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行》第十三章

1

一下公車,外套的下擺便被風揚起。直到昨天,天氣都還算暖和,今天卻突然變冷了。不,應該是東京的氣溫比大阪低,笹垣想。

路線早已悉,到達要去的大樓時正值下午四點,和預計差不多。雖然多花了點時間繞到新宿的百貨公司,但如果不買對方指定的禮,恐怕會令其大失所

沿樓梯來到二層,右膝有些疼痛。以疼痛的程度來季節的變化,是從幾年前開始的?

笹垣在二樓一扇門前停步。門上著「今枝偵探事務所」的門牌,得很乾凈,不知的人一定會以為還在營業。

笹垣按了對講機,覺室靜,肯定是站在門后,過窺視孔看門外的訪客。

鎖開了,菅原繪里笑盈盈地開了門。「辛苦了,這次更晚呢。」

「買這個花了點時間。」笹垣拿出蛋糕盒。

「哇!謝謝,好哦!」繪里開心地雙手接過盒子,當場打開盒蓋確認裡面的東西,「您真的幫我買了想要的櫻桃派呀。」

「找這家店找了半天。還有別的孩也買了同樣的蛋糕。我倒不覺得看起來特別好吃。「

「今年櫻桃派當紅啊,都是因為國電影《雙峰》。」

「這我就不懂了,蛋糕還有紅不紅的?不久前不是才流行過提拉米蘇,姑娘的想法真是無法理解。」

「大叔不必懂這些啦,好,馬上就來吃。大叔要不要也來一點?我幫你泡咖啡。」

「蛋糕就不必了,咖啡倒是不錯。」

「沒問題!」繪里雀躍地回答,走進廚房。

笹垣下外套,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室的擺設和今枝直巳從事偵探業務時幾乎一模一樣,鐵制書架和文件櫃也原封不。不同的是多了臺電視,有些地方擺上了風格的小東西,這些都是繪里的。

「大叔,這次要在這邊待幾天?」繪裡邊作咖啡壺邊問。

「還沒決定,大概三四天吧。我不能離家太久。」

「擔心老婆啊。」

「老太婆倒是沒什麼好擔心的。」

「好過分哦。不過,才三四天,做不了什麼吧?」

「是啊,不過沒辦法。」

笹垣拿出盒七星,火柴燃起一。今枝的辦公桌上就有一個玻璃煙灰缸,他把著過的火柴丟在裡面。鐵制辦公桌的桌面得一塵不染,今枝一回來,馬上可以開始工作。只不過桌上的日曆一直停留在去年八月,那是今枝失蹤的時候,已經是一年又三個月前了。

笹垣著繪里的影,穿著牛仔,腳踏著節奏哼歌,正在切櫻桃派。看起來總是那麼開朗樂觀,但一想到心的悲傷與不安,他就為難過。不可能沒有猜到今枝已經不在人世了。

笹垣是在去年這個時候見到繪里的。他想知道今枝邊是否有所變化,便來事務所查看,卻發現一個陌生的年輕孩住在這裡,孩就是繪里。

一開始對笹垣高度警戒,但知道他是警察,且在今枝失蹤前與他見過面后,便慢慢解除了戒心。

繪里雖沒有明說,但與今枝似乎是關係,至把他當作那樣的對象。因此,用自己的方法拚命尋找今枝的下落。之所以退掉自己的公寓搬到事務所來,也是怕這裡若被收走,就會失去所有線索。待在這裡,可以查看寄給今枝的郵件,也可以見到來找他的人。所幸,房東並不反對住在這裡。考慮到房客失蹤,也不好放著房子不管,答應讓搬進來應該是順水人

認識繪里后,笹垣每次來到東京必定會順道來看看會告訴他關於東京的街道分佈與流行事,這對笹垣而言求之不得。最重要的是和聊天很愉快。

繪里用托盤端來兩個馬克杯與一個小碟子,小碟子上裝了笹垣買來的櫻桃派。把托盤放在不鏽鋼辦公桌上。

「來,請用。」把藍馬克杯遞給笸垣。

「哦,謝謝。」笹垣接過杯子,喝了一口,暖暖寒的

繪里坐在今枝的椅子上,說聲「開」,大口咬下櫻桃派,一邊嚼,一邊向笹垣做出0K手勢。

「後來怎麼樣,有沒有什麼事?」笹垣不敢問得太直接。

繪里開朗的臉上出現了一影,把沒吃完的派放回碟子,喝了一口咖啡。「沒什麼值得向大叔報告的。這陣子幾乎沒有他的信,就算有人打電話來,也只是有工作要委託。」

今枝的電話仍保持通話狀態,這當然是因為繪里定期費。電話簿上既然刊登今枝偵探事務所的電話,自然會有人來電委託工作。

「已經沒有客人直接過來了嗎?」

「是啊,本來到今年初都還多的……」說著,繪里打開屜,拿出一個筆記本。笹垣知道,以自己的方式把事記在筆記本上。「今年夏天來過一個,九月有一個,就這樣。兩個都是的,夏天來的那個是回鍋的。」

「回鍋?」

「就是以前委託過今枝先生的客人。那人姓川上,我跟說,今枝住院了,短時間可能沒法出院,很失地回去了。後來我一查,原來兩年前來查過老公的外遇。那時好像沒有查到關鍵的證據,這次大概也是想查老公吧,一定是安分一陣子的老公又開始心了。」繪里開心地說。本就喜歡刺探別人的,也幫過今枝。

「九月來的是什麼樣的人?也是之前來過的客人嗎?」

「不是。好像是想知道朋友以前有沒有找過今枝先生幫忙。」

「咦?怎麼說?」

「就是,」繪里從筆記本里抬起頭來,看著笹垣,「想知道大概一年前,有沒有一個姓秋吉的人委託我們調查。」

「哦?」乍聽到「秋吉」這個姓氏,笹垣覺得有些耳,但想不起來,「奇怪的問題。」

「其實也不見得哦。」繪里笑得不懷好意。

「怎麼說?」

「以前我聽今枝先生說過,搞外遇的人啊,怕老婆或老公找偵探調查自己的人其實很多,我想那個人多半也是。我猜,一定是發現了什麼蛛馬跡,知道老公一年前找過偵探,才跑來確認。」

「看你自信滿滿的樣子。」

「我對這種事的直覺最準了。而且啊,我跟說,我當場沒辦法幫查,等我查出來再跟聯繫,結果說不要打電話到家,要我打到上班的地方。這不是很奇怪嗎?這就表示老公接到電話嘛。」

「哦。這麼說,這個人也姓……呃……」

「秋吉,可是卻跟我說姓栗原。我想這應該是結婚前的姓,出外工作還是用原名。有很多婚後繼續工作的人都這麼做。」

笹垣打量眼前的孩,搖搖頭。「了不起啊,繪里,你不僅能當偵探,也可以當警察了。」

繪里一臉得意,嘿嘿笑了。「那我再來推理一下吧。那個栗原小姐好像是在帝都大學醫院當藥劑師,外遇的對象就是醫院的醫生,而且對方有老婆小孩。就是現在最流行的雙重外遇。」

「這算什麼啊!你這已經不是推理了,該幻想才對。」笹垣皺著眉頭笑了。

2

離開今枝的事務所,笹垣前往位於新宿市郊的旅店,走進大門時正好七點。

這家店整覺昏暗冷清,沒有像樣的大廳,所謂的前臺也只是一張橫放的長桌,有個不太適合從事服務業的中年男子板著臉站在那裡。但是,如果想在東京住上幾天,只好在這種水平的旅店裡委屈一下。事實上,就連住這裡笹垣負擔起來也不輕鬆。只是他沒法住現在流行的膠囊旅館,他住過兩次,但老骨頭承不起,本無法消除疲勞。他只求一間可以好好休息的單人房,簡陋點也無妨。

他照常辦好住房手續,那個冷冰冰的男子說「這裡有給笹垣先生的留言」,把一個白信封連同鑰匙一起遞給他。

「留言?」

「是的。」代完這句,他做起其他的工作。

笹垣打開信封查看,一張便條紙上寫著「進房后請打電話到三0八號房」。

這是什麼?笹垣百思不解。那個前臺服務員不但態度不佳,而且心不在焉,笹垣不懷疑他是不是把留言給錯了人。

笹垣住三二一號房,和留言的人同一樓層。搭上電梯,前往自己房間途中,便經過三0八號房。他躊躇片刻,還是敲了門。

裡面傳來穿著拖鞋的腳步聲,接著門開了。看到門后出現的面孔,笹垣不一愣,太意外了!

「現在才到啊,真晚。」出笑容說話的竟是古賀久志。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笹垣有些口吃地問。

「這個嘛,原因很多。我在等老爹,您吃過晚飯了嗎?」

「還沒有。」

「那我們去吃飯吧。老爹的行李可以先放在這裡。」古賀把笹垣的行李放進房間,打開櫥,拿出西裝外套和大

古賀問笹垣想吃什麼,笹垣回答只要不是西餐就好,於是古賀帶他來到一家相當平民化的小酒館。店有榻榻米座位,放著四張小小的方形餐桌,他們在其中一張桌子旁相對坐下。古賀說,這家店他來東京時經常顧,生魚片和滷菜相當不錯。

「先干一杯。」古賀說著拿起啤酒瓶倒酒,笹垣拿著杯子接了。當他要為古賀倒酒時,古賀辭謝了,自行斟滿。

兩人了杯,笹垣問:「你怎麼來了?」

「警察廳有個會議,本來應該由部長來,但他說什麼實在不出時間,要我代他出席。真是沒轍。」

「這表示你重用啊,該高興才是。」笹垣筷子夾起鮪魚中肚,味道果然不錯。

古賀曾是笹垣的後進,現已為大阪府警搜查一科的科長。由於他接二連三通過升級考,有些人背地裡喊他考試蟲,這點笹垣也知道。但就笹垣所見,古賀從未在實務上鬆懈過。他和其他人一樣於實務,同時又發用功,一一通過升級考的難關,從而令一般人難以其項背。

「想想也真好笑,」笹垣說,「一個忙碌的高級警,居然跑到這種地方,而且還住那種廉價旅店。」

古賀笑了。「就是啊,老爹,您也挑稍微像樣一點的飯店住嘛。」

「別傻了,我可不是來玩的。」

「問題就在這裡。」古賀往笹垣的杯子里倒啤酒,「如果您是來玩的,我什麼話都不說。一直到今年春天,您都做牛做馬地拚命,現在大可遊山玩水,您絕對有這個權利。但是,一想到老爹來東京的目的,我實在沒資格在一旁袖手,姑姑也很擔心啊。」

「哼,果然是克子要你來的,真拿沒辦法。把大阪的搜查科長當什麼了?」

「不是姑姑要我來的。我是聽姑姑提起,很擔心老爹,才來了。」

「都一樣!還不都是克子找你發牢,還是跟織江說的?」

「這個嘛,事實上大家都很擔心。」

「哼!」

古賀現在算是笹垣的親戚,因為他娶了笹垣妻子克子的侄織江。他們不是通過相親,是結婚的。但笹垣不清楚他們兩人認識的經過,多半是克子牽的紅線,但他們把他蒙在鼓裡,以至於將近二十年後的現在,他還心存芥

兩瓶啤酒都空了,古賀點了清酒,笹垣向滷菜下箸。雖是關東口味,仍不失鮮。古賀往笹垣的杯中倒上清酒,冒出一句:「您還放不下那樁案子嗎?」

「那是我的舊傷。」

「可是,被打進冷宮的不止那件啊,而且打進冷宮這個說法也不知對不對。兇手可能就是因車禍死亡的那個人,專案小組應該也是偏向這個意見。」

「寺崎不是兇手。」笹垣一口乾了杯中酒。命案發生已過了十九年,他的腦海里仍牢記著相關人的姓名。十九年前的那樁當鋪命案!

「寺崎那裡再怎麼找都找不到桐原那一百萬。雖然有人認為他藏起來了,我卻不這麼想。當時,寺崎被債務不過氣來,如果他有一百萬,應該會拿去還錢,他卻沒有這麼做。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他本沒有這筆錢,也就是說,他沒有殺桐原。」

「我基本上贊這個意見。那時也是因為這麼想,所以在寺崎死後,我也跟著您一起到查訪。可是老爹,已經快二十年了。」

「時效已經過了,這我知道。知道歸知道,但唯獨這件案子,不查個水落石出,我死不瞑目。」

古賀準備往笹垣空了的酒杯里倒酒,笹垣搶過酒瓶,先斟滿古賀的酒杯,接著才為自己倒酒。「是啊,被打冷宮的不止這件案子,其他更大、更殘忍的案子,最後連兇手的邊都不到的也很多,每個案子都讓人懊喪,讓我們辦案的沒臉見人。但是,我特別放不下這件案子是有理由的。我覺得,因為這件案子沒破,害得好幾個無辜的人遭到不幸。」

「怎麼說?」

「有一株芽應該在那時就摘掉,因為沒摘,芽一天天長茁壯,長大了還開了花,惡之花。」笹垣張開,讓酒流進咽

古賀鬆開領帶和襯衫的第一顆紐扣。「你是說唐澤雪穗?」

笹垣將手進外套的袋,出一張折起的紙,放在古賀面前。

「這是什麼?」

「你看。」

古賀把紙打開,濃濃的雙眉蹙起。「『R&Y』大阪店開業……這是……」

「唐澤雪穗的店。厲害吧,終於要進軍大阪了,在心齋橋。你看,上面說要在今年聖誕節前一天開業。」

「這就是惡之花嗎?」古賀把傳單整齊地折好,放在笹垣面前。

「算是結出來的果實吧。」

「從什麼時候?老爹什麼時候開始懷疑唐澤雪穗?不對,那時還西本雪穗。」

「在還是西本雪穗的時候。桐原洋介被殺的第二年,西本文代也死了。從那件案子后,我對那孩的看法就變了。」

「那件案子好像是被當作意外結案了。可是,老爹到最後都堅持那不是單純的意外死亡。」

「絕對不是。報告上說,被害人喝了平常不喝的酒,又吃了五倍於一般用量的冒藥,哪有這種意外死亡?但很憾,那不是我們這組負責的,不能隨便表示意見。」

「應該也有人認為是自殺,只是後來……」古賀雙手抱,臉上出回想的表

「是雪穗作證說媽媽冒了,畏寒時會喝杯裝清酒什麼的,才排除了自殺的可能。」

「一般人不會想到兒會作偽證啊。」

「但是,除了雪穗,沒有人說文代冒了,才有說謊的可能。」

「何必說謊呢?對來說,是自殺還是意外,沒有什麼差別吧?如果說前一年文代保了壽險,那或許是想要理賠金,可是又沒有這種事。再說,當時雪穗還是小學生,應該不會想到那裡……」古賀突然一副驚覺的樣子,「你該不會是說,文代是雪穗殺的吧?」

古賀用了玩笑的語氣,笹垣卻沒有笑,說道:「我沒這麼說,但可能了什麼手腳。」

「手腳?」

「比如,可能發現母親有自殺的徵兆,卻裝作沒有發現之類的。」

「你是說,文代死?」

「文代死後不久,雪穗就被唐澤禮子收養了。或許們很早之前就提過這件事了。很可能是文代不同意,但雪穗本人很想當養。」

「可是,總不會因為這樣就對親生母親見死不救吧?」

「那孩不會把這種事放在心上。瞞母親自殺還有另一個理由。可能這對來說才是最重要的,那就是形象。母親死於意外會引起世人同,但若是自殺,就會被別人以有看待,懷疑背後有什麼不單純的原因。為將來著想,要選哪一邊應該很清楚。」

「老爹的意思我懂,可……還是有點難以接。」古賀又點了兩瓶清酒。

「我也一樣,當時沒有想到這些,是這些年來追查唐澤雪穗,才慢慢整理出這些想法。嘿,這個好吃!是用什麼炸的?」他用筷子夾起一小塊,仔細端詳。

「你覺得呢?」古賀得意地笑。

「就是不知道才問你啊,是什麼?這味道我沒嘗過。」

「是納豆。」

「納豆?那種爛掉的豆子?」

「是啊。」古賀笑著把酒杯端到邊,「就算老爹再怎麼討厭納豆,如果這樣做,應該也敢吃才對。」

「哦,這就是那個黏不拉嘰的納豆啊。」笹垣嗅了嗅,再次細看后才放進裡,滿口都是焦香味,「嗯,好吃。」

「不管對什麼事都不能有先為主的觀念。」

「完全正確。」笹垣喝了酒,覺相當暖和,「沒錯,就是先為主的觀念。就是因為這樣,我們犯下大錯。我開始覺得雪穗不是普通小孩后,重新再看當鋪命案,發現我們錯失了好幾個重點。」

