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行》第十章

1

進了停車場,今枝直巳便皺起眉頭,幾十個停車位幾乎全滿。「泡沫經濟不是已經破滅了嗎?」他嘀咕道。

今枝在最裏邊的車位上停好車本田序曲,從車廂里拉出高爾夫球袋。袋上薄薄的一層灰塵是在房間角落放了兩年的結果。他在公司前輩的建議下學打高爾夫球,有一段時間相當熱衷,但獨立開業后一個人工作,球桿便再也沒有離開過球袋。並不是因為工作忙碌,而是沒有機會上場。他深深到,高爾夫球這種運,實在不適合獨來獨往的人。

老鷹高爾夫球練習場正門令人聯想到平價的商務酒店。走進大門,今枝再度到不耐煩,大廳里排隊等候的玩家無聊地看著電視,共有將近十人。

雖然很想改天再來,但凡是假日,狀況應該都是如此。他無奈地走向前臺排隊登記。

之後,今枝在沙發上坐下,茫然地著電視。正在轉播相撲,是大相撲的夏場所。時間還早,畫面出現了「十兩」力士的對戰。最近相撲越來越歡迎,「十兩」和「幕」較低級別的比賽也越發得到關注,想必是到若貴兄弟、貴鬥力、舞之海等新星崛起的影響。尤其是貴花田在三月場所為史上最年輕的「三賞力士」,隨即在夏場所首日便打敗千代富士,為史上最年輕的「金星」。兩天後,千代富士又敗給貴鬥力,從而宣告引退。

今枝看著電視,心想時代的確不停地改變。連日報道泡沫經濟已經破滅。那些靠票和地產價暴漲的人,看到夢想如泡沫般消逝,必寢食難安。這個國家也許會因此沉澱一點,今枝如此期待。花五十億元買一幅梵。高的畫,便是社會陷瘋狂的明證。

只是,環視大廳,今枝認為年輕子的奢華作風仍未改變。不久之前,高爾夫球還是男人的遊戲,而且是有某種地位的年男子的娛樂。然而最近,高爾夫球場似乎已被年輕姑娘攻佔。事實上,排隊等候的玩家有一半是

只不過,我也是因為這樣,才把閑置已久的球桿又翻了出來——他暗自發笑。四天前接到學生時代的朋友來電,說與兩位公關小姐相約打高爾夫球,問他要不要一同前往。聽朋友的說法,應是原本同行的男子無法前去。

想到許久不曾進行像樣的運,他便答應了。不過聽到有年輕子同行,讓他有所期待也是事實。唯一擔心的是自己好久沒握球桿了,他想到這裏有練習場,便過來練習。實際上場是兩周后的事,他希在那之前找回以往的球,至不要在球場上出醜。

可能是來的時間還不錯,等了三十分鐘左右,廣播便呼他的名字。在前臺接過打擊席位的號碼牌和出球用的代幣,他走進練習場。

他分到的打擊席位在一樓右側。在附近的發球機投代幣,先拿了兩盒球。

稍作熱後,他在打擊席上就位。因為荒疏許久,他決定從過去拿手的七號鐵桿開始,且不全力揮桿,先練習擊球。

最初還有些生,但覺慢慢回來了。打完二十球左右,他便能用力揮桿,重心移也很順暢,甚至掌握到以球桿面的「甜點」擊球的要領。據他目測,鐵桿應該打出了一百五六十碼遠。他很高興,覺得疏於練習也沒什麼,還算能打。他熱衷高爾夫球時,曾請認識的專業教練指導過。

五號鐵桿打了幾球后,今枝覺到斜後方有一道目。在他前一個打擊席打球的男子正坐在椅子上休息,不過那人似乎從剛才就一直在看今枝打球。覺雖然不至於不舒服,但在別人注視下打自然有些彆扭。

今枝邊換球桿邊瞄男子。那人很年輕,可能還不到三十歲。

咦?今枝微偏著頭,覺得這個人似曾相識,再看幾眼,果然沒錯,有印象,他們一定在哪裏見過。但是,就男子的模樣看來,他似乎不認得今枝。

尚未回想起來,今枝便練習起三號鐵桿。不久,前面的男子開始打了,球技相當高明,姿勢也很瀟灑。他用的雖然是一號木桿,但打出的球仍直撲二百碼外的網。

男子的臉稍微偏右,出頸后並排的兩顆痣。今枝差點失聲驚呼——他突然想起了。

高宮誠!

啊,對,這下一切都說得通了。在這裏遇到高宮完全不是偶然。想練習高爾夫球時立刻想起這家練習場,是因為三年前那件案子,他就是在那時認識了高宮。

難怪高宮不認得他,這是理所當然的。

不知道事後來怎麼樣了?今枝想。他現在仍和那子來往嗎?

三號鐵桿怎麼打都打不好,今枝決定稍事休息,在自售貨機買了可樂,坐下來看高宮打球。高宮正在練習劈球,看來目標是五十碼之前的那面旗子。輕揮桿打出去的球輕輕上拋,落在旗子旁邊。真是好手。

或許是覺到有人在看,高宮回過頭來。今枝轉過視線,把罐裝可樂送到邊。

高宮走近今枝:「那是朗寧吧?」

今枝咦了一聲,抬起頭來。

「那鐵桿,是不是朗寧的?」高宮指著今枝的球袋說。

「哦……」今枝看向刻在桿頭的商標,「好像是,我也不太清楚。」那是他在隨意逛一家高爾夫球店一時衝的結果,店主推薦了這支球桿。店主在長篇大論地說明球桿的優點后,還說「最適合像你這種格稍瘦的人」。但今枝決定購買並不是因為相信店主的說法,而是喜歡這個製造商名稱。他有一段時間對槍支相當著迷。

「可以借看一下嗎?」高宮問。

「請。」今枝說。

高宮出五號鐵桿。「我有個朋友球技突飛猛進,用的就是這個牌子。」

「哦,不過應該是你朋友球技好吧。」

「可他是換了鐵桿后突然變好的,所以我想或許應該找一支適合自己的球桿。」

「哦。不過,你已經很厲害了。」

「哪裏,當真上場就不行了。」說著,高宮擺好姿勢,輕輕揮了揮,「嗯,握把細了點……」

「要不要打打看?」

「可以嗎?」

「請吧,請。」

高宮說聲「不客氣了」,便拿著球桿進打擊席,開始一球、兩球地打。轉速極快的球以衝天之勢往上飛。

「漂亮!」今枝並非在恭維。

覺很棒。」高宮滿意地說。

「你請盡量打吧,我用木桿練習。」

「是嗎?謝謝。」

高宮再度揮桿,幾乎沒有失誤。這並不是球桿的功勞,而是因為他的姿勢正確。今枝想,高爾夫球課程果然沒有白上。是的,高宮曾經在這裏的高爾夫球教室上課,還和此學員往。稍作思索,今枝便想起了那名學員——三澤千都留。

2

三年前,今枝待在「東京綜合研究」這家公司,公司專門承辦調查企業或個人信息,在全國各地擁有十七家事務所,今枝服務於目黑事務所。公司的特點在於委託人多半是企業,委託容包羅萬象,從潛在合作企業的業績和運營狀況,到是否有獵頭公司對自己的員工展開挖角行等,不一而足。也有委託案是調查年輕的社長與哪個職員有染,後來查明該公司隸屬於董事會的四名職員全遭該年輕社長染指,負責調查的今枝等人也不由得苦笑。

那個自稱東西電裝株式會社相關人士的男子委託的事務也頗為奇特,他希調查某家公司的一種產品。公司是一家Memorix的件開發公司,產品則是該公司正強力促銷的金屬加工專家系統件。

換句話說,這件委託案是調查該件的研發過程,以及主要研發者的簡歷和人際關係等。

至於調查的目的,委託人並沒有詳細說明,但從他的言談中可約窺知一二。東西電裝似乎認定該件竊自他們部自行研發的系統,但僅通過產品比較實難證明,因此想找出件盜用者。委託人認為要竊取東西電裝的件,必有部共犯,只要調查Memorix研發負責人,應可找出與東西電裝之間的叉點。那時目黑事務所約有二十名調查員,其中半數被指派進行此項工作,今枝也在其中。

展開調查約兩周后,他們便掌握了Memorix的概況。該公司立於一九八四年,由曾任程序工程師的安西徹擔任社長。包括兼職者在,共有十二名系統程序工程師。主要是接客戶委託,進行各種程序的研發,以此追求企業發展。

該公司研發的金屬加工專家系統的確有很多疑點,其中最主要的是與金屬加工相關的龐大技與資料的來源。他們對外宣稱,進行件研發時曾與某中堅金屬材料製造商進行技合作,但今枝等人詳細調查的結果顯示,件早已研發完,那家金屬材料製造商只是進行確認。

