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行》第十二章

1

九月的雨比梅雨更沒完沒了。天氣預報說夜雨便會停,但如末般細微的雨幕仍包圍著整條街道。

栗原典子走進西武池袋線練馬站前的商店街,商店前的通道蓋有天棚,從車站到公寓步行約十分鐘。

途經電行門前,店正播著「恰克與飛鳥」的《SAYYES》。聽說這首歌是當紅連續劇的主題曲,CD也跟著大賣。典子這才想起,同事提到今天好像是最後一集。幾乎不看電視劇。

一走出商店街,就沒有東西遮雨了。典子只得取出藍灰相間的格子手帕蓋在頭上,再度邁開腳步。再往前一點有一家便利店,走進去,買了豆腐和蔥。本來也想買明雨傘,看了價錢便打消了念頭。

的公寓位於西武池袋線旁,兩室一廳,月租八萬元。一個人住是太大了點,但當初找房子時,本打算和某人同住。事實上,那個男子也曾住過幾次,但也僅止於此。那「幾次」過後,便形單影隻,寬敞的房間變得多餘。但沒有搬家的心力,便這麼住了下來。現在,慶幸當初沒有搬家。

舊公寓的外牆被雨打,變泥土般的。典子小心不讓服被牆壁的雨水沾,爬上公寓的戶外梯。這幢建築的一二樓各有四戶,住的是二樓最裏面的那一戶。

開了鎖,打開門。室一片昏暗,一進門的廚房與裏面的和室都沒有開燈。

「我回來了。」說著,打開廚房的燈。家裏有人,看玄關就知道了。骯髒的運鞋扔在那邊,「他」就只有這雙鞋。

除了裏面那間和室,還有一間西式房間。打開西式房間的門,這個房間也是暗的,但裏面有個東西在發,是放在窗邊的電腦屏幕。「他」就盤坐在屏幕前。

「我回來了。」典子朝著男子的背影又說了一次。

男子正在鍵盤上輸的手停了下來。他轉過,看了一眼書架上的鬧鐘,再轉頭看。「真慢啊。」

「被留下來了。你了吧?我現在馬上做晚飯。今天也是湯豆腐,可以嗎?」

「都行。」

「那你等一下哦。」

「典子。」男子住正準備到廚房的回過頭來。男子站起來,走近,用手心的後頸。

「你淋了?」

「一點點,沒關係。」

男子彷彿沒有聽見,手從的脖子移到肩膀。過針織布料,典子覺到一強大的握力。

就這樣,抱住,無法彈。男子吸吮的耳垂,他的敏部位。他野卻又靈巧地縱著與舌頭,典子到背後有如一陣電流竄過,使無法站穩。「我……站不住了。」息著說。

即使如此,男子依然不作答,用力支撐著想往地上坐的。不久,他放鬆了手臂的力道,把子轉過去背向他。接著子,把往下拉。褪到膝蓋下方后,右腳一踩,一下子全部掉……

不久,如浪由遠而近般,再也站立不住,雙猛烈抖,跌坐在地板上,雙手撐地,雙肩上下起伏,著氣,腦袋裏陣陣耳鳴。

男子拉上長的拉鏈,然後宛如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一般,回到電腦前,盤坐下,敲擊鍵盤。從他手指的節奏里,覺不出毫紊

典子無力地撐起子,穿好服。「我去準備晚飯。」扶著牆站起來。

男子秋吉雄一,只不過典子並不知道這是不是他的本名。既然他本人自稱如此,也只能相信。

典子是在今年五月中旬遇見秋吉的。那天天氣微涼,回到公寓附近時,看到一個人蹲在路旁。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瘦削男子,穿著黑丹寧布長,上是黑皮夾克。

「你怎麼了?」邊查看男子狀況邊問。男子面容扭曲,劉海覆蓋的額頭冒出黏的汗水,右手按著腹部,揮左手,似乎在說沒事。但是,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沒事的樣子。從他按住的腹部位置推測,似乎是胃痛。

「我幫你救護車吧。」

男子還是揮手,同時搖了搖頭。

「你常常這樣嗎?」問。

男子繼續搖頭。

猶豫了一會兒,說句「你等一下」,便爬上公寓的樓梯,進了住,用最大的馬克杯裝了熱水瓶里的熱水,加了一點冷水后,拿到男子邊。

「把這個喝下去。」把馬克杯端到男子面前,「不管怎麼樣,都要先把胃清乾淨。」

男子並沒有手來接,反而說了一句令人意外的話。「有沒有酒?」

「什麼?」

「酒……最好是威士忌。直接灌下去就不疼了。從前有一次,我就是這樣治好的。」

「別胡說八道了,那樣會傷到胃的。你先喝了這個再說。」典子再次遞過杯子。

男子皺著眉頭注視馬克杯,不願地接過,喝了一口。

「全部喝下去,要洗胃。」

聽典子這麼說,男子出反的表。但並沒有抱怨,一口氣喝

「覺得怎樣?想吐嗎?」

「有點。」

「那最好把胃裏的東西吐出來。吐得出來嗎?」

男子點點頭,緩緩站起。他按著腹部,想繞到公寓後面。

「在這裏吐就好。沒關係,我已經習慣看別人吐了。」

他不可能沒有聽到典子的話,卻默默地消失在公寓後方。有好一陣子,他都沒有出來,只是不時發出。典子無法袖手離去,便等在原

男子終於出來了,表看起來比先前輕鬆了幾分。他在路旁的垃圾筒上坐下。

「怎麼樣?」典子問道。

「好一點了。」男子口氣很冷。

「那真是太好了。」

男子依然皺著眉頭,坐在垃圾筒上蹺起腳,手進夾克的口袋,拿出一盒煙。他叼住一,準備用打火機點燃。

典子快步走近,一把走他裏的煙。男子手裏還拿著打火機,驚愕地看著

「如果你惜自己的,最好不要煙。你知道嗎?煙會讓胃比平常多分泌幾十倍。飯後一煙,快樂似神仙,就是這個原因。但是,空腹的時候煙,胃會傷害胃壁,結果就變胃潰瘍。」

典子把搶來的煙折兩截,尋找丟棄的地方,卻發現垃圾筒在男子的屁底下。

「站起來。」。把煙扔進去,接著朝男子出右手,「盒子給我。」

「盒子?」

「煙盒。」

男子出苦笑,手進袋,拿出煙盒。典子接過來,扔進垃圾筒,蓋上蓋子,拍了拍手。「請,可以坐了。」

聽典子這麼說,男子再度坐上垃圾筒,稍興趣地看著

「你是醫生?」他問。

「怎麼可能?」笑了,「不過也不大遠。我是藥劑師。」

「哦,」男子點點頭,「難怪。」

「你家在這附近?」

「對。」

「你自己走得回去嗎?」

「沒問題。托你的福,已經不疼了。」男子站起

「要是有時間,最好去醫院讓醫生看看,急胃炎其實是很可怕的。」

「醫院在哪裏?」

「醫院啊,這附近之丘綜合醫院就不錯……」

典子才講到一半,男子便搖頭:「我是說你上班的醫院。」

「哦。」典子點點頭,「帝都大學附屬醫院,在荻湟那邊……」

「知道。」男子邁開腳步,卻又停了下來,回頭說,「謝謝你。」

「請多保重。」典子說。男子舉起一隻手算是招呼,再度前行,就這樣消失在夜晚的街道中。

並不認為會再次與他相逢。即使如此,從第二天起,就連在醫院上班,也無法控制地掛念著他。他該不會真的跑到醫院來吧?心裏這麼想,不時到科候診室張。遞進藥房的方箋如果與胃病有關,而且患者是男便會邊配藥,邊在腦海里延出無限想像。但是,男子並沒有出現在醫院裏,而是再度出現在他們邂逅的地方,時間是整整一周之後。

那天,晚上十一點多回到公寓。典子的工作有白、夜班之分,當時值夜班。男子和上次一樣,坐在垃圾筒上。因為天很暗,典子沒有認出他,準備裝作沒看見,趕走過。說實話,覺得心裏有點發

「帝都大學附屬醫院可真會榨員工。」男子對說。

典子聽到是他,驚呼出聲:「你怎麼會在這裏?」

「在等你,我想為上次的事道謝。」

「等我……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等的?」

「不知道,」男子看看錶,「我來的時候好像是六點。」

「六點?」典子睜大眼睛,「你等了五個鐘頭?」

「因為上次遇到你是六點。」

「我上星期值白班。」

「白班?」

「我這個星期值夜班。」典子向他說明自己的工作有兩種上班時間。

「好吧,既然見到了你,那都無所謂了。」男子站起來,「去吃個飯吧。」

「現在這附近沒的吃了。」

「搭計程車,二十分鐘就到新宿了。」

「我不想到太遠的地方去,我累了。」

「哦,那就沒辦法了。」男子稍稍舉起雙手,「下次吧。那我走了。」說著,男子掉頭邁開腳步。看著他的背影,典子有些著急。

「等等!」住男子,說,「那邊應該還有。」指著馬路對面的一幢建築。

那幢建築上掛著「Denny's」的招牌。

喝著啤酒,男子說,他已經五年沒進這種大眾化平價西餐廳了。他面前擺著盛了香腸和炸的盤子,典子點了和風套餐。

秋吉雄一,便是當時他報上來的名字,他的名片上也這麼印著。那時,典子完全沒有懷疑他會使用假名。名片上印著Memorix的公司名稱,他說那是開發電腦件的公司,典子自然沒有聽過。

「反正就是專門承包計算機方面的工作。」對於自己的公司與工作,秋吉只向典子作了以上說明。此後,他絕口不提這方面的話題。

相反,他卻對典子工作的細節十分好奇,舉幾工作形態、薪資、津,和每天的工作容等,都仔細詢問。典子以為這些一定會讓他覺得無聊頂,但聽說話時,他的眼神卻顯得無比認真。

典子並不是沒有與男往的經驗,但過去約會時,都主要在聆聽。本來就口齒笨拙,完全不知道說什麼才能取悅對方。然而,秋吉卻要說話,而且不管說什麼,都顯得極有興趣。至看起來如此。

「我再跟你聯繫。」分手之際,他這麼說。

三天後秋吉打電話給。這次,他們來到新宿。在咖啡吧里喝酒,典子又說了好多,因為他接二連三地發問,問故鄉的形、長經歷、學生時代的事等等。

「你老家在哪裏?」典子發問。

他的回答是「沒什麼」,而且變得有點不快。於是,便不再提這個話題。不過,從他的口音聽得出他來自關西。

離開店后,秋吉送典子回公寓。越接近公寓,心越迷惘。應該若無其事地道別,還是該請他上去坐坐呢?正猶豫,秋吉給了由頭。走到公寓旁,他在自售貨機前停下腳步。

「你口啊?」問。

「想喝咖啡。」他把幣投,瞄了陳列的商品一眼,準備按下罐裝咖啡的按鈕。

「等等,」說,「要喝咖啡,我沖給你喝。」

他的指尖停在按鈕前,並沒有特別驚訝的樣子,不發地取回幣。

進了門,秋吉在室打量。典子沖著咖啡,一顆心七上八下。因為怕他會發現「上一個」男人的痕跡。

他津津有味地喝著咖啡,稱讚房間整理得很乾凈。

「最近我很打掃。」

「嗯,書架上的煙灰缸有一層灰,是因為這樣嗎?」

他的話讓典子心頭一震,抬頭看那個煙灰缸。那是上一個「他」用的東西,煙。

「那個……不是因為沒有打掃。」

「哦。」

「兩年前,我過男朋友。」

「我不太想聽這種告白。」

「啊……對不起。」

秋吉從椅子上站起,典子以為他要走了,也跟著起剛站起來,他的手便過來。還來不及發出聲音,便被他抱住。

並沒有抗拒。當他的靠過來時,放鬆了自己,閉上眼睛。

2

投影儀的燈從下方斜照著講解人的側臉。講解人是國際業務部的男職員,不到三十五歲,頭銜是主任。

「……所以,在高脂癥治療用藥『隆』方面,已確定獲得國食品和藥管理局的製造許可。因此,正如各位手邊的資料,我們正考慮在國市場銷售。」講解人口氣有點生地說著,直了背脊,眼睛掃視會議室,還。這一幕都被筱冢一看在眼裏。

