手。
「空間坐標方面你大概都懂了。只要會解這個問題,其他的都可以當作這一題的應用題。」
「可不可以休息一下?我買了新紅茶呢。」
「好,你一定有點累了。」
雪穗微笑著從椅子上站起,離開房間。
正晴仍坐在書桌旁,環視房間。去泡茶的時候,他都單獨留在房裡,但這段時間總是讓他坐立難安至極點。坦白說,他很想探索房間的每個角落,想打開小小的屜,也想翻開書架上的筆記本。不,即使只知道雪穗用的化妝品品牌,一定也會得到相當的滿足。但是,如果他到翻,被發現了……一想到這裡,他只得安安分分地坐著。他不想被瞧不起。
早知如此,就把雜誌帶上來了,他想。今天早上,他在車站零售攤買了一本男流行雜誌。但雜誌在運背包里,那被他留在了一樓的玄關。背包有些臟,又是他練習冰球時用的大包,他習慣上課時把它留在下面。
無可奈何之下,他只能看著室。書架前有一臺紅的小型錄音機,旁邊堆著幾卷卡帶。
正晴稍稍起,好看清楚卡帶的標示。上面有荒井由實、OFFCOURSE等名字。
他重新在椅子上坐好,從卡帶聯想到全然無關的事——「Submarine」。他們今天再次在濃部主導下換消息,但對於程序從何泄仍無頭緒。另外,濃部打電話到出售卡帶的「無限企劃」公司,也一無所獲。
「我問他們是怎麼拿到程序的,對方堅持不肯。接電話的是個人,我請技人員來聽,也不得其門。他們一定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勾當,我看目錄上其他商品的程序一定也是來的。」
「直接去他們公司呢?」正晴提議。
「我想沒有用,」濃部當下便駁回,「你去指責說他們的程序是從我們這裡剽竊的,他們也不會理你。」
「如果拿『Submarine』給他們看呢?」
濃部依然搖頭。「你能證明『Submarine』是原創作品嗎?只要對方說一句你是抄襲『MarineCrash』的,便無言以對。」
聽了濃部的話,正晴越來越懊惱。「照學長的說法,豈不是什麼程序都可以來賣了?」
「沒錯。」濃部冷冷地說,「這個領域遲早也需要著作權的保護。其實,我把事告訴了懂法律的朋友。我問他,如果能證明他們了我們的程序,可以要求什麼賠償。他的回答是『No』。換句話說,非常困難,因為沒有先例可循。」
「怎麼這樣……」
「正因為這樣,我不得找到罪魁禍首,找到以後,絕對要他好看。」濃部惡狠狠地說。
就算找到剽竊者,頂多也只能揍他幾拳吧。正晴甚無力,腦海里浮現出同伴的臉。到底是誰這麼心,讓人走了程序?他真想數落那傢伙一頓。
原來程序也是一種財產啊——正晴再次這麼想,以前他鮮意識到這一點。到目前為止,由於這程序對他而言非常重要,存放置都很小心,卻幾乎從未想過會有人。
濃部提議,每個人把自己曾對其展示、提及「Submarine」的名單列出來,理由是「會想到剽竊『Submarine』的人,一定對它有所了解」。大家都把想得到的名字列了出來,人數多達數十人。研究室的人、社團夥伴、高中時代的朋友等等,什麼人都有。
「這當中應該有人和『無限企劃』有所關聯。」濃部注視著抄錄了名字的報告用紙,嘆了口氣。
正晴能夠理解他嘆氣的原因,即使有所關聯,也不見得是直接的。這數十人當中,不乏再延出更多分支的可能。果真如此,要實際追蹤調查談何容易!
「每個人去問自己提過『Submatine』的人吧,一定可以找到線索。」
同伴們紛紛對濃部的指示頷首贊。正晴雖然點頭,心裡卻不懷疑:這麼做真的能找到剽竊者嗎?