最可能的況便是盜用過去往來客戶的數據。Memorix曾與多家公司合作,有機會接各方技信息,其中自然包含金屬加工的相關資料。

然而,這樣的可能畢竟極低。因為Memorix就信息管理方面與客戶簽有數份規範詳盡的合約,若Memorix員工未經許可擅自將資料攜出、泄,一經發現,Memorix必須賠償巨額罰金。

因此,東西電裝的件被竊是合理的推測。Memorix與東西電裝完全沒有聯繫,而且,東西電裝的件從未離開過公司。即使容有極大相似之,Memorix仍可聲稱純屬偶然。

深度調查后,終於鎖定一名男子,此人的頭銜是:Memorix的主任研發員,秋吉雄一。

此人於一九八六年進Memorix,他一加,Memorix便突然展開金屬加工專家系統的研究。翌年,研發工作已初步完,速度之快超平常理,這樣的研究一般再短也需要三年。

莫非秋吉雄一帶著金屬加工專家系統的基礎數據投效了Memorix?這是今枝等人的推論。

然而,對於秋吉這個人,他們的調查卻不得要領。

他住在島區的出租公寓,但沒有在此區人籍。今枝等人通過公寓業公司調查秋吉住前的地址,沒想到竟然在名古屋。

調查員立刻前往,卻只見一棟如煙囪般高聳的大樓昂然立。調查員在附近打聽,但終無法問到該大樓工前是否曾有姓秋吉的人在此居住。向區公所查詢的結果也一樣,秋吉雄一的戶籍並不在此。此外,秋吉租屋時填寫的保證人住在名古屋,但其住卻空無一人。

秋吉究竟是何許人也?為查明這一點,他們進行了最基礎的調查,即持續監視。

他們趁秋吉不在時,在他島區的公寓設置了兩部竊聽,一聽屋,一聽電話。同時,寄給他的郵件除了掛號與限時專遞外,幾乎全數拆封查看,然後再重新封好,放回信箱。當然,用這類手法獲得的資料無法用來對簿公堂,但在查明他份上則大有裨益。

秋吉似乎只在公司與住宅間來去。沒人造訪他的住,也沒有值得調查的電話。毋寧說,幾乎連電話都沒有。

「這個人活著到底有什麼樂趣?簡直孤獨得要命。」和今枝同組的男子曾著鏡頭裏的房間窗戶說。那時,他們正坐在偽裝千洗店貨車的廂型車裏,攝像頭設在車頂。

「或許他是在逃命,」今枝說,「才姓埋名。」

「比如殺了人之類?」搭檔笑了。

「可能。」今枝也笑著回答。

不久,他們查出秋吉至會與一個人聯繫。有一次他待在屋裏,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聲音,原來是傳呼。今枝繃神經,把注意力集中在耳機上,以為秋吉會打電話。

然而,秋吉卻離開房間,徑直走出公寓大樓。今枝他們急忙尾隨其後。

秋吉在煙酒店外的公共電話前停下腳步,撥打電話,面無表地說了些什麼,談話期間也不忘注意四周,今枝他們無法靠近。

這種況發生了好幾次。傳呼響后,秋吉一定會外出打電話。因為他絕不使用屋的電話,今枝也曾以為他發現了竊聽,但如果真是如此,他應該會拆掉竊聽。他恐怕是養了凡是重要電話都使用公共電話的習慣,而且縱使撥打公共電話,也絕不固定於一,而是每次更換不同的電話,防範相當徹底。

是誰撥打他的傳呼呢?這是當時最大的謎。

但這個謎還沒有解開,事便朝另一個方向發展了。因為秋吉採取了令人不解的行

先是某個星期四,秋吉難得地在下班後來到新宿。其實這不難得,因為本是今枝一行展開調查以來的第一次。秋吉進新宿車站西口旁的咖啡館。

在那裏,秋吉與一個男子面。男子年約四十五歲,材瘦小,面無表,心思難測。今枝第一眼看到那人,心中便生起一陣不安。

秋吉從男子手裏接過一個大信封,確認過後,便換一般遞給男子一個小信封。男子出信封里的東西,是現金。男子迅速點數后塞進外套的袋,再拿出一張紙給秋吉。

一定是收據,今枝估計。

接著,秋吉與男子談了幾分鐘,同時站起來。今枝與搭檔分頭跟蹤。今枝跟秋吉,發現他直接回到住

搭檔跟蹤的人,經查,乃是於東京都開設事務所的偵探社社長,雖名為社長,其實只有一個由妻子兼任助手的員工。

果然不出所料,今枝並不意外,因為那名男子上有一同行特有的氣息。

今枝想知道秋吉通過偵探在調查什麼。如果是與東京綜合研究有關聯的偵探社,並非無法可想。但秋吉僱用的是以自由工作者份營業的人,若接時稍有不慎,被人探出了底,後果不堪設想。今枝決定暫時繼續鎖定秋吉,他們照例監視公寓。

一個周六,秋吉再度行。只見他穿著運衫與牛仔,一休閑打扮,今枝與搭檔一同跟蹤。秋吉的背影散發出一不尋常的氣息,今枝有某種預覺這不是單純的外出。

秋吉換了電車,在下北澤車站下車。他不時以冷的眼神掃視四周,但似乎並未發現自己已被跟蹤。他在車站附近走,手上拿著張小紙條,不時查看門牌標誌,今枝推測他在找某戶人家。

不久,他停下腳步。地點是鐵路旁一幢三層樓的小型建筑前,看來是供單人士居住的套房式公寓。

秋吉並未踏那幢公寓,而是進對面的咖啡館。今枝猶豫片刻后,要同行的搭檔進咖啡館,他估計秋吉可能與人相約在此,他自己則到附近的書店等候。

一小時后,搭檔獨自從咖啡館出來。「他不是約了人,」搭檔說,「是在監視,一定是監視住在那裏面的人。」他朝對面的公寓揚了揚下

今枝想起之前的偵探,秋吉難道在請人調查住在這裏的人?「那我們只好繼續待在這裏了。」今枝說。

「好的。」

今枝嘆了一口氣,尋找公共電話,請事務所開車過來。但車還沒到,秋吉便離開了咖啡館。

今枝往公寓看去,一個年輕子正往車站走去,手裏拿著高爾夫球袋。秋吉跟在該子十數米后,今枝兩人則尾隨秋吉。

子的目的地是老鷹高爾夫球練習場,秋吉也進,這次換今枝跟進去。

今枝繼續觀察,發現子進了高爾夫球教室。秋吉彷彿確認一般目送進去,拿了一張高爾夫球教室的簡介便離開了。當天他並未再次前往練習場。

今枝對子展開調查,立刻查明了份。三澤千都留,服務於人才派遣公司。今枝等人向該公司查詢,得知曾被派遣至東西電裝。於是,秋吉與東西電裝總算連起來了。

今枝一行乘勝追擊,繼續鎖定秋吉,深信他遲早會與三澤千都留接

然而,事卻往意外的方向發展。

一段時間均無異的秋吉,於一個星期六再度前往老鷹高爾夫球練習場,時間正是三澤千都留參加的高爾夫球課程開始前。秋吉並沒有接近三澤,照樣在暗地裏監視。

不久,三澤千都留與一個男子比鄰而坐,親談起來,宛如

至此,秋吉離開了練習場,他的目的彷彿就是親眼確認這一幕。

就結果而言,這是秋吉最後一次接近三澤千都留。之後,他再也不曾前往球場。

今枝等人調查了與三澤千都留言談甚歡的男子。男子名高宮誠,是東西電裝的員工,隸屬專利部。

他們認為其中必有蹊蹺,便調查了兩人的關係,以及與秋吉之間的關聯。然而,調查的結果並未發現任何與盜用件相關的線索,唯一的收穫是已婚的高宮誠似乎與三澤千都留髮生了婚外

不久,委託人便提出了中止調查的請求。這也難怪,調查費不斷增加,卻得不到毫有用的報。東京綜合研究給委託人厚厚一沓報告,但對方如何運用不得而知。今枝猜想,多半是直接送進碎紙機。