「什麼重點?」古賀的眼神很認真。

笹垣迎向他的視線,說:「首先,鞋印。」

「哦?」

「陳現場的鞋印。地板積了一層灰,留下了不鞋印。但我們完全沒有留意。你還記得是為什麼嗎?」

「因為沒有發現屬於兇手的,對吧?」。

笹垣點點頭。「留在現場的鞋印,除了被害人的皮鞋,全是小孩子的運鞋。那裡被小孩子當作遊樂場,發現的又是大江小學的學生,有小孩子的鞋印理所當然。但是,陷阱就在這裡。」

「你是說,兇手穿著小孩子的運鞋?」

「你不覺得,完全沒想到這一點,我們實在太大意了嗎?」

笹垣的話讓古賀角上揚。他給自己斟滿酒,一口氣喝乾。「小孩子不可能那樣殺人吧?」

「換個角度,正因為是小孩子才做得到。因為被害人是在沒有防備的狀態下被殺的。」

「可是……」

「我們還了一點,」笹垣放下筷子,豎起食指,「就是不在場證明。」

「有什麼?」

「我們盯上西本文代,確認的不在場證明,首先想到有沒有男共犯,並因此找到寺崎這個人。但在那之前,我們應該更注意另一個人。」

「我記得,」古賀著下,視線上移,「雪穗那時去圖書館了。」

笹垣看向他:「你記得還真清楚。」

古賀苦笑:「老爹也認為我是不懂實務、只會考試的考試蟲嗎?」

「不是,我沒這個意思。我只是以為,我們警察沒有半個人掌握到雪穗那天的行蹤。沒錯,雪穗是去了圖書館。但是,仔細調查,那座圖書館和命案現場大樓近在咫尺。對雪穗來說,那棟大樓就在從圖書館回家的路上。」

「我懂老爹的意思,可再怎麼說,才小五啊,小五也才……」

「十一歲。那個年紀的人已經有相當的智慧見識了。」笹垣拿出七星,出一銜在裡,開始找火柴。

古賀的手迅速過來,手裡握著打火機。「是嗎?」他邊說邊點火。高級打火機連點火的聲音都顯得沉穩。

笹垣先道了聲謝,才湊近火苗點著,吐出白煙,盯著古賀的手。「登喜路?」

「不,卡地亞。」

笹垣嗯了一聲,把煙灰缸拉過來。「寺崎死於車禍后,從他車裡找到了一個登喜路打火機。你還記得嗎?」

「當時大家懷疑是遇害的當鋪老闆的東西,但查不出來,就不了了之了。」

「我認為那就是被害人的打火機,但兇手不是寺崎。照我的推論,想讓寺崎背黑鍋的人如果不是把那東西放在他那裡,就是找了什麼借口給了,他。」

「這也是雪穗玩的把戲?」

「這樣推論比較合理,總好過寺崎剛好與被害人有同一款打火機。」

古賀嘆了口氣,隨即變:「老爹會懷疑雪穗,思路這麼開闊,這一點我很佩服。的確,那時我們因為年紀小,沒有詳加調查,可能真的太大意了。但是老爹,這隻不過是一種可能啊,不是嗎?你有證明雪穗就是兇手的關鍵證據嗎?」

「關鍵證據……」笹垣深深吸了口煙,緩緩地吐出來,有一瞬間煙凝聚在古賀頭部,隨即擴散開來。「沒有,我只能說沒有。」

「既然這樣,不如從頭再重新想一次吧。再說,老爹,很憾,那個案子已經過了時效。就算老爹真的找到真兇,我們也奈何不了他。」

「我知道。」

「那……」

「你聽我說,」笹垣在煙灰缸里摁熄了煙,然後看了看四周,確定沒有人在聽,「你誤會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我不是在追查那件當鋪老闆命案。順便再告訴你,我也不止在追查唐澤雪穗一個人。」

「你在追查別的案件?」古賀兩眼出銳利芒,臉上也現出搜查一科科長應有的表

「我在追查的,」笹垣出自得的笑容,「是槍蝦和蝦虎魚。」

3

帝都大學附屬醫院的診療時間從早上九點開始,栗原典子的上班時間則是八點五十分。這是因為從醫生開始接診到方傳回藥房,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差。

方一傳到藥房,藥劑師便以兩人一組的方式配藥。一個人實際配藥,另一個人確認是否有誤,再將葯裝袋。確認者要在葯袋上蓋章。

除了為門診病人服務,還有來自住院病房的工作,例如運送藥劑或配製急藥品等。

這一天,典子正與同事為這些工作忙得不可開時,一個男子始終坐在藥房一角。他是醫學系的年輕副教授,眼睛一直盯著電腦屏幕。

帝都大學於兩年前開始通過電腦積極與其他研究機構進行信息流。其中最果之一,便是與某製藥公司中央研究所進行在線合作。凡是該製藥公司生產銷售的藥品,院方均可通過此系統實時取得必要數據。

基本上任何人都可以使用這套系統,但條件是必須取得用戶名與碼。這兩者典子都有,但是,這架用途不明的機搬進來后,典子從沒過。想了解藥品相關信息時,會採取以往的方式,即詢問製藥公司。其他藥劑師也都這麼做。

坐在電腦前的年輕副教授正與某製藥公司合作,共同進行某項研究,這件事眾所皆知。典子認為,這樣的系統對他們而言一定很方便。但電腦似乎不是萬能的,就在幾天前,院外的技人員前來和醫師們討論,他們懷疑電腦被黑客侵了。典子對這些事一竅不通。

下午,典子到病房指導住院病人服藥,和醫生、護士討論各患者的用藥,然後回到藥房配藥。這是一如往常的一天,也一如往常地工作到五點。正準備回家,同事住了,說有電話找心裡一陣激,也許是他。

「喂。」對著聽筒說,聲音有些沙啞。

「啊……栗原典子小姐?」是一個男子的聲音,但一點都不像典子期待的那個聲音。對方的聲音細小得令人聯想到易得腺疾病的質,有點耳

回答:「我就是。」

「你還記得我嗎?我是藤井,藤井保。」

「藤井先生……」這個名字一出口,典子便想起來了。藤井保是通過婚介所認識的男子,唯一約會過三次的那個。哦了一聲。「你好嗎?」

「很好,托福。栗原小姐也不錯吧?」

「還好……」

「其實,我現在就在醫院附近。剛才我在裡面看到你,你好像比以前瘦了一點。」

「啊……」典子很驚訝,不知道他到底找做什麼。

「請問,等一下可以見個面嗎?一起喝杯茶。」

典子到不勝其煩,還以為他有什麼正事。

「不好意思,我今天有事。」

「只要一會兒就好。有件事我無論如何都要告訴你。只要三十分鐘,可以嗎?」

典子故意大聲嘆氣,讓對方聽見。「請別再這樣了。你是打電話來,就已經造了我的麻煩,我要掛了。」

「請等一下。那麼,請你回答我的問題:你還和那人同居嗎?」

「嗯?」

「如果你還跟他住在一起,我一定得把這件事告訴你。」

典子用手掌遮住聽筒,低聲音問:「什麼事?」

「我要當面告訴你。」可能是覺到這句話已引起的關切,男子堅定地說。

典子有些猶豫,但無法置之不理。「好吧,在哪裡面?」

藤井指定的是距離醫院幾分鐘路程的一家咖啡館,就在荻窪站附近。

一進店門,坐在裡面座位的一名男子便舉手招呼。像螳螂般細瘦的影沒變,他穿著灰西服,但上看起來簡直像掛在架上。

「好久不見。」典子在藤井對面坐下。

「不好意思,突然打電話給你。」

「是什麼事?」

「先點飲料吧。」

「不用,聽你說完我就要走了。」

「可是,那不是三言兩語說得完的。」藤井來服務生,點了皇家茶,然後看著典子微微一笑,「你喜歡皇家茶,對吧?」

是,以前和他約會的時候,常點皇家茶。看到他連這種事都記得,典子覺得不太舒服。

「你母親還好嗎?」想藉此挖苦他。

藤井的表突然蒙上影,搖搖頭:「半年前去世了。」

「啊……請節哀順變。是因病去世嗎?」

「不,是意外,噎死的。」

「吃了年糕之類的東西?」

「不,是棉花。」

「棉花?」

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吃了棉被裡的棉花。我實在不明白為何如此。取出來一看,棉塊竟然比壘球還大。你能相信嗎?」

典子搖搖頭,到難以置信。

「我又難過又自責,有一段時間沒心思做任何事。可是,傷心歸傷心,心裡卻不免到鬆了一口氣,想,啊,以後再也不用擔心媽媽跑了。」藤井呼出一口氣。

他的心典子能夠理解。因為工作的關係,疲於看護的家屬見多了。但是,想,這可怨不了我。

茶送了上來,喝了一口。藤井看著,瞇起眼睛。「好久沒看到你這樣喝紅茶了。」

典子垂下眼睛,不知該如何作答。

「其實我母親走了,我除了鬆了一口氣外,也有種不安分的想法。」藤井繼續說,「就是,現在應該願意和我往了吧。我說的是指誰,你應該知道吧?」

「已經那麼久了……」

「我一直忘不了你,我跑到你公寓那裡去。那在我媽去世后一個月左右,我才知道你和別人一起生活了。老實說,我很震驚,但是除此之外,看到他也讓我非常驚訝。」

典子看著藤井:「有什麼好驚訝的?」

「我見過他。」

「不會吧?」

「是真的。我不知道他什麼,但他的長相我記得很清楚。」

「你在哪裡見到他的?」

「就在你邊。」

「什麼?」

「那是去年四月的時候。我老實跟你說吧,那時候我只要一有時間,就到醫院或公寓那邊去看你,只是你沒有發現。」

「我完全不知道。」典子搖搖頭。做夢也沒想到會有人暗中看,不得起了皮疙瘩。

「但是,」藤井似乎沒有察覺的不快,繼續說,「那時候觀察你的,不只是我,還有一個人。他來過醫院,也去過你公寓。我覺得一定有問題,甚至想告訴你。可是不久我就忙著工作和照顧母親,挪不出半點時間。那人的事我一直掛在心上,但後來並沒有採取任何行。」

「你說的那人就是……」

「對,就是跟你住在一起的人。」

「怎麼可能?」搖搖頭,覺到臉頰有點僵,「你一定是弄錯了。」

「絕對沒錯。別看我這樣,我對人的長相可是過目不忘。他就是那時候的那個人。」藤井篤定地說。

典子拿起杯子,卻沒有心喝茶,種種思緒像狂風暴雨般在心中翻騰。

「我並沒有因為這樣就認定他是壞人。他也許只是跟我一樣,是因為慕你才那麼做。只是,要怎麼形容呢?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時候的氣氛實在太不尋常了。一想到你跟他在一起,我就坐立難安。話是這麼說,我又認為我不該干預,就這麼忍到今天。但是,前幾天,巧又看到你,從那天起,我滿腦子都是你,今天才下定決心告訴你。」

藤井後來說了什麼,典子幾乎都沒有聽進去。他的主旨似乎是要與同居男友分手,和他往,但典子甚至無心應付他。並不是因為覺得太可笑,而是神狀態不足以支撐。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的,等到回過神來,已經走在夜晚的街道上。

他說是四月,去年四月。

那不可能,典子是五月遇到秋吉的,而且他們的相遇應該純屬偶然。

不是嗎?難道不是偶然?

回想起那時的事。秋吉的臉因為腹痛而扭曲,在那之前,他一直在等典子回家嗎?那一切,都是他為了接近才使出的演技?

可是,目的何在?

假設秋吉接近典子帶有目的,那為什麼要選呢?清楚自己的斤兩,十分確定中選的原因絕非貌。

符合什麼條件嗎?藥劑師?老姑娘?獨居?帝都大學?心裡一驚,想起婚介所。在會時,提供了大量個人資料。只要調閱那裡的數據,要找到符合期條件的對象並不難。或許秋吉能接到那些數據,他以前在一家Memorix的公司工作,婚介所的系統會不會就是那家公司設計的?

不知不覺中,已回到公寓,腳步有些蹣跚地爬上樓梯,打開房門。

「一想到你跟他在一起,我就坐立難安。」藤井的話語在耳邊響起。

「要是知道這個事實,你就沒有什麼好不安了吧。」著漆黑的房間喃喃地說。

4

有人在腦海里敲鐵鎚。嘟——嘟——啷——

同時還有細碎的笑聲,聽到這裡,睜開眼睛。帶有花朵圖案的牆上有一道,是從遮窗簾進來的晨

筱冢佳轉過頭去看枕畔的鬧鐘。那是康晴從倫敦買回來給的,鐘面上有會的人偶。一到設定的時間,便會有一對配合音樂跳著舞出現。佳把時間定在七點半,指針即將到達那個時刻。只要再等一分鐘,輕快的旋律便會照常響起,但手關掉了設定。

佳下床,打開窗簾。過大大的窗戶和蕾窗簾灑滿室,讓原本昏暗的房間立刻明亮起來。牆邊的穿鏡中,一個穿著皺的睡、滿頭髮的站在那裡,臉上的表難看到極點。

又傳來啷的一聲,接著是說話聲。聽不見談話的容,但可以想象,反正是些無聊的對話。佳走向窗邊,俯視著草地仍顯得綠油油的庭院。果然如所料,康晴和雪穗正在草地上練習高爾夫球,應該說是康晴在教雪穗打高爾夫球。

雪穗拿著球桿擺姿勢,康晴在,手覆在的手上握住球桿,猶如雙人羽織。康晴對雪穗耳語,同時牽著的手移球桿,緩緩揮起,又緩緩放下。康晴的好像隨時都會到雪穗的脖子,嘿,他一定不時故意去

「外面?」妙子一臉不解,接著才恍然大悟般點點頭,「最近老爺也起得很早。」

「真可笑,一大早打什麼球。」

「因為老爺夫人都很忙啊,只有早上有時間。我認為運是好事啊。」

「媽媽還在的時候,爸爸本不會這樣。」

「人啊,年紀大了就會變的。」

「所以爸爸才跟年輕人結婚?找了個比媽媽小十歲的人。」

佳小姐,他年紀還不大啊,總不能一輩子單吧?佳小姐遲早會出嫁,爺也有一天會離開家裡。」

「妙姨講話真是顛三倒四。一下子說年紀大了就會變,一下子又說還年輕。」

佳的話似乎讓多年來疼的妙子也到不悅。妙子閉上,走向房門。「早餐已經準備好了,請早點下樓。老爺代,以後即使小姐快遲到了,也不會開車送你上學。」

「哼!」佳哼了一聲,「這一定也是唆使爸爸的。」

妙子一語不發,準備離去。這時,佳卻說「等一下」,住了。妙子準備關門的手停了下來。

「妙姨,你是站在我這邊的吧?」佳說。

妙子出困的表,接著呵呵笑了。「我不是任何人的敵人。」接著,胖胖的傭關上房門。

佳作好上學的準備來到一樓,其他三人已經在餐桌前就座,開始用餐了。康晴與雪穗並排背牆而坐,前面是佳的弟弟優大。優大念小學五年級。

「我實在沒有自信,至要把一號木桿打好,不然會給大家添麻煩。」

「實際打,就會發現沒有你想象的那麼難。更何況你說至要把一號木桿打好,那可是最難的,打得好就是職業級的了。反正,你先去球場打打看,那是第一步。」

「我還是很不安。」雪穗偏著頭,眼睛朝向佳,「啊,早呀。」

佳沒有回答,在的位子坐下。康晴對道早安,並投以責備的眼神。佳無奈,只好在裡小聲咕噥一聲「早」。

餐桌上,火蛋、拉、可頌麵包分別盛放在盤子里。

佳小姐,請稍等一下,我馬上就端湯過去。」妙子的聲音從廚房傳來,似乎正在忙別的事

雪穗放下叉子站起來。「沒關係,妙姐,我來。」

「不用了,我不喝湯。」說著,佳抓起可頌,啃了一口,然後拿起擺在優大面前裝了牛的玻璃杯,大大喝了一口。

「啊!姐,你怎麼喝我的!」

「有什麼關係,小氣!」

佳拿起叉子,開始吃火蛋。這時,一碗湯擺在眼前,是雪穗端過來的。

「我都說不喝了。」頭也不抬地說。

「特地為你端來的,你這是什麼話!」康晴說。

「沒關係啦。」雪穗小聲安丈夫,尷尬的沉默籠罩著餐桌。

一點都不好吃,佳想,連吃的妙子做的火蛋都吃不出滋味,而且,用餐一點都不愉快。胃的上方還有點疼。

「對了,你今晚有沒有事?」康晴喝著咖啡問雪穗。

「今晚?沒有。」

「那我們一家四口出去吃個飯吧,我朋友在四谷開了一家義大利餐廳,我一定去捧個場。」

「哦,義大利菜呀,真棒。」

佳和優大也聽到了吧,有什麼想看的電視,要記得預約錄像。」

「太棒了!那我要吃一些點心。」優大開心地說。

佳橫了弟弟一眼,說:「我不去。」

夫妻倆的視線同時落在上。「為什麼?」康晴問道,「你有什麼事?今天沒有鋼琴課,也不必上家教啊?」

「我就是不想去,不去也沒關係吧。」

「為什麼不想去?」

「這有什麼好問的。」

「你這是什麼話?想說什麼就說啊!」

「老公,」雪穗話進來,「今晚還是算了吧。仔細想想,我也不是完全沒事。」

康晴無言以對,瞪著兒。雪穗顯然是在替佳說話,這反而讓佳更加焦躁難耐。魯地放下叉子,站了起來。「我去上學了。」

佳!」

佳對康晴的聲充耳不聞,拿起書包和上來到走廊。在玄關穿鞋的時候,雪穗和妙子走出來。

「路上小心哦,別只顧著趕時間。」雪穗拿起放在地上的外套,遞給佳,佳默默地搶了過去。雪穗對微笑著說:「這件深藍真可。」然後加了句「對不對」,徵求妙子的同意。

妙子也笑著點頭說:「是啊。」

「最近的制服都做得很漂亮,真好。我們那個年代的都很呆板。」

莫名的怒氣湧上心頭。掉外套,在雪穗等人的錯愕之中,連拉爾夫。勞倫也一併掉。

佳小姐,你這是做什麼?」妙子慌忙說。

「我不想穿了。」

「可是會冷的!」

「我說不用。」

或許是聽到聲音,康晴走了出來。「又在鬧什麼脾氣?」

「沒事,我走了。」

「啊!佳小姐!小姐!」

「不要管!」康晴的怒斥聲像是要蓋住妙子的呼喚。佳背對著父親的斥罵,跑向大門。從玄關到大門是一條花木扶疏的甬道,向來是所喜的。為覺季節的變化,有時甚至會刻意放慢腳步。但是,現在甬道的長度卻讓痛苦萬分。