筱冢藥品東京總公司二。一會議室正在舉行會議,討論新藥品如何打開國際市場。與會者共有十七人,幾乎都是營業總部的人,開發部長與生產技部長也在其中。與會人士中,職位最高的是常務董事筱冢康晴。四十五歲的常務董事坐在排列∩形會議桌中央,用足以穿別人的眼神看著講解人,咄咄人的氣勢似乎是想告訴大家,他一個字都不會錯過。一等人認為他有點過了,但這也許是無可奈何的。公司的人背地裏說他是靠父親蔭庇才坐上常務董事的位子,這一點他本人不可能不知道,而在這種場合打一個哈欠的危險,他也十分清楚。

康晴慢條斯理地開口:「與史托邁亞公司的對外授權簽約日期,比上次會議報告提出的晚了兩周。這是怎麼回事?」他從資料里抬起頭來,看著講解人,金屬框眼鏡的鏡片發出閃

「我們花了一點時間確認出口的形態。」回答的不是發表人,而是坐在前面的小個子男子,聲音有點走調。

「不是要以末原料的形態出口嗎?跟出口到歐洲一樣。」

「是的,不過雙方在如何末原料方面,看法有些不同。」

「我怎麼沒聽說?相關報告呈給我了嗎?」康晴打開檔案。像他這樣帶檔案來開會的董事很,事實上,就一所知,只有康晴一人。

小個子男子焦急地與鄰座的人及發表人低聲談后,面向常務董事:「我們馬上將相關資料呈上。」

「哦,以最快速度送來。」康晴的視線回到檔案上,「『隆』這方面我了解了,但是抗生素和糖尿病治療用藥方面進展如何?在國的上市申請手續應該完了吧?」

這一點由講解人作答:「抗生素『瓦南』與糖尿病治療用藥『古科斯』,兩者目前都進行到人試驗階段。下月初,報告便會送到。」

「嗯,最好儘可能加快速度。其他公司莫不積極開發新葯,設法增加海外市場銷售收。」

「是。」包括講解人在有好幾個人點頭。

歷經一個半小時的會議結束了。一整理東西時,康晴走過來,在一耳邊說:「等一下可以到我辦公室來一下嗎?我有話跟你說。」

「啊……是。」一小聲回答。

康晴隨即離開。雖然他們是堂兄弟,但雙方的父親嚴格規定他們不得在公司私下談。

先回到他在企劃部的座位,他的頭銜是副部長。這個部門原本沒有副部長這個職位,是專門為他設立的。截至去年,一已經待過營業總部、會計部、人事部等部門。於各個部門歷練後分派至企劃部,是筱冢家男子的標準進程。就一而言,比起目前監督各單位的這個職位,他寧願與其他年輕職員一樣從事實務方面的工作。事實上,他也曾向父親叔伯表明過意願。然而,進公司一年後,他明白既然繼承了筱冢家的統,那是不可能的。為了讓複雜的系統順利發揮功能,對於上司來說,手下不能是不好使喚的齒

的辦公桌旁設置了一個黑板式的公告欄,用來代去。他把欄的二O一會議室改常務董事室,方才離開企劃部。

他敲了敲門,聽到低沉的嗓音回答「進來」。一打開門,康晴正坐在書桌前看書。

「哦,不好意思,還要你特地過來。」康晴抬頭說。

「哪裏。」說著,一環顧室。這是為了確認有沒有其他人。說是常務董事室,但只有書桌、書架和簡單的客用桌椅,絕對說不上寬敞。

康晴得意地笑了。「剛才,國際業務部的人很張吧。他們一定沒想到,我竟然連授權簽約的日期都記得。」

「一定是的。」

「這麼重大的事竟然不向我這個主管報告,他們膽子也真大。」

「經過這件事,他們應該也知道不能不把常務董事放在眼裏了。」

「但願如此。不過,這都多虧了你。一,謝了。」

「哪裏,這不算什麼。」一苦笑著搖搖手。

授權簽約日期更一事,的確是一告訴康晴的。一是從隸屬於國際業務部、同一時期進公司的同事那裏問出來的。像這樣偶爾將各部門的小報告訴康晴,也是他的工作之一。這不是什麼愉快的工作,但現任社長、康晴的父親要一做年輕常務董事的助手。

「那麼,請問有什麼吩咐?」一問。

康晴皺起眉頭。「不是跟你說過,就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不要那麼見外嗎?再說,我要跟你說的也不是工作,是私事。」

有不好的預,不由得握了右拳。

「好了,你先坐下。」康晴一邊站起來,一邊要一在沙發上坐下。即使如此,一還是等康晴在沙發上就座,方才坐下。

「其實,我是在看這個。」康晴把一本書放在茶幾上,封面印著「婚喪喜慶門」的字樣。

「有什麼喜事嗎?」

「有就好了,正好相反。」

「那是喪事了,哪一位亡故了?」

「不是,還沒有,只是有可能。」

「是哪一位?如果方便告訴我……」

「如果你能保,是沒什麼不方便的,是母親。」

?」明知用不著問,一還是向康晴確認。

「雪穗小姐。」康晴有幾分難為,但語氣很是明確。

果然,一想,他一點都不意外。

母親哪裏不舒服?」

「昨天,跟我聯繫,說母親倒在大阪的家裏。」

「倒在家裏?」

「蛛網好像是昨天早上接到電話的。學茶道的學生去家跟母親商量茶會的事,競發現母親倒在院子裏。」

知道唐澤雪穗的母親在大阪獨居。「這麼說,現在人在醫院?」

「好像馬上就送過去了,雪穗小姐是在醫院打電話給我的。」

「哦。那麼,況如何?」一雖發問,卻也知道這是個沒有意義的問題。如果能順利康復,康晴就不會看什麼《婚喪喜慶門》了。

果然,康晴輕輕搖頭。「剛才我跟聯繫,聽說意識一直沒有恢復,醫生的說法也不怎麼樂觀。在電話里說,可能很危險。很說起話來這麼弱。」

母親今年高壽?」

「嗯,記得以前提過大概七十了吧,你也知道不是親生兒,年齡差距很大。」

點點頭。

「那麼,為什麼是常務董事在看這個呢?」一看著桌上的《婚喪喜慶門》問。

「別我常務董事,至在談這件事的時候別這樣。」康晴出不勝其煩的表

「堂兄應該不必為母親的葬禮心吧?」

「你的意思是說,人都還沒死,現在想到葬禮太急了嗎?」

搖搖頭:「我的意思是,這不是堂兄該做的事。」

「為什麼?」

「我知道堂兄向求婚了,可還沒有答應,對吧?換句話說,在目前這個階段,怎麼說呢……」一想著修辭,最後還是照原本想到的說了出來,「還是與我們無關的外人。引人注目的筱冢藥品常務董事為了這樣一個人的母親過世忙著張羅,怕有微詞。」

聽到「無關的外人」這個說法,康晴整個人往後一仰,看著天花板,無聲地笑了。然後他將笑臉轉向一。「聽你這麼一說,還真嚇了我一跳。的確,並沒有給我肯定的答覆,但也沒有給我否定的答覆。如果沒有希早就拒絕了。」

「如果有那個意思,早就已經答覆了,我說的是正面的答覆。」

康晴搖搖頭,手也跟著揮。「那是因為你還年輕,也沒結過婚,才會這麼想。我跟一樣,都結過婚。像我們這種人,如果有機會再次組織家庭,怎麼可能不慎重?尤其是前夫並不是死別。」

「這我知道。」

「最好的證明就是,」康晴豎起食指,「自己的母親病危,會通知一個無關的外人嗎?我倒是認為,在心酸難過的時候找上我,也算是一種答覆。」

難怪剛才他心這麼好,一這才恍然大悟。

「更何況,當朋友遇到困難時出援手,這也是人之常吧。這不僅是一個社會常識,也是做人的道理。」

遇到困難了嗎?是因為不知如何是好,才打電話給堂兄嗎?」

「當然,堅強的並不是找我哭訴,也不是向我求助,只是說明一下況。但是,不必想就知道一定遇到了困難。你想,雖然大阪是的故鄉,但是在那裏已經沒有親人了。萬一母親就這麼走了,不但傷心難過,還得準備葬禮,也許就連這麼能幹的人,也會驚慌失措。」

「所謂的葬禮,」一注視著堂兄,「包含準備階段在,整個程序安排會讓逝者家屬連悲傷難過的時間都沒有。只要撥一個電話給葬儀公司就行。只要電話一通,其他一切都由公司打理。只須同意公司的建議,在文件上簽名,把錢備妥就沒事了。要是還有一點空閑時間,就朝著照掉掉眼淚,不是什麼天大的事。」

康晴無法理解地皺起眉頭。「你竟然能說得這麼無,雪穗小姐可是你大學的學妹啊。」

不是我學妹,只是在社舞社一起練習過。」

「不必分得這麼清楚。不管怎樣,是你介紹我們認識的。」康晴盯著一

所以我後悔得不得了——想說這句話,卻忍耐著不做聲。

「反正,」康晴蹺起腳,往沙發上靠,「這種事準備得太周到也不太好,不過我個人希要是母親有什麼萬一,我已有所準備。只是,剛才你也說過,我有我的境。就算母親過世了,我能不能立刻飛到大阪也是個問題。所以,」他盯著一,「到時候可能請你到大阪去一趟。那地方你,雪穗小姐看到人也更安心。」

聞言皺起眉頭。「堂兄,拜託你放過我吧。」

「為什麼?」

「這就公私不分,別人平常就在背地裏說,筱冢一常務董事的私人書了。」

「輔佐董事也是企劃部的工作。」康晴瞪著他。

「這件事跟公司沒有關係吧?」

「有沒有關係,事後再想就好。你應該想的就只有一件事:誰下的命令。」說完,康晴出得意的笑容,盯著一,「不是嗎?」

嘆了口氣,很想問「就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不要我常務董事」這句話是誰說的。

回到座位,一便拿起聽筒,另一隻手打開辦公桌屜,拿出記事本,翻開通訊簿的第一頁,搜尋今枝,邊確認號碼邊按鍵,聽筒抵在耳邊等待。鈴聲響了一聲,兩聲。右手手指在辦公桌上敲得篤篤作響。

鈴聲響了六次,電話通了,然而一知道不會有人接,因為今枝的電話設定於鈴響六聲后啟答錄功能。

果然,接下來聽筒里傳來的,不是今枝低沉的聲音,而是以電腦合、活像著鼻子說話的人聲音:「您要找的人現在無法接聽電話,請在嗶聲后,留下您的姓名、電話與聯絡事項」——在聽到信號聲前便掛上聽筒。他忍不住哼了一聲,聲音可能不小,坐在他正前方的同事腦袋了一下。

怎麼回事,他想。

最後一次與今枝直巳見面是八月中旬,現在已經過了一個多月,卻音訊全無。一打過好幾次電話,總是轉為語音答錄。一留過兩次話,希今枝與他聯絡,但至今未接到回電。

想過,今枝可能出門旅行了。若當真如此,這個偵探的工作態度也太隨便了。從委託他開始,一便要他與自己保持切聯繫。或者,一又想,或者他追唐澤雪穗追到大阪去了?這也不無可能,但沒有同委託人聯繫畢竟不太對勁。

辦公桌邊緣一份文件映眼簾,他順手拿起,原來是兩天前開會的會議記錄傳閱到了他這裏。那場會議討論的是開發一種自組合質之化學構造的計算機系統。一對這項研究頗興趣,也出席了,但現在他只是機械地看過了事,心裏想著完全無關的事:康晴,還有唐澤雪穗。

由衷地後悔帶康晴到唐澤雪穗店裏去。高宮誠之託,他才想到店裏看看,便以極輕鬆隨意的心態邀康晴一同前往。他萬萬不該這麼做。

康晴第一次見到雪穗時的景,一還記得一清二楚。當時康晴的樣子實在不像是墜網,甚至顯得老大不高興。雪穗向他說話,他也只是理不理地應上幾句。然而事後回想起來,那正是康晴心旌搖時會有的反應。

當然,他能夠找到心儀的子,這件事本是值得高興的。他才四十五歲,沒有理由帶著兩個孩子孤獨地終老一生。如果有適合的對象,他理應再婚。然而,一就是不喜歡他現在這個對象。