3

不尋常的金屬聲讓今枝回過神來,一抬頭,只見高宮誠一臉錯愕地站著。「啊,啊,啊……」高宮誠看著手上的球桿,張得老大,球桿的前端整個兒斷了。

「啊!斷了。」今枝看看四周,桿頭落在高宮前方約三米

四周的人也發現異樣,紛紛停下看著高宮。今枝走上前,撿起斷裂的桿頭。

「啊!真對不起。怎麼會這樣?」高宮握著失去桿頭的球桿,不知如何是好,臉都發青了。

「怕是所謂的金屬疲勞吧,這桿子之前被我用得很兇。」今枝說。

「真的很抱歉,我認為我的打法沒錯……」

「哦,這我知道。定是我以前沒打好,今天才這樣。就算是我來打,也會斷。請別放在心上。倒是你,有沒有傷?」

「沒有,我沒事。那……請讓我賠,球桿是我打斷的。」

今枝揮了揮手:「不必不必。反正本來遲早會斷。要讓你賠,我哪好意思?」

「可這樣我過意不去。更何況,賠償也不是我自掏腰包,我有保險。」

「保險?」

「是,我買了高爾夫玩家保險。只要辦好手續,應該可以獲得全額理賠。」

「可這是我的球桿,保險能用嗎?」

「應該可以。我去問問這裏的高爾夫球用品店。」高宮拿著折斷的球桿走向大廳,今枝跟在後面。

店位於大廳一角。高宮似乎是客,臉孔曬得黝黑的店員一看到他便打招呼。高宮出示斷裂的球桿,說明緣由。

「哦,沒問題,保險會理賠。」店員立刻說道,「申請保險金需要損壞地點的證明、損壞球桿的照片和修理費清單。至於球桿是否為本人所有,無法證明。相關文件由我們準備,麻煩高宮先生與保險公司聯絡。」

「麻煩了。請問修好球桿大概要幾天?」

「這個,必須先找到同樣的桿,可能要兩個星期左右。」

「兩個星期……」高宮為難地回頭著今枝,「可以嗎?」

「可以,沒問題。」今枝笑著說。要花上兩個星期,可能趕不上球場之約,但他並不認為球桿會對績造什麼影響,也不想再讓高宮過意不去。

今枝當場便委託修理,隨即離開了用品店。

「啊,誠。」兩人正準備再度前往練習場,有人住了高宮。一看來人,今枝不由得閉,他認得,是三澤千都留。後站著一個高個男子,這個人他不認識。

「嗨。」高宮對兩人說。

「練習結束啦?」千都留問。

「還沒,發生了一點小意外,給這位先生造麻煩。」高宮把事告訴兩人。聽著聽著,千都留現出了擔憂的神。「原來是這樣啊。真是對不起,向您借球桿已經不好意思了,竟然還折斷……」向今枝鞠躬道歉。

「哪裏,真的沒關係。」今枝連忙搖手,向高宮問道,「呃,這位是尊夫人嗎?」

「是啊。」高宮顯得有點難為

這麼說,外遇修正果了,天底下果真無奇不有,今枝默然。

「沒有人傷吧?」千都留後的男子問。

「這倒是不用擔心。啊,對了,忘了給你我的名片。」高宮從長的口袋裏取出皮夾,拿出名片遞給今枝。「敝姓高宮。」

「啊,幸會幸會。」

今枝也取出皮夾,他也習慣把名片放在那裏。但一時間他猶豫了,不知該給他哪一張。他隨攜帶有好幾種名片,每一張的姓名和頭銜都不同。

他最終決定給高宮真正的名片。這時候用假名毫無意義,而且誰也不能斷定高宮將來不會為他的顧客。

「哦,原來是偵探事務所啊。」看了今枝的名片,高宮一臉不可思議。

「若有什麼需要,請務必顧。」今枝輕輕施禮。

「比如說調查外遇?」千都留問道。

「是啊,當然。」今枝點點頭,「這類業務最多了。」

嘻嘻一笑,對高宮說:「那這張名片最好還是給我保管嘍!」

「也許哦。」高宮也逗趣地笑著回答。

今枝也想對千都留說,是啊,尤其是現在這個時期最危險了,你最好小心點。

的下腹部已經高高隆起。

4

今枝直巳的事務所兼住位於西新宿,在一棟面對小路建造的五層建築的二樓。大樓旁便有公車站,從新宿車站到這裏只要幾分鐘。但是,這對客人來說並不見得方便。每次在電話里說出路徑,客人都會不約而同地發出猶豫的沉。為說服客人大駕臨,今枝往往好話說盡,但每次電話一掛,疲倦總是如浪般席捲而來。

他也知道搬到車站旁更有利。委託人在前往偵探事務所的路上,多半抱著種種煩惱疑,極有可能在搭公車的那幾分鐘改變心意,決定放棄。

但隨著地價高漲,房租也跟著走高。今枝實在不想為了租一間小小的辦公室,每個月付出令人咋舌的大把鈔票。畢竟羊出在羊上,房租貴,調查費也會隨之水漲船高。儘可能以合理的收費為委託人服務,這是他創業的宗旨。

筱冢一打電話到事務所,是七月將至的一個星期三。窗外飄著細雨,今枝已經死了心,以為那天不會有客人了。一聽到來電人的聲音,今枝的直覺登時告訴他有生意上門了,因為委託人的聲音有一種獨特的語氣。

果然,對方表示有些私事想談,詢問是否方便現在前來拜訪。今枝回答:「我等你。」

掛掉電話,今枝歪著頭思忖,筱冢一應該未婚,這麼說,或許不是一般的外遇調查。而且,他看起來也不像是發現人異常時會委託他人調查的人。

與高宮誠在高爾夫球練習場偶遇那天,站在為高宮妻子的千都留後的,便是筱冢一。那天他們三個人相約用餐,約在高爾夫球練習場面。今枝自然不會參與他們的聚會,不過在練習場大廳喝著紙杯裝的速溶咖啡時,倒是和三人相談甚歡。筱冢便是那時候遞給他名片的。

後來,今枝在高爾夫球練習場和他再次面,筱冢的高爾夫球藝也頗高。今枝曾略微提及的工作,筱冢看似不甚在意,但或許當時他心已經有所盤算。

今枝出一萬寶路,用一次打火機點了火,雙腳往文件堆的辦公桌一蹺,靠在椅子上吞雲吐霧一番。灰白的煙在微暗的天花板上飄。筱冢一並不是一般上班族。他伯父是筱冢藥品的社長,他是未來的領導層。這麼一來,他要委託的調查可能與產業有關。想到這裏,今枝到全流加速,好久沒有這種覺了。

今枝在兩年前辭掉東京綜合研究的工作自立門戶。他厭倦了被當廉價勞工剝削,有了單槍匹馬闖天下的自信,也建立起了各方面的人脈。事實上,他的營業狀況不錯。委託的工作相當穩定,要養活自己不問題。他有一小筆積蓄,也有一個月一次高爾夫球的寬裕。

但就是缺乏。他目前的工作多半是外遇調查,任職於東京綜合研究時常接的產業調查,現在可說已絕緣了。他每天都為追查男人與人的仇奔波。他並不討厭這種況,只是發現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樣,隨時繃神經。從前,他一度想當警察,甚至考進了警校。然而,警校毫無意義的嚴謹紀律令他心生反,他便中途退學。這是他二十來歲時的事。

後來他打過幾份工。有一天,在報紙上看到東京綜合研究招聘職員的廣告。既然當不了警察,就當偵探吧。他以這種半開玩笑的心面試,雖被錄取,但一開始是工讀生待遇,過了半年才為正式職員。

當上調查員,他發現自己極為適合這一行。這份工作完全不像影視中的私家偵探那般彩,只是一味地重複著孤獨而單調的工作。因為不備警察的權力,並不是所有地方都能堂而皇之地進去。此外,他們負有保守委託人的義務,盡最大可能不留下調查痕跡,同時不能有任何。而歷經千辛萬苦得到夢寐以求的資料時,那種喜悅與,是從別的地方會不到的。

或許可以找回那種——接到筱冢的電話,今枝懷著這樣的期待。他有不錯的預。但他剋制一下,在煙灰缸里摁熄了煙。算了吧,期待越高只會越失。想必又是調查人的品行,十之八九錯不了。他站起來,準備泡咖啡,牆上的時鐘指著兩點。

5

筱冢一於兩點二十分抵達。他穿著淺灰西裝,儘管下著雨,髮型仍一,看起來比在高爾夫球練習場時大上四五歲。這就是英分子的氣派吧,今枝想。

「最近很在練習場面啊。」在椅子上坐下后,筱冢說。

「沒有上球場,就不散漫起來。」今枝邊端出咖啡邊說。自從上次和公關小姐去打球后,他只去過練習場一次,還是為了去拿修理好的五號鐵桿,順便練習。

「下次一起去吧,有好幾個球場可以帶朋友去。」

「真不錯,請務必要找我。」

「那麼,也找高宮一起去吧。」說完,筱冢把咖啡杯端到邊。今枝發現,他的姿勢和口吻出現了委託人特有的不自然。筱冢放下咖啡杯,吐了一口氣才開口:「其實,我要拜託你的,是一件不太合常理的事。」