他幾乎沒有和別人提過「submarine」,對他而言,製作遊戲也是研究的一環,這種專業的話題,外行人多半到枯燥乏味,而且遊戲本的趣味也遠不及「太空侵略者」。
不過,有一次他把「Submarine」的事告訴過一個完全無關的人,那個人正是雪穗。
「老師在大學里做什麼研究呀?」
聽到這麼問,正晴先說起畢業研究的容,但影像解析和圖形理論對一個高二生自然不是什麼有趣的話題。雪穗臉上雖然沒有明白表示無聊,但聽到一半,顯然失去了興趣。為引起的注意,他提起遊戲。眼睛隨之一亮。
「哇!聽起來好有趣哦,你們做的是什麼樣的遊戲?」
正晴在紙上畫出「Submarine」的畫面,向說明遊戲容。雪穗聽得出神。
「好厲害哦,原來老師會做這麼厲害的東西呀!」
「不是我一個人,是研究室的夥伴一起做的。」
「可是,整個架構老師不是都懂嗎?」
「是。」
「所以還是很厲害呀!」
在雪穗的注視下,正晴覺心頭火熱起來。聽到說讚的話,是他無上的喜悅。
「我也好想玩玩看哦。」說。
他也想實現這個願,問題是他沒有電腦,研究室里雖然有,但總不能帶去。說明了這一點,出失的神。
「真可惜。」
「如果有個人電腦就好了。可我朋友也都沒有,因為太貴。」
「只要有個人電腦就可以玩了?」
「對,把卡帶里存的程序輸進去就行。」
「卡帶?什麼卡帶?」
「就是普通的磁帶。」
正晴向雪穗解釋卡帶可以作為電腦的外接儲存裝置。不知為何,對這件事深興趣。
「喏,老師,可不可以讓我看看那捲卡帶?」
「當然可以,可是看也沒用,那就是普通的卡帶,跟你的一模一樣。」
「有什麼關係,借我看看嘛。」
「哦,那好。」
大概雪穗以為電腦用品或多或和普通卡帶有所不同。明知會失,又去上課時,正晴還是從家裡把卡帶帶了過去。
「耶,真的是普通的卡帶。」把記錄了程序的卡帶拿在手上,出不可思議的表。
「我不是說過了嗎?」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卡帶也有這種用途。謝謝老師。」雪穗把卡帶還給他,「這是很重要的東西吧?忘了帶走就糟了,最好現在馬上收進包里。」
「好。」正晴深以為然,便離開房間,把卡帶收進放在一樓的包。雪穗和程序的關係僅止於此。此後,和正晴都再沒提起「Submarine」。
這段經過他並沒有告訴濃部他們,因為沒有必要。他確定雪穗竊程序的可能微乎其微。一開始他就完全沒有將列考慮。
當然,若雪穗有意,那天完全可以從運背包里取走卡帶。只須假裝上洗手間,溜到一樓即可。
但拿了又能怎樣?出來是沒有用的。要瞞住他,必須在兩小時複製卡帶,再把原先的卡帶放回背包才行。當然,只要有設備就辦得到。但家不可能有個人電腦,複製卡帶可不是翻錄OFFCOURSE的錄音帶。
假設是嫌疑人,的確是一個有趣的幻想題材……想著想著,正晴不覺出笑容。門恰好在此時打開。
「老師,什麼事那麼好笑?笑得那麼開心。」雪穗端著放有茶杯的托盤,笑道。
「啊,沒什麼。」正晴揮揮手,「好香!」
「這是大吉嶺哦。」
把茶杯移到書桌上,他拿起一杯,啜了一口,又放回書桌,不料一時失手,茶水灑在牛仔上。「嘿!我怎麼這麼笨!」他急忙從口袋裡取出手帕,一張對摺的紙隨之掉落在地板上。
「還好嗎?」雪穗擔心地問。
「沒事。」
「這個掉了。」說著,撿起那張紙,在看到容的一剎那,的一雙杏眼睜得更大了。
「怎麼?」
雪穗把那張紙遞給正晴,上面寫著電話號碼,畫有簡圖,還標示出田川不產。原來正晴把生野店店主寫給藤的便條隨手塞進了口袋。
糟!他心中暗自著急。
「田川不產?是在生野區的那家嗎?」的表有點僵。
「不,不是生野區,是東區。你看,上面寫著深江橋。」正晴指著地圖。
「不過,我想那裡應該是生野區的田川不產的分店或姐妹店。那家店是一對父子開的,大概是兒子在打理吧。」
雪穗說得很準確。正晴一面注意不出狼狽的神,一面說:「哦,這樣啊。」
「老師,你怎麼會去那裡呢?去找房子?」
「沒有,我只是陪朋友去。」