到底是什麼事這麼反佳自己也不明白。心裡的另一個冷冷地問:你是哪筋不對?對於這個問題,回答:我不知道!不知道,就是很生氣!我有什麼辦法……

第一次見到雪穗是在今年春天。康晴帶著和優大兩姐弟到南青山的品店,一個令人驚艷的來招呼他們,那正是雪穗。康晴對說,他想為孩子們添購新便命店員接二連三自後面取出服。這時,佳才發現店裡沒有別的客人,整家店都由他們包下來了。他們姐弟倆彷彿了模特兒,在鏡子前不斷換裝。沒過多久,優大便苦著臉說:「我累了。」

佳正的年齡,穿著選的名牌服飾,當然不可能不開心。只是,有件事一直很在意,那就是,這個人究竟是誰?同時,也覺到與父親多半有特殊的關係。在挑選佳的小禮服時,佳懷疑可能將與自己和弟弟產生特殊關係。

「有時全家會邀參加宴會吧?這時佳要是穿著這件服,一定會艷冠全場,做父母的也有面子。」雪穗對康晴這麼說。

的口吻也讓到刺耳,然而更刺激佳神經的,是的說法帶有兩種微妙的含意:一是本人當然也會參加那場宴會,再者便是將佳視為自己的附屬品。

看過服后,開始討論該買哪些。康晴問佳想要哪幾件,佳猶豫了,都想要,很難取捨。「爸爸決定好了,我每件都喜歡。」

佳這麼說,康晴說著「傷腦筋」,挑了幾件。看著他選的服,佳想,果然是爸爸的風格,選的多半是千金小姐氣質的服,不暴子也很長。這樣的偏好與逝去的母親相同,媽媽仍不懷,喜歡把佳當作洋娃娃打扮。一想到爸爸畢竟到媽媽的影響,佳不由得有些欣喜。

最後,康晴詢問雪穗:「你認為這樣如何?」

雪穗雙手抱在前,服說:「我倒是認為,佳小姐可以穿稍微再華麗、活潑一點的服。」

「是嗎?如果是你,會選哪些?」

「如果是我的話……」說著,雪穗選出幾件服,大多是較為,卻也略帶俏皮的風格,沒有一件屬於風。

才初中,會不會太了?」

比你以為的大多了。」

「哦?」康晴搔搔頭,問佳怎麼辦。

「爸爸決定就好。」說。

康晴聞言向雪穗點點頭。「好,那就全部買了。要是穿起來不好看,你可要負責。」

「放心吧。」對康晴這麼說后,雪穗朝著佳笑,「從今天起,就別再當洋娃娃了。」

那時,覺心裡某似乎被踐踏了。認為把當作洋娃娃打扮的亡母遭到了侮辱。回想起來,那一刻可能就是第一次對雪穗產生負面

自那天起,佳與優大就時常被康晴帶出門,與雪穗一起用餐、兜風。和雪穗在一起的時候,康晴總是異常興多話。佳母親還在世的時候,偶爾休假出門,康晴多半悶不吭聲。他在雪穗面前卻滔滔不絕,而且無論大小事他都要徵求雪穗的意見,對言聽計從。每當這時,父親在佳眼裡便化為蠢到極點的丑角。

七月的一天,康晴告訴一個重大的消息。那不是商量,也不是詢問,而是知會。他說,他要和唐澤雪穗小姐結婚。

優大愣住了,看上去雖然不是欣喜不已,但對於雪穗將為新媽媽似乎並不排斥。佳認為那是因為他還沒有自己的想法,而且母親過世時,他才四歲。佳直言不太高興。還說,對而言,七年前去世的母親是唯一的媽媽。

「這樣很好,」康晴說,「我並不是你忘記死去的媽媽。只是這個家會有新員,我們會多一個新的家人。」

佳沒有說話。低著頭,在心嘶吼:才不是我的家人!

然而,無法阻止已經開始轉的齒。一切都朝著佳所不樂見的方向進行。康晴為了能夠迎娶新歡而樂不可支,打心底瞧不起這樣的父親。一想到父親竟變得如此俗不可耐,更加無法原諒雪穗。

若問究竟不滿意雪穗哪一點,也答不上來,到頭來,只能說是直覺。承認雪穗的確漂亮,也佩服的聰慧。那麼年輕就一手掌管好幾家店,必定有過人的才幹。然而,一旦和雪穗在一起,佳的就會不由自主地僵起來。心裡不斷發出警告:絕不能對這個人掉以輕心!到這人釋放出來的氣韻中含有一種異質的,是他們生活的世界中不存在的。而這種異質的,絕不會為他們帶來幸福。

但是,也許這種想法並不是佳獨自醞釀出來的。但可以確定,其中有幾分的確是到某個人的影響。

那人便是筱冢一

自從康晴向家族表明要迎娶雪穗,一便頻繁造訪。他是眾多親人中唯一堅決反對這樁婚事的人。佳好幾次聽堂叔與父親在客廳的對話。

「那是因為堂兄不知道的真面目。至不會是個安於家庭、以家人幸福為第一的人。拜託你,可不可以重新考慮?」一以懇求的語氣說。

然而康晴的態度卻顯得不勝其煩,本不把堂弟的話當回事。漸漸地,康晴對一心生厭惡,佳好幾次親眼看到他佯裝不在家,拒見一

就這樣,三個月後,康晴與雪穗結婚了。他們並沒有舉行豪華婚禮,喜宴也很低調,但新郎新娘顯得極為幸福,賓客也相當愉快。唯有佳暗自擔憂,認為事已經無可挽回了。不,也許並不止一個人,因為筱冢一也出席了。

家裡有新媽媽的生活開始了。表面上,筱冢家並沒有太大變化,但覺得到,很多事確實在改變。過世母親的回憶被刪除,生活形態也變了樣,連父親的個都變了。的生母生前喜花。玄關、走廊、房間角落等,總是裝飾著與季節相呼應的花朵。如今,這些地方放置的花更為華,其氣派豪華的程度,任誰都會為之驚嘆。只不過,那些並不是鮮花,全是巧的人造花。

會不會連整個家都變人造花?

5

搭營團地鐵東西線在浦安站下車,沿葛西橋通朝東京方向折返,走上一小段,在舊江戶川這個地方左轉,一幢接近正方形的白建築矗立在小路上,門柱上寫著公司名稱「SH油脂」。沒看到警衛,笹垣直接進了大門。

穿過卡車並排停放的停車場,一進建築,右邊便是小小的接待臺。一名四十歲左右的人正在寫東西。抬頭看到笸垣,驚訝地皺起眉頭。

笹垣出示名片,表示想見筱冢一。看過名片,那人的表並沒有緩和下來,沒有頭銜的名片似乎無法打消人的戒心。「你和董事有約嗎?」問。

「董事?」

「對,筱冢一是我們的董事。」

「哦……有,我來之前和他通過電話。」

「請稍等。」

人拿起旁的電話,撥線到筱冢的辦公室。說了幾句,邊放下聽筒邊看著笹垣:「他要你直接進辦公室。」

「啊。請問,辦公室怎麼走?」

「三樓。」說完,又低頭寫東西。是在寫賀年卡的收件人住址。從一旁攤開的通訊簿看來,是私人的東西,賀年片顯然不是以公司名義寄出的。

「請問三樓的什麼地方?」

聽到笹垣這麼問,出老大不耐煩的表,用簽字筆指了指他後方。「搭裡面那部電梯到三樓,沿著走廊走,門上就掛著董事辦公室的牌子。」

「哦,謝謝。」笹垣低頭道謝。早已埋頭做自己的事了。

笹垣照指示來到三樓,便明白為什麼懶得說明。這裡的空間配置很簡單,就是一道口字形的走廊,所有房間都面向走廊並排。笹垣邊走邊看門上的標示,在第一個轉角后,寫著「董事辦公室」的牌子便出現了。笹垣敲了敲門。

裡面傳來「請進」,笹垣推開門。筱冢一從窗前的位子站起來。他穿著棕雙排扣西服。

「您好,好久不見了。」一滿面笑容地招呼笹垣。

「好久不見,近況可好?」

「好歹還活著。」

辦公室中央是一組沙發。一請笹垣在雙人沙發上坐下,自己則坐在單人扶手椅上。

「上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啊?」一問道。

「去年九月,在筱冢藥品的會客室。」

「是啊,」一點頭,「已經過了一年多。時間過得真快啊。」

這段期間,笹垣與一都以電話聯絡,沒有面。

「這次我也是先致電筱冢藥品,他們告訴我,你被調到這裡來了。」

「嗯,是啊,從今年九月開始。」一稍稍垂下眼睛,似乎言又止。

「聽到你當上董事,嚇了我一跳。真是高升啊!才這麼年輕,真了不起!」笹垣驚嘆道。

抬起頭,微微苦笑。「您這麼認為嗎?」

「是啊,難道不是?」

一語不發地站起來,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謠「送兩杯咖啡進來。嗯,馬上。」他放下聽筒,站著說:「上次我在電話里提過,我堂兄康晴終於結婚了。」

「十月十日,育節,」笹垣點點頭,「婚禮想必非常盛大豪華吧?」

「不,很低調。他們在教堂舉行婚禮后,在東京都的酒店宴客,只有至親出席。據說因為雙方都是再婚,不想太招搖,更何況我堂兄還有兒。」

「筱冢先生也出席了吧?」

「是啊,親戚嘛。但是,」他再度在椅子上坐下,嘆了口氣後接著說,「他們兩個大概不太想邀請我。」

「你說你直到婚禮之前都持反對態度?」

「是啊。」一說著點點頭,注視著笹垣,眼裡充滿認真與迫切的神

笹垣一直到今年春天都與筱冢一保持切聯繫。一尋求找出唐澤雪穗真面目的線索,笹垣則想設法找出桐原亮司。然而,雙方都無法得到關鍵線索。其間,筱冢康晴與唐澤雪穗訂了婚。

「難得結識了笹垣先生,到最後卻仍然無法查出的底細,也無法讓我堂兄看清真相。」

「也難怪,就是以這種方式騙過了無數男人。」笹垣接著說,「我也是其中之一。」

「十九年了……對嗎?」

「是啊,十九年。」笹垣拿出香煙,「可以嗎?」

「可以可以,請。」一將玻璃煙灰缸放在笸垣面前,「笹垣先生,我以前在電話里也懇求過您好幾次,您今天願意將這長達十九年的故事,將這一切告訴我嗎?」

「啊,當然。我今天可說是專程為此而來。」笹垣把煙點著。這時,敲門聲響起。

「正好,咖啡送來了。」一站起來。

喝著咖啡,笹垣開始述說。從那棟半途停建的廢棄大樓里發現開始,嫌疑人一個換過一個,直到最後被專案組視為重點人的寺崎忠夫死於車禍,使調查宣告結束的這段過程,時而詳細、時而簡要地加以說明。筱冢一起初還拿著咖啡杯,聽到一半便放在桌上,雙手抱,專心聆聽。當西本雪穗的名字出現時,他才將蹺著的腳換邊,做了個深呼吸。

「這就是當鋪老闆命案的概況。」笹垣喝了咖啡,只剩餘溫了。

「就這樣為懸案了嗎?」

「並沒有一下子就被當作懸案,但是新的證詞、線索越來越,所以有遲早會為懸案的氣氛。」

「可是,笹垣先生並沒有放棄。」

「不,老實說,我也放棄了一半。」放下咖啡杯,笸垣又繼續述說。

笹垣是在寺崎忠夫車禍死亡后大約一個月才發現那則記錄的。專案組未查獲足以證明寺崎為兇手的證,也沒發現其他嫌疑人,這種狀態持續下來,專案組部充斥著一倦怠,小組本也即將解散。石油危機使得整個社會充滿一殺伐之氣,搶劫、縱火、綁架等暴力事件陸續發生。不能為一件兇殺案無限期地投注眾多人力,這或許是大阪府警高層真正的想法吧。而且,真兇可能已經死了。

笹垣本人也產生打退堂鼓的想法。在此之前,他曾經手三件懸案,這些後來為懸案的案子,往往有一種獨特的氣質。有些是一切都如墜雲里霧中,令人無從著手,但比起這類案子,一些乍看之下認為可以迅速緝兇,最後卻以懸案告終的例子反而更多。當時的當鋪命案,便有這種不祥的味道。

笹垣在那時重新審視以前的所有調查報告,其實只是一時興起。因為除此之外,此案已別無他事可做。他以近乎瀏覽的形式翻看為數眾多的調查報告。資料多並不代表線索多,反而可以說因為調查始終沒有焦點,使得毫無意義的報告一味地增加。

笹垣翻閱文件的手,在看到記錄發現的男孩的調查報告時停了下來。男孩池道廣,九歲。男孩首先告訴上小學五年級的哥哥,哥哥在確認后,告訴了母親。報警的實際上是兩兄弟的母親知子,因此那份調查報告是池母子的話整理出來的。

報告記載了發現的經過,容已為笹垣知:正當男們在大樓的通風管,玩著他們稱為「時隧道」的遊戲時,道廣和同伴走失,在通風管盲目闖,來到那個房間,發現一名男子倒在那裡。他覺得奇怪,仔細一看,男子上還流著,這時他才發現男子好像已經死了。他知道應該要通知其他人,便急著想離開現場。

問題是接下來的記錄。報告是這麼寫的:「男孩非常害怕,想儘速離開,門卻為廢棄、磚塊阻擋,難以開啟。男孩設法開門來到室外,尋找朋友,卻沒有找到,便匆忙回家。」

看到這裡,笹垣覺得奇怪。他對「為廢棄、磚塊阻擋」這個部分產生了疑問。

他回想起現場的門,那是向開啟的。池道廣的敘述指出「難以開啟」,那麼這些「廢棄、磚塊」應該是放在會妨礙門開關的位置。那是兇手刻意放置的嗎?為了延遲被發現的時間,故意在門的側放置障礙嗎?

不可能。開了門來到外面,又如何在門後放置障礙?那麼,該男孩的描述該怎麼解釋?