今枝點點頭。「來這裏的客人大多都認為自己的委託不合常理。什麼事?」

「是關於某個子,」筱冢說,「我希你幫忙調查一個子。」

「哦。」今枝略,果然是人的問題啊。「是筱冢先生的友?」

「不,這子和我沒有直接關係……」筱冢把手進西裝外套的袋,取出一張照片,放在桌上,「就是。」

「我看一下。」今枝手拿起。

照片里是一個漂亮子,似乎是在某豪宅前拍攝的。穿著外套,季節應該是冬天,那是件白皮草。朝著鏡頭微笑的表極為自然,即使說是專業模特兒也不足為奇。「真是個人。」今枝說出想。

「我堂兄正在和往。」

「堂兄?這麼說,是筱冢社長的……」

「兒子,現在擔任常務董事。」

「他今年貴庚?」

「四十五……吧?」

今枝聳聳肩。這個年齡當上大製藥公司的常務董事,一般上班族本無法企及。「應該有夫人吧?」

「現在沒有,六年前因為空難去世了。」

「空難?」

「日航客機失事那次。」

「哦,」今枝點點頭,「真是令人憾。還有其他親人亡故嗎?」

「沒有,搭乘那班飛機的親人只有。」

「沒有孩子?」

「有兩個,一男一。幸好這兩個孩子當時沒有搭那班飛機。」

「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是啊。」筱冢說。

今枝再度看向照片中的子,那雙微微上揚的大眼睛令人聯想到貓咪。

「既然夫人已經過世,你堂兄和人往,應該沒有問題吧?」

「當然。作為堂弟,我也希他儘快找到好對象。畢竟,不久的將來,他便要肩負起我們整個公司。」

「這麼說,」今枝的指尖在照片旁咚咚地敲著,「這子有問題了?」

筱冢調整了一下坐姿,前傾:「老實說,正是如此。」

「哦。」今枝再度拿起照片。裏面的子越看越看上去如瓷般潔白。「怎麼說?如果方便,可以請教一下嗎?」

筱冢微微點頭,雙手在桌上十指叉。「其實,這子結過婚。不過這當然不問題,問題是與結婚的人。」

「是誰?」今枝忍不住低聲音。

筱冢緩緩做了個深呼吸后才說:「那人你也認識。」

「啊?」

「高宮。」

「什麼?」今枝陡然直了背脊,直直地盯著筱冢,「你說的高宮,就是那位高宮先生?」

「正是高宮誠,是他前妻。」

「這真是,太……」今枝看著照片,搖搖頭,「太令人驚訝了。」

「可不是!」筱冢出一苦笑,「以前我好像提過,我和高宮在大學都參加了社舞社。照片里的子,是和我們聯合練習的子大學社舞社的社員。他們就是因此而認識、往、結婚的。」

「什麼時候離的婚?」

「一九八八年……三年前。」

「離婚是因為千都留小姐?」

「詳我並沒有聽說,不過我想應該是吧。」筱冢的角微妙地扭曲了。

今枝雙手盤在前,回想起三年前的況。這麼說,他們停止調查后不久,高宮就與妻子離異了。「高宮先生的前妻正與你堂兄往?」

「是的。」

「這是偶然嗎?我的意思是說,你堂兄是在你完全不知的狀況下遇見高宮先生的前妻,開始往的嗎?」

「不,也不能說是偶然。現在想來,算是我把堂兄介紹給認識。」

「怎麼?」

「我帶我堂兄去了店裏。」

「店?」

「一家位於南青山的品店。」

筱冢說,這個唐澤雪穗的子,與高宮離婚前便開了好幾家品店,當時筱冢從未去過。但與高宮離婚後不久,他收到品店特賣會的邀請函,才首次顧。至於原因,他解釋:「是高宮拜託我的。他們雖然離婚了,但曾是枕邊人的人要獨立生活,他似乎是想暗地裏為出一點力。離婚的原因好像出在他上,所以也有點補償的意味在。」

今枝點點頭,這種形很常見。每次聽到這種事,他都深深到男人真是心。甚至有些男人,即使離婚肇因於妻子,分手后仍希為前妻儘力。反觀人,分手后對男人往往不聞不問,就算錯在自己也一樣。

「我對也有些關心,所以決定親自去看看過得好不好。我跟我堂兄提起這件事,他說要跟我一起去,理由是想找時髦一點的休閑服,我們於是一同前往。」

「命運的邂逅就這樣發生了。」

「看來似乎如此。」

筱冢說,他完全沒注意到堂兄康晴強烈地到唐澤雪穗的吸引,事後康晴坦承:「說來難為,但我對真的一見鍾。」甚至表明非卿莫娶。

「他不知道這位唐澤雪穗是你好友的前妻嗎?」

「知道。第一次帶他去品店之前,我就告訴了他。」

「即使如此,仍然喜歡上?」

「是。他本就是個很熱的人,一旦栽進去,任誰也拉不回。我之前全然不知,不過聽說我帶他去之後,他三天兩頭往品店跑。傭抱怨家裏多了好些服,我堂兄本也不穿。」

筱冢的話讓今枝忍俊不。「我可以想像,那真是不得了。那麼,你堂兄的努力追求有結果了?你剛才說他們已經在往了。」

「我堂兄想和結婚,但聽說方不肯給他明確的答覆。似乎是因為年齡的差距,再加上有孩子,讓猶豫不決。」

「的確,也或許是因為第一次婚姻失敗,讓更加慎重吧?這也是人之常。」

「也許。」

「那麼,」今枝放開盤在前的雙手,放在桌上,「要調查這子的哪一部分?照剛才的描述,你對這位唐澤雪穗似乎已相當了解了。」

「其實不然。老實說,上下充滿了謎團。」

「與你不相干的人充滿了謎團也很自然,不是嗎?」

筱冢卻緩緩搖頭:「問題在於謎團的質。」

質?」

筱冢拿起唐澤雪穗的照片。「我認為,如果我堂兄真能得到幸福,跟結婚也無妨。雖然是我好友的前妻,的確讓我有點排斥,但我想通了就會習慣。只是……」他把照片轉向今枝,繼續說,「看著,總會到一種莫名的詭異,我實在不認為只是個堅強的子。」

「這世上有哪個子只是堅強呢?」

這個人乍看之下就會讓人這麼認為。無論如何艱辛困苦,都咬牙忍耐,拚命出笑容,就是給人這種印象。我堂兄也說他之所以到吸引,不僅是因為貌,也是因為來自在的輝。」

「你是說,輝是假的?」

「就是希你調查這一點。」

「很難哪。有什麼理由讓你懷疑?」

今枝這麼一問,筱冢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才又抬起頭來。「有。」

「什麼?」

「錢。」

「哦?」今枝往椅背靠去,再次著筱冢,「怎麼說?」

筱冢輕輕吸了一口氣。「這一點高宮也覺得很奇怪,因為的資產似乎有很多是不明的。就拿開設品店來說,高宮說他完全沒有給予資助。據說當時對票非常熱衷,但一個外行的投資人不可能在短期賺那麼多錢。」

「是因為娘家有錢嗎?」

筱冢搖頭:「照高宮的說法顯然不是,聽說母親是教茶道的,加上年金,只能勉強度日。」

今枝點點頭,他開始產生興趣了。「筱冢先生,你心裏有什麼疑慮?你認為這位唐澤雪穗背後有金主嗎?」

「我不知道。結了婚仍與金主維持關係,這實在說不通……但我認為背地裏一定有鬼。」

「嗯……」今枝小指撓了撓鼻翼。

「還有一件事也讓我起疑。」

「什麼事?」

「每個和切關係的人,」筱冢低音量,「都遭遇了某種形式的不幸。」

「什麼?」今枝回視他的臉,「不會吧!」

「高宮便是一個。雖然他現在跟千都留結了婚,過得很幸福,但我想離婚畢竟是一種不幸的事。」

「但原因不是出在他上嗎?」

「表面上是這樣,但真相就不見得了。」

「哦……其他遭遇不幸的人呢?」

「我以前的朋友。」說完,筱冢的雙抿上。

「哦……」今枝喝了口咖啡,只剩微溫了,「發生了什麼事?如果方便告訴我……」

「那是很慘痛的遭遇,對人而言非常不幸。這件事導致我們分手。所以,我也是遭遇不幸的人之一。」

6

今枝把臟髒的本田序曲停在距離品店稍遠的路旁。若被看穿了連換新車的餘力都沒有,特地向筱冢借的高級西服和手錶就失去意義了。「我問你,真的什麼都不給我買嗎?連便宜的也不行?」走在他旁的菅原繪里問。最好的一件服穿在上。

