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瀾筆錄》第5章 葉家孤

泉州地九州大陸最南端,毗鄰南海,悠長的海岸線在南部灣收了一個小口,孕育出南方第一大港鯉城港。

傳聞泉州四分之三的行腳幫都是青閣的勢力,港口貨運和沿街商鋪做得大的都跟青閣沾親帶故。雖傳言不可盡信,但青閣勢力可見一斑。

葉臻走進一家裁店,夥計笑著跟打招呼:「七姑娘來啦。」

葉臻點點頭,跟著那夥計進了室,語氣中染上幾分急切,「人在哪兒?」

「七姑娘莫急。」夥計給了一頂帷帽,開了後院的角門,那裏停著一輛其貌不揚的馬車。

夥計同車夫代了幾句,講的是泉州話,葉臻聽不太懂,愈發著急。

好在車夫很快點了點頭,沖葉臻溫和一笑,用生話說:「小姐請上車。」

馬車載著葉臻在鯉城港陌生的街巷轉悠,七彎八拐地來到一戶人家門前。

房子建在臨海的石崖上,不遠就是碼頭,從院子裏穿過時可以聽見南海洶湧的波濤聲,一紅日已經從海天升到了半空,一日的貨運正當最繁忙的時候。院子裏曬著一排排的乾魚和干海帶,角落裏堆著漁網魚叉,空氣中滿是咸腥的味道。不知是不是被這味道熏的,葉臻眼眶微微熱起來。

堂屋裏站著兩個漁民打扮的人,出來的瘦的臉和瘦的膛被常年的烈日曬得黝黑,見到葉臻進來,沉默地退出去了。

「明叔……」看清了屋站著的人,葉臻鼻尖一酸。

八年時悄然溜走,葉明不再是記憶中抱著還是糰子的皺眉無奈地喊「小祖宗」的青壯男子;霜白爬滿了他的鬢髮,鬍子蓬蓬地扎在曬得瘦削黝黑的臉上,原本屬於習武之人的修長拔的背也顯見地佝僂下去。

堂屋裏瀰漫著咸腥的氣,被海風磨蝕掉的窗子裏進來些許。葉明的形在晦暗的線里愈發顯得黯淡,但當他見到面前纖細卻筆直得像刀劍的時,枯瘦的臉上剎那便湧起難以名狀的喜悅來。他眼角的紋路展開了,啞聲道:「他們說你還活著,我高興壞了,左等右等,怕極了一切都是一場夢……」

「是啊……我也怕極了,怕一切都是一場夢。」葉臻閉了閉眼,咽下口的酸,「我每每睜眼閉眼,都會想起那天――每一個倒在我面前的人,我都記得他們的模樣……」

說到這裏,眼淚再也忍不住,「我這條命,是用他們的命換回來的……」

葉明聽出語氣中的自棄自厭,忙打斷的話,「阿臻,只要你活著……他們肯定都很高興,你長大了,出落得這麼好看!」

「明叔,謝謝您。」葉臻吸了吸鼻子,那一瞬間的弱被牢牢在眼底。

葉明問:「你如今好嗎?在哪裏住?」

「師父收了我做室弟子,在留仙谷,排行第七……我很好。」

「青雲先生門下?」葉明瞪大眼睛,欣地笑道,「那可了不得。」

葉臻笑起來,頓了頓,抬眸看著形容憔悴的葉明,眼圈忍不住又紅了起來,「明叔,我今日來,也是想把您接到江州去住。我如今有不產業,過的很好。」

「去江州?不好吧。」葉明愣了愣,自嘲道,「你看叔現在的樣子,只會拖累你。再說,我在這漁村都住慣了,不願挪了。」

葉臻看見,葉明滄桑的眼眸中尚且跳躍著一線不屈的星,便知道,他是不願一輩子躲在這裏的。

葉家三代帝師,滿門高義。葉家人無論讀書還是習武都有傲然風骨,豈料一朝被人誣陷謀逆,定罪詔書尚未下達便被滿門滅絕。僥倖逃的人不懷著不甘與決絕自我了斷,留下書請願昭雪;餘下的人八年來躲躲藏藏,拖著茍且之不肯就木,不過是想查明真相,還葉家一個清白名聲。

葉家流傳百年的風骨,如何能經小人的玷污!