笹垣立刻進行確認。這份報告上的「詢問人」那一欄填的是西布施警察局小坂警部補。

小坂對這一部分記憶猶新,但解釋得並不清楚。「哦,那件事啊,是有點模糊。」小坂皺著眉說,「他不太記得了,他要開門的時候,很多東西擋在腳邊,但他不確定是門完全沒法打開,還是可以打開到讓人通過的程度。也難怪,那時他一定到了很大的驚嚇。」

「既然兇手都能通過,門至可以開關吧。」小坂補充道。

笹垣也把這部分鑒定報告找出來看,但憾的是就門與「廢棄、磚塊」的相關位置並未詳細記載,原因是池道廣移過那些東西,破壞了原本的樣貌。

於是,笹垣放棄這方面的調查。因為他和小坂警部補一樣,相信兇手應該是從那扇門離開的。而除他以外,沒有任何調查人員對此有所懷疑。

笹垣大約在一年後才又想起這個小疑點,便是因西本文代之死,讓他將懷疑的目轉向雪穗的時候。笹垣是這麼想的:假設那扇門確實曾放置了障礙,那麼,門能夠打開的程度將為限制條件,從而過濾出嫌疑人。那時他腦海里想的是雪穗。他認為,如果是,即使是相當狹小的隙,應該也能通過。雖然不知道小孩子對一年前的事能夠記得多,笹垣還是去找了池道廣。男孩已經升上小學四年級了,他說出了一件令笹垣驚訝的事

池道廣說,他並沒有忘記一年前的事,甚至表示,現在反而能夠更有條理地加以說明。笹垣認為這是可能的,要一個發現、大震驚的九歲男孩詳細描述當時的狀況,想必是極為苛刻的一件事。但一年後,他已經長大了許多。

笹垣問他是否記得門的事,男孩毫不猶豫地點頭。笹垣要他儘可能詳細地說出當時的狀況,男孩沉默片刻,不慌不忙地說:「門完全打不開。」

「什麼?」笹垣驚訝地問,「完全……怎麼說?」

「那時我想趕快通知別人,就馬上去開門。可是,門一。往下一看,下面堆著磚頭。」

笹垣大為震驚:「真的?」

男孩用力點頭。

「你那時怎麼沒有這麼講呢?是後來才想起來的嗎?」

「我那時候一開始就這麼說。可是,警察先生聽了我的話,就說那很奇怪,問我是不是記錯了啊。我就越來越沒自信,自己也搞不清楚了。可是,後來我仔細想過,門真的是完全打不開。」

笹垣不扼腕。一年前寶貴的證詞就已經存在,卻因為調查人員的自以為是而被曲解了。

笹垣立刻將此事報告上司,但上司的反應很冷淡,表示小孩子的記憶不可靠,甚至還說,把一年後才加以修正的證詞信以為真,是不是腦袋有問題?當時,笹垣的上司已經不是命案發生時的組長中冢。中冢稍早之前已調離,繼任的上司極重名位,認為與其追查毫不起眼且即將為懸案的命案,不如破解更有轟的案子,好揚名立萬。

笹垣雖掛名當鋪老闆命案的調查員,但只是兼任。他的上司並不贊部下追查沒有多績效可言的案子。無奈之下,笹垣只好獨自進行調查。他知道自己應該前進的方向。

池道廣的證詞,殺害桐原洋介的兇手不可能開門離開,而且現場所有窗戶都自側上了銷。該建築雖然未完工便遭棄置,但玻璃完備,牆壁也無破損。如此一來,便只有一個可能——兇手與池道廣正相反,系由通風口逃離現場。

兇手若是年人,不可能想到這個方法。唯有曾經在通風管中玩耍的孩,才會想到這個主意。於是,笹垣將嫌疑完全鎖定在雪穗上。

但是,他的調查卻不如預期。首先,他希能證明雪穗曾在通風管中到玩耍,也就是找到曾參與「時隧道」遊戲的確切證據。但是,他在這裡便了壁。他問過與雪穗識的小孩,他們均說從來沒有玩過那種遊戲。他又問過好幾個經常在那棟大樓嬉戲的小孩,也沒有任何人看過這孩的影。其中一個對笸垣說:「生才不會在那麼髒的大樓里玩咧,裡面有死老鼠,還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蟲。而且在通風管里爬一下,就全髒兮兮的。」

笹垣不得不同意這個說法。此外,一個在通風管里爬過幾十次的男孩表示,孩無法玩這個遊戲。據他說,通風管中有些陡峭的斜坡,有時必須匍匐攀爬,如果不是對力與運細胞有十足自信,絕對無法在裡面隨心所地活

笹垣把這個男孩帶到現場,測試是否能從發現的房間經由通風管逃離。男孩花了約十五分鐘,從相對於大樓玄關的另一側通風管現

「累死了。」這是男孩的,「中間有一段爬得很吃力,要是手臂力量不夠,一定爬不上去。生不可能!」

笹垣無法忽視男孩的意見。自然,小學生中,有些人的力和運細胞都不輸男生,但一想起西本雪穗,他實在無法相信會在通風管里像只猴子一般攀爬。就他的調查,西本雪穗的運能力並不特別優秀。

懷疑十一歲的孩是殺人兇手,是自己胡思想嗎?池道廣的證詞果真是小孩子的錯覺嗎?笹垣心裡開始搖。

「我不知道您說的通風管是什麼樣子,但的確很難想象孩子會玩那種遊戲,尤其是唐澤雪穗。」筱冢一帶著沉思的表說。他以雪穗的舊姓稱呼,是純粹因為慣了,還是因為不想承認現在與自己冠有相同的姓氏,笹垣不得而知。

「這下我完全走了死胡同。」

「您不是找到答案了嗎?」

「我不知道能不能答案。」笹垣點起第二煙,「我試著回到原點,把以前所有觀點全部拋開,這麼一來,以前完全看不見的東西就出現在我眼前了。」

「您是說……」

「很簡單。」笹垣說,「孩子不可能通過通風管,那麼通過通風管離開現場的就是男孩。」

「男孩……」筱冢一彷彿在玩味這個字眼的意思,沉默片刻后問道,「您是說,桐原亮司……殺了生父親?」

「是,」笹垣點點頭,「推理的結果便是如此。」

6

笹垣腦海里並非立刻便出現如此特異的想法。是因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讓桐原亮司這名男孩再度引起笸垣的注意。那是時隔許久,笹垣再度前往桐原當鋪時的事。

笹垣假裝閑話家常,想從松浦裡套出關於桐原洋介生前的蛛馬跡。松浦毫不掩飾地出厭煩的態度,對笹垣的問題也不願認真作答。一年多來不斷接訪查,也難怪他無法維持親切友好的態度。

「警察先生,你再來多次,也不會有什麼收穫。」松浦皺著眉頭說。

這時笹垣的視線停留在櫃檯角落的一本書上。他拿起那本書,問松浦:「這是……」

「哦,那是小亮的書。」他回答,「剛才他不知道在做什麼,先放在那裡,大概就忘了吧。」

「亮司同學看書嗎?」

「他看書不,那本書好像是買的,不過他以前也常上圖書館。」

「常上圖書館?」

「是啊。」松浦點頭,臉上的神像是說:這有什麼不對?

「哦。」笹垣點點頭,把書放回原位,心卻開始暗洶湧。那本書是《飄》,也就是笹垣去找西本文代時,雪穗正在看的書。

笹垣不知道這能不能會點:兩個喜歡閱讀的小學生恰好看同一本書,這是極有可能的。再說,雪穗和亮司並不是在同一時期看《飄》,雪穗早了一年。

但這仍是令人好奇的巧合,笹垣於是前往那家圖書館。從桐原洋介陳的大樓朝北走二百米左右,一座小小的灰建築便是。

圖書館員戴著眼鏡,一便知年輕時是個文學。笹垣向出示西本雪穗的照片,一看到照片,便重重點頭。「這孩以前常來,總是借好多書,我記得。」

都一個人來嗎?」

「是啊,都是一個人。」說著,圖書館員微微偏著頭,「啊,不過,有時也和朋友一起,一個男孩。」

「男孩?」

「是的,覺像是同學。」

笹垣急忙取出一張照片,是桐原夫婦與亮司的合照。他指著亮司問:「是不是他?」

圖書館員瞇起眼睛看著照片。「哦,覺很像,不過我不敢百分之百確定。」

「他們總在一起嗎?」

「我想不是,應該是有時候。他們常一起找書。哦,還有,也會剪紙來玩。」

「剪紙?」

「男孩手很巧,會把紙剪一些形狀給孩看。我記得提醒過他剪下來的紙屑不要扔。我這樣可能很啰嗦,可我真的沒法確定他就是照片上的男孩,只能說很像。」或許是怕自己的意見有什麼決定的影響力,圖書館員的語氣很慎重。然而,笹垣卻近乎確定,他眼底出現了在亮司房裡看過的那幅剪紙。原來雪穗和亮司常在這裡面,命案發生時,他們便已認識。

對笹垣來說,這簡直是顛覆昔日所想的新發現,他對命案的看法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於是,他再度回頭思考兇手自通風管的假設。

若是桐原亮司,就可能在通風管中來去自如。一個在大江小學與亮司同過班的男孩說,他們經常爬通風管玩。據這男孩的說法,亮司知大樓中通風管的位置與走向。

不在場證明呢?在桐原洋介的推定死亡時間,亮司、彌生子和松浦都在家裡。但后二人包庇亮司的可能極高,而專案組卻從未針對此加以審視。

但是……

兒子會殺害父親嗎?

當然,漫長的犯罪史中弒父案為數眾多。然而,如此異常事件的背後,必須備背景、機和條件。笹垣自問桐原父子間是否存在其中任何一項,他不得不回答:一項都沒有。據他的調查,他們父子倆之間沒有任何。不僅如此,幾乎所有的證詞都說桐原洋介溺獨生子,亮司敬父親。

笹垣一面持續進行實地訪談調查,一面懷疑一切會不會只是自己的想象,會不會只是因為陷迷霧的焦慮而產生的妄想?

「我很清楚,如果告訴別人這些推測,只會被當異想天開。所以認定亮司就是兇手的看法,就連對同事和上司我也沒提過。要是說出來,他們一定會認為我腦袋有問題,也許當時就得從一線退下來了。」笹垣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那麼,機這方面您後來有何發現?」一問道。

笹垣搖搖頭。「那時應該說沒有發現,亮司總不會為了那一百萬元就殺了父親。」

「您說那時沒有,這麼說,現在有了?」

湊過來,笹垣出手要他安毋躁。「請讓我按順序說下去。在這種況下,我獨自調查也遭遇挫折,但我後來仍一直追蹤他們。不過不是隨時盯著,只是偶爾到附近打探一下消息,掌握他們長的狀況、念哪所學校等等,因為我認定,他們必然會有所接。」

「結果如何?」

笹垣報以長嘆:「我無法找出兩人的會點。不管是從上到下還是從裡到外,怎麼看他們都是毫不相干的兩個人。如果照這種狀態持續下去,大概連我也會放棄。」

「發生了什麼事嗎?」

「是的,他們初三的時候……」笹垣將手指進煙盒,但裡面已空空如也。一打開桌上玻璃盒的盒蓋,裡面裝滿了健牌香煙。笹垣道聲謝,拿起一

「初三的時候……這麼說,跟唐澤雪穗的同學遇襲事件有關?」一邊為笹垣點火邊說。

笹垣看著一。「你也知道那件事?」

「今枝先生告訴我的。」一說,初中時代那件疑似強暴案,發現被害人的是雪穗,都是今枝告訴他的。一還說,他曾告訴今枝自己大學時代遇到同樣的事件,而今枝把雪穗視為兩起事件的聯結點。

「不愧是職業偵探,連這些都查出來了。我現在要說的就是這件強暴案。」

「好。」

「只不過,我看的角度和今枝先生有些不同。這件強暴案最後並沒有抓到案犯,但那時有一個嫌疑人,是另一所初中的初三學生。可是後來證實了他的不在場證明,洗清了嫌疑。問題在於為那個嫌疑人的不在場證明作證的人。」笹垣吐了一口對他算是高級香煙所形的高級煙霧,繼續說,「嫌疑人池文彥,就是剛才提到的發現的男孩的哥哥,而為他的不在場證明作證的,就是桐原亮司。」

「哦?」一驚呼一聲,微微從沙發上彈起。

笹垣對他的反應很滿意。「這可是件奇聞哪!不是巧合兩字就解釋得過去。」

「究竟怎麼回事?」

「事實上,我是在案發一年多之後才聽說了這件強暴案。是池文彥本人告訴我的。」

「他本人?」

「由於發現那件事,我認識了池兄弟。有一次很久沒見面,頭時池文彥提到一年前發生了一件怪事,把強暴案和當時他遭到懷疑的事告訴我。」

笹垣是在大江小學旁一座神社前遇見池文彥的,當時他已經是一個高中生了。聊了一些學校的事後,他似乎突然想到,便說起強暴案的事。

「簡略地說,是這樣的:強暴案發生時,池同學正在看電影。正當他苦於無法證明此事時,桐原亮司而出。電影院對面有一家小書店,那天桐原和小學時代的朋友一起在那家店裡,剛好看到池同學進電影院。警察也向和桐原在一起的朋友確認過,證明他的證詞不假。」

「所以就洗清了嫌疑?」

「是,池認為自己很幸運。但沒多久,桐原便與他聯絡,意思是說,如果他知道好歹,就不要來。」

來?」

池說,那時他從朋友那裡拿到一張照片,拍的據說是桐原的母親和當鋪員工幽會的場面。池曾經拿那張照片給桐原看。」

「幽會照片……這麼說,他們兩人果然有私了。」

「應該是。先把這件事擱到一邊。」笹垣點點頭,抖落煙灰,「桐原要求池把那張照片出來,同時要他發誓,從今以後不再管當鋪命案。」

「也就是給予並索取。」

「不錯。但是,池事後仔細回想此事,認為事可能不那麼單純,才會想告訴我。」笹垣似乎想起了池文彥那張滿是青春痘的臉。

「不單純是指……」

「一切可能都是設計出來的。」笹垣指間的香煙已經很短了,但他還是又吸了一口,「本來池之所以會遭到懷疑,是因為他的鑰匙圈掉落在現場。但池說他從未去過那個地方,那個鑰匙圈也不是那麼容易就會掉的東西。」

「您是說,是桐原亮司了鑰匙圈,再放在現場?」

池似乎這麼懷疑。所以說桐原才是真正的案犯。他在電影院前和朋友一起看到池后,立刻趕到現場,攻擊他盯上的那個孩,然後留下證據,讓池遭到懷疑。」

「桐原事先知道池同學當天會去電影院嗎?」一提出了理所當然的疑問。

「問題就在這裡,」笹垣豎起食指,「池說,他並沒有將這事告訴桐原。」

「那麼,桐原不就不可能布下這個陷阱了嗎?」

「的確會導出這樣的結論,池的推理也是在這裡就卡住了。」

「可是,我還是覺得事一定是他設計的。」池當時不服氣的表,笹垣至今記憶猶新。

「我也覺得奇怪,所以聽了池的話之後,便查閱了那件強暴案的記錄,結果讓我大吃一驚。」

「因為唐澤雪穗也牽連在?」

「正是。」笹垣深深點頭,「被害人是個名藤村都子的孩,發現者是唐澤雪穗。我認為這裡一定有問題,於是又把池找來,確認詳。」

「您說的詳是……」

「他去看電影那天的詳細經過。結果,我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笹垣說得口乾舌燥,把冷掉的咖啡喝完,「當時,池的母親在市場的甜點店工作,電影的特別優待券就是客人給他母親的。而且,有效期限就到當天,這麼一來,他只能在那天去看。」

聽到這裡,一似乎明白了笹垣的意思。「給那張優待券的客人是誰?」

「不知道姓名,但池記得他母親是這麼說的:一個舉止高雅、大約讀初三或高中的孩……」

「唐澤雪穗?」

「這麼想不算突兀吧?假如唐澤雪穗和桐原亮司是為了封住池的,才設計了那件強暴案,整件事的榫頭便接得毫釐不差了。為了這個緣故,犧牲一個毫不相關的無辜孩,除了冷酷實在無可形容。」

「不,那個姓藤村的孩,也許不能說完全無關。」

這句話讓笹垣盯著一:「什麼意思?」

「他們選上那個孩是有原因的,這也是今枝先生告訴我的。」

將遇襲生對雪穗懷有競爭意識、四散播雪穗世、事發生后卻態度驟變、對雪穗馴順無比等況一一告訴笹垣。這些笹垣都一無所知。

「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原來如此,這一事件可以同時達到唐澤和桐原的目的,真是一箭雙鵰啊!」笹垣發出沉,然後,他看著筱冢,「這件事有些令人難以啟齒,不過筱冢先生剛才提起的大學時代的那件事,真是偶發事件嗎?」

回視笹垣:「您是說,那是唐澤雪穗授意的?」

「我覺得有此可能。」

「今枝先生也作了同樣的推理。」

「哦。」

「如果真是如此,為什麼要做那種事呢?」

「因為相信這種做法能夠輕易奪走對方的靈魂。」

「奪走靈魂?」

「對。殺害當鋪老闆的機,多半便藏在讓他們如此深信的源中。」

就在一瞪大眼睛時,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

7

筱冢一說聲「抱歉」后離座,拿起話筒低聲說了幾句,旋即迴轉。「不好意思。」

「時間沒問題嗎?」

「沒問題。剛才的電話不是公司的公事,是我個人進行的調查。」

「調查?」

「是。」一點點頭,略顯猶豫,但還是開口了,「剛才笹垣先生對我說,我高升了,嗯?」

「是啊。」笹垣想,這麼說有什麼不對嗎?