「我想那裏沒什麼便宜的東西吧,恐怕每件東西的標價都會嚇得你眼珠子掉下來。」

「那若是我想要怎麼辦?」

「你可以用你自己的錢買啊,那不干我事。」

「什麼嘛,小氣!」

「別抱怨了,都說會付你鐘點費了。」

不久,兩人來到品店「R&Y」門前。品店的門面全是明玻璃,從外頭看,只見店擺滿了各式裝、飾品。

「哇!」繪里發出讚歎,「果然每一件看起來都貴得要命。」

「小心你的用詞。」他用肘輕頂繪里側腰。

菅原繪理是在今枝事務所旁一家居酒屋工作的孩,白天在專科學校上課,今枝不清楚在學些什麼。不過值得信任,遇到最好攜伴同行的場面時,他有時會付錢請幫忙。繪里似乎也喜歡幫今枝一把。

今枝打開玻璃門走進店裏。空調的溫度恰到好,空氣中瀰漫著香水味,卻不流於低俗。

「歡迎臨。」一個年輕子從後方出現。穿著白套裝,出空姐般的職業笑容。並不是唐澤雪穗。

「敝姓菅原,我們預約了。」

聽今枝這麼說,子行禮說道:「菅原先生您好,我們正在等候您。」

和繪里一起行的時候,今枝儘可能用菅原這個姓氏。因為若用別的,有時繪里會反應不及。

「今天您要找什麼樣的服?」白子問道。

「適合的。」今枝說,「夏天到秋天都可以穿的,要有型,但不要太花哨,穿去上班也不會太惹眼。社會,要是太出風頭,怕會招欺負。」

「好的,」白子點頭表示明白,「我們有服正好符合您的要求。我現在就去拿。」

子轉的同時,繪里也轉向今枝,他輕輕向點頭。就在這時,裏面出現了另一個人,今枝看向那個方向。

唐澤雪穗像穿梭於飾間一般,緩緩向他們靠近,出微笑,笑容一點都不做作,真正是溫芒,竭誠款待來店顧客的真誠,像暈般自散發出來。「歡迎臨。」微微點頭說道,其間視線沒有離開過兩人。

今枝也默默朝點頭。

「您是菅原先生吧,聽說是筱冢先生介紹您來的?」

「是。」今枝說。預約的時候,對方便問過介紹人了。

「您是筱冢……一先生的朋友?」雪穗微偏著頭。

「是。」點頭應答后,今枝想,為什麼提起的是一,而不是康晴呢?

「今天是為夫人置裝?」

「不,」今枝笑著搖搖手,「是我侄剛進職場,我要送件禮。」

「哦,原來是這樣呀,我太冒失了。」雪穗微笑著,垂下長長的睫。這時,劉海飄然落在臉上,出無名指起。這個作著實優雅,今枝不想起老電影里的貴族子。

唐澤雪穗應該剛滿二十九歲,這麼年輕,是如何培養出這種氣質的呢?今枝到不可思議。他現在能夠了解筱冢康晴對一見鍾的心境了,但凡男人,大概沒有人能不吸引。

子拿著好幾件服出來,向繪里介紹,問的意見。

「儘管向小姐請教,選適合你的服。」今枝對繪里說。

繪里轉朝著他,挑了挑眉出別有深意的笑容,眼神分明在說:你本就不肯買給我,還說呢!

「筱冢先生還好嗎?」雪穗問。

「好,還是一樣忙。」

「不好意思,方便請教您和筱冢先生的關係嗎?」

「我們是朋友,高爾夫球伴。」

「哦,高爾夫球……哦。」點點頭,那雙杏眼的視線落在今枝的手腕上,「好棒的手錶。」

「啊?哦……」今枝用右手遮住手錶,「別人送的。」

雪穗再度點頭,但今枝覺得臉上浮現的微笑改變了。一時之間,今枝還以為出了馬腳,被看出這隻手錶是向筱冢借的。筱冢出借時曾告訴他:「別擔心,我沒在面前戴過這隻表。」不可能出馬腳的。

「你這家店真是不錯。要備齊這麼多一流商品,想必需要相當的經營管理能力,你還這麼年輕,真了不起。」今枝環視店說。

「謝謝您的稱讚。但是我們還是無法完全滿足顧客的需求,還得繼續努力。」

「你太謙虛了。」

「是真的。啊,您要喝點冷飲嗎?冰咖啡或冰紅茶?也有熱飲。」

「那麼,請給我咖啡,熱的。」

「好的。請您在那邊稍候。我馬上送過來。」雪穗指向放置沙發和桌子的角落。

今枝在一張看似意大利制的腳沙發上坐下。桌子兼做陳列架,玻璃桌面下心佈置著項鏈、手環等飾品。上面沒有標價,但想必是商品,目的顯然是在客人稍事休息時,吸引他們的目

今枝從上口袋裏取出萬寶路與打火機,打火機也是向筱冢借的。點著火,讓整個肺里吸滿煙,繃的神經緩緩鬆弛下來。今枝暗想:這是怎麼回事?我竟然會張,只不過面對一個人……

這個人優雅的氣質是怎麼來的?究竟是如何培養、又是如何磨鍊的呢?今枝的腦海里浮現出一幢老舊的兩層建築,吉田公寓。那是一幢屋齡高達三十年的老房子,至今沒垮掉令人不可思議。

今枝上周去過那裏一趟,因為唐澤雪穗曾住過那裏。聽了筱冢的敘述,他決定先查明世。

公寓四周有不又小又舊的房子,應該是戰前便有了。住戶中有好幾個人還記得當初住在吉田公寓一。三室的母。這家人姓西本,西本雪穗是的本名。

由於父親去世得早,與生母文代相依為命。文代據說是靠兼職來維持生活。文代在雪穗小六時亡故,據說死於煤氣中毒。雖然被視作意外理,但附近的主婦稱「也有人說好像是自殺」。

「西本太太好像吃了葯,而且聽說還有很多奇怪的地方。先生死得突然,日子過得很苦。不過最後還是沒搞清楚,好像就當作意外了。」在當地住了三十幾年的主婦悄聲說。

經過吉田公寓時,今枝特意走近些,繞到後面。有一扇窗戶敞開著,屋一覽無餘。屋裏的隔間除了廚房外,只有一間小小的和室。老式五斗櫃、破舊的藤籃等靠牆擺放,和室中央有一張沒有鋪上棉被的暖桌,應該是用來代替矮腳桌的,桌上放著眼鏡和葯袋。今枝想起附近主婦的話:「現在公寓裏住的都是老人。」

他想像著一個小學生和年近四十的母親生活在這個房間里的景。

孩或許就著暖桌,權充書桌做功課,母親則一副極度疲憊的模樣準備晚餐……

這時,今枝心深糾結起來。

在吉田公寓四周打探的結果,讓他注意到另一件異事。

一樁殺人案。

文代死前一年左右,附近發生一起兇案,據說到警方調查。遇害的是當鋪老闆,西本文代經常出該當鋪,因而被列嫌疑名單。但是並未遭到逮捕,如此說嫌疑應該很快便洗清了。

「可接調查的事一下子就傳開了,害得丟了工作,大概吃了更多苦。」附近賣香煙的老人以滿懷同的口吻告訴今枝。

今枝通過微膠捲查閱這樁殺人案的報道。文代死前一年是一九七三年,而且他知道是在秋天。

很快他便找到相關報道。說是在大江一棟未完工的大樓中發現的,有多刺傷。兇推測為細長的刀,但並未找到。被害人桐原洋介前一天下午離家未歸,妻子正報警。被害人當時上持有的一百萬元現金不見蹤影,警方判斷應是見財起意,而且是知道桐原懷巨款的人所為。就今枝找到的資料,並沒有關於這起命案告破的報道。賣煙的老者也說,他記得並沒有捉到兇手。

若西本文代真的經常出那家當鋪,到警方注意也合乎理。既是面孔,當鋪老闆自然不會防備,而即使是人,要趁隙刺殺一個人也不無可能。但是,只要被警察找過一次,來自社會的目自然有所不同。這麼看來,西本母也算是這起命案的害者。

7

今枝察覺旁有人,回過神來,接著咖啡香撲鼻而來。一個二十來歲的子穿著圍,用托盤端來咖啡,圍底下穿著T恤,曲線畢

「謝謝。」今枝手拿起咖啡杯。在這種地方,連咖啡的香味都顯得濃郁起來。「這家店就你們三位照顧嗎?」

「是的,大致上如此。不過,我們老闆經常到另一家店去。」穿圍子拿著托盤迴答。

「另一家?」

「在代山。」

「哦,真厲害,這麼年輕就有兩家店。」

「我們還準備在自由之丘開一家裝專賣店。」

「還要開第三家?真令人佩服。難道唐澤小姐家裏有聚寶盆嗎?」

「我們老闆真的很勤,我們都懷疑到底睡不睡覺。」小聲說了這句話后,悄悄向裏面瞥了一眼,然後說聲「請慢用」,便退下了。

今枝不加糖、不加地喝了咖啡。比一般咖啡館煮得還好喝。

今枝想,也許這個唐澤雪穗的人,是那種相比外表更看重金錢的人,否則做生意不會這麼功。而且,據他推測,這種特質一定是住在吉田公寓時便已形。失去生母親后,雪穗被住在附近的唐澤禮子收養,禮子是雪穗父親的表姐。