「哦……」出遙遠方的眼神,「我想起一些特別的事。」
「啊?」
「以前我住的公寓,就是生野區的田川不產管理的。我曾在生野區的大江住過。」
「哦。」正晴迴避開的視線,手拿茶杯。
「我母親去世的事,老師知道嗎?我是說我生母。」的聲音很平靜,聽起來比平常低。
「不知道。」他拿著茶杯搖頭。
雪穗嫣然一笑:「老師,你真不會演戲。」
「呃……」
「我知道,上次我遲到的時候,老師和媽媽聊了很久,不是嗎?老師是那時聽說的吧?」
「呃,嗯,聽了一點點。」他放下茶杯,搔搔頭。
雪穗拿起茶杯。喝了兩三口紅茶,長出一口氣。
「五月二十二日,」說,「我母親去世的日子,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正晴默默點頭。他也只能點頭。
「那天天氣有點涼,我穿著媽媽為我織的開襟上學。那件我現在還留著。」的視線向五斗櫃,那裡面多半收納了充滿心酸回憶的品。
「你一定嚇壞了吧?」正晴說。他認為應該說些什麼,但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不該問這種無聊的問題。
「好像在做夢,當然,是噩夢。」雪穗不自然地笑了,然後又回到原本悲傷的表,「那天,學校放學后,我跟朋友一起玩,比較晚回家。如果我沒有去玩的話,也許可以早一個小時回家。」
正晴明白話里的含意,那一個小時意義重大。
「如果我早一個小時回家……」雪穗咬了一下,繼續說,「這樣的話,媽媽可能就不會……一想到這裡……」
正晴一也不,聽著的聲音轉哽咽。他想掏手帕,卻不知該何時掏。
「有時候,我覺得媽媽等於是我害死的。」
「這種想法不對,你又不是明明知道況卻故意不回家。」
「我不是這個意思。媽媽為了不讓我過苦日子,吃了很多苦,那天累得筋疲力盡,才會出事。如果我更懂事一點,不讓媽媽吃苦,就不會發生那事了。」
正晴屏住呼吸,看著大滴的淚水從雪白的臉頰上落。他恨不得抱住,但當然不能這麼做。我這笨蛋!正晴在心裡痛罵自己。事實上,從聽說事件經過後,他腦海里潛藏著一個非常可怕的想象。
真相似乎不是自殺。
服用過量的冒藥空葯袋,杯裝清酒,窗戶不合常理地閉,這些都應解釋為自殺才合理。而與這個結論相悖的,只有澆滅煤氣灶的鍋。
然而警察說,湯雖然澆熄了爐火,鍋四周卻不太臟。
正晴分析,實際上是自殺,但有人把鍋里的大醬湯潑了出來,把現場布置意外。而且,此人除了雪穗不可能有別人。而會針對冒藥和酒的疑點加以解釋,也就說得通了。
為什麼要將自殺布置意外?應該是為了世人的眼。考慮到自己以後的人生,母親自殺亡只會造負面影響。
只是,這個想象撇不開一個可怕的疑問。那便是——雪穗最初發現出事時,母親已經氣絕,還是尚有一線生機?
田川說,聽說只要早三十分鐘發現,便能撿回一命。
當時,雪穗有唐澤禮子這位可以依靠的人。或許,雪穗早已在與唐澤禮子的往來中,覺出萬一親生母親發生意外,這位高雅的婦人可能會收養。這麼一來,當雪穗發現母親於瀕死狀態,會採取什麼行?
這正是這個想象最可怕之。正晴也因考慮至此,沒有繼續推理下去。但是,這個想法一直揮之不去。但是現在,看著的眼淚,正晴深深覺到自己的居心是多麼卑鄙。這孩怎麼可能那麼做呢?
「不能怪你,」他說,「你再說這種話,天國的媽媽也會傷心的。」
「那時候要是我帶了鑰匙就好了。那我就不用去找業,就可以早點發現了。」
「運氣真是不好啊。」
「所以,我現在一定會把家裡的鑰匙帶在上。看,就像這樣。」雪穗站起來,從掛在架上的制服的口袋裡拿出鑰匙給正晴看。
「好舊的鑰匙圈啊。」正晴說。
「是呀。這個,那時候也串了家裡的鑰匙。可是偏偏就在那一天,我放在家裡忘了帶。」說著,把鑰匙放回口袋。
鑰匙圈上的小鈴鐺發出了叮噹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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