到底對唐澤雪穗的哪一點不滿,其實自己也說不上來。就像今枝所言,邊有些來路不明的金錢周轉,的確令人到不對勁。但是,仔細想想,這也可以說是加之罪,何患無辭。他只能說,大學時在社舞練習場首次見面的印象,一直留在他心裏。

認為,這件婚事能緩則緩。然而,要說服康晴,就需要充分的理由,否則向他說多次那人很危險、不要娶,他也不會當真。不,多半還會惹惱他。正因如此,一對今枝的調查寄予厚,甚至可以說,他把一切都寄托在揭唐澤雪穗的真面目上。

剛才康晴托他的事重回腦海。如果有了萬一,一必須去一趟大阪,而且是去幫助唐澤雪穗。

開什麼玩笑,一在心裏嘀咕。他又想起今枝曾經對他說過的話:「喜歡的其實不是令堂兄,而是你……」

「開什麼玩笑。」這次,他小聲說了出來。

3

「我要出去兩三天。」秋吉突然說。當時典子剛洗完澡,坐在梳妝臺前。

「去哪裏?」問。

「收集資料。」

「跟我講一下地點有什麼關係?」

秋吉似乎有點猶豫,但還是一臉厭煩地回答:「大阪。」

「大阪?」

「明天就出發。」

「等等。」典子走過來,面對他坐下,「我也去。」

「你不工作嗎?」

「請假就好了,我從去年到現在一天假都沒休。」

「我又不是去玩。」

「我知道,我不會妨礙你。你工作的時候,我就一個人在大阪四看看。」

秋吉皺著眉頭考慮了好一會兒,顯然舉棋不定。若是平常,典子態度不會這麼強,但一聽目的地是大阪,便認為無論如何都要去,原因之一是想看看他的故鄉。他對自己的家世絕口不提,但典子由這些日子以來的對話,察覺他似乎是在大阪出生。

然而,典子之所以想與他同行,還有一個更重大的理由。的直覺告訴,要了解他,那裏一定有什麼線索。

「我去那裏沒明確計劃,也不知道行程會有什麼改變,連什麼時候回來都沒決定。」

「那也沒關係。」典子回答。

「隨便你。」他似乎不想再多說了。

著他面向電腦的背影,典子不安得幾乎無法呼吸。怕自己這個決定會造無可挽回的後果。然而,一定要採取什麼行的想法更加強烈。再這樣下去,他們的關係一定無法維持——同居才兩個月,典子便飽這種強迫疑慮之苦。

兩人住在一起的起因是秋吉離職。

無法從他口中問出明確的理由,他只說是想休息一下。「我有存款,可以撐一陣子,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在他們的往中,典子了解到這個男子這輩子恐怕從沒依靠過別人。即使如此,他沒有找商量,仍讓到失落,由此才打定主意要儘力幫他,希為他不可或缺的助力。

提議同居的是典子。秋吉起初似乎不怎麼興趣,但一周后,他搬了進來,一套電腦材和六個紙箱。

於是,典子朝思暮想和人雙宿雙飛的同居生活開始了。早上醒來時,他就在旁。但願這樣的幸福可以持續到永遠。至於結婚,並不強求。若說不想是騙人的,但更怕提起這件事會讓兩人的關係發生變化。然而,不祥的風不久便席捲而至。

當時,他們一如往常在薄薄的被榻上纏綿,典子二度迎向高,然後秋吉高,這是他們做的模式。

秋吉從第一次就沒有用保險套。他的做法是在事後排在外,對此,從來沒有抱怨過。

無法說明那時為何會發現,只能說是直覺。若一定要解釋,勉強可以算是從他的表察覺。

完事後,他往床上一躺,典子將手到他的雙之間,想他。

「別!」說著,他扭過子,背向

「雄一,你……」典子撐起上半,窺探他的側臉。「你沒有?」他沒有回答,表也沒有變,只是閉上了眼睛。典子離開被窩,手進垃圾筒,翻找他扔掉的紙巾。

「別!」耳邊傳來他冷冷的聲音。典子一回頭,他轉過朝向:「無不無聊?」

「為什麼?」問。

他沒有回答,抓抓臉頰,像是在鬧脾氣。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仍未回答。

典子赫然驚覺。「從一開始……一直到現在都是這樣?」

「這不重要。」

「很重要!」不掛地在他面前坐下,「怎麼回事?跟我就不行嗎?跟我做一點快都沒有?」

「不。」

「那是為什麼?你說!」

典子真的氣了。有種被愚弄的覺,既可悲,又凄涼,只覺萬分恥,一想起以前和他的事就得無地自容。這麼歇斯底里地問,其實是一種遮的舉

秋吉嘆了口氣,輕輕搖頭:「並不是只對你這樣。」

「什麼?」

「我從來沒有在……就算我想,也出不來。」

「你是說……遲泄?」

「應該是,而且很嚴重。」

「真不敢相信。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你滿意了嗎?」

「你看過醫生嗎?」

「沒有。」

「為什麼不去?」

「我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

「怎麼會好?」

「你煩不煩啊!我覺得好就好,不要你管!」他再度背向

典子以為,或許他們再也不會做了,但三天後,他卻主要求。任憑他擺佈,想著既然他不能達到高,那自己也不要有覺,然而,卻無法控制。恥與悲傷包圍了

「這樣就好。」他難得地用溫的聲音說沒關係,的頭髮。

有一次,他問典子願不願意用和手試一次。當然照做,卻仍然失敗。

「算了,別弄了。抱歉。」他說。

「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

「為什麼不行呢……」

秋吉沒有回答,的手,然後冒出一句:「真小。」

「啊?」

「手。你的手真小。」

看看自己的手,同時突然驚覺。他是不是拿我跟別人比?是不是有別的人像這樣他,他才拿我的手跟比?是不是在那個子的手與口中,他就能

他完全疲了。

典子正因這件事開始不安與疑的時候,秋吉突然問能不能弄到氰化鉀。

「是為了寫小說,」他說,「我想寫推理小說,總不能一直閑混不做事。我想在小說里用氰化鉀,可沒親眼見過,也不知道質。所以我想,不知能不能拿到真東西。典子,你們醫院那麼大,應該有吧?」

這件事著實讓典子到意外,沒有想到他會寫小說。

「這個……不查一下不知道呢。」典子先搪塞過去,其實知道那東西放在一個特殊的保管庫里,不是用來治療,而是作為研究用的樣品。只有數幾個院方的人能進保管庫。「你只是要看看吧?」

「最好能借一下。」

「借……」

「我還沒有決定要怎麼用,想等看過實再說。我想請你幫我弄一點。如果你實在不願意,也不必勉強。我再去找別的渠道。」

「你有其他的渠道?」

「因為之前的工作,我跟各行各業的公司都有來往。利用這點關係,應該不至於弄不到。」

如果不知道他有其他渠道,也許典子會拒絕他的請求。然而,不希他和其他人私相授如此危險的品,便答應了他。

八月中旬,典子把一瓶氰化鉀放在他面前。

「你不是要拿去用,對不對?只是要看看,對不對?」再三確認。

「對,你不需要擔心。」秋吉把瓶子拿在手上。

「絕對不能打開蓋子,如果只是要看,這樣就可以。」

他沒有回答,只是注視著瓶子裏的白末。「致死量大概是多?」他問。

「據說是一百五十毫克到二百毫克之間。」

「不明白。」

「挖耳勺差不多一勺到兩勺吧。」

「夠毒!溶於水嗎?」

「是,可如果你想的辦法是在果里下毒的話,我想是挖耳勺一兩勺是行不通的。」

「為什麼?」

「喝一口就會覺得奇怪呀,聽說味道對舌頭很刺激,雖然我沒喝過。」

「你是說,如果要讓人喝一口就沒命,一定要加很多?可這麼一來味道會更奇怪,被害人可能不會喝下去,直接就吐出來。」

「氰化鉀有一種怪味,鼻子靈的人可能還沒喝就發現了。」

「杏仁味?」

「不是杏仁果核的味道,是杏子的味道。我們平常吃的杏仁果是杏仁的果核。」

「小說里有人用過把氰化鉀溶塗在郵票背面的手法……」

典子搖頭微笑。「那很不實際。那麼一點溶,離致死量差太多了。」

「還有混在口紅里的手法。」

「也不夠。要是太濃,因為氰化鉀是強鹼,大概會讓皮潰爛。再說,用這種方法,氰化鉀不會進到胃裏,無法發揮毒。」

「怎麼說?」

「氰化鉀本是一種很穩定的質,但若到了胃裏,會跟胃酸反應產生氰化氫,這樣才引起中毒癥狀。」

「原來不必讓被害人喝,只要讓他吸進氰化氫就行。」

「沒錯,可實際要做很困難,因為行兇的人也可能會死。氰化氫可經由皮、呼吸被人吸收,是屏住氣不呼吸可能沒有用。」

「既然這樣,我再想想。」秋吉說。

事實上,他們談過後,有兩天他一直坐在電腦前思考。

「假設想殺的人家裏的衛生間是西式的,」晚餐吃到一半時,他說,「在他快到家時先行潛,把氰化鉀和硫酸倒進馬桶,蓋上馬桶蓋,立刻離開,這樣兇手就不會中毒了吧?」

「應該不會。」典子說。

「這時被害人回來,進了衛生間。馬桶里已發生化學反應,產生了大量的氰化氫,他打開馬桶蓋,氰化氫全部冒出來,他吸了進去—_這個手法怎麼樣?」

典子略作思索,說應該還不錯。「我覺得基本上沒有問題。反正是小說,這樣就差不多了,要講究細節就沒完沒了了。」

這句話似乎讓秋吉不滿,他放下筷子,拿起記事本和筆。「我不想隨便。既然有問題,就詳細告訴我。我就是為了這個才找你商量。」

典子心頭一凜,正襟危坐。「說不上是有問題。照你所說的方法,也許會功。但如果有什麼閃失,對方可能不會死。」

「為什麼?」

「氰化氫會出來,就算把馬桶蓋蓋上,也不是閉的,整間衛生間會充滿出來的氰化氫,再慢慢跑出去。這樣一來,想殺的人還沒進衛生間,可能就發現況異常了。不對,說發現不太切,應該是說,可能會吸進一點點氰化氫,出現中毒癥狀。如果這樣就一命嗚呼當然是很好……」

「你是說,要是吸進去的氰化氫量太,即使中毒也不一定致死?」

「這是我的推測。」

「不,也許就像你說的這樣。」秋吉雙手盤在前,「那就得花點心思,讓馬桶蓋合度高一點。」

「再打開排氣扇,也許更好。」建議。

「排氣扇?」

「衛生間的排氣扇啊,打開排氣扇,讓馬桶里出來的氰化氫排出去,就不會跑進屋裏了。」

秋吉默默思考片刻,然後看著典子點點頭。「好!就這麼辦!幸好我找你商量。」

「希你能寫出一部好小說。」典子說。

典子把氰化鉀帶出醫院時,心裏本有一抹不安,但這時那份不安也煙消雲散了。覺得自己幫了他,心裏非常高興。

然而,一星期後,典子從醫院回到家,卻不見秋吉影。以為他到外面小酌,但到了深夜他依然沒有回家,也沒打電話。開始擔心,想尋找他可能的去,卻發現連一丁點兒線索都沒有。不知道秋吉有哪些朋友,也不曉得他可能會到哪裏去。認識的秋吉永遠在房間裏面對電腦。

天亮時,他回來了。典子一直沒有合眼,妝也未卸,飯也沒吃。

「你跑到哪裏去了?」典子問在玄關鞋的他。

「去搜集小說的資料。那裏剛好沒有公共電話,沒法跟你聯繫。」

「我好擔心。」

秋吉穿T恤、牛仔,白T恤骯髒不堪。他把手上的運包放在計算機旁,掉T恤,因汗水而發亮。

「我去沖個澡。」

「你等一下,我去放洗澡水讓你泡澡。」

「淋浴就好。」他拿著下的T恤走進浴室。

典子準備把他的運鞋擺好時,發現鞋也很臟。不是很舊,鞋邊卻沾著泥,彷彿在山裏走過。他到底去了哪裏?