今枝去看過唐澤禮子的住,那是一幢高雅的日式房舍,有一座小小的庭院,門上掛著「茶道里千家」的門牌。

在唐澤家,雪穗向養母學習茶道、花等好幾項對子有益的技藝。現在雪穗全上下散發出來的人味,想必就是在那個時期培養的。

唐澤禮子仍住在那裏,因此無法在附近毫無顧忌地打聽消息,但雪穗被收養后的生活似乎沒有什麼異狀,當地居民也只記得「有個長得很漂亮、很文靜的孩」。

「叔叔。」

聽到有人,今枝抬起頭來。菅原繪里穿著一件黑天鵝絨連站在那裏,子短得令人心跳加速,出一雙

「你敢穿這樣上班?」

「不行嗎?」

「這件怎麼樣?」白子拿出一件藍底的西式上,只有領口是白的,「搭配子或子都很適合。」

「嗯……」繪里沉一聲,「我好像有一件類似的。」

「那就算了。」今枝說,然後看看錶,該走了。

「叔叔,可不可以下次再來?我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什麼服了。」

繪里說出他們事先套好的說詞。

「真拿你沒辦法,那就下次吧。」

「對不起,看了那麼多件都沒買。」繪里向白子道歉。

「哪裏,沒關係呀。」子親切地笑著回答。

今枝站起,等繪里換回自己的服。這時,唐澤雪穗從後面走出來,「您侄似乎沒有找到中意的服。」

「真不好意思,就是三心二意的,讓人傷腦筋。」

「哪裏,請別放在心上。要找適合自己的東西,其實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好像是。」

「我認為服裝和飾不是用來掩飾一個人的在,而是用來襯托。因此我認為,當我們為客人挑選服的時候,必須了解客人的在。」

「哦。」

「例如,若是有氣質有教養的人來穿,不管是什麼服,看起來都顯得高雅非凡。當然……」雪穗直視著今枝的雙眼,「反之亦然。」

今枝微微點頭,扭過臉去。是在說我嗎?這套西服不合?還是繪里有什麼不自然的地方?

繪里換好服走過來。

「久等了。」

「我們會寄邀請函給您,可以麻煩您填一下聯繫信息嗎?」雪穗把一張紙遞給繪里。繪里不安地看今枝。

「寫你那裏更方便吧?」

聽他這麼說,繪里點點頭,接過筆開始填寫。

「您的表真的很棒。」雪穗再度看著今枝的左手手腕。

「你似乎很喜歡它。」

「是啊,那是卡地亞的限量款。除您之外,擁有這款表的人我只知道一個。」

「哦……」今枝把左手藏到背後。

「請您務必再度臨。」雪穗說。

「一定。」今枝回答。

離開品店,今枝開車送繪里回的公寓。鐘點費是一萬元。

「試穿高級裝還有一萬元可賺,這份工不錯吧。」

本就是吊人胃口,下次一定要買東西給我哦。」

「如果有下次的話。」說著,今枝踩下油門,他認為應該不會有第二次了。今天特地走這一趟並非為了調查,而是想親眼看看唐澤雪穗是個什麼樣的人。況且,接近這家店太危險了。唐澤雪穗這個人,或許比他想像的更令人無法掉以輕心。

回到事務所,他打電話給筱冢。

「怎麼樣?」一聽出來電的人,筱冢立刻問道。

「我現在多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是指……」

的確令人不清底細。」

「可不是!」

「不過,實在是個大人,難怪令堂兄會。」

「……是啊。」

「我會繼續調查。」

「麻煩你了。」

「對了,我想確認一件事,就是向你借的那隻手錶。」

「請說。」

「你真的從沒在面前戴過它嗎?是不是曾經向提起過?」

「沒有啊,應該沒有……說了什麼?」

今枝把店裏發生的事大略說了,筱冢發出沉

應該不知道。」說完這句話,筱冢低聲繼續道,「只不過……」

「什麼?」

「嚴格來說,我曾經在在場的時候戴過這隻表。可那個場合絕對看不到,即使看到,也應該不會記得。」

「什麼場合?」

「婚宴。」

「哦?誰的?」

「他們的。參加高宮和雪穗小姐的結婚喜宴時,我戴的就是那隻表。」

「啊……」

「但是,我雖然在高宮邊,卻幾乎沒有靠近過。最靠近的時候,應該是點蠟燭的時候吧,我實在很難想像會記得我的手錶。」

「點蠟燭……是我多慮了嗎?」

「應該是吧。」

今枝拿著聽筒點點頭。筱冢是個聰明人,既然他這麼說,應該沒有記錯。

「真對不起,拜託你這種麻煩事。」筱冢向他道歉。

「哪裏,這也是工作啊。再說,」今枝繼續說,「我個人也對產生了興趣。不過請你不要誤會,不是指我喜歡上。我覺得,背後似乎有些什麼。」

「偵探的直覺?」

「唔,可以這麼說。」

筱冢沉默下來,也許是在思考這種直覺的據。片刻,他說:「那就麻煩你了。」

「我會好好調查。」今枝掛上電話。

8

兩天後,今枝再度來到大阪。此行目的之一是約見一名子,他上次在唐澤家附近調查時,巧聽說了

「你如果是要問唐澤家小姐的事,元岡家的小姐可能知道。我聽說們都上過清華子學園。」一家小麵包店的老闆娘告訴他。

今枝打聽的年齡,麵包店老闆娘大傷腦筋。「我想應該是和唐澤家小姐同年,不過不太確定。」

元岡邦子,有時會顧麵包店。老闆娘只知道是與大型不產公司簽約合作的室設計師。

回到東京后,今枝向那家不產公司查詢。經過好幾道關卡,總算得以通過電話與元岡邦子取得聯繫。今枝聲稱自己是自由記者,正在為某雜誌進行採訪。

「這次我想做一個專題報道,探討名門校畢業生創業的況。哦到打聽畢業自東京和大阪兩地的校、目前正在職場上衝刺的傑出人,有人向我推薦元岡小姐。」

元岡邦子在電話中發出意外的輕呼,謙虛地說「我算不上啦」之類的話,但聽得出並非全然否定。「到底是誰提起我呀?」

「很抱歉,我無法奉告,因為我答應保。我想請教一下,元岡小姐是哪一年從清華子學園畢業的?」

「我?一九八一年高中畢業。」

今枝心暗自歡呼。一如他的期待,和唐澤雪穗同屆。

「這麼說,您知道唐澤小姐了?」

「唐澤……唐澤雪穗小姐?」

「是的,是的。您知道吧?」

「知道,不過我不和同班。怎麼了?」元岡邦子的聲音顯得有些警惕。

「我也準備採訪目前在東京經營品店。」

「哦。」

「那麼,」今枝一鼓作氣道,「只要一小時就好,能不能請您撥冗見面?

能和您談談您現在的工作、生活方式等等。「

元岡邦子似乎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答應若是不影響工作就沒有問題。

元岡邦子的工作地點位於距地鐵堂筋線本町站步行幾分鐘的地方,也就是俗稱為「船場」的大阪市中心地帶。這裏不愧是以批發業、金融業聚集聞名,商業大樓林立。雖然人人都說泡沫經濟已經破滅,但來往於行人路上的企業英仍腳步匆匆,彷彿連一秒鐘都捨不得浪費。

大樓第二十層是「Designmake」公司的辦公室。今枝在地下一層的一家咖啡館等候元岡邦子。

當玻璃掛鐘指著下午一點五分時,一位穿著白西裝上子進來了。戴著鏡框稍大的眼鏡,就生而言,材相當高挑。這符合電話里聽說的所有特徵。還有一雙修長的,是個頗魅力的

今枝起相迎,一邊打招呼,一邊遞出印著自由記者頭銜的名片,名字當然也是假的。然後,他拿出在東京購買的一盒點心,元岡邦子客氣地收下了。點了茶之後就座。

「對不起,在您百忙之中打擾。」

「哪裏,倒是我真的有採訪價值嗎?」元岡邦子似有些無法釋懷。著關西口音。

「那當然,我想多採訪各個行業的傑出。」

「你所說的報道會用真名嗎?」

「原則上是用假名,當然如果您希以真名……」

「不不不,」連忙搖手,「用假名就好。」

「那我們開始吧。」

今枝拿出紙筆,開始提出一些關於「名門校校友創業況」的問題。

這是他在搭新幹線時構思的。元岡邦子不知就裏,對每個問題都認真作答。

看著這樣,今枝總覺得過意不去,認為至要認真進行採訪,如顧客聘請室設計師的優點、不產公司因為的努力而意外得到不等等,和的談話至也讓他增加了些見聞。

大約三十分鐘后,問題問完了。元岡邦子似乎也鬆了一口氣,把茶端到邊。

今枝正在盤算該何時提起唐澤雪穗的話題。前幾天的電話已經預留伏筆,但他不能讓話題顯得不自然。

元岡邦子競突然說道:「你說也要去採訪唐澤小姐?」

「是的。」今枝回視對方的臉,心想被猜中心思了。

「你說在經營品店?」

「是的,在東京南青山。」

「哦……也很努力嘛。」元岡邦子把視線移開,表顯得有些僵

今枝的直覺開始啟,元岡邦子對唐澤雪穗似乎沒什麼好印象。這真是求之不得,要打聽雪穗的過去,找的如果是一個不肯說真心話的人也沒有意義。他把手進上口袋,問道:「請問,我可以煙嗎?」