「其實,這算是貶職。」

「貶職?不會吧,」笹垣笑了,「你可是筱冢家的爺啊。」

但一沒有笑。「笹垣先生知道優尼斯製藥這家公司吧?」

「知道。」

「從去年到今年,不斷發生怪事。我們和它在許多領域都是競爭對手,有幾項研究,筱冢藥品的部資料卻被泄給了對方。」

「有這種事?」

「是優尼斯部人士來告的,只不過優尼斯並不承認。」說著,一出一冷笑。

「從事研究方面的工作,部一定很複雜。但這跟筱冢先生有什麼關係?」

「來自該公司的幕消息,說資料是我提供的。」

笹垣大吃一驚:「這怎麼可能?」

「沒錯。」一搖了搖頭,「我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告人究竟是誰,也沒有人知道,因為他只通過電話和郵件聯繫。只是,筱冢藥品的部資料的確泄出去了。看到告者送來的資料,研發部的人十分震驚。」

「但筱冢先生不可能做這種事。」

「一定是有人設計陷害我。」

「你心裡有譜嗎?」

「沒有。」

「唔。可是,如果因為這樣就貶職,實在是……」笹垣偏著頭沉思。

「董事們似乎也相信我不會這麼做。但既然發生這種事,公司不能不採取行。再說,也有人認為既然會遭到別人設計陷害,表示當事人也有問題。」

笹垣不知該說什麼,沉不已。

「還有一點,」說著,一豎起一手指,「董事里有一個人,希把我調得遠遠的。」

「誰?」

「我堂兄康晴。」

「哦。」笹垣明白。

「他似乎認為這是一個好機會,可以把為難自己未婚妻的麻煩攆出去。對我則聲稱,這次調是暫時的,很快就會調回。天知道是什麼時候。」

「你所說的調查是指什麼?」

聞言,一的表又轉為凝重。「我正在調查部資料是怎麼泄出去的。」

「有眉目嗎?」

「某種程度上算是,」一說,「他似乎是通過電腦侵的。」

「電腦?」

「筱冢藥品正轉為無紙化辦公,不僅公司部以網路聯結,和幾個外部研究機構也可以隨時換數據。看樣子似乎是從網路侵的,就是所謂的黑客。」

笹垣不知如何作答,陷沉默。這是令他棘手的領域。

顯然也明白老警察的心事,出笑容。「不必想得那麼難。總之就是通過電話線路,在筱冢藥品的電腦上作怪。據目前的調查,大致已經知道是從哪裡侵的了。帝都大學藥學系的電腦是中轉站,也就是說,有人先侵帝都大學的系統,再從那裡進筱冢藥品的網路。只不過要查出是從哪裡進帝都大學系統的,恐怕非常困難。」

「帝都大學?」

笹垣覺得很耳,思索了一會兒,想起他與菅原繪里的對話。登門去找今枝的子就是帝都大學附屬醫院的藥劑師。「你說藥學系?附屬醫院的藥劑師也能使用那裡的電腦嗎?」

制上可以。只是筱冢藥品的電腦雖然和外部的研究機構聯結,但並不是所有信息都對外公開。系統各都設有屏障,公司部機理應不會外泄。所以黑客應該是對電腦有相當知識的人,多半是專家。」

「計算機專家……」

笹垣腦海里出現了一個疙瘩。他心中有一個人選。曾經造訪今枝事務所的帝都大學附屬醫院藥劑師,陷害筱冢一的神黑客……這只是巧合嗎?

「怎麼了?」一詫異地問。

「沒事,」笹垣揮揮手,「沒什麼。」

「剛才那個電話打斷了您。」一坐著直了背脊,「如果可以,麻煩您繼續說。」

「呃,我講到哪裡了?」

機。您說,那多半是他們想法的源。」

「沒錯。」笹垣也調整了坐姿。

8

那段時間有如置於一下沉的氣流中一般。

星期六下午,佳一如往常在房間邊聽音樂邊看雜誌。床頭柜上放著空了的茶杯,和裝了幾塊餅乾的盤子。那是二十分鐘前妙子端來的。那時說:「佳小姐,我待會兒要出門一下,麻煩你看家。」

「你出去的時候會鎖門吧?」

「當然。」

「那就好,不管誰來我都不應門。」佳趴在床上看著雜誌回答。

妙子出門后,寬敞的宅邸里便只剩佳一個人。康晴去打高爾夫,雪穗去工作,弟弟優大到祖父家去玩,今晚要在那邊過夜。

這種隋況並不見。生母去世后,佳就經常被獨自留在家裡。一開始還覺得寂寞,現在反而覺得一個人更輕鬆自在。至,總比和雪穗兩個人單獨相好得多。

正當從床上起來,準備換CD的時候,走廊上傳來電話鈴聲。皺起眉頭,如果是朋友打來的,當然很開心,但多半不是。家裡共有三條電話線,一條是康晴專用,一條是雪穗專用,剩下的那一條由全家共佳央求康晴早點讓擁有專線電話,康晴就是不肯答應。

佳走出房間,拿起掛在走廊牆上的無線電話分機。「喂,筱冢家。」

「啊,您好。我是杜鵑快遞,請問筱冢佳小姐在嗎?」是個男子的聲音。

「我就是。」

「啊,呃……有菱川朋子小姐寄給您的東西,請問現在送過去方便嗎?」

聽到這幾句話,佳覺得納悶。送快遞的時候會這樣先通知收件人嗎?不過以為這是一種特別系統的配送方式,並沒有多想,倒是菱川冊。子這個名字勾起了的好奇。朋子是初二時的同學,今年春天因為父親工作的緣故,舉家遷往名古屋。

「方便啊。」回答。

電話另一頭的人說:「那麼我現在就送過去。」

電話掛斷後幾分鐘,門鈴響了。在客廳等候的佳拿起對講機的聽筒,屏幕上出現了一個穿著快遞公司制服的男子,兩手抱著一個水果紙箱大小的箱子。

「喂。」

「您好,我是杜鵑快遞。」

「請進。」佳按下開門鈕,這樣便可開啟大門旁出口的鎖。

佳拿著印章來到玄關等待。不一會兒,第二道門鈴響了。打開門,抱著紙箱的男子就站在門外。

「請問放在哪裡?東西重的。」男子說。

「放在這裡好了。」佳指著玄關大廳的地板。

男子,將紙箱放在那裡。男子戴著眼鏡,帽子得很低。「請蓋章。」

「好。」回答,拿好印章。

男子掏出票據:「請蓋在這上面。」

「哪裡?」向他走近。

「這裡。」男子也走近

佳正要蓋章,票據突然從眼前消失。

正要驚呼,卻被什麼塞住了,好像是布。極度驚愕之下,吸進一口氣。剎那間,意識離遠去。

時間變得很奇怪,耳鳴得厲害,但那也只是有意識的時候,意識像信號極差的收音機,不時中斷。全無法彈,手腳變得好像不是自己的。

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劇烈的疼痛是唯一確定的覺。並沒有立刻注意到疼痛來自於的中心,因為太過疼痛,全覺似乎都已麻痹。

男子就在眼前,看不清他的臉。氣息噴在上,很熱。被強暴了……

這只是佳本的認知,明白自己的正在遭凌辱,心卻彷彿在遠觀。更高一層的意識在觀察,在想:我怎麼這麼心大意呢?

另一方面,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懼包圍著。那是一種即將掉落到一個不明深淵的恐懼,不知這場地獄般的磨難將持續到何時的恐懼。

風暴何時離去,不知道,也許那時失去了意識。

視力首先慢慢恢復正常,看到一整排盆栽,仙人掌盆栽。那是雪穗從大阪娘家帶來的。

接著聽覺恢復了,耳里聽到不知何傳來的車輛聲,還有風聲。

突然間,意識到這裡是戶外,在庭院里。躺在草地上,看得到網,那是康晴練習高爾夫用的。

撐起上半,全疼痛,有割傷,也有撞傷。而中心有一種不屬於割傷、撞傷,像是臟被翻攪后悶悶的劇痛。

意識到空氣冰冷,發現自己幾近全上雖然穿有,但已為破布。我很喜歡這件襯衫——另一個意識帶著冷冷的想。

子還穿在上,但不用看也知道掉了。佳獃獃地著遠方,天空開始泛紅。

佳!」突然傳來人聲。

佳轉頭朝發出聲音的方向看去,雪穗正飛奔而來。著這幅景象,恍若幻境。

9

便利店的袋子深深陷進手指中,都是寶特瓶裝的礦泉水和米太重了。拿著這些,栗原典子費力地打開玄關的門。很想開口說「我回來了」,卻沒有發出聲音,因為深知裡面已經沒有聽這話的人了。

典子先把買回來的東西往冰箱前一放,打開裡面西式房間的門。房裡漆黑,空氣冰冷。在昏暗中,浮現出一臺白的個人電腦。以前它的屏幕總是發出亮,機會傳出嗡嗡聲。現在既不發,也不出聲。

典子回到廚房,整理買回來的東西。生鮮、冷凍的東西放進冰箱,其餘的放進旁邊的櫥櫃。關上冰箱前,拿出一罐三百五十毫升裝的啤酒。

來到和室,打開電視,又扭開電暖爐。等待房間變暖的間隙,把在角落窩一團的毯子蓋在膝上。電視里,搞笑藝人正在玩遊戲,績最差的藝人被迫高空彈跳作為罰。想,庸俗的節目。以前絕對不會看這個,現在,反而慶幸這種愚蠢的存在。才不想在如此暗冰冷的房間里看一些會讓心沉重的節目。

拉開罐裝啤酒的拉環,大口喝下,冰冷的嚨流向胃,全泛起皮疙瘩,竄過一陣戰慄,但這也是一種快。所以即使到了冬天,冰箱里還是不了啤酒。去年冬天也一樣,他在天冷時更想喝啤酒。他說,這樣可以讓神經更敏銳。

典子抱著膝蓋,想,要吃晚飯才行。不需任何心調理,只要把剛才在便利店買回來的東西微波加熱一下就好。但是,連這樣都覺得麻煩,整個人有氣無力的,其實最主要是因為沒有半點食慾。

調高電視的音量,房間里沒有聲音,覺更冷。稍微向電暖爐靠近。原因很清楚,寂寞。待在安靜的房間里,似乎會被孤獨垮。

以前並不是這樣。一個人獨既輕鬆又愉快,就是因為這麼想,才會和婚介所解約。但是,與秋吉雄一的同居生活,讓典子的想法產生了極大的轉變。明白了和心的人在一起的喜悅,曾經擁有的東西被奪走,並不代表就會回到原來沒有那種東西的時候。

典子繼續喝啤酒,自己不要想他,但腦海中浮現的仍是他面向電腦的背影。這理所當然,因為這一年來,心裡想的、眼裡看的都是他。

啤酒很快就完了,扁啤酒罐,放在桌上。桌上還有兩個同樣也被扁的啤酒罐,是昨天和前天的。最近連屋子都不怎麼打掃了。

先吃飯吧,正當這麼想,要力抬起沉重的軀時,玄關的門鈴響了。

打開門,只見門前站著一個六十開外的男子,上穿著嚴重磨損的舊外套,格結實,眼神銳利。典子憑直覺猜到男子的職業,心裡有一不祥的預

「栗原典子小姐吧?」男子問道,帶著關西口音。

「我就是。您是……」

「敝姓笹垣,從大阪來。」男子遞出名片,上面印著「笹垣潤三」,但沒有職銜。他又加上一句:「我到今年春天都還是警察。」

果然沒猜錯,典子確認了自己的直覺。

「其實是有些事想請教,可以耽誤你一點時間嗎?」

「現在嗎?」

「是的。那邊就有一家咖啡館,到那裡談談好嗎?」

典子想,該怎麼辦呢?要讓陌生男子進屋,心裡不免有些排斥,但又懶得出門。「請問是關於哪方面?」問。

「很多。尤其是關於你到今枝偵探事務所的事。」

「啊?」不由得發出一聲驚呼。

「你去過新宿的今枝先生那裡吧,我想先向你請教這件事。」自稱曾任警察的老者出親切的笑容。

不安的思緒在心中擴大,這個人來問什麼?但另一方面,心裡卻又生出幾分期待。也許可以得到他的消息?遲疑了幾秒鐘,把門大大地打開。「請進。」

「可以嗎?」

「沒關係,只是裡面很。」

「打擾了。」說著,男子進。他上有老男人的氣味。

典子是九月到今枝偵探事務所的。在那之前約兩周,秋吉雄一從的住消失了。沒有任何預兆,突然不見蹤跡。立刻意識到他並未遭逢意外,因為住的鑰匙被裝在信封里,投了門上的信箱。他的東西幾乎原封不,但原本他就沒有多東西,也沒有貴重品。

唯一能夠顯示他曾經住在這裡的便是電腦,但典子不懂得如何作。煩惱許久后,悉電腦的朋友到家裡來。明知不該這麼做,還是決定請朋友看看他的電腦里有些什麼。從事自由寫作的朋友不但看過電腦,連他留下的磁碟也看過了,結論是:沒有任何東西,什麼都不剩。據說,整個系統於真空狀態,磁碟也全是空白。

典子思忖,真的沒有辦法找到秋吉的去嗎?能夠想起來的,只有他曾帶回來的空資料夾,上面寫著「今枝偵探事務所」。立刻翻閱電話簿,很快就找到那家事務所。也許能有所發現?這個念頭幾乎讓無法自持,第二天便前往新宿。

憾的是連一丁點兒資料都沒有得到。年輕職員回答,無論是委託人或是調查對象,都沒有「秋吉」的相關記錄。

看來沒有尋找他的方法了。典子一心這麼認為。所以,笹垣順偵探事務所這條線索找上門來,自令典子驚疑加。

笹垣從確認前往今枝偵探事務所一事問起。典子有些猶豫,但還是概要地說出到事務所的經過。聽到和同居的男子突然失蹤,笹垣也顯得有些驚訝。

「他會有今枝偵探事務所的空資料夾,實在很奇怪。你沒有任何線索嗎?你和他的朋友或家人聯繫過嗎?」

搖搖頭。「即使想也不知道該怎麼聯繫。關於他我實在一無所知。」

「真是奇怪。」笹垣似乎相當不解。

「請問,笹垣先生到底在調查什麼?」

典子這麼一問,他遲疑片刻后,說:「其實,這也是一件怪事:今枝先生也失蹤了。」

「啊!」

「然後又發生了許多事,我在調查他的行蹤,但完全沒有線索。我才抱著姑且一試的心來打擾栗原小姐。真是不好意思。」笹垣低下白髮叢生的腦袋。

「哦。請問,今枝先生是什麼時候失蹤的?」

「去年夏天,八月。」

「八月……」典子想起那時的事,倒了一口氣。秋吉就是在那時帶著氰化鉀出門的,而他帶回來的資料夾上就寫著「今枝偵探事務所」的字樣。

「怎麼了?」退休警察敏銳地發覺的異狀,問道。

「啊,沒有,沒什麼。」典子急忙搖手。

「對了,」笹垣從口袋裡取出一張照片,「你對這人有印象嗎?」

接過照片,只一眼便差點失聲驚呼。雖然年輕了幾分,但分明就是秋吉雄一。

「有嗎?」笹垣問道。

典子幾乎抑制不住狂的心跳,腦海里百集。該說實話嗎?但老警察隨攜帶這張照片的事實讓揪心:秋吉是什麼案件的嫌疑人嗎?殺害今枝?不會吧?