典子覺得秋吉不會把當晚的行蹤告訴,他上的氣場也讓典子難以開口詢問。的直覺告訴,搜集小說資料云云一定是謊言。

很在意他帶出門的包,翻看背包是不是就能知道他的去?浴室里傳來水聲。沒時間猶豫了,走進裏面的房間,打開他剛才放下的運包。

首先看到的是幾本檔案夾,典子拿出最厚的一本,但裏面是空的。又翻看了其他檔案夾,都是空的,只有一本著一張紙——今枝偵探事務所。

這是什麼?典子到不解。秋吉為什麼會有偵探事務所的檔案夾,而且是空無一的檔案夾?是基於某些原因,將裏面的資料理掉了?

典子進一步查看,看到最下面的東西時,了一口涼氣。是那瓶氰化鉀。

膽戰心驚地拿出瓶子。裏面仍裝著白末,量卻比以前了將近一半。心裏狂大作,到噁心反胃,心跳加劇。

這時,水聲停了。急忙把瓶子和檔案放回原位,將包收好。

一如典子所料,秋吉對當晚的行蹤絕口不提,從浴室出來后便坐在窗邊,久久凝視著窗外。他的側臉顯出典子未曾見過的晦狠。

典子不敢發問。知道如果自己開口,他一定會給出答案,但害怕他的解釋將是顯而易見的謊言。他到底把氰化鉀用在了什麼地方?稍加想像,恐懼便排山倒海而來。

秋吉突然向典子求。他的魯急迫也前所未見,簡直就像是想忘卻什麼。

當然,這次他也沒有。他們兩人做,只要典子沒有達到高就不會結束。

那天,典子第一次假裝自己因快而痙攣。

4

康晴找一商量雪穗母親一事的三天之後,一個男子打來電話。一開完業務會議,剛回到座位,電話便響了起來。一列並排在話機上的小燈之一亮起,顯示來電為外線。

男子自稱姓笹垣,一對這個姓氏全然陌生。聽聲音應是年長者,帶著明顯的關西口音。

男子為大阪府警察這一點,讓一更加困

「我是從高宮先生那裏得知筱冢先生大名的,抱歉在你百忙之中,仍冒昧來電。」男人以略帶黏稠的口吻說。

「請問有什麼事?」一的聲音有點生

「我在調查一件案子,想和你談談。只要三十分鐘就行,能請你個時間嗎?」

「什麼案子?」

「這個見面再說。」

聽筒中傳來類似低笑的聲音。來自大阪、老巨猾的中年男子形象,在一的腦海中迅速擴展開來。究竟和什麼案子有關呢?一到好奇。既然從大阪遠道而來,應該不會是小案子。

男子彷彿猜他的心思一般,說道:「其實,此事與今枝先生也有關,你認識今枝直巳先生吧?」

握住聽筒的手一,一從腳邊爬上來,心中的不安也加深了。此人怎麼會知道今枝?他怎麼會知道今枝與我的關係?一相信從事那類工作的人,即使遭到警方盤問,也不會輕易委託人的姓名。只有一個可能

「今枝先生出事了嗎?」

「這個,」男子說,「我要和你談的也包括這件事。請你務必空見個面。」男子的聲音比之前更多了幾分犀利。

「你在哪裏?」

「就在貴公司旁邊,可以看到白的建築,好像是七層樓。」

「請告訴前臺你要找企劃部的筱冢一,我會先代好。」

「企劃部?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好。」

掛斷電話,一再度拿起聽筒,撥打線給公司正門的前臺,代若有一位姓笹垣的先生來訪,請他到第七會客室。那個房間主要是為董事們理私事準備的。

在第七會客室等候一的,是一位年齡雖長、格卻相當健壯的男子,頭髮剃得很短,遠即知其中摻雜了白髮。也許是因為一開門前先敲了門,男子是站著的。儘管天氣依舊相當悶熱,男子仍穿著棕西裝,還系著領帶。由於他電話中著關西口音,一原本對他約產生了一種厚臉皮、沒正經的印象,此刻看來這個印象必須稍加修正。

「不好意思,在你百忙之中前來打擾。」男子遞出名片。

也遞出名片換,然而看到對方的名片,他不有些迷。因為上面既沒有警局名,也沒有部門與職銜,只印著「笹垣潤三」,以及住址和電話。住址是在大阪府八尾市。

「基本上,如果不是十分有必要,我不用印有警察字樣的名片。」笹垣的笑容讓臉上的皺紋顯得更深,「以前,我用的警察名片卻被人拿去做壞事。從此,我只用個人名義的名片。」

默默點頭,他一定是活在一個不容毫大意的世界。

笹垣手探進西裝袋,拿出證件,翻開了照片的份證明頁讓一看。「請確認。」

瞥了一眼,便說「請坐」,以手掌指向沙發。

笹垣道謝后坐下。膝蓋彎曲的那一瞬間,他微微皺了皺眉,這一瞬間顯示出他畢竟還是上了年紀。

兩人剛相對坐下,便聽到敲門聲。一名職員用托盤端來兩個茶杯,在桌上放妥后,行禮離開。

「貴公司真氣派。」笹垣邊說邊手拿茶杯,「會客室也一樣。」

「哪裏。」一說。事實上他認為這個會客室並不怎麼氣派。雖然是董事專用,但沙發和茶幾都和其他會客室相同。之所以作為董事專用,只是因為這個房間有隔音功能。

看著警察說:「您要談的是什麼事呢?」

笹垣唔了一聲,點點頭,把茶杯放在桌上。「筱冢先生,你曾委託今枝先生辦事吧?」

輕輕咬住牙,他怎麼知道?

「也難怪你會提高警覺,但我想請你誠實回答。我並不是從今枝先生那裏打聽到你的。問題是,今枝先生失蹤了。」

「什麼!」一不由得失聲驚呼,「真的嗎?」

「正是。」

「什麼時候的事?」

「唔,這個……」笹垣抓了抓白髮斑斑的腦袋,「還不明確。但聽說上個月二十日,他曾打電話給高宮先生,說希當天或次日面。高宮先生回答次日可以,今枝先生說會再打電話聯繫。但第二天他卻沒有打電話給高宮先生。」

「這麼說,從二十日或二十一日之後就失蹤了……」

「目前看來是如此。」

「怎麼會?」一雙手抱,不自覺地沉,「他怎麼會失蹤……」

「其實,我在那之前不久見過他。」笹垣說,「那時為了調查一起案子,有事向他請教。後來,我想再和他聯繫,打了好幾次電話都沒人接。我覺得很奇怪,昨天來到東京,就到他的事務所去了一趟。」

「沒有人?」

笹垣點點頭。「我看了他的信箱,積了不郵件。我覺得有問題,就請管理員開了門。」

「屋裏什麼狀況?」一把上半湊過來。

「很正常,沒有發生過打鬥的痕跡。我通知了管區警察局,但是照現在這個況,他們可能不會積極尋找。」

「他是自行消失的嗎?」

「也許是。但是,」笹垣,「我認為這個可能極低。」

「這麼說……」

「我認為,說今枝先生出事了應該更合理。」

咽了一口唾沫,但嚨仍又干又。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他會不會接下了什麼危險的委託?」

「問題就在這裏。」笹垣再度手進袋,「呃,可以煙嗎?」

「哦,請。」他把放在茶幾一端的不鏽鋼煙灰缸移到笹垣面前。

笹垣拿出一盒Hilite.看著白底藍字的包裝,一想,這年頭這種煙可真見。

警察手指夾著煙,吐出的濃霧。「照我上次與今枝先生面時的覺,最近他主要的工作是調查一名子。這子是誰,筱冢先生,你應當知道吧?」

一直到上一瞬間,笹垣的眼神甚至令人以為他是個老實人,這時卻突然出爬蟲類般混濁的芒。他的視線似乎要黏糊糊地往一上爬。

覺到,這時候裝傻也沒有意義,而他將造這種覺的原因解釋為所謂警察的氣勢。

他緩緩點頭。「不錯。」

笹垣點點頭,彷彿在說很好,將煙灰抖人煙灰缸中。「委託他調查唐澤雪穗小姐的……就是你?」

不答反問:「您說,您是從高宮那裏聽說我的,我實在不明白您怎麼能從那裏得出這種聯想?」

「這一點都不難,你不必放在心上。」

「但若您不解釋清楚……」

「你就難以奉告?」

「是。」一點頭。對面前這個想必經歷過大風大浪的警察,再怎麼投以兇狠的眼神多半也沒有任何效果,但至要直視著他。

笹垣出笑容,了一口煙。「由於某種緣故,我也對唐澤雪穗這個子產生濃厚的興趣。但是,我發覺最近有人四打聽的事。是何方神聖所為,我自然到好奇。所以,我便去找唐澤雪穗小姐的前夫高宮先生。我就是在那時知道今枝先生。高宮先生說,有人和唐澤雪穗小姐論及婚嫁,男方的家人委託今枝先生對進行調查。」

想起,今枝說過他已將事如實告訴高宮。

「然後呢?」他催警察說下去。

只見笹垣把邊的舊提包放在膝上,拉開拉鏈,從中拿出一臺小錄音機。他出別有含意的笑容,把錄音機放在桌上,按了播音鍵。

首先傳出來的是「嗶」的信號和雜音,接著是說話聲。「……呃,我是筱冢。關於唐澤雪穗的調查,後來怎麼樣了?請與我聯繫。」

笹垣按下停止鍵,直接把錄音機收進提包。「這是我昨天從今枝先生的電話里調出來的。筱冢先生,這段話是你說的吧?」

「的確,本月初,我是在錄音機里留下了這段話。」一嘆息著回答。這時和警察爭論私權也沒有意義。

「聽了這段話,我再次和高宮先生聯絡,問他認不認識筱冢先生。」

「他當場就把我告訴你了?」

「正是。」笸垣點點頭,「跟我剛才說的一樣,沒花多工夫。」

「的確,一點也沒錯,是不難。」

「那麼我再次請教,是你委託調查唐澤雪穗小姐的吧?」

「是。」一點頭回答。

「和論及婚嫁的是……」

「我親戚。只不過婚事還沒有決定,只是當事人個人的希。」

「可以請教這位親戚的姓名嗎?」笹垣打開記事本,拿好筆。

「您有必要知道嗎?」

「這就很難說了。警察這種人,不管什麼事,都想了解一下。如果你不肯告訴我,我會去四打聽,直到問清是誰想和唐澤雪穗小姐結婚。」

變形了。如果他真的這麼做,自己可吃不消。「是我堂兄筱冢康晴。」

笹垣在記事本上寫好,問道:「他也在這家公司工作吧?」

聽到一回答他是常務董事,老警察睜大了眼睛,頭部微微晃,然後把這件事一併記下。

「有幾件事我不太明白,可以請教嗎?」一說。

「請說,但能不能回答我不能保證。」

「您剛才說,您因為某個緣故,對唐澤雪穗小姐有興趣。請問是什麼緣故?」

笹垣聞言出苦笑,拍了兩下後腦勺。「很憾,這一點我現在無法說明。」

「因為調查上必須保嗎?」

「你可以這麼解釋,不過最大的理由,是因為不確定的部分太多,現階段實在不能明言。再怎麼說,相關案件距今已將近十八年了。」

「十八年……」一在腦海里想像這個字眼代表的時間長短。這麼遙遠的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麼?「這起十八年前的案子,是哪一類?這也不能嗎?」

老練的警察臉上出猶豫之。幾秒后,他眨了眨眼,回答:「命案。」

直了背脊,呼出一口長氣。「誰被殺了?」

「恕難奉告。」笹垣兩手一攤。

「這個案子和……唐澤雪穗小姐有關?」

「我現在只能說,可能是關鍵人。」

「可是……」一發現了一件重要的事,「十八年,命案的時效已經過了。」

「是啊。」

「可您還在繼續追查?」

警察拿起煙盒,探手指出第二煙。第一是什麼時候摁熄的,一渾然未覺。笹垣用打火機點了煙,作比點燃第一時慢得多,怕是刻意為之。

「這就像長篇小說。故事是十八年前開始的,但到現在還沒有結束。要結束,就得回到開頭的地方。大概就是這樣。」

「可以請您告訴我整個故事一」

「先不要吧,」笹垣笑了,煙從他裏冒了出來,「要是講起這十八年的事,有多時間都不夠。」

「那麼,下次可以請您告訴我嗎?等您有空的時候。」

「也好。」警察正面迎著他的目,吸著煙點頭,表已經恢復先前的嚴肅,「下次找時間慢慢聊吧。」

想拿茶杯,發現已空了,便回手,一看,鏈垣的茶也喝了。

「我再請他們倒茶。」

「不,不用了。筱冢先生,方便讓我問幾個問題嗎?」

「什麼問題?」

「我想請你告訴我,你委託今枝先生調查唐澤雪穗小姐的真正理由。」

「這您已經知道了,沒有什麼真假可言。當親人考慮結婚時,調查對方的背景,這種事很常見。」

「的確很常見,尤其是對像筱冢先生堂兄弟這樣必須繼承龐大家業的人來說更不足為奇。但是,如果委託是出自雙親,我能理解,但堂弟私下聘請偵探調查,倒是沒聽過。」

「就算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妥吧?」

「還有一些事不合常理。說起來,你調查唐澤雪穗這件事本就很奇特。你和高宮先生是老朋友,而是你這位老友的前妻。再說到更久之前,聽說你們在大學社舞社是一起練習的同伴。也就是說,不用調查,你對唐澤雪穗應該已經有了相當程度的認識,為什麼還要聘請偵探?」