「請。」說。

裏叼著煙,點上火。這個姿勢表示接下來是閑談時間。

「關於唐澤小姐,」今枝說,「現在出了點問題,讓我很頭疼。」

「怎麼?」元岡邦子臉上的表出現變化,顯然對這個話題極有興趣。

「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今枝把煙灰抖落在煙灰缸里,「有些人提起的時候,話說得不太好聽。」

「啊?」

那麼年輕就開了好幾家店,招人忌妒在所難免。而且,我想實際上一路走來,做的事未必都像外表看上去那麼高雅。」今枝喝了一口變涼的咖啡,「總而言之,就是說見錢眼開、為做生意不惜利用別人,諸如此類的。」

「哦。」

「我們想報道的是年輕有為的創業者,編輯部里有人認為如果做人方面的風評不太好,不如暫停,所以我才覺得頭疼。」

「事關雜誌的形象嘛。」

「正是。」今枝邊點頭邊觀察元岡邦子的表,看來並沒有因為聽到校友的不良風評而到不快。他摁熄煙,立刻又點上一。他很小心,不讓煙熏到對方的臉。

「元岡小姐初中、高中都和同校吧?」

「是的。」

「那麼,就您的記憶,您覺得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您認為是這樣的人嗎?這些我不會寫在報道里,希您給我最真實的意見。」

「我也不清楚。」元岡邦子偏了偏頭,瞄了手錶一眼,似乎很在意時間,「我在電話里也說過,我沒有和同班過。不過唐澤小姐是學校里的名人,不同班也認識,我想其他年級的人大概也都認得吧。」

為什麼這麼有名?」

「這還用說?」說著,眨了眨眼,「那麼漂亮,不引人注目也難,還有男生組織後援會之類的呢。」

「哦。」今枝回想起雪穗的容貌,認為這不難想像。

績好像也優秀。我一個朋友說的,初中跟唐澤同班。」

「那就是才了。」

「不過,像個或為人之類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從沒跟說過話。」

「你那個跟同班的朋友對評價如何?」

倒沒說過唐澤小姐什麼壞話,只曾經半開玩笑半忌妒地說,天生是那種大人,真是走運。」

元岡邦子的話里有種微妙的含意,今枝並沒有錯過。「您剛才說……那位朋友沒有說唐澤小姐的壞話,」他說,「那麼,其他人對唐澤小姐沒有好評嗎?」

可能是沒想到會被迫不放,元岡邦子眉頭微蹙。但今枝看得出來,這絕非的真心話。

「初中時代,有一則關於的傳聞相當詭異。」元岡邦子說,聲音得極低。

「說什麼?」

他一問,先是以懷疑的眼看著他:「你真的不會寫進報道?」

「當然。」他用力點頭。

元岡邦子吸了一口氣才說:「傳聞說謊報經歷。」

「嗯?」

「說其實生長在一個環境很糟的家庭,卻瞞事實,裝作千金大小姐。」

「請等一下,那是指小時候被親戚收養嗎?」那不算什麼新聞,今枝想。

元岡邦子聞言微微探過來。「沒錯,問題是的原家庭。據說的生母靠著男關係來賺錢。」

「哦……」今枝並沒有表現得大驚小怪,「是指做別人的婦?」

「也許吧,不過,對象不止一個。這些都是傳聞。」元岡邦子特彆強調「傳聞」二字。繼續說:「而且,聽說其中一個還被殺了。」

「啊!」今枝發出驚呼,「真的?」

肯定地點頭。「聽說唐澤小姐的親生母親因此到警方偵訊。」

今枝忘了回應,眼睛只顧盯著煙頭。就是當鋪老闆那件命案,他想。警察盯上西本文代,看來似乎並非只因是當鋪的常客。前提是如果傳聞屬實的話。

「請不要告訴任何人這是我說的,好嗎?」

「一定,請放心。」今枝對笑了笑,但馬上恢復嚴肅的表,「不過,既然有這種傳聞,一定造了不小的吧?」

「沒有。雖說是傳聞,但流傳的範圍其實極為有限,而且大家也知道這些話是誰在散播。」

「哦?」

好像是因為有朋友住在唐澤小姐老家附近,才知道我說的那些事。我跟不是很,是聽別人說的。」

也是清華子學園的……」

「和我們同屆。」

什麼?」

「這就不太方便說了……」元岡邦子垂下頭。

「也是,我失禮了。」今枝抖落煙灰,他不希因追究底而遭到懷疑,「那麼,怎麼會放出這些傳聞呢?難道沒有考慮到會傳進當事人耳中嗎?」

當時似乎對唐澤小姐懷有敵意。可能是自己也有才之稱,所以把唐澤小姐當作競爭對手吧。」

「很像校常有的故事。」

聽到今枝這麼說,元岡邦子齒而笑。「現在回想起來,的確是這樣。」

「後來們兩人的敵對關係有什麼變化?」

「對此……」說完,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因為發生了一件意外,讓們變得很要好。」

「哦?」

元岡邦子向四周環視一番,附近沒有其他客人。

「放出這個傳聞的孩被襲擊了。」

「被襲擊?」今枝上半向前傾,「您是指……」

有好長一段時間請假休學,聲稱出了車禍,其實聽說是在放學回家的路上遭到襲擊,創無法復原,才請假的。」

「遭到了侵害?」

元岡邦子搖搖頭。「詳我不清楚。有人說被強暴,也有未遂的說法。只不過,遭到襲擊似乎是事實。因為住在出事地點附近的人,說看到警察進行種種調查。」

有一件事引起了今枝的注意,他認為不應該放過:「您剛才說,因為發生了這件意外,和唐澤小姐變得很要好?」

元岡邦子點點頭。「發現昏倒的就是唐澤小姐。後來唐澤小姐好像也常去探,對很熱。」

唐澤雪穗去探、照顧對方……今枝心中一震,他佯裝平靜,卻到渾發熱。「是唐澤小姐一個人發現的嗎?」

「不,我聽說是和朋友兩個人一起。」

今枝咽下一口唾沫,點頭回應。

晚上,今枝住在梅田車站旁一家商務酒店。藏式錄音機播放出元岡邦子的話,今枝把容整理在筆記上。並未發現他在外套側口袋藏了錄音機。

今枝想,今後大概有好一陣子,元岡邦子都會持續購買那本理應刊登自己故事的雜誌。雖然有點可憐,但他認為,這也算是給了一個小小的夢想。手邊理的事告一段落,他拿起床頭柜上的電話,看著記事本按下號碼。

鈴響了三聲之後,對方接起電話。

「喂,筱冢先生?……是的,我是今枝。我現在在大阪。對,是為了那個調查。其實,有個人我無論如何都想見上一面,希能和取得聯繫,才來請教筱冢先生的聯絡方式。」今枝說出了那人的名字。

9

玄關的鈴聲響起時,江利子正要拿出烘乾機里的把抱在手上的床單和扔進旁邊的籃子。對講機設在餐廳的牆上,江利子拿起聽筒「喂」了一聲。

「請問是手冢太太嗎?敝姓前田,從東京來。」

「啊,好。我現在就開門。」

江利子下圍,走向玄關。新買的這棟二手房,走廊有些地方會發出聲響。一直催丈夫民雄趁早修好,他卻遲遲不肯手。他就是有點懶。沒有取下鏈條直接開門。一個穿短袖白襯衫、打藍領帶的男子站在門外,年齡三十開外。