「沒有,我沒見過他。」一邊回答,一邊將照片還給笹垣。知道自己的指尖在發抖,臉頰也漲紅了。

笹垣盯著典子,眼神已轉變警察式的。不由自主地轉移了目

「真是憾。」笹垣溫和地說,收起照片,「我該告辭了。」起後,像是忽然想起般說:「我可以看看你男朋友的東西嗎?也許可以作為參考。」

「他的東西?」

「不方便嗎?」

「不,沒關係。」

典子領笹垣到西式房間,他立刻走近電腦。「哦,秋吉先生會用這個啊。」

「是的,他用來寫小說。」

「哦,」笹垣仔細地看著電腦及其周邊,「請問,有沒有秋吉先生的照片?」

「啊……沒有。」

「小的也沒有關係,只要拍到面部就可以。」

「真的連一張都沒有,我沒有拍。」

典子沒有說謊。有好幾次想兩人一起合照,但都被秋吉拒絕了。所以當他失蹤后,典子只能靠回憶還原他的形樣貌。

笹垣點點頭,但眼神顯然有所懷疑。一想到他心裡可能會有的想法,典子便到極度不安。

「那麼,有沒有任何秋吉先生寫下的東西?筆記或是日記之類。」

「我想應該沒有那類東西。就算有,也沒留下來。」

「哦。」笹垣再度環顧室著典子粲然一笑,「好,打擾了。」

「不好意思沒幫上忙。」說。

笹垣在玄關穿鞋時,典子心舉棋不定。這人知道秋吉的線索,真想問問。可又覺得,如果告訴他照片里的人就是秋吉,會令秋吉很不利。即使明知再也見不到秋吉,他依舊是在這世上最看重的人。

穿好鞋子,笹垣面向說:「對不起,在你這麼累的時候還來打擾。」

「哪裡。」典子說,嚨似乎哽住了。

笹垣再次環顧室,似乎在進行最後一次掃視,突然,眼睛停住了。「哦,那是……」

他指的是冰箱旁那個小小的柜子,上面雜地擺著電話和便條紙等東西。「那是相冊嗎?」他問。

「哦。」典子手去拿他盯上的東西。那是照相館送的簡易相冊。

「沒什麼,」典子說,「是我去年到大阪的時候拍的。」

「大阪?」笹垣雙眼發,「可以讓我看看嗎?」

「可以,不過裡面沒有拍人。」把相冊遞給他。

那是秋吉帶去大阪時,拍的照片,都是一些大樓和普通的民宅,不是什麼賞心悅目的風景,是基於小小的惡作劇心態拍下來的。沒讓秋吉看過這些照片。

然而,笹垣的樣子卻變得很奇怪。他圓瞪雙眼,半開,人完全僵住。

「請問……有什麼不對嗎?」問。

笹垣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盯著照片狠看。良久,才把攤開的相冊朝向。「你曾經去過這家當鋪門前吧,為什麼要拍它?」

「這個……也沒有什麼特殊的用意。」

「這棟大樓也令人好奇。你喜歡它什麼地方,讓你想拍下來?」

「這有什麼不對嗎?」的聲音抖了。

笹垣將手前口袋,拿出剛才那張照片——秋吉的寸照。

「我告訴你一件巧事,你拍的這家當鋪招牌上寫著『桐原當鋪』,嗯?這人就姓桐原,桐原亮司。」

10

手腳如冰。即使在被窩裡待了許久,還是渾冰涼。佳把頭埋在枕頭裡,像貓一樣蜷起子。牙齒不停地打,全抖不已。

閉上眼睛,試著睡。但是,當睡著時,便會夢見自己被那個沒有面孔的男人住,因過度恐懼而醒來,全冷汗,心臟狂跳,簡直像要把碎。

同樣的況持續多久了?心裡會有獲得平靜的一刻嗎?不願相信今天發生的事是真的。想把今天當作一如往常的一天,就和昨天、前天一樣。但是,那並不是夢,下腹部殘留的痛便是證明。

「一切有我,佳什麼都不必想。」雪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那時是從哪裡現的,佳不記得了。是怎麼把事告訴的,也是一片模糊。當時自己應該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但雪穗似乎一眼便明白髮生了什麼。當佳回過神來時,雪穗已經幫穿上服,讓坐進車裡。雪穗一邊開車,一邊打電話。說得很快,加上佳思考能力遲緩,無法明白說話的容,只約記得雪穗重複說「絕對要極度保」。

被雪穗帶到醫院,但們是從類似後門的地方,而不是從正門進。為什麼不走正門?當時佳並沒有產生這樣的疑問,因為的靈魂並不在里。

是否進行了檢查、接了什麼治療,佳並不清楚。只是躺著,地閉著眼睛。一個小時后,們離開醫院。

「這樣,方面不必擔心。」雪穗開著車,溫地對說。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答的,恐怕一個字都沒有說。雪穗完全沒有提起報警。不僅如此,甚至沒有向佳詢問詳的意思,彷彿這些對來說是細枝末節的小事。佳對此求之不得,實在無法說話,而且害怕被陌生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回到家時,父親的車已經停在車庫裡。佳的心簡直快要崩潰,這件事該怎麼跟爸爸說?

雪穗卻一臉平靜,宛如這種程度的謊話不算什麼。說:「我會跟爸爸說,你有點冒,我帶你去看了醫生。晚餐也請妙姐送到你房間。」

如今,佳明白了,這一切將們兩人之間的為自己和全世界最討厭的人之間的……

雪穗在康晴面前展現了絕佳演技,依言向丈夫解釋。康晴有些擔心,但「別擔心,已經從醫院拿葯回來了」,妻子的一句話似乎讓他打消了顧慮,對於佳與平常截然不同的模樣也沒有起疑,反而對佳讓平日厭惡的雪穗帶去醫院一事,到十分滿意。

此後,佳便一直待在房裡。妙子大概是到雪穗的吩咐,送來晚餐。將飯菜擺在桌上時,佳在床上裝睡。

佳一點食慾都沒有。妙子離開后,試著小口小口地把湯和義大利面吞下去,但噁心反胃得隨時都會吐出來,便不再吃了,一直在床上一團。

隨著夜越來越深,恐懼也漸漸擴大。房裡的燈全關了,一個人待在黑暗裡固然害怕,但暴線中更加令不安,會讓覺得似乎有人在看著自己。多希能像海里的小魚一樣,悄無聲息地躲進巖

現在究竟幾點了?在天亮前,還要到多痛苦的折磨?這樣的夜晚,往後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快被不安摧毀的啃著大拇指。就在這時,門把手傳來咔嗒的轉聲。

佳一驚,從床上看向門口。即使在黑暗中,也知道門悄悄地打開,有人進來了。約可以辨識銀的睡袍。「誰?」佳問,聲音都啞了。

「你果然醒著。」是雪穗的聲音。

佳移開視線。不知道該以什麼態度面對共同擁有的人。覺到雪穗向靠近。用眼角掃視,雪穗就站在床邊。

「出去。」佳說,「不要管我。」

雪穗沒有回答,默默地開始解開睡袍的帶子。睡袍落,朦朧浮現出一白皙的

佳還不及出聲,雪穗已上床。佳想躲,卻被住了,力道比想象的大得多。

佳呈大字形被在床上,一對滿的房在眼前晃

「不!」

「是這樣嗎?」雪穗問道,「你是被這樣住的嗎?」

佳別開臉,但臉頰卻被握住,被用力扳回來。「不要轉開你的眼睛,看這邊,看著我。」

佳怯怯地看雪穗。雪穗那一雙微微上揚的大眼睛正俯看著佳,臉孔近得似乎覺得到的鼻息。

「想睡的時候,就會想起被強暴對不對?」雪穗說,「不敢閉上眼睛,怕睡著了會做夢,對不對?」

「嗯。」佳小聲回答。雪穗點點頭。

「記住我現在的面孔。快想起被強暴的事的時候,就想起我,想起我曾經對你這樣。」雪穗坐在上,按住的雙肩,佳完全無法彈。「還是你寧願想起強暴你的人,也不願想起我?」

佳搖頭。看到的反應,雪穗出了一微笑。

「好孩子,不要怕,你很快就會重新站起來,我會保護你。」雪穗用雙手捧住佳的臉頰,然後像是在玩味一般移手掌,「我也有跟你同樣的經歷,不,我更凄慘。」

佳差點驚呼失聲,雪穗出食指抵住

「那時,我比現在的你更小,真的還是孩子。但是,惡魔不會因為你是孩子就放過你。而且,惡魔還不止一個。」

「不……」佳喃喃地說,卻發不出聲音。

「現在的你,就是那時的我。」雪穗上,雙手抱住佳的頭,「真可憐。」

這一瞬間,佳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開了,似乎以前被切斷的某神經又被連了起來。通過那神經,悲傷的緒如洪水般流進佳心裡。

佳在雪穗懷裡放聲大哭。

11

笹垣決定隨同筱冢一於十二月中旬的星期日造訪筱冢康晴宅邸。為此,笹垣連續兩個月來到東京。

「不知他願不願見我。」笹垣在車裡說。

「總不會把我們趕出去吧。」

「但願他在家。」

「這一點不必擔心,我有來自線的消息。」

線?」

「就是傭。」

下午兩點多,一開著賓士來到筱冢家。訪客用的停車位就在大門旁,一把車停妥。

「真是豪宅啊,從外面看,本不知道裡面有多大。」從大門抬頭看房子的笹垣說。大門和高聳的圍牆后只看得到樹木。一按下裝設在大門旁的對講機按鈕,立刻有人應聲。

「好久不見了,一先生。」是中年的聲音,似乎正通過攝影機看著這邊。

「妙子你好,康晴堂兄在嗎?」。

「老爺在家,請稍等。」

對講機掛斷了。過了一兩分鐘,通話孔又傳來聲音。「老爺請您繞到院子那邊。」

「好。」

在一回答的同時,一旁的小門傳來金屬聲響,鎖開了。

笹垣跟在一後,踏進大宅。鋪著石頭的長長甬道向宅邸延。笹垣想,真像外國電影啊。

玄關那邊恰巧有兩個子走過來。不需一介紹,笹垣便知那是雪穗與筱冢康晴的兒,他知道那姑娘佳。

「怎麼辦?」一小聲問。

「隨便找個名堂幫我混過去。」笹垣低語。

兩人緩緩走在甬道上,雪穗微笑著向他們點頭,四人恰在甬道的中點停下腳步。

「你好,我來打擾了。」一率先開口。

「好久不見了,一切可好?」雪穗問道。

「還好,你看上去氣頗佳。」

「托福。」

「大阪的店就要開業了吧,準備得怎麼樣?」

「有好多事無法照計劃進行,頭疼得很呢,就算三頭六臂也不夠用。我等一會兒就要為這事開會去。」

「真是辛苦。」一朝向邊的,「佳呢?你好不好?」

笑著點頭,給笹垣一種單薄的印象。他曾聽一不肯接納雪穗,但就他所見,沒有那種氣氛。笹垣有些意外。

「我想順便幫佳找聖誕節穿的服。」雪穗說。

「哦,真好。」

「一先生,這位是……」雪穗的視線朝向笹垣。

「哦,我們公司的廠商。」一若無其事地說。

「你好。」笹垣低頭施禮,抬起頭時,眼睛和雪穗的雙眸撞個正著。

這是時隔十九年的對峙。長大人的笹垣已見過好幾次,但從未像這樣面對面。他想起在大阪那棟老公寓第一次見面的況,那時的孩就在眼前,有著一雙相同的眼睛。

你還記得嗎,西本雪穗小姐?笹垣在心中對說。我可是追蹤了你十九年,連做夢都會夢到。但你一定不記得我了吧?像我這種老頭子,只不過是被你騙得團團轉的蠢人中的一個。

雪穗嫣然一笑,說:「是來自大阪嗎?」

真是始料未及,大概是從口音里認出來的。「呃,是的。」笹垣有些狼狽。

「果然沒猜錯。這次我要在心齋橋開店,請您務必蒞臨指教。」從包里拿出一張卡片,是開業的邀請函。

「哦,既然這樣,我問問親戚要不要去。」笹垣說。

「真令人懷念,」雪穗凝視著他,「讓我想起以前。」的表里了無笑意,出凝視遠方的眼神。的臉上突然間又綻開笑容。「我先生在院子那邊,好像是不滿昨天高爾夫球的績,正在加練習呢。」這話是對一說的。

「那好,我不會耽誤他太多時間。」

「哪裡,請慢慢坐。」雪穗向佳點點頭,邁開腳步。笹垣和一相讓。目送著雪穗的背影,笹垣暗想,這人可能記得我。

正如雪穗所言,康晴正在南側庭院里打高爾夫球,看到一過來,便放下球桿,笑著迎接。從他的表覺不出把堂弟趕到子公司的冷漠無。然而,一一介紹笹垣,康晴臉上立刻出現警惕的神

「大阪的退休警察?哦。」他直盯著笹垣的臉。

「有些事無論如何都想讓堂兄知道。」

聽一這麼說,康晴的臉上笑容全失,指著室說:「那就到屋裡說吧。」

「不了,在這裡就好。今天還算暖和,話說完我們馬上就走。」

「在這裡?」康晴來回看著他們兩人,然後點點頭,「好吧,我阿妙端點熱飲來。」

庭院里有一張白餐桌和四把椅子。或許在天氣晴朗的日子裡,他們一家人會在這裡英式下午茶。喝著傭端來的茶,笹垣想象著幸福家庭的畫面。然而,會晤並不令人愉快。一開口后,康晴的臉便越來越難看。

說的是關於雪穗的曲,笸垣和一討論、整理出來種種暗示出的事,桐原亮司的名字當然也多次出現。不出所料,話說到一半,康晴便激憤不已。他拍著桌子站起。「荒唐!簡直是放屁!」

「堂兄,請您先聽完。」

「不用聽也知道,我沒時間陪你們胡說八道。你有時間做這種無聊事,不如想想該怎麼整頓你那家公司!」

「這件事我也有發現,」一也站起來,朝著康晴的背影說,「我找到了陷害我的黑手。」

康晴轉過來,角都氣歪了:「你該不會說,這也是雪穗搞的鬼吧?」

「你應該知道筱冢藥品的網路被黑客侵之事,那個黑客就是通過帝都大學附屬醫院的計算機進來的。那家醫院有個藥劑師不久前跟一名男子同居,該男子就是我們剛才數次提到的桐原亮司。」

的話頓時讓康晴的眼睛睜得老大,他一時間說不出話,半張著

「這是事實。」笹垣在一旁說,「那個藥劑師指認了,的確是桐原亮司。」

康晴似乎說了些什麼。無關——笹垣聽到這兩個字。

笹垣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一張照片。「可以請你看一下這個嗎?」

「這是什麼?哪裡的照片?」

「剛才一先生說明的,將近二十年前發生命案的大樓,就在大阪。那個藥劑師和桐原亮司去大阪的時候拍的。」

「那又怎樣?」

「我問他們去大阪的日期,是去年九月十八日到二十日這三天。這是什麼日子,您當然記得?」

康晴花了一點時間,但他的確想起來了,不低聲「啊」了一聲。

「不錯,」笹垣說,「九月十九日是唐澤禮子士去世的日子。的呼吸為什麼會突然停止,連院方都到不可思議。」

「胡說八道!」康晴把照片一扔,說,「一,帶著這個腦筋不正常的老頭趕快給我滾!從今以後,要是敢再提起這種事,就別想再回我們公司。我告訴你,你老子已經不是公司的董事了!」

接著,他撿起滾落在腳邊的高爾夫球,向網猛力擲去。球打在架起網的鐵柱上,大力反彈,撞上了擺在臺上的盆栽,發出破碎的聲響。但他看也不看,便從臺上走進屋,砰的一聲關上玻璃門。

嘆了口氣,看著笹垣苦笑:「有一半和我們預料的一樣。」

「他一定是死心塌地著唐澤雪穗,這就是那人的武。」

「我堂兄現在是氣昏了頭,等他冷靜下來,應該會好好思考我們的話。我們只有一途:等。」

「但願他能明白。」

兩人正準備打道回府,傭趕了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嗎?我聽到很響的聲音。」

「是康晴哥扔的高爾夫球,不知打到了什麼。」

「咦!有沒有傷?」

傷的是盆栽,人沒事。」

裡喊著「哎呀呀呀」,看向並排擺放的盆栽。「糟糕,夫人的仙人掌……」

的?」

「是夫人從大阪帶回來的,啊!整個花盆都破了。」

走到邊查看。「對栽培仙人掌興趣?」

「不,聽說是夫人去世的母親喜歡。」

「哦,我想起來了,的確。我在母親的葬禮時聽說過。」

再度準備離開,傭驚呼了一聲:「哎呀!」

「怎麼了?」一問。

傭從破了的花盆中撿起一樣東西。「裡面有這個。」

看了看。「是玻璃,太鏡的鏡片。」

「好像是,大概本來就混在土裡。」傭偏著頭,仍把東西放在盆栽的碎片上。

「怎麼了?」笹垣也有點好奇,走近他們。

「哦,沒什麼,盆栽的土裡有玻璃碎片。」一說。

笹垣朝那邊看,扁平的玻璃碎片映他眼中。看來的確是太鏡的鏡片,大約是從中破掉的,他小心地拾起。只一眼,他全都沸騰起來。幾段記憶復甦,令人目不暇接地錯,很快匯一流。「你說,仙人掌是從大阪拿來的?」他低聲音問。