笹垣的語調不知不覺提高了不,一暗自慶幸自己選用了這裏。

「剛才,我提及時都沒有加稱呼,直呼其名。」笹垣彷彿在確認一的反應般,慢條斯理地說,「但是,怎麼樣?筱冢先生,你也不覺得有什麼不自然,對吧?我想你聽在耳里並不覺得突兀。」

「不知道……您是怎麼說的,我並未留意。」

「你對於直呼的名字這件事,應該不介意。至於原因,筱冢先生,因為你自己也是這樣。」說著,笹垣拍拍提包,「要再聽一次剛才那捲帶子嗎?你是這麼說的:關於唐澤雪穗的調查,後來怎麼樣了?請與我聯繫。」

想解釋,因為以前是社團的學妹,那是習慣,但笹垣在他出聲前便開口:「你連名帶姓的語氣里,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高度警戒。說實話,我聽到這段錄音時,一下就聽出來了,這就是警察的直覺。我當時就想,有必要找這位筱冢先生談談。」警察在煙灰缸里摁熄了第二煙。接著,子向前傾,雙手撐在茶幾上。「請你說實話,你委託今枝先生調查的真正用意是什麼?」

笹垣的眼還是一樣犀利,卻沒有脅迫威的意味,甚至令人到一種包容。一想,也許在審訊室里和嫌犯面對面時,他就是利用這種氣勢。而且,一明白了這位警察今天來找他的主要目的就在於此,唐澤雪穗要和誰結婚恐怕無關要。

「笹垣先生,您只說中了一半。」

「哦,」笹垣抿起,「那我想先請教說錯的那部分。」

「我委託今枝先生調查,純粹是為了我堂兄。如果我堂兄不想和結婚,那麼是個什麼樣的人、度過了什麼樣的人生,我一點興趣都沒有。」

「哦。那麼,我說中的部分是……」

「我對的確特別有戒心。」

「哈哈!」笹垣靠回沙發,凝視一,「原因呢?」

「極度主觀而模糊,可以嗎?」

「沒關係,我最喜歡這種含混不清的說法。」笸垣笑了。

將委託今枝時所作的說明幾乎原封不地告訴了笹垣。例如在金錢方面,他到唐澤雪穗背後有看不到的力量,而且對產生一種印象,邊的人都會遭遇某些不幸。一說著,也認為這些想法實在是既主觀又模糊,但笹垣卻著第三煙,認真地聽著。

「你說的我明白了。謝謝。」笹垣一邊摁熄手上的煙,一邊低下頭致意。

「您不認為這是無聊的妄想?」

「哪裏的話!」笹垣像是要趕走什麼似的揮手,「說實在的,筱冢先生看得這麼徹,讓我頗為驚訝。你這麼年輕卻有這種眼,真了不起。」

徹……您這麼認為?」

「是,」笹垣點點頭,「你看穿了唐澤雪穗那人的本質。一般人都沒有你這麼好的眼力,就連我也一樣,有好長一段時間,本什麼都看不見。」

「您是說,我的直覺沒錯?」

「沒錯,」笹垣說,「和那人扯上關係,絕對不會有好事:這是我調查了十八年所得到的結論。」

「真想讓我堂兄見見笹垣先生。」

「我也希有機會當面勸他。但我想他一定聽不進去。老實說,能夠和我這麼開誠佈公談這件事的,你還是第一個。」

「真想找到確切的證據,所以我很期待今枝的調查。」一鬆開盤在前的雙手,換了姿勢。

「今枝先生給過你什麼程度的報告?」

「剛著手調查后不久,他向我報告過易方面的果。」

唐澤雪穗真正喜歡的是你——今枝對他說的這句話,他決定按下不表。

「我猜,」笹垣低聲說,「今枝先生很可能查到了什麼。」

「您這話有什麼據?」

笹垣點點頭。「昨天,我稍稍查看了今枝先生的事務所,與唐澤雪穗有關的資料全部消失了,一張照丘都留下。」

「啊!」一睜大了眼睛,「這就表示……」

「以目前狀況來說,今枝先生不可能不向筱冢先生通報一聲就不知去向。這樣一來,能想到的最可能的答案只有一個——有人造今枝先生失蹤。說得更清楚一點,那個人害怕今枝先生的調查。」

笹垣這幾句話的意思,一當然懂,他也明白鏈垣並不是隨意猜測。然而,他心裏依然存有不現實的覺。「怎麼可能,」他喃喃地說,「怎麼會做到那種地步……」

「你認為沒那麼心狠手辣?」

「失蹤真的不是偶然嗎?或許發生了意外?」

「不,不可能是意外。」笹垣說得斬釘截鐵,「今枝先生訂有兩份報紙,我向派報中心確認過,上個月二十一日他們接到電話,說今枝先生要去旅行,要他們暫時停止送報,是一個男子打的。」

「男子?也可能是今枝先生自己打的吧?」

「也可能,但我認為不是。」笹垣搖搖頭,「我認為,是那個設計讓今枝先生失蹤的人採取了一些防範措施,儘可能不讓人發現他失蹤了。如果報紙在信箱前堆積如山,鄰居或管理員不免會覺得奇怪。」

「事如果真是這樣,那個人豈不太無法無天了?因為照您所說,今枝先生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

的話讓笸垣的臉如能劇面般失去表。他說:「我認為,他還活著的可能極低。」

長出一口氣,轉頭看著旁邊。這真是一場消磨心神的對話,心臟早已怦怦加速搏。「既然是男子打電話給派報中心,也許和唐澤雪穗無關。」說著,一自己也覺得奇怪。他分明想證實並不是個常人眼中的普通子,然而一旦事關人命,說出來的話反而像在為辯解。

笹垣再度將手進西服的袋,但這次是另一邊。他拿出一張照片。「你見過這人嗎?」

接過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臉型瘦削的年輕男子,肩膀很寬,與上的深相當協調。不知為何,給人一種冷靜深沉的印象。一不認識,如實相告。

「真可惜。」

「這是什麼人?」

「我一直在追查的人。剛才和你換的名片,可以借一下嗎?」

遞給他,他在背面寫了一些字,說聲「請收下」,還給一。一翻看背面,上面寫著「桐原亮司」。

「桐原……亮司,這是誰?」

「一個像幽靈一樣的人。」

「幽靈?」

「筱冢先生,請你把這張照片上的面孔和這個名字牢記在心。一旦看到他,無論是什麼時候,都請立刻和我聯絡。」

「但這人究竟在哪裏呢?不知道他在哪裏,就跟一般的通緝犯一樣啊。」一將兩手一攤。

「現在還不知道。但他一定會在一個地方現。」

「哪裏?」

「那裏,」笹垣,說,「唐澤雪穗邊。蝦虎魚一定會待在槍蝦邊。」

老警察話里的含義,一一時無法明白。

5

田園風掠過窗外。偶爾,有些寫著企業或商品名稱的廣告牌豎立在田地里,風景既單調又無聊。想要眺城鎮街景,但新幹線經過城鎮時,總是被隔音牆包圍,什麼景都看不見。

典子肘靠窗沿,看向鄰座。秋吉雄一閉著眼睛,一發現,他並沒有睡著,是在思索。

再度將視線移往窗外。令人窒息的一直的心頭,這趟大阪之行,會不會招來不祥的風暴呢?總拋不開這個念頭。

然而,認為這或許是自己了解秋吉的最後一次機會。回顧過去,典子幾乎是在對他一無所知的狀況下與他往,直到現在。並不是對他的過去不興趣,但心裏的確存在著「現在比過去更重要」的想法。在極短的時間,他便在心裏佔據了不可取代的地位。

窗外的風景有了些微變化,似乎到了知縣,汽車製造相關產業的廣告牌增加了。典子想起了老家,來自新編,家附近也有一家生產汽車零件的小工廠。

栗原典子十八歲來到東京。那時,並沒有打定主意要當藥劑師,只是報了幾個有可能考上的系,恰巧考上某大學藥學系。

大學畢業后,在朋友的介紹下,順利進現在的醫院工作。典子認為,大學時代和在醫院上班的前五年,應該是自己最愜意的時期。

工作的第六年,有了人,是在同一家醫院任職的三十五歲男子,甚至認真考慮要和他結婚。但是要這麼做有困難,因為他有妻小。「我準備和分手。」他這麼說。典子相信了他,因此租下現在的房子。要是離了婚,他就無可去了,當他離開家時,能給他一個可以休憩的所在。

然而,正如大多數的外遇,一旦方下定決心,男方便逐步退。他們面時,他開始拋出各式各樣的借口:擔心小孩、現在離婚得付為數可觀的贍養費、花時間慢慢解決才聰明等等。「我和你見面不是為了聽這些話。」這句話不知說了多次。

他們的分手來得相當令人意外。一天早上,到了醫院,不見他的蹤影。典子詢問其他職員,得到的回答是:「他好像辭職了。」

「他好像私吞了病人的錢。」職員悄聲說,一臉以散佈小道消息為樂的表並不知道他與典子的關係。

「私吞?」

「患者的治療費、住院費等繳費明細,不是全由計算機管理嗎?他啊,故意弄得像是數據輸失誤,把賬記錄刪掉,然後把那部分錢據為己有。有好幾個病人反映,分明付了錢卻還收到催款通知,這才發現。」

「什麼時候開始的?」

「不清楚,好像一年多前就有了異常跡象。從那時起,患者繳款就有延遲的現象,很多都是差一點就要寄催款通知。他好像是用後面的病人繳的款項補前面的虧空,加以掩飾。新的虧空就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最後終於沒法補救,發出來。」

典子茫然地著喋喋不休的職員的紅覺宛如陷噩夢一般,一點都不真實。

「私吞的金額有多?」典子極力佯裝平靜地問。

「聽說是兩百多萬。」

「他拿那些錢做什麼?」

「聽說是去付公寓的貸款。什麼時候不好買,偏偏挑房價炒得最高的時候。」職員兩眼發地說。還告訴典子,院方似乎不打算循法律途徑,只要他還錢,便息事寧人,多半是怕報道損害醫院信譽。