「明叔,不瞞您說,我這些年已經開始追查當年真相。」葉臻聲音沉靜下來,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我手中已有部分證據,能說明葉家是被人誣陷。」

葉明訝異地抬起頭,眸中閃過複雜的。他曾經抱過的如稚的春筍般的小小孩、葉家上下百餘人寵著的明珠,如今已長拔雋秀的松柏,單薄的肩背足以扛起滔天巨浪;那一雙曾經清澈澄明無憂無慮的眼睛裏如今是一無際的雪原,千里冰封,角落裏卻仍舊悄悄綻放出鮮的花芽,還是那悉的溫

葉明臉上複雜的表停留了許久,臉變了又變:「你……你知不知道那多危險!」他噓了口氣,「葉家百世流芳,都能瞬間被連拔起……你可知你面對的是多大的勢力!」

「我知道。如今我走到哪,尾就跟到哪。」葉臻毫不在意地輕輕笑道,右手拇指輕輕挑開寒的刀鞘,幽藍冰冷的刀鋒在漆黑的刀鞘上閃過,「但明叔,我不是當年那個只會東躲西藏的小丫頭了。」

那是僅有的十四年記憶里最艱難的冬天,年僅六歲的孩子,冒著漫天大雪,拚命地跑,後是無窮無盡的追兵。甚至躺過葬崗,跟禿鷲搶食……這條命是無數人用堆砌出來的,絕不會輕易死掉。要帶著葉家上下一百多口人的命,好好地、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葉明被眼中的芒所懾,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說:「既然如此……我知道還有幾把覥著臉活著的老骨頭。大家暗中都在調查當年的事,想為葉家平反。這幾年,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換過地址。」

葉臻眸一亮:「所以您跟我回江州嗎?您先回江州安頓,我再慢慢把其他叔伯也接過去。」

葉明張了張,看著葉臻希冀的眼神,拒絕的話怎麼也沒有說出口。話到邊,只匯了一個字:「好。」

葉明簡單收拾了行裝,兩個人上了葉臻來時的馬車,又原路返回裁鋪的後院角門。

葉臻吩咐夥計給葉明置辦幾,自己繞回後院,尋到掌柜住,敲門進去,抱拳行禮道:「魏先生,替我多謝你們閣主。」

「七姑娘客氣了。」掌柜笑著說,「就算閣主不吩咐,就沖著歸來山莊和百草堂的面子,在下也是要幫這個忙的。」

葉臻淺笑,又施一禮:「還是要多謝的。往後有用的著君寒的地方,貴閣儘管吩咐。」

葉臻辭別掌柜,帶著葉明上路。

青閣派了一部分人暗中護送,出了泉州地界,便有寒軒的人前來接應。

葉明本能地出佩劍――剛在街邊買的一把新劍――一臉沉地護在葉臻前。他記得葉臻說過走到哪裏都有人追殺。

葉臻心頭一熱,笑道:「叔,是咱自己人。」

在葉明愣神之際朝著領頭的紅姑娘招了招手:「阿冉!」

蘇冉策馬上前。雖然早接到了消息,但是看見眼前大變了樣的人,還是酸不已:「明叔……」

「阿冉……你是蘇冉?」

葉明仔細辨認姑娘的眉眼,驚詫道。

眼前的姑娘十四五歲,面容皎潔如月,眉目溫斂,被濃烈的紅一襯,便又生出矜貴傲然的氣韻。

是皇帝親賜給葉家嫡葉臻的伴讀,從小和葉臻一起長大。葉家滅門的那天,喬裝葉臻引開了部分兵力,從此下落不明,葉明等人以為必然兇多吉,沒想到還活著,也出落得這麼好看。

葉臻眼底微微潤,卻還笑了起來,輕聲說:「八年前我一路往南逃,沒想到能在半路遇上阿冉,老天到底還是有眼的……」吸了吸鼻子,語氣鬆快俏皮幾分,「叔,還沒給你介紹,這些都是寒軒的人,寒軒……唔,是我和阿冉開創的門派。咱現在可是江州有頭有臉的人,阿冉名下有好幾家酒樓茶肆,我在各州都有產業……」

葉臻略一說,葉明已經被驚得說不出話來。誰能想到,倉促逃離時只有六歲的大小