「是,本來在母親家裡。」

「那時盆栽放在院子里嗎?」

「是。笹垣先生,有什麼不對?」一也察覺他神有異。

「現在還不知道。」笹垣拿起玻璃鏡片對著

鏡片呈現淺淺的綠

12

「R&Y」大阪第一家店的開業準備,一直進行到將近深夜十一點。濱本夏跟在仔細進行最後檢查的筱冢雪穗後來回走。無論是店面的大小,還是商品的種類和數量,這裡都遠超東京總店,宣傳活也十全十、無可挑剔。現在只需靜待結果了。

「這樣就努力到九十九分了。」檢查完畢,雪穗說。

「九十九分?還不夠完嗎?」夏問。

「沒關係,缺這一分,明天才有目標啊。」雪穗說著盈盈一笑,「好了,接下來就要讓好好休息。今天晚上,我們喝酒都要有節制。」

「等明天再慶祝。」

「沒錯。」

兩人坐進紅捷豹時,已經是半夜十一點半。夏握著方向盤,雪穗在副駕駛座做了一個深呼吸。「一起加油吧!別擔心,你一定做得到。」

「真的嗎?但願如此。」夏有些膽怯。大阪店的經營管理實際上由夏負責。

「你要有自信,相信自己是最好的,知道嗎?」雪穗搖搖夏的肩膀。

「是。」回答后,夏看著雪穗,「可是,其實我很害怕。我覺得很不安,不知能不能做得像社長一樣。社長從來都不覺得害怕嗎?」

雪穗那雙大眼睛定定地過來。「喏,夏,一天當中,有太升起的時候,也有下沉的時候。人生也一樣,有白天和黑夜,只是不會像真正的太那樣,有定時的日出和日落。有些人一輩子都活在太的照耀下,也有些人不得不一直活在漆黑的深夜裡。人害怕的,就是本來一直存在的太落下不再升起,也就是非常害怕原本照在上的芒消失,現在的夏就是這樣。」

聽不懂老闆在說什麼,只好點頭。

「我呢,」雪穗繼續說,「從來就沒有生活在太底下。」

「怎麼會!」夏笑了,「社長總是如日中天呢。」

雪穗搖頭。的眼神是那麼真摯,夏的笑容也不由得消失了。

「我的天空里沒有太,總是黑夜,但並不暗,因為有東西代替了太。雖然沒有太那麼明亮,但對我來說已經足夠。憑藉著這份,我便能把黑夜當白天。你明白嗎?我從來就沒有太,所以不怕失去。」

「代替太的是什麼呢?」

「你說呢?也許夏以後會有明白的一天。」說著,雪穗朝著前方調整坐姿,「好了,我們走吧。」

無法再問下去,發了引擎。

雪穗住在位於淀屋橋的大阪天空大酒店,夏則已在北天滿租了公寓。

「大阪的夜晚,其實現在才要開始。」雪穗著車窗外說。

「是呀。大阪不缺玩的地方,我以前也玩得很兇。」

說完,便聽到雪穗輕笑一聲,道:「人在這邊,講起話來就會變回大阪口音呢。」

「啊,對不起,一時沒注意……」

「沒關係,這裡是大阪啊。我到這裡來的時候,也跟著說大阪話好了。」

「我覺得這樣很棒。」

「哦。」雪穗微笑。

不久們便抵達酒店,雪穗在大門口下車。

「社長,明天要請你多關照了。」

「嗯,今晚要是有急事,就打我的手機。」

「好的,我知道了。」

「夏,」雪穗出右手,「勝負從現在才開始。」

「是。」夏回答后,握住雪穗的手。

13

時鐘的指針走過十二點,正以為今天不會再有客人的時候,老舊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穿深灰外套、六十齣頭的男子,慢步走了進來。

看清來人,桐原彌生子堆出的笑容陡然消失,輕輕地嘆了口氣:「原來是笹垣先生啊,我還以為財神爺上門了。」

「這什麼話啊,我不是財神爺嗎?」笹垣自行把圍巾和大掛在牆上。在可以上十個人的L形吧臺居中坐下。他在大下穿著一件磨損嚴重的咖啡西服,從警察的崗位退下來后,他的風格還是沒變。

彌生子在他面前放了玻璃杯,打開啤酒瓶蓋幫他倒酒。知道他在這裡只喝啤酒。

笹垣津津有味地喝了一口,手去拿彌生子端出來的簡陋下酒菜。「生意怎麼樣啊?年末的旺季就快到了啊。」

「你都看到啦,我這裡從好幾年前泡沫經濟起就已經破滅了。應該說,泡沫經濟從來沒在我這裡起過泡沫。」

彌生子又拿出一個玻璃杯,為自己倒了啤酒,也不向笹垣打聲招呼,一口氣就喝掉半杯。

「你喝酒還是這麼爽快。」笹垣手拿起啤酒瓶,幫倒滿。

「謝謝。」彌生子點頭致意,「這是我唯一的樂趣。」

「彌生子太太,你這家店開多年了?」

「嗯,多年啦?」扳著手指,「十四年吧……對,沒錯,明年二月就十四年了。」

「還能撐嘛,你還是最適合做這一行,嗯?」

「哈哈!」笑了,「也許吧,以前的咖啡館三年就倒了。」

「當鋪的工作你也從來不幫忙吧?」

「對呀,那是我最討厭的工作,和我的個完全不合。」

即使如此,還是做了將近十三年的當鋪老闆娘,雖然認為那是自己一生最大的錯誤。如果沒嫁給桐原,繼續在北新地的酒吧工作,現在不知已掌管多大的店了。

丈夫洋介遭人殺害后,當鋪暫時由松浦管理,但不久家族便召開了會議,當鋪改由洋介的堂弟主事。原本桐原家世代經營當鋪,由親戚聯合立了好幾家店。所以洋介故后,彌生子也不能為所為。

沒多久,松浦便辭掉店裡的工作。據接手的新老闆、洋介的堂弟說,松浦盜用了店裡不錢,但數字方面彌生子本不懂。事實上,對此毫不關心。

彌生子把房子和店面讓給堂弟,利用那筆錢在上本町開了一家咖啡館。那時打錯了算盤,原來桐原當鋪的土地是在洋介的哥哥名下,並非洋介所有,即土地是借來的。這事彌生子全然不知。

咖啡館剛開張時相當順利,但過了半年客人便開始減,後來更是每況愈下,原因不明。彌生子試著更新品種、改變店裝潢,生意仍然愈見低落,不得已只好削減人工開支,卻導致服務質量降低,客人更是不肯上門。最後,不到三年便關張了。那時,做酒吧小姐時的朋友說天王寺有家小吃店,問願不願盤下來。條件很好,既不需要權利金,裝潢設備也都是現的。立刻答應了,就是現在這家店。這十四年來,彌生子的生活全靠這家店支撐。一想到若沒有這家店,即使是現在,仍怕得汗直豎。只不過,這家店剛開張,「太空侵略者」便風靡全國,客人爭先恐後地進咖啡館都不是為了喝咖啡,而是為了玩遊戲,那時正因為關了那家咖啡館而後悔得捶頓足。

「你兒子怎麼樣了?還是沒消息嗎?」笹垣問。

彌生子的角垂了下來,搖搖頭:「我已經死心了。」

「今年多大啦?正好三十?」

「天知道,我都忘了。」

笹垣從彌生子開店的第四年起便偶爾來訪。他本是負責偵辦洋介命案的警察,但他幾乎不曾提起那件案子,只是每次一定會問起亮司。

亮司在桐原當鋪一直住到初中畢業。彌生子那時滿腦子都是咖啡館的生意,不必照顧兒子似是幫了大忙。

大約在彌生子開始經營這家店的同時,亮司離開了桐原當鋪。他們並沒有就此展開母子相依為命的溫馨生活。必須陪喝醉的客人直到半夜,接著倒頭大睡。起床時總是過了中午時分,簡單吃點東西,洗個澡化了妝后,便得準備開店。從來沒有為兒子做過一次早餐,晚餐也幾乎都是外賣。就連母子面的時間,一天可能都不到一小時。

後來,亮司外宿的況越來越頻繁。問他住哪裡,只得到含糊不清的回答。但學校或警察從未找上門來說亮司惹了麻煩,彌生子也就沒有放在心上。應付每天的生活就已疲憊不堪。

高中畢業典禮那天早上,亮司照常準備出門。難得在早上醒來的彌生子,在被窩裡目送他。

平時總是默默離家的他,那天卻在門口回頭,對彌生子說:「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睡得昏昏沉沉的回答。

為他們母子最後一次對話。好幾個小時后,彌生子才發現梳妝臺上的便條,紙上只寫著「我不會回來了」。一如他的留言,他再未面。

若真要找他,當然不至於無從找起,但彌生子並沒有積極去找。儘管寂寞,心裡也覺得這樣的局面事出有因。深知自己從未盡過母親應盡的責任,也明白亮司並不把自己當母親。

彌生子懷疑自己是不是天生缺乏母。當初生下亮司並不是因為想要孩子,唯一的原因是沒有理由墮胎。嫁給洋介,也是因為以為從此不必工作就有好日子。然而,妻子與母親的角遠比當初預料的枯燥乏味。想當的不是妻子或母親,自己永遠只是人。

亮司離家后三個月左右,和一個經營進口雜貨的男子有了私。他讓彌生子寂寞的心靈得到藉,實現了再做人的願

他們大約同居了兩年,分手的原因是男人必須回他本來的家。他已婚,家安在埽市。

此後,和好幾個男子往、分手,現茌仍是孤家寡人。生活很輕鬆,有時卻到寂寞難耐。這樣的夜晚,便會想起亮司。但不準自己興起想見他的念頭,知道自己沒有那種資格。

笹垣叼起七星,彌生子迅速拿起打火機,幫他點著。

「哎,多年了,從你老公被殺?」笹垣著煙問。

「二十年吧……」

「仔細算是十九年,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是啊。笹垣先生退休了,我也變了老太婆。」

「都過了這麼久,怎麼樣,有些事應該可以說了吧?」

「什麼意思?」

「我是說,有些事那時不能說,現在可以了。」

彌生子淡淡一笑,拿出自己的煙,點著火,朝著熏黃的天花板吐出細細的灰煙。「你這說法真奇怪,我可什麼都沒有瞞。」

「嗯?我倒是有很多地方想不通。」

「你還放不下那個案子?真有耐。」彌生子用指尖夾著煙,輕輕倚著後的柜子。不知從何傳來了音樂。

「案發當天,你說和松浦、亮司三人在家。真的嗎?」

「是啊。」彌生子拿起煙灰缸,將煙灰抖落,「笹垣先生對此不是已經查得快爛了嗎?」

「查是查了,但是能證明的,只有松浦的不在場證明。」

「你是說人是我殺的?」彌生子從鼻子里噴出煙。

「不,你應該跟他在一起。我懷疑的是你們三個人在一起這一點,事實上,是你和松浦在一起,是不是?」

「笹垣先生,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和松浦有一。」笹垣喝玻璃杯里的啤酒,示意不必幫他,他自己倒起酒來。「不必再瞞了吧?已經過去了。事到如今,沒有人會說三道四了。」

「現在才問過去的事,要做什麼?」

「不做什麼,只是想把事想通。命案發生時,去當鋪的客人說門上了鎖。對此,松浦的說法是他進了保險庫,而你和兒子在看電視。但這不是事實,其實你和松浦在裡面房間的床上,是不是?」

「你說呢?」

「我說中了。」笹垣壞笑著喝起啤酒。

彌生子不慌不忙地繼續煙。看著飄的煙,思緒也跟著飄忽起來。

對松浦勇並沒有多,只是每天無所事事,心裡焦急,生怕再這樣下去,自己將不再是人了。所以當松浦追求時,便索了。他一定也是看穿了的空虛,才找上了

「你兒子在二樓嗎?」笹垣問。

「嗯?」

「我是說亮司,你和松浦在一樓後面的房間,當時那孩子在二樓嗎?你們擔心他突然闖進來,才把樓梯門加掛的鎖鎖上。」

「加掛的鎖?」話說出口后,彌生子才用力點頭,「不錯,聽你這麼一說,我想起樓梯的門上的確加掛了一道鎖。不愧是警察,記得這麼清楚。」

「怎麼樣?那時亮司在二樓吧?但是,為了瞞你跟松浦的關係,你們決定對外宣稱他和你們在一起。是不是這樣?」

「你要這麼想就隨你吧,我什麼都不會說的。」彌生子在煙灰缸里摁熄煙,「再開一瓶嗎?」

「好,開吧。」

笹垣就著花生喝起第二瓶啤酒,彌生子也陪他共飲。一時間,兩人默默無言。彌生子回想起當時的形。一切正如笹垣所說,命案發生時,與松浦好事方酣,亮司在二樓,樓梯的門上了鎖。

但是——當警察問起不在場證明時,最好說亮司也在一起——這是松浦提議的,這樣警察才不會胡猜測。商量的結果,決定說那時彌生子和亮司在看電視,看的是一出鎖定男孩觀眾的科幻劇。節目容在當時亮司訂閱的年雜誌里有相當詳細的介紹,彌生子和亮司看雜誌記住了節目的容。

「宮崎不知道會怎麼樣。」笹垣突然冒出一句。

「宮崎?」

「宮崎勤。」

「哦。」彌生子撥長發,覺手上纏著落髮,一看原來是白髮纏在中指上。悄悄讓頭髮掉落在地上,不讓笹垣發現。「死刑吧,那種壞蛋。」

「幾天前的報紙上報道了公開判決的結果。好像是說犯案前三個月,他敬的爺爺死了,失去了心靈支柱什麼的。」

「那算什麼,要是每個人這樣就要去殺人,那還得了?」彌生子又點起一煙。

一九八八年至一九八九年間,琦玉和東京接連有四名遇害。彌生子看新聞得知這樁「連續命案」正在審理中。辯方憑神鑒定的結果提出反證,但對於專挑下手的心態,並不到詫異。早就知道有這種變態心理的男子不在數。

「如果能早點知道那件事就好了。」笹垣低聲說。

「哪件?」

「你老公的興趣。」

彌生子想笑,臉頰卻怪異地筋了。這才明白,笹垣原來是為了引出這個話題,才提起宮崎勤。「那件事能有什麼幫助嗎?」問。

「何止是幫助,要是案發時就知道,調查方向就會有一百八十度的改變。」

「哦,這樣啊。」彌生子吐了一口煙,「可是……」

「是啊,那時當然說不出口。」

「可不!」

「也不能怪你,」笹垣住額頭,「結果這一耗就是十九年。」

彌生子強忍住沒有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笹垣心裡恐怕藏了什麼,但事到如今,也不想知道。接著又是一陣沉默。當第二瓶啤酒剩下三分之一時,笹垣站起來:「那我走了。」

「謝謝你這麼冷的天還來,想到了再來坐坐。」

「好,我下次再來。」笹垣付了賬,穿上外套,圍上棕圍巾,「雖然早了點,不過祝你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彌生子出愉悅的笑容。

笹垣握住舊木門的門把,卻又回頭:「他真的在二樓嗎?」

「什麼?」

「亮司,他真的一直在二樓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

「沒什麼,打擾了。」笹垣開門離去。

彌生子著門半晌,在旁的椅子坐下來。上起的皮疙瘩並不僅僅因外面滲進來的冷風。

「小亮好像又出去了。」松浦的聲音在耳際響起。他在彌生子上,鬢邊冒著汗水。

松浦是聽到有人踩著屋瓦的聲音才這麼說的。彌生子也早就知道,亮司常從窗戶爬到屋外,沿著屋頂跑出去。但從來沒有就此事對亮司說過什麼,他不在家,才方便與郎幽會。

那天也是一樣。他回來的時候,瓦片發出輕微的聲響。但是……

那又怎麼樣?又能說亮司做了什麼呢?