過了幾天都沒有他的消息。那段期間,工作心不在焉,發獃失誤的況大增,讓同事大為驚訝。也想過要打電話到他家,但一考慮到接聽者可能不是他,就猶豫不決。

一天半夜,電話響了。聽到鈴響,典子知道一定是他。果然,聽筒另一端傳來他的聲音,只是顯得非常微弱。

「你還好嗎?」他先問候

「不太好。」

「我想也是。」他說。眼前似乎可以看到他出自嘲的笑容。「你應該已經聽說了,我不能再回醫院了。」

「錢怎麼辦?」

「我會還,不過得分期,已經談妥了。」

「能負擔嗎?」

「不知道……不過非還不可。要是真沒辦法,把房子賣了也得還。」

「聽說是兩百萬?」

「呃,兩百四十萬吧。」

「這筆錢我來想辦法吧。」

「什麼?」

「我還有點存款,兩百萬左右我可以幫忙。」

「你……」

「等我付了這筆錢,那個……你就跟你太太——」

正要說「離婚」,他開口了:「不用了,你不必了。」

「咦?什麼意思?」

「我不想麻煩你,我自己會想辦法。」

「可是……」

「當初買房子的時候,我向岳父借了錢。」

「多?」

「一千萬。」

口如遭重擊,一陣心痛,腋下流下一道汗水。

「如果要離婚,就得想辦法籌到這筆錢。」

「可是,你之前從來沒有提過這件事。」

「跟你提有什麼用。」

「這次的事,你太太怎麼說?」

「你問這個幹嗎?」男子的聲音顯得不悅。

「我想知道啊,你太太沒生氣?」

典子心暗自期待著,他太太為此生氣,也許就會提出離婚的要求。然而,他的回答令人意外。「我老婆向我道歉。」

「道歉?」

「吵著要買房子的是,我本來就不怎麼起勁,貸款也還得有點吃力。大概也知道,那是造這件事的原因。」

「啊……」

「為了還錢,要去打零工。」

一句「真是個好太太」已經爬上典子的嚨。咽下這句話,在裏留下苦苦的餘味。

「那,我們之間,暫時不能指有任何進展了。」

勉強開口說了這句話,卻讓男子頓時陷沉默。接下來,典子聽到了嘆息:「唉,求你別再這樣了。」

「我怎麼了?」

「別再說這種挖苦人的話了,你早就心知肚明了。」

「什麼?」

「我不可能離婚,你應該也只是逢場作戲罷了。」

男子的話讓典子瞬間失聲。多想向他咆哮:「我是認真的!」但是當這句話來到邊的那一刻,一無可言喻的凄涼迎面襲來,唯有沉默以對。他會說這種話,當然是看準了的自尊心會讓拉不下臉來。

電話中傳來人聲音,問他這麼晚了在跟誰說話,一定是他妻子。他說是朋友,因為擔心,打電話來問候。過了一會兒,他以更微弱的聲音對典子說:「事就這樣吧。」

典子很想質問他,什麼「就這樣」,但滿心的虛弱讓發不出聲音。男子似乎認為目的已經達,不等回答便掛斷了電話。

不用說,這是典子與他最後一次對話。此後,他再不曾出現在面前。

典子把屋裏他所有的日常用品全部扔掉:牙刷、刮鬍刀、剃鬚和保險套。忘了扔煙灰缸,只有這樣東西一直擺在書架上。煙灰缸漸漸蒙上了灰塵,似乎代表心頭的傷口也慢慢癒合了。

這件事後,典子沒有和任何人往。但並不是決心孤獨一生,毋寧說,對結婚的反而更加強烈。找到一個合適的男人,結婚生子,建立一個平凡的家庭。

與他分手正好一年後,找到一家婚介所。吸引的是一套用電腦選出最佳配對的系統。決定將放一邊,由其他條件來選擇人生伴已經夠了

一個看上去十分親切的中年人問了幾個問題,將答案輸電腦,其間還對說了好幾次「別擔心,一定會找到好對象」。

沒有食言,這家婚介所陸續為典子介紹適合的男子。前後共與六人見過面。然而其中五個只見過一次,因為這些人一見面便令大失所。有的照片與本人完全不符,甚至有人登記的資料顯示未婚,見了面卻突然表明自己有孩子。

典子與一個上班族約會了三次。此人四十齣頭,樣子老實誠懇,讓典子認真考慮要不要結婚。然而,第三次約會時,才知道他和患了老年癡呆癥的母親相依為命。他說:「我看你一定可以助我們一臂之力。」他只不過是想找一個能夠照顧他母親的子,他對婚介所提的條件竟是「從事醫療工作的」。

「請保重。」典子留下這句話,便與他分手了,此後也沒有再見面。認為,他太瞧不起人了,不僅瞧不起,也瞧不起所有人。

見過六個人後,典子便與這家婚介所解約了,覺得本是在浪費時間。

又過了半年,遇見了秋吉雄一。

抵達大阪時已是傍晚。在酒店辦好住房手續,秋吉便為典子介紹大阪這座城市。雖然表示想同行時他曾面,但今天不知為何,他對很溫。典子猜想,也許是回到故鄉的緣故。

兩人信步走過心齋橋,越道頓堀橋,吃了烤章魚丸。這是他們首次結伴遠行,典子雖然為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忐忑不安,心卻也相當興,畢竟第一次來到大阪。

「你老家離這裏遠不遠?」在可以眺道頓堀的啤酒屋喝啤酒時,典子問道。

「搭電車差不多五站。」

「很近啊。」

「大阪很小。」秋吉看著窗外說。固力果的巨大廣告牌閃閃發

「嗯,」典子猶豫了一會兒說,「等一下帶我去好不好?」

秋吉看著,皺起眉頭。

「我想看看你住過的地方。」

「只能玩到這裏。」

「可是——」

「我有事要做。」秋吉移開目,心顯然變得很差。

「對不起。」典子低下頭。

兩人默默喝著啤酒,典子越道頓堀的一波波人。時間剛過八點,大阪的夜晚似乎剛剛開始。

「那是個很普通的地方。」秋吉突然說。

典子轉過頭,他的眼睛仍朝向窗外。「一個破破爛爛的地方,灰塵滿天,一些小老百姓像蟲子一樣蠢蠢,只有一雙眼睛特別銳利。那是個毫大意不得的地方。」他喝啤酒,「那種地方你也想去?」

「想。」

秋吉沉思片刻,手放開啤酒杯,進長口袋,掏出一張萬元鈔。「你去結賬。」

典子接過,朝櫃枱走去。

一離開啤酒屋,秋吉便攔了計程車。他告訴司機的是典子完全陌生的地名。更吸引注意的是他說大阪話,這讓到非常新鮮。

秋吉在計程車里幾乎沒開口,只是一直凝視著車窗外。典子想,他可能後悔了。計程車開進一條又窄又暗的路,途中秋吉詳細指示道路,這時他說的也是大阪話。不久,車停了,他們來到一座公園旁。

下了車,秋吉走進公園,典子跟在後。公園頗為寬敞,足以打棒球,還有鞦韆、越野遊戲、沙坑,是舊式公園,沒有噴水池。

「我小時候常在這裏玩。」

「打棒球?」

「棒球、躲避球,足球也玩。」

「有那時候的照片嗎?」

「沒有。」

「真可惜。」

「以前這附近沒有別的空曠地帶可以玩,所以這座公園很重要。和公園一樣重要的,還有這裏。」秋吉向後看去。

典子跟著轉頭,他們後是一棟老舊的大樓。「大樓?」

「這裏也是我們的遊樂場。」

「這種地方也能玩呀?」

「時隧道。」

「嗯?」

「我小時候,這棟大樓還沒蓋好,蓋到一半就被閑置在那裏。出大樓的只有老鼠和我們這些住在附近的小孩。」

「不危險嗎?」

「就是危險,小鬼才會跑來啊!」秋吉笑了,但立刻恢復嚴肅的表,嘆了口氣,再度抬頭看大樓。「有一天,有個傢伙發現了一,男。」「被殺的……」他接著說。

一聽到這句話,典子覺得心口一陣悶痛。「是你認識的人?」

「算是,」他回答,「一個守財奴,每個人都討厭他,我也一樣。那時大概每個人都覺得他死了活該,所有住在這一區的人都到警察懷疑。」接著,他指著大樓的牆,「牆上畫了東西,看得出來吧?」

典子凝神細看。掉得很厲害,幾乎難以辨識,但灰牆上的確有類似畫的東西。看來像是的男,彼此纏,互相,實在算不上是藝作品。

「命案發生后,這棟大樓就完全止進。不久,這棟霉頭的大樓仍有人要租,一樓有一部分又開始施工,大樓四周也用塑料布圍了起來。工程結束,塑料布拆掉,出來的就是這幅下流的圖。」

秋吉手從外套的出一煙,叼住,用剛才那家啤酒屋送的火柴點著。「不久,一些鬼鬼祟祟的男人就常往這裏跑,進大樓的時候還的,怕別人看到。一開始,我不知道在大樓里能幹嗎,問別的小孩,也沒人知道,大人也不肯告訴我們。不過沒多久,就有人搜集到消息了。他說那裏好像是男人買人的地方,只要付一萬元,就可以對人為所為,還可以做牆上畫的那檔事之類的。我難以置信,那時的一萬元很值錢,不過我還是不能想像怎麼會有人去做那種買賣。」吐了一口煙,秋吉低聲笑了,「那時候算是很單純吧,再怎麼說也才上小學。」

「如果還在讀小學,我想換我也會很震驚。」

「我沒有很震驚,只是學到了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他把沒幾口的煙丟在地上踩熄,「說這些很無聊吧。」

「哎,」典子說,「那個兇手抓到了嗎?」

「誰?」

「命案的兇手啊。」

秋吉搖搖頭:「不知道。」

「哦……」

「走。」秋吉邁開腳步。

「去哪裏?」

「地鐵站,就在前面。」

典子和他並肩走在幽暗的小路上。又舊又小的民宅麻麻地並排而立,其中有很多連棟住宅。各戶人家的門鄰道路,近得甚至令人以為這裏沒有建蔽率的規定。

走了幾分鐘后,秋吉停了下來,注視著小路另一邊的某戶人家。那戶人家在這附近算是比較大的,是一幢兩層的和式建築,好像是店鋪,門面有一部分是卷匣門。

典子不經意地抬頭看二樓,那裏掛著舊招牌,「桐原當鋪」幾個字已經模糊了。「你認識這戶人家?」

「算是,」他回答,「算認識吧。」然後又開始向前走。當他們走到距當鋪十米的地方,有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胖人從一戶人家走出來。那戶人家門前擺著十來個小盆栽,有一半以上到馬路上。人似乎準備為盆栽澆水,手上拿著噴壺。

穿著舊T恤的人似乎對路過的產生了興趣,先盯著典子看,用的是那種為了滿足好奇心,即使對方不舒服也毫不在意的眼神。那雙蛇一般的眼睛轉向秋吉,人出現了意外的反應,原本為了澆水而微微前傾的了起來。看著秋吉說:「小亮?」

但秋吉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好像沒注意到有人對他說話。他的速度並沒有改變,筆直地前進,典子只好跟上。很快,兩人從人面前經過。典子發現人一直看著秋吉。

「認錯人了。」他們走過之後,典子聽到背後傳來這麼一句,是那人在自言自語。秋吉對這話全無反應。但是,那聲「小亮」卻一直在典子耳邊縈繞,不僅如此,更有如共鳴一般,在腦海里大聲迴響。

在大阪的第二天,典子必須單獨度過。早餐后,秋吉說今天有很多資料要搜集,晚上才能回來,便出了門。

待在酒店也不是辦法,典子決定再到前一天秋吉帶去過的心齋橋等走走。銀座有的高級品店這裏也不,和銀座不同,彈子房、遊樂場和品店在這裏比鄰而立。也許要在大阪做生意,就需先學會放下段。

典子買了點東西,但時間還是很多。興起了再去一次昨晚那個地方的念頭,那座公園,以及那家當鋪。決定在難波站搭地鐵。記得站名,應該也還記得從車站過去的路。

買了車票,一時興起,到零售店買了一部即可拍相機。

典子下了車,沿前一天跟著秋吉走過的路反方向前進。白天和黑夜的景大不相同,好幾家商店在營業,路上的行人也很多。商店老闆和路人的眼睛都炯炯有神,當然,並不純粹是活力十足,而是彷彿有不良居心棲息在閃爍不定的目里,要是有人一時大意,便要乘虛而,佔一頓便宜。看來秋吉的形容是正確的。

在路上漫步,偶爾隨興按下快門。想以自己的方式記錄秋吉生長的地方。只是,認為不能讓他知道此事。

來到那家當鋪前,店門卻閉,也許已經歇業了。昨天晚上沒有注意到,如今看來,這裏有一種廢墟般的氣氛。拍下了這幢破屋。

然後是那棟大樓。公園裏,孩子們踢著足球,典子在喧嘩聲中拍下了照片,也將那幅猥的壁畫納鏡頭。隨後,繞到大樓的正面。現在這裏看來並沒有經營見不得人的買賣,和泡沫經濟崩潰后那些用途不明的大樓沒什麼差別,不同的只是這裏老朽得厲害。

來到大路上,攔了計程車回飯店。

晚上十一點多,秋吉回來了。他看起來心極差,疲憊不堪。

「工作順利結束了?」小心翼翼地探問。

他整個人癱在床上,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結束了,」他說,「一切都結束了。」

啊,那太好了。典子想對他這麼說,但不知為何說不出口。

兩人幾乎沒有任何談,在各自的床上睡。

6

輾轉反側的夜晚接連而至,筱冢一翻個,前幾天與笹垣的一席話一直在腦海里盤旋不去。自己可能於一個不尋常的狀況,這個想法隨著現實迫著他的口。

那位老警察雖沒有明言,但他暗示今枝可能已遭遇不測。就他所描述的失蹤與房的狀態,一也認為這樣的推論很合理。然而,他附和老警察時的心,仍有部分像是在看電視劇或小說的節。即使大腦明白這些事便發生在周遭,卻缺乏真實。即使笸垣臨別之際對他說「你可別以為自己能高枕無憂」,他也到事不關己。

等到他獨自一人,關掉房間的燈,躺在床上,一閉上眼睛,類似焦躁的衝擊便席捲而來,讓他全直冒冷汗。他早就知道唐澤雪穗不是一個普通子,才不贊康晴迎娶。然而,萬萬沒有想到委託今枝調查,竟然危及他的命。

究竟是什麼人?他再次思索,這人真正的份到底是什麼?還有那個桐原亮司的男人。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笹垣並沒有清楚代。他以槍蝦和蝦虎魚來比喻,說桐原與唐澤雪穗就像這兩種一樣,互利共生。

「但我不知道他們的巢在哪裏,為此我追查了將近二十年。」說這幾句話時,老警察的臉上出了自嘲的笑容。

聽得一頭霧水。無論十幾二十年前大阪發生了什麼事,又怎麼會影響到自己?