「不好意思,突然打擾。」男子行了禮,頭髮梳得很整齊。「請問,伯母轉告您了嗎?」

「是的,我母親跟我說過了。」

「好。」男子出安心的笑容,取出名片,「這是我的名片,請多多指教。」

名片上寫著「紅心婚姻顧問協調中心調查員前田和郎」。

「不好意思,稍等一下。」江利子先把門關上,取下鏈條后再次打開。但是,並不想讓陌生男子進門。「那個……我家裏很……」

「沒關係,沒關係。」前田搖搖手,「這裏就可以。」說著,他從白襯衫前的口袋取出記事本。

今天早上接到母親打來的電話,告訴專門調查婚姻狀況的調查員要來。看來調查員似乎先去了江利子的娘家。

「調查員說是想打聽唐澤同學的事。」

「打聽雪穗?離婚了呀。」

「對啊,好像又有人要跟提親。」

母親說,調查員好像是到男方的委託,前來調查雪穗。

「說是想聽聽以前朋友的說法,才來我們家的。我跟他說江利子結了婚不住在這裏,他問我可不可以告訴他你夫家地址。可以嗎?」

調查員顯然正在一旁等待。

「我無所謂啊。」

「他說,如果可以,今天下午就過去找你。」

「噢……好啊,可以。」

母親告訴,調查員姓前田。

如果是平常,討厭這種來路不明的人,自會請母親回絕。這次之所以沒有這麼做,是因為對方調查的是唐澤雪穗。江利子也想知道現在過得怎麼樣。只不過,還以為調查結婚對象的行會更加。調查員竟然大大方方地自道姓名來訪,倒是頗令意外。

前田站著,彷彿進半開的門中,針對江利子與雪穗之前的來往提出問題。大略說明們在清華子學園初中部三年級時同班,因而絡起來,大學也選擇同校同系。調查員將這些一一記下。

「請問,男方是什麼樣的人?」問題告一段落時,江利子反問道。

前田的表顯得有些出乎意料,出苦笑,抓抓腦袋。「很抱歉,目前還不能告訴您。」

「你說目前是指……」

「若是這件婚事功,我想您終會知道。但很憾,現階段還未定局。」

「你是說,對方的新娘候選人有好幾位?」

前田略顯遲疑,但還是點點頭。「可以這麼解釋。」

看來,對方相當有份地位。「那麼你來找我的事,最好也不要告訴唐澤小姐?」

「是,您肯這麼做就太好了。知道有人背地裏調查自己,那種滋味總是不好。呃,您與唐澤小姐現在還有來往嗎?」

「幾乎沒有了,只寫寫賀年卡。」

「哦。請問手冢太太是什麼時候結婚的?」

「兩年前。」

「唐澤小姐沒有出席您的婚禮嗎?」

江利子搖搖頭。「我們雖然舉行了婚禮,但沒有盛大宴請,只是近親聚個餐而已,所以我沒有給寄喜帖,只寫信告訴一聲。在東京,而且,怎麼說呢,時機有點不太對,我也不太好意思邀請……」

「時機?」說完,前田恍然大悟般用力點頭,「那時唐澤小姐剛離婚吧?」

在那年的賀年卡上簡單地寫著他們分手了,我就不太好意思邀請參加我的婚禮。」

「哦。」

得知雪穗離婚時,江利子本想打電話去安。但覺得自己這麼做未免太不識相,就作罷了。估計也許雪穗會主聯繫。但雪穗並不曾來電。至今仍不清楚雪穗離婚的原因,賀年卡上只寫著「於是,我又再度回到起跑點,重新出發」。

一直到大學二年級,江利子都和初中、高中時代_樣,經常和雪穗在一起。不管是去逛街購,還是去聽演唱會,總是請作陪。一年級發生的那起可怕的意外,使江利子不但不敢結陌生男子,甚至害怕認識新朋友,雪穗便唯一的依靠。甚至可以說,是江利子與外部社會聯繫的渠道。

然而,這種狀態自然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這一點江利子比誰都清楚。同時,也認為不能總煩雪穗。儘管雪穗從未表現出毫不滿,但江利子知道正與社舞社的高宮學長往,自然會想多陪陪男朋友。

還有另一個真正的原因。雪穗和高宮往,讓江利子經常想起一個男子——筱冢一

雪穗從不在江利子面前提起高宮,但無心的隻言片語,還是會有男友。這時,江利子便到心裏蒙上一層灰的紗,無法制止自己的心趺落至黑暗的深淵。

大約在大二下學期時,江利子刻意減和雪穗面的次數。雪穗一開始似乎到困,但慢慢地,也不再主和江利子接。或許是聰慧的察覺了江利子的用意,也或許是認為再這樣下去,江利子永遠無法靠自己站起來。

們並非不再做朋友,也沒有完全斷絕聯繫。見了面還是會聊天,偶爾也會互通電話。但是,和其他朋友比起來,並沒有特別親

大學畢業后,兩人的關係更加疏遠。江利子通過親戚的介紹,在當地的信用金庫任職,雪穗則遷居東京與高宮結婚……

「我想請教一下,就您的印象,」前田繼續發問,「唐澤小姐是哪種類型的子?只要簡略形容一下就可以了,比如是向而纖細敏,或是好勝而不拘小節等等。」

「要這樣形容很難。」

「那麼,用您自己的話來說也可以。」

「用一句話來說啊,」江利子稍加思考後說,「是個堅強的子。雖然不是特別活躍,但靠近邊,會釋放出一力量。」

芒四?」

「是的。」江利子一本正經地點頭。

「其他呢?」

「嗯,什麼都知道。」

「哦?」前田的眼睛稍微睜大了些,「這倒有意思。您是指很博學嗎?」

「不是一般所說的知識富,而是對於人的本質或社會各層面都很了解。所以,和在一起的時候,覺非常……」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可以學到很多東西。」

「啊。如此人練達的子,婚姻卻以失敗收場。對此您有什麼看法?」

江利子明白調查員的目的了,原來他還是著眼於雪穗的離婚,擔心離婚的本問題在雪穗上。「那次婚姻,也許做錯了。」

「怎麼說?」

「我覺得,好像是到氛圍的影響才決定結婚的,這在來說很難得。我想,如果更堅持自己的意見,應該不會結婚。」

「您是說,是男方強烈要求結婚?」

「不,也說不上是強烈要求。」江利子小心翼翼地選擇措辭,「一般人結婚的時候,我認為彼此的一定要達到某種平衡狀態才行。但他們就有點……」

「和高宮先生比起來,唐澤小姐的沒有那麼強烈,您是這個意思嗎?」

前田說出高宮的姓氏。不可能忽略雪穗的前夫,江利子並不驚訝。「我不太會說……」不知該如何表達,困地詭「我想,他不是的人。」

「哦?」前田睜大眼睛。

話一出口,江利子就後悔了。了,這種話不應該隨便說。「對不起,剛才是我自己的想像,請不要放在心上。」

前田不知為何陷沉默,凝視著。後來才好像注意到什麼似的回過神來,慢慢恢復笑容。「不會。我剛才也說過,只要依您的印象來說就可以。」

「可是,我還是別再說了。我不希因為我隨便講,給不便。請問你問完了嗎?我想應該有人比我更清楚的事。」江利子準備關門。

「請等一下,最後一個問題。」前田豎起食指,「有件初中時的事想請教。」

「初中時代?」

「是一件意外。您讀初三的時候,有位同學遭到歹徒攻擊,聽說是您和唐澤同學發現的,是嗎?」

江利子從臉上消退。「這有什麼……」

「那時唐澤小姐有沒有什麼讓您印象深刻的地方?比如可以看出為人的小曲——」

不等他把話說完,江利子便猛搖頭:「完全沒有。拜託你問到這裏就好,我很忙。」

可能是懾於有些變,調查員很利索地從門口。「好的,謝謝您出了寶貴的時間。」

江利子沒有回應他的道謝,便關上了門。明知不能讓對方看出自己心影響,仍無法佯作平靜。在玄關門墊上坐下。頭部作痛,舉起右手按住額頭。灰暗的記憶自心中擴散開來。都這麼多年了,心頭的傷口仍未癒合,只是暫時忘記了。

調查員提起藤村都子只是原因之一。事實上在此之前,那件可怕的往事便已在腦海里蠢蠢——從他提起雪穗開始。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江利子心裏便暗藏著一個念頭。一開始,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後來便慢慢發展一個故事。然而,這件事絕對不能說出口。因為認為這種想像非常邪惡,絕不能讓別人發現自己心中的邪惡,也努力要自己拋開這種邪惡的念頭。

但這念頭在心中盤踞,不肯退去,這讓萬分厭惡自己。每當到雪穗溫對待,都認為自己是個卑鄙小人。但同時,還是有一個再三審視這個念頭的心靈。這真的只是想像?難道不是事實嗎?其實,這才是疏遠雪穗的最大原因,心不斷擴大的疑與自我厭惡讓無法負荷。

江利子扶著牆站起來,全疲憊不堪,彷彿有無數廢沉澱。抬起頭,發現玄關的門還沒上鎖。手鎖上,牢牢扣鏈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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