14

店門口有聖誕老人發送卡片,店持續播放著改編為古典曲風的聖誕歌曲。聖誕節、年底再加上開業優惠等因素互作用,店得水泄不通。放眼去,來客幾乎都是年輕子,笹垣想,真像是群昆蟲圍繞著花朵。

筱冢雪穗經營的「R&Y」大阪一店今天盛大開業。這裡和東京的店面不同,「R&Y」佔了整棟大樓,賣場里不僅有服裝,還有飾品、包與鞋子的專賣樓層。笸垣不懂,但據說店全是高檔名牌。社會上各正飽泡沫經濟破滅之苦,這裡卻採取反其道而行的營銷手法。

一樓通往二樓的扶梯旁有個喝咖啡的空間,顧客可在此休息片刻。一個小時前,笹垣便坐在靠邊的桌旁俯瞰一樓。天黑后客流毫未見減。他也排了很久的隊才得以進,現在口依然大排長龍。生怕遭店員白眼,笹垣點了第二杯咖啡。

和他隔桌相對而坐的是一對年輕人。在旁人看來,應該是一對年輕夫妻和其中一位的父親。年輕男子小聲對他說:「還是沒有現。」

「嗯。」笹垣微微點頭,眼睛仍著樓下。

這對年輕人都是大阪警察本部的警,男方還是搜查一科的。笹垣看看鐘,營業時間即將結束。「現在還不知道。」他喃喃自語。

他們在這裡等的自然是桐原亮司。一旦發現他,便要立刻捉拿。現階段尚無法逮捕,但必須先將他拘押。已從警察崗位退休的笸垣對他了解至深,來此協助辦案,這是搜查一科科長古賀安排的。

桐原涉嫌謀殺。

當笹垣在筱冢家看到仙人掌盆栽里的玻璃碎片,一個念頭便從他腦海里閃過,那便是松浦勇失蹤時的打扮。有好幾個人供稱「他經常戴著綠鏡片的雷朋太鏡」。

笹垣托古賀調查玻璃碎片。他的直覺是正確的,那的確是雷朋的鏡片,而且上面殘留的一小塊指紋,也與從松浦房間採得的本人指紋極為近似,一致率高達百分之九十八。

盆栽里為何會有松浦的太鏡碎片?依照推測,應該是仙人掌原主人唐澤禮子將土放進花盆時,鏡片便已混在土中。那麼,那些土又來自何方?如果不是購買園藝專用土壤,採用自家庭院的土當是最合理的推測。

但要採掘唐澤家的庭院需要搜查證。靠如此薄弱的證據,實在難以判斷應否作出如此大膽的決定。最後,搜查一科科長古賀毅然同意。目前唐澤家無人居住雖是一大因素,但笹垣解釋為古賀相信退休老警察的執著。

搜索於昨日進行。唐澤家庭院最靠牆的土壤。搜查老手幾乎毫不猶豫地從彼手挖掘。

開挖約兩個小時后,發現了一白骨。全無,已死亡七八年。大阪府警已尋求科學搜查研究所協助確認死者份。方法有好幾種,至要證明是否為松浦勇應該不難。

笹垣確信死者便是松浦,因為他得知白骨的右手小指上戴著一隻白金戒指。松浦手上戴著那隻戒指的模樣,回想起來如在昨日。

而且右手上還握有另一項證據——化為白骨的手指上纏著幾人類髮,推測應是打鬥之際,從對方頭上扯斷。

問題是能否判斷那是桐原亮司的頭髮。一般況下,可依髮的澤、細、髓質指數、黑素顆粒的分佈狀態、型等要素辨識髮的所有人。但這次發現的髮掉落於多年前,能得出何種程度的判斷尚不得而知,但古賀對此早已作好準備。

「要是真的不行,就拜託科學警察研究所。」他這麼說。

古賀打算進行DNA鑒定。用DNA的排列異同進行份辨識的方法,近一兩年已在幾起案件中應用。警察廳計劃在未來四年將此系統導全國各級警政部門,但目前仍由科學警察研究所獨家包辦。

笹垣不得不承認時代變了。當鋪命案已過去十九年,歲月讓一切都變了樣,連辦案手法也不例外。但關鍵在於找出桐原亮司。如果無法逮捕他,空有證據也毫無意義。

笹垣提議對筱冢雪穗展開監視,因為蝦虎魚就在槍蝦邊。他至今仍如此堅信。

「雪穗品店開業當天,桐原一定會現。在大阪開店對他們兩人有特殊意義,再說,雪穗在東京也有店要照顧,不能常來大阪,他們一定不會錯過開業之日。」笹垣向古賀極力主張。

古賀認同了這位退休警察的意見。今天從開店起,便由好幾組調查人員番上陣,且不時更換地點,持續監視「R&Y」。笹垣一早便與調查人員同行,約一個小時前,他還待在對面的咖啡館。但桐原完全沒有現的跡象,他便來到店裡。

「桐原現在還用秋吉雄一這個名字嗎?」年輕警察低聲問道。

「不知道,可能已經改了。」回話后,笹垣想著不相關的另一件事——秋吉雄一這個假名。他一直覺得這個名字似曾相識,終於在不久前弄清了原委。

這個名字是他從年時代的池文彥口中聽說的。池文彥因強暴案遭到警方懷疑,是桐原亮司的證詞還他清白。但是,當初為什麼他會遭到懷疑呢?

因為有人向警方報告,現場落的鑰匙圈為池文彥所有。池說,那個「叛徒」就秋吉雄一。

桐原為什麼選這個名字作為假名?箇中原因恐怕只有問他本人才知道,但笹垣自有看法。

桐原多半自知自己的生存建立在背叛一切的基礎上,他才帶著幾分自的想法,自稱秋吉雄一。但事到如今,這些都不重要了。

桐原陷害池的理由,笹垣可說有全盤解開的把握。池手中的那張照片對桐原極為不利。據說照片里拍到桐原彌生子與松浦勇幽會的景。若池將照片拿給警方,會造什麼影響?調查可能因此重新展開。桐原擔心失去命案當天的不在場證明,既然彌生子與松浦忙於私會,那麼桐原便是一人獨。從客觀的角度考慮,警方不可能懷疑當時還是小學生的他,但他仍希瞞此事。

昨晚和桐原彌生子面后,笹垣更加相信自己的推理。那天,桐原亮司獨自待在二樓,但他並非一直待在那裡。在那片住宅集的區域,正如小能輕易由二樓行竊一般,要從二樓外出實在不難。亮司自屋頂攀緣而下,又循原路返回。

其間他做了什麼?

開始播放營業即將結束的廣播,人隨即改變了流向。

「看來是不行了。」男警察說,警也帶著抑鬱的表環顧四周。

警方擬定的步驟,是若未發現桐原亮司,今日便要偵訊筱冢雪穗。但笸垣反對這麼做,他不認為雪穗會任何有助於案大白的信息。必定會出足以騙過任何人的驚訝表,說:「我娘家院子里發現白骨?實在令人難以置信。這怎麼回事?」這麼搪塞,警方怎麼辦?七年前松浦遇害時正值新年,唐澤禮子應邀前往雪穗家,這一點已得到高宮誠的證明。但是,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雪穗與桐原間有所關聯。

「笹垣先生,你看……」警悄悄指了指。

往那個方向一看,笹垣不瞪大了眼睛。雪穗正緩步在店裡走穿著一襲純白套裝,臉上出堪稱完的微笑。那已超越了貌,是上的芒,瞬間吸引了四周的客人和店員的目。有人在經過後還回頭觀,有人看著竊竊私語,還有人憧憬地

「真是王。」年輕警察低聲說。

然而,在笹垣眼裡,王般的雪穗卻和另一個截然不同的影疊在一起:在那間老舊公寓遇到的,那個對一切無所依恃、不肯打開心扉的孩。

「如果能早點知道那件事……」昨晚他向彌生子說的那句話又在他腦中迴響。

彌生子是在五年前向他提起那件事的,當時醉得相當厲害。正因如此,才會毫不瞞。

「現在我才敢說,我老公那方面本就不行。其實,他本來不是那樣,是後來慢慢變了。他不人,卻去那些……要怎麼說?走偏鋒。那癖是不是?對小孩有興趣。還去向有門路的人買了一大堆那類怪照片。那些照片?他一死,我馬上就理掉了,這還用說嗎?」

接下來的話更令笹垣驚愕。

「有一次,松浦跟我說過一件很奇怪的事。他說,老闆好像在買小孩。我問他買小孩是什麼意思,他告訴我,就是出錢年齡很小的小孩跟他上床。我嚇了一跳,說竟然有那種店。松浦笑我,說老闆娘以前分明是那一行出的,卻什麼都不知道,這年頭,父母都靠賣兒來過日子了。」

聽到這些,笹垣腦海里颳起了一陣風暴,一切思緒都混了。但在風暴過後,過去漆黑一片的東西,如今如撥雲見日般清晰可見。

彌生子還沒有說完:「不久,我老公開始做些莫名其妙的事。跑去問認識的律師,要領養別人的孩子當養要辦哪些手續?當我拿這件事質問他,他就大發脾氣,說跟我無關。這樣還不夠,還說要跟我離婚。我想,那時他的腦袋大概就有問題了。」

笹垣認為,這是關鍵所在。

桐原洋介經常前往西本母的公寓,目的並不在於西本文代,他看上的是西本雪穗。想必他曾多次買過,那老公寓里的房間便是用來進行這種醜惡易的地方。

這時,笹垣理所當然產生了一個疑問:嫖客是否只有桐原洋介一人?

死於車禍的寺崎忠夫又如何?專案組將他視為西本文代的人,但沒人能夠斷定寺崎沒有與桐原洋介相同的癖好。

憾的是如今這些都無法證明了。即使當時尚另有嫖客,也已無從追查。

能夠確定的只有桐原洋介。

桐原洋介的一百萬元,果真是向西本文代提出的易金額,但那筆錢不是要婦,而是領養兒的代價。想必是在數度買春后,他希兒據為己有。

洋介離開后,文代獨自在公園盪鞦韆。心裡有什麼樣的思緒在搖擺呢?

洋介和文代談完后,便前往圖書館,迎接俘獲了自己的心的

接下來的經過,笹垣能夠在腦海里清楚地復原:桐原洋介帶著孩進那棟大樓。孩曾經抵抗嗎?笹垣推測可能沒有。洋介一定是這樣對說的:我已經付了一百萬給你媽媽……

連要想象在那個塵埃遍布的房間里發生了什麼都令人厭惡。然而,如果有人看到那副景又當如何?

笹垣不相信亮司當時是在通風管中玩耍,從自家二樓離開的他應是走向圖書館。他可能經常這樣和雪穗面,向展示自己拿手的剪紙。唯有那家圖書館,才是他們兩顆小心靈的休憩之所。

但那天,亮司卻在圖書館旁看到了奇異的景象:父親和雪穗走在一起。他尾隨他們進了那棟大樓。他們在裡面做什麼?男孩覺到一無法形容的不安。要窺伺他們只有一個辦法,他不假思索地爬進通風管。於是,他可能看到了最不堪的一幕。

那一瞬間,在男孩心中,父親只是一頭醜惡的野。他的一定被悲傷與憎惡支配了。至今,笹垣仍記得桐原洋介所的傷,那也是男孩心頭的傷。

殺了父親后,亮司讓雪穗先行逃走。在門后堆放磚塊,應該是小孩子絞盡腦想出來的做法,希藉此多延遲命案被發現的時間。隨後,他再度鑽進通風管。一想到他是抱著何種心在通風管中爬行,笹垣心如刀割。

事後,他們兩人如何協調約定不得而知。笹垣推測,多半沒有協調約定這回事,他們只是想保護自己的靈魂。結果,雪穗從不以真面目示人,亮司則至今仍在黑暗的通風管中徘徊。

亮司殺松浦的直接機,應該是因為松浦握有他的不在場證明的。松浦或許是在機緣巧合下發現亮司可能犯下弒父之罪,他極可能向亮司暗示此事,要挾他參與那次仿冒遊戲的行

但笹垣認為亮司殺松浦還有一個機。因為沒人能夠斷定桐原洋介的癖不是肇始於彌生子的紅杏出牆。在那個二樓的室中,亮司必然被迫無數次見識母親與松浦間的醜態。都是那個男人害我的父母發了狂——他如此認定毫不為奇。

「笹垣先生,我們走吧。」

警察的招呼聲讓笹垣回過神來,四下一看,咖啡館里已沒有其他客人了。沒有出現……

心裡到一陣失落。笸垣覺得,如果今天沒有在這裡找到桐原,恐怕就再也抓不到他了,但總不能賴在這裡不走。走吧,他無奈地支撐起沉重的軀。

走出咖啡館,三人一同搭上扶梯。客人三三兩兩離去。店員們似乎為開業第一天的優惠活圓滿落幕而心滿意足。在店面發卡片的聖誕老人正搭乘上行的扶梯,他看來也帶著一愉快的疲憊。

下了扶梯,笹垣掃視店一周,不見雪穗的蹤影,此時怕已開始計算今天的營業額了吧。

「辛苦了。」走出店門前,男警察悄聲說。

「哪裡。」笹垣說著,微微點頭。以後就只能給他們了,給年輕的一輩。

笹垣和其他客人一起離開商店。假扮的警察迅速離開,走向在其他地點監視的同事。也許接下來他們便要去找雪穗問話。

笹垣拉攏外套,邁開腳步。走在他前面的是一對母們似乎也剛從「R&Y」出來。

「收到一個很棒的禮,回去要給爸爸看哦。」母親對孩子說道。

「好。」點頭回答的是一個三四歲的小孩,手裡拿著什麼東西,正輕飄飄地晃。一瞬間,笹垣圓睜雙眼。

孩拿著一張紅的紙,剪一隻漂亮的麋鹿廓。

「這個……這從哪裡來?」笹垣從後抓住小孩的手。

母親出恐懼的神,想保護自己的兒。「有、有什麼事?」

孩似乎隨時會放聲大哭,路過的行人無不側目。

「啊!對不起。請問……這是哪裡來的?」笹垣指著小孩手裡的剪紙。

「哪裡來的……送的。」

「哪裡送的?」

「店裡。」

「店裡誰送的?」

「聖誕老公公。」小孩回答。

笹垣立刻轉,不顧因寒氣而疼痛的膝蓋,全力狂奔。

店門已經開始關閉,警察們還在附近沒有離開。他們看到笹垣的模樣,都變了臉。「怎麼?」其中一人問道。

「聖誕老人!」笹垣大喊,「就是他!」

警察們立刻醒悟,強行打開正要關上的玻璃門,闖,無視阻止他們的店員,踩著停止運作的扶梯往上沖。

笹垣原本準備跟在他們後衝進去,但腦子裡隨即冒出一個念頭。他拐進建築旁的小巷。

真蠢!我真是太蠢了!我追蹤他多年了?他不總是在人們看不見的地方守護雪穗嗎?

繞到建築後面,笹垣看到一道裝設了鐵質扶手的樓梯,上方有一扇門。他爬上樓梯,打開門。

眼前站著一個男子,一個著黑的男子。對方似乎也因為突然有人出現而大吃一驚。

這真是一段奇異的時間,笹垣立刻明白眼前這人就是桐原亮司。但他紋,也沒出聲,大腦的一角在冷靜地判斷:這傢伙也在想我是誰。

然而,這段時間大概連一秒鐘都不到。那人一個轉,朝反方向疾奔。

「站住!」笹垣迫不舍。

穿過走廊就是賣場。警察們的影出現了,桐原在陳列著箱包的貨架間全力衝刺。「就是他!」笹垣大喊。

警察們一齊上前追趕。這裡是二樓,桐原正跑向業已停止的扶梯,笹垣相信他已無法

但桐原並沒有跑上扶梯,而是停下腳步,毫不遲疑地翻跳往一樓。

耳邊傳來店員的尖,巨大的聲響接踵而至,好像撞壞了什麼東西。警察們沿扶梯飛奔而下。

笹垣也到達扶梯。心臟快吃不消了,他按著疼痛的口,緩緩下樓。

巨大的聖誕樹已倒下,旁邊就是桐原亮司。他整個人呈大字形,一

有一名警察靠近,想拉他起來,但隨即停止作,回頭向笹垣。

「怎麼了?」笹垣問。對方沒有回答。笹垣走近,想讓桐原的臉部朝上。這時,尖聲再度響起。

有東西扎在桐原口,由於鮮湧出難以辨識,但笹垣一看便知。那是桐原視若珍寶的剪刀,那把改變他人生的剪刀!

「快送醫院!」有人喊道,奔跑的腳步聲再度傳來。笹垣明白這些都是徒勞,他早已看慣了。

忽覺周圍有人,笹垣抬起頭來。雪穗就站在邊,如雪般白皙的臉龐正俯向桐原。

「這人……是誰?」笹垣看著的眼睛。

雪穗像人偶般面無表冰冷地回答:「我不知道。僱用臨時工都由店長全權負責。」

話音未落,一個年輕子便從旁出現。鐵青,用微弱的聲音說:「我是店長濱本。」

警察們開始採取行。有人採取保護現場的措施,有人準備對店長展開偵訊,還有人搭著笹垣的肩,請他離開

笹垣腳步蹣跚地走出警察的圈子。只見雪穗正沿扶梯上樓,背影猶如白的幽靈。

一次都沒有回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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