在黑暗中睜大眼睛,拿起放在床頭柜上的空調遙控,按下開關,不久便滿室涼意。

這時,電話響起。他心頭一驚,打開枱燈,鬧鐘就快指向一點。一時之間,他以為家裏出事了。現在一獨自住在三田,這套兩室兩廳的房子是去年買的。

他輕輕清了清嚨,拿起聽筒:「喂。」

「一,抱歉這時候打電話給你。」

聽聲音就知道來電者是誰,心裏同時湧現不好的預。與其,不如說是確信更為接近。

「堂兄……出了什麼事?」

「嗯,上次跟你提過的那件事,剛才,跟我聯絡了。」康晴低聲音的原因,恐怕不單單是因為夜深了,一更加確信。

母親……」

「嗯,已經走了,終究沒醒過來。」

「真可憐……」一說,但並非出自肺腑,只是自然反應。

「明天你沒問題吧。」康晴說,他的口氣不給一任何反對的餘地。

即使如此,一還是加以確認:「要我去大阪?」

「明天我實在走不開,史托邁亞公司的人要來,我得跟他們見面。」

「我知道,是為了『隆』。按預定,我也要出席。」

「你的行程已經改了,明天不用上班,盡量搭早一點的新幹線去大阪,知道了吧?幸好明天是星期五,我可能還得接待客人,要是晚上沒法過去,後天早上應該走得。」

「這件事社長那邊……」

「明天我會說一聲。這個時間再打電話過去,他老人家的怕吃不消。」

社長指筱冢總輔,社長府邸與康晴家同樣位於世田谷的住宅區。康晴是在結婚時搬離老家的。

「你向社長介紹過唐澤雪穗小姐了嗎?」儘管認為這個問題涉及私人領域,一還是問了。

「還沒有。不過我跟他提過我在考慮結婚。我爸那種個,看樣子也不怎麼關心。我看他也沒有閑工夫管四十五歲兒子的婚事。」

筱冢總輔被普遍認為是個不拘小節的人,他也的確不曾過問一他們的私事。但一早就發現,這是一種極端的工作狂個,對生意之外的事概不關心。一猜想,伯父心裏恐怕認為只要那個人不會讓筱冢家名聲掃地,兒子再婚對象是誰都無所謂。

「明天你會去吧?」康晴最後一次確認。

真想拒絕。聽過笸垣的話之後,一更加不想與唐澤雪穗有所牽扯。然而,他找不到拒絕的理由。計劃結婚的對象的母親死了,希堂弟代為幫忙理葬禮等事宜——康晴的請託從某個角度來看合合理。

「在大阪哪裏?」

上午應該是在葬禮會場安排事說下午會先回娘家一趟。我已經收到傳真,兩個地方的地址和電話都有了,一會兒傳給你。你的傳真也是這個號碼吧?」

「對。」

「那我先掛了。你收到傳真后打個電話給我吧。」

「好的,我知道了。」

「那就麻煩你了。」電話掛斷了。

下了床。人頭馬白蘭地就放在玻璃門書櫃里。他將酒往杯中倒進約一厘米半高,站著便送進口中,讓白蘭地停留在舌上,細細品味其酒香、味道與刺激后才人。有種全都蘇醒過來的覺,他知道神經敏銳了起來。

自從康晴表明對唐澤雪穗的意后,一不知有多次想找父親商量。他認為,只要將的不尋常告訴父親,伯父遲早會從父親口中得知此事。但是,要干預未來筱冢家族掌權人康晴的婚事,他握有的信息實在太過暖味,不說服力。是空口說有問題,只會為父親徒增困擾。父親極有可能反過來斥責他,要他擔心別人之前先擔心自己。而且,父親去年甫出任筱冢藥品旗下筱冢化學公司的社長,肯定沒有餘力為侄子的再婚心。

第二口白蘭地流進嚨時,電話響了。一站在原地,沒有接起聽筒。聯結著電話的傳真機開始吐出白的紙。

將近正午時抵達新大阪車站。踏上月臺的那一刻,立即覺到度與溫度的差別。已過了九月中旬,仍暑氣人。一這才想起,是啊,大阪的秋老虎素來兇猛。

下了月臺樓梯,走出收票口。車站建築的出口就在眼前,計程車停靠站在對面。他走過去,心想先到葬禮會場再說。就在這時,有人喊一聲「筱冢先生」,是人的聲音。他停下腳步,環顧四周。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子小跑著靠近,上穿著深藍套裝,搭T恤,長發紮馬尾。「謝謝您大老遠趕過來,辛苦您了。」一在他面前站定,客氣地施禮,頭髮恰似馬尾般掃

見過這子,是唐澤雪穗南青山品店的員工。「呃,你是……」

「我姓濱本。」再次行禮,取出名片,上面印著濱本夏

「你來接我?」

「是的。」

「你怎麼知道我要來?」

「是社長代的。社長說,您應該會在中午前到達,但是我因為塞車來晚了,真是抱歉。」

「哪裏,沒關係……呃,現在在哪裏?」

「在家與葬儀公司的人談事。」

「家?」

「我們社長的老家,社長要我帶筱冢先生過去。」

「啊,好。」

濱本夏朝計程車站走去,一跟在後。他推測一定是他搭乘新幹線時,康晴打電話告訴雪穗。也許康晴曾對說會派一過去,有什麼事儘管吩咐之類的話。

濱本夏告訴司機去天王寺。一昨晚接到康晴的傳真,知道唐澤禮子家位於天王寺區真院町。不過,那是在大阪哪個地方,他幾乎全然不知。

「突然發生這種事,你們一定措手不及吧?」計程車開后,他問道。

「是啊。」點點頭,「因為可能有危險,我昨天就先過來了,可是沒想到竟然就走了。」

「什麼時候去世的?」

「醫院是昨晚九點左右通知的。那時候還沒有走,只說況突然惡化。可是,等我們趕到,已經……」濱本夏淡淡地敘述。

……唐澤小姐的況怎麼樣?」

「這個啊,」濱本夏蹙起眉,搖了搖頭,「連我們看的人都難過。我們社長那種人是不會放聲大哭的,可是把臉埋在母親的床上好久,一。我想,社長一定是想忍住悲傷,可是我們連的肩膀都不敢。」

「昨晚大概也沒怎麼睡吧?」

「我想應該是沒有合過眼。我在唐澤家的二樓過夜,半夜有一次下樓,看到房間里開著燈,還聽到微弱的聲音,我想大概是社長在哭。」

「哦。」

想,無論唐澤雪穗有什麼樣的過去,懷著什麼樣的,終究無法不為母親的死悲傷。據今枝的調查,雪穗應該是為唐澤禮子的養后,才得以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也才擁有接高等教育的機會。

目的地大概不遠了,濱本夏開始為司機指路。一從口音判斷,應該也是大阪人,這才明白唐澤雪穗在眾多員工中選來的理由。

經過古老的寺廟,轉幽靜的住宅區,計程車停了。一準備付車費,卻被濱本夏堅拒:「社長代,絕對不能讓筱冢先生付錢。」帶著笑,語氣卻明白而篤定。

唐澤雪穗的老家是一幢木籬環繞、古意盎然的日式房舍,有一扇小小的腕木門。學生時代,雪穗一定每天都會穿過這道門,也許一邊走過,一邊對養母說「我上學去了」。一想像著那樣的景,那是一幅得令人想深深烙印下來的畫面。

門上設有對講機。濱本夏按了鈕,一聲「喂」立刻從對講機里傳出來,是雪穗的聲音。

「筱冢先生到了。」

「哦。好,請他進來,玄關的門沒有鎖。」

「是。」濱本夏回答后,抬頭看一,「請進。」

穿過大門,玄關還安裝了拉門。他想,最近一次看到這麼傳統的房子是什麼時候呢?他想不起來。在濱本夏的帶領下,他來到屋,走上走廊。木製的走廊打磨得極為亮,綻放出的澤來自耗費無數力的手工拭,而非打蠟使然,同樣的澤也出現在每一柱子上。一彷彿看到了唐澤禮子的人品,同時想到,雪穗是由這樣一位教養人。

耳邊聽到說話聲,濱本夏停下腳步,朝邊一道拉上的紙門說:「社長,方便打擾嗎?」

「請進。」應答聲從裏面傳來。

濱本夏把紙門拉開三十厘米左右,「筱冢先生來了。」

「請客人進來。」

在濱本夏示意下,一過門檻。房間雖是和室,卻按西式房間佈置。榻榻米上鋪著棉質地毯,上面擺著藤製桌椅。一把長椅上坐著一對男,他們對面本應是唐澤雪穗,但為迎接一站了起來。

「筱冢先生……謝謝你特地遠道而來。」行禮致意。上穿著深灰,比起上次見到時瘦了不,可能是因喪母而憔悴。幾乎素,但儘管素凈的臉上難掩疲憊之,卻仍大有魅力。是真正的人。

「請節哀順變。」

「嗯。」好像應了一聲,但聲音低不可聞。

坐在對面的兩人臉上出困的表。雪穗似乎察覺到了,便向一介紹:「這兩位是葬儀公司的。」接著對他們介紹一:「這位是工作上的客戶。」

「請多指教。」一對他們說。

「筱冢先生,你來得正好。我們現在正在討論,可是我實在不知如何是好,正頭疼呢。」雪穗坐下后說。

「我也沒有這方面的經驗。」

「可是,一個人拿主意總是人不安,旁有人可以商量心裏就篤定多了。」

「但願我能幫得上忙。」一說。

與葬儀公司討論完種種細節,時間已將近兩點。在討論過程中,一得知守靈的準備工作已著手進行。守靈與葬禮都會在距此十分鐘左右車程的靈堂舉行,靈堂在一棟七層大樓里。

濱本夏與葬儀公司的人先行前往靈堂,唐澤雪穗表示必須等東京的東西送到。

「什麼東西?」一問。

「喪服,我托店裏的孩送來。我想,應該快到新大阪了。」看著牆上的鐘說。

雪穗到大阪時可能沒有預料到要辦葬禮。即使養母的狀況一直沒有好轉,想必也不希預先備好喪服。

「不通知學生時代的朋友嗎?」

「哦……我想不必了,因為現在幾乎已沒有來往。」

「社舞社的人呢?」

的問題讓雪穗瞬間睜大了雙眼,彷彿被了心靈死角。但立刻恢復平常的表,輕輕點頭。「嗯,我想不必特地通知。」

「好的。」搭乘新幹線時,一曾在記事本上寫下好幾則葬禮的準備事項,他將其中「聯繫學生時代的朋友」一則劃掉。

「唉,我真是的,竟然連茶都沒有端給筱冢先生。」雪穗匆忙站起,「咖啡可以嗎?還是要喝冷飲?」

「不用費心了。」

「對不起,我太漫不經心了。也有啤酒。」

「我喝茶就好。有沒有涼的?」

「有烏龍茶。」說著,離開了房間。

一落單,一便從椅子上站起,環視室。房間被佈置西式的,卻在一角放著傳統的茶櫃,但這款傢也與整個房間相當協調。

看來極為堅固的木製書架上,並排放著茶道與花的相關書籍,也摻雜了初中參考書和鋼琴初級教本等等,當是雪穗用過的。一想,也曾在這個客廳讀書,鋼琴可能在別的房間。

他打開與進房紙門相對的隔扇,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廊沿,角落裏堆著舊雜誌。

他站在廊沿上著庭院,雖然不大,但植株和頗富野趣的石燈籠營造出素雅的和風庭院氣氛。原本可能由草皮覆蓋的地方已經令人憾地全被雜草佔據。年過七旬的老人要讓這個庭院維持觀,想必實在困難。

他面前擺著許多小盆栽,幾乎都是仙人掌,有許多呈球狀。

「院子很見不得人吧?完全沒有整理。」聲音從後面傳來。雪穗端著擺了玻璃杯的托盤站在那裏。

「稍微整理一下就會像以前一樣漂亮了。比如那個燈籠,真的很不錯。」

「可是已經沒有人來欣賞了。」雪穗把裝了烏龍茶的玻璃杯放在桌上。

「這棟房子你有什麼打算?」

「不知道,我還沒有想到這裏。」出悲傷的笑容。

「啊……也是。」

「不過,我不想賣掉,也不想拆……」把手放在紙門框上,憐著上面的小小傷痕,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抬頭看往一,「筱冢先生,真的很謝謝你,我還以為你不會來。」

「為什麼?」

「因為……」雪穗先垂下眼睛,又再次抬起,眼眶泛紅,珠淚滴,「筱冢先生討厭我呀。」

一驚,要掩飾心的波並不容易。「我怎麼會討厭你?」

「這我就不知道了。也許你對我和誠離婚不滿,也許還有別的緣故。只是我確實覺到,你躲著我,討厭我。」

「你想太多了,沒這回事。」一搖搖頭。

「真的嗎?我能相信你這句話嗎?」向他靠近一步,兩個人相距咫尺。

「我沒有理由討厭你啊。」

「哦。」雪穗閉上眼睛,彷彿由衷到安心般舒了一口氣。甜的香味瞬間麻痹了一的神經。睜開眼睛,已經不再泛紅了,難以言喻的深想吸住他的心。

他移開目,稍微拉開些距離。在邊會產生一種錯覺,似乎會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牢牢抓住。

「你母親,」他看著庭院說,「一定很喜歡仙人掌。」

「跟這個院子很不協調吧?不過,媽媽一直很喜歡,種了很多又分送給別人。」

「這些仙人掌以後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雖然不太需要照顧,但總不能就這樣放著不管。」

「只好送人了。」

「是啊。筱冢先生,你對盆栽有興趣嗎?」

「不了,謝謝。」

「哦。」出淺淺的笑容,轉面向院子蹲下,「這些孩子真可憐,沒主人了。」

話音剛落,的肩膀便開始微微抖,不久,抖加劇,都在晃,發出嗚咽聲。「孤零零的,不止它們,我也無依無靠了……」

哽咽的呢喃大大撼了一,他站在雪穗後,將右手放在搖晃的肩上。將白皙的手疊了上來。好冷的手。他覺到抖趨於平緩。

突然間,連自己都無法說明的從心底泉涌而出,簡直像是封印在心深的東西獲得了釋放,甚至連他都不知道自己擁有這樣的。這份逐漸轉變為衝,他的眼睛注視著雪穗雪白的脖子。

正當他的心防就要瓦解的那一剎那,電話響了。他回過神來,回放在肩上的手。

似乎有所遲疑般靜靜地等了幾秒鐘,隨即迅速起。電話在矮腳桌上。

「喂,哦,淳子,你到了?……哦,一定很累,辛苦你了。不好意思,可以麻煩你帶著喪服去我說的地方嗎?你上了計程車以後,先……」

愣愣地聽著明朗的聲音。

7

葬禮會場位於五樓。一出電梯便是一個類似攝影棚的空間,祭壇已佈置好,開始排列鐵椅。

那個廣田淳子的年輕子業已抵達,從東京帶來了雪穗與濱本夏的喪服,濱本夏已換裝完畢。

「我去換服。」雪穗接過喪服,消失在休息室里。

坐在椅上,著祭壇。雪穗曾吩咐:「錢不是問題,要做得面一點,不要委屈了母親。」一看不出眼前的祭壇和一般的有何不同。回想起在唐澤家的事,一了一把冷汗。要是那時電話沒有響,他一定會從雪穗抱住。為什麼會有那種心,他自己也不明白。分明已經再三告誡自己,必須對提高警覺,但那一刻,他卻完全卸下了心防。

他警告自己,一定要小心唐澤雪穗,不能臣服於的魔力。然而另一方面,他開始產生一個念頭,認為自己也許對產生了天大的誤會。的眼淚,抖,實在不像作假。看到仙人掌而嗚咽的影,與過去一的印象截然不同。的本質……

想,的本質剛才不就顯現出來了嗎?會不會是因為自己向來對此不加正視,才會在心裏塑造出一個扭曲的形象?反而是高宮誠和康晴從一開始就看到了的原貌?

視野的一角有東西在移,一往那個方向去,恰好看到換上西式喪服的雪穗緩緩靠近。

一朵黑玫瑰,他想。他從未見過如此絢麗、芒如此奪目的子。一更凸顯出雪穗的魅力。

注意到一的視線,角微微上揚,然而雙眼仍帶著淚,那是黑花瓣上的珠。

雪穗慢慢走近設置於會場後面的接待臺。濱本夏與廣田淳子正在討論事也加討論,針對細節給予兩名員工指示。一癡癡地

不久,前來弔唁的客人陸續來到,幾乎都是中年人。唐澤禮子在自宅教授茶道與花,們應該是的學生。們往祭壇上的照前一站,幾乎毫無例外地流淚不止。

某個認識雪穗的人握住的手,絮絮不休地談著唐澤禮子的過往,一開口,自己也悲從中來,泣不聲。這樣的況周而復始。即使是這些稍嫌麻煩的弔唁者,雪穗也不會隨便應付,而是認真傾聽,直到對方收淚為止。那景從旁看來,真不知是誰在安誰。

與濱本夏討論葬禮的流程,發現自己無事可做。另一個房間備有餐點與酒水,但他總不能大馬金刀地坐在那裏。

他漫無目的地在會場四周走,看到樓梯旁有自售貨機。雖然不是特別想喝,他仍手探進口袋,掏出零錢。正當他買咖啡時,聽到子說話的聲音。是雪穗的員工,似乎是在樓梯間門后。或許這時也是們的午茶時間。

「不過,真是幸好,雖然媽媽去世實在可憐。」濱本夏說。

「就是啊。以前雖然陷昏迷,可也許還會活很久,這樣的話,可能會忙不過來。」廣田淳子回答。

「而且又有自由之丘的三號店,那裏又不能延期開業。」

「如果社長的媽媽沒走,社長有什麼打算?」

「不知道。可能會在開業那天個臉,然後就回大阪。說真的,我最怕的就是這樣,客人來的時候社長不在,實在說不過去。」

「真險。」

「對啊。而且,我覺得不是店裏的事,能早點過去也好。你看嘛,就算人沒醒過來,還是得照顧,那真的慘的。」

「嗯,你說得對。」

「已經七十幾了吧。像我,還想到能不能安樂死呢。」

「哇!你好壞!」

「別告訴別人哦。」

「我知道,這還用說。」兩人吃吃地笑著。

拿著裝了咖啡的紙杯離開那裏,回到會場,把紙杯放在接待臺上。濱本夏的話還留在耳際:安樂死。不會吧,他在心中喃喃地說,那不可能。心裏這麼想,大腦卻開始審視這不祥的可能。

他不由得想起幾件事。首先,濱本夏到大阪后不久,唐澤禮子便亡故,而且是晚上們兩人在一起的時候,接到醫院的通知。於是雪穗有了不在場證明。然而,這同時也可以懷疑濱本夏來大阪,是為了給自己製造出完的不在場證明,而有人在此期間溜進醫院,在唐澤禮子的看護儀手腳。

這真是蛋裏挑骨頭,甚至可以說是胡推測。然而,一無法將這個想法置於腦後,因為他忘不了警察笹垣告訴他的那個名字——桐原亮司。

濱本夏說,半夜裏聽到雪穗房間里有聲音。說一定是雪穗在哭,但真的是這樣嗎?是不是在與「犯罪者」聯絡?

拿著咖啡杯,看著雪穗。正在接待一對剛邁老年的夫婦,每當老夫婦開口,便深有所般點頭。

晚上十點過後,已不見弔唁客的影。絕大多數親朋故舊大概都準備參加明天的葬禮。

雪穗命兩個員工回酒店。

「社長您呢?」濱本夏問。

「我今晚住這裏,這是守靈的規矩。」

的確,這裏備有讓主家過夜的房間。

「您一個人不要嗎?」

「沒事,辛苦你們了。」

「社長辛苦了。」說著,兩人離去。

只剩他們倆,一到空氣的濃度彷彿驟然升高。他看看手錶,準備告辭。但雪穗搶先一步說:「要不要喝杯茶?還可以再待一會兒嗎?」

「哦,嗯,可以。」

「這邊請。」先邁開腳步。

房間是和室,覺像溫泉旅館的房間。桌上有熱水瓶、茶壺和茶杯,雪穗為他泡茶。「這樣和筱冢先生在一起,覺真不可思議。」

「是啊。」

「讓我想起集訓,比賽前的集訓。」

「嗯,聽你這麼一說,果然很像。」

上大學時,他們為了取得佳績,在比賽前都會進行集訓。

「那時大家常說,要是永明大學的人來夜襲該怎麼辦。當然是開玩笑的。」

啜了一口茶,出淺笑。「的確是有人放話說要這麼做,只不過從沒聽說付諸實行。但是,」他看看,「沒有人說要襲你。因為那時你已經是高宮的朋友了。」

雪穗微笑著低下頭。「他一定跟你提過很多關於我的事吧。」

「沒有,也沒怎麼提……」

「沒關係,我能理解。我想,我也有很多遭人非議之,他才會移。」

「他說都是他的錯。」

「是嗎?」

「他是這麼說的。你們兩個人的事,你們自己最清楚。」一把玩著手裏的茶杯。

雪穗呼出一口氣,道:「我不懂。」

抬起頭來:「不懂什麼?」

「怎麼,」定定地凝視他,「我不懂得怎麼去一個男人。」

「這種事沒有一定之規吧,我想。」一移開視線,把茶杯送到邊,但茶幾乎沒有口。

兩人陷沉默,空氣似乎更沉重了,一無法呼吸。「我先走了。」他站起來。

「不好意思,把你留下。」說。

穿上鞋,再度回頭面向:「那先去了,明天再過來。」

「麻煩你了。」

手握住把手,準備開門。然而,就在他打開門的前一瞬,忽覺背後有人。

不必回頭,他也知道雪穗就站在後。纖細的手輕他的背脊。「其實,我好怕,」說,「我好怕孤零零一個人。」

自知心正劇烈起伏。想直接轉面對的衝,如浪濤般排山倒海而來,他發現警示信號已由黃燈變紅燈。現在要是看見的雙眼,一定難敵的魔力。

打開門,頭也不回地朝著前方說:「晚安。」

這句話如同解開魔法的咒語,的氣息倏地消失。接著,響起與先前毫無兩樣的冷靜聲音:「晚安。」

踏出房門。離開房間后,背後傳來關門聲,他這時才終於回頭。

又傳來咔嗒的上鎖聲。

凝視著閉的門,在心裏低聲道:你真的是「一個人」嗎……

邁開步伐,腳步聲在夜晚的走廊迴響。

    人正在閲讀<白夜行>
      關閉消息
        猜你喜歡
        通過以下任何一個您已經安裝的APP,都可訪問<歡享小說>
        首登送5800,日簽580書幣
        及時更新最火小說!訂閱推送一鍵閱讀!海量書庫精準推薦!
        2 然後輕點【添加到主屏幕】
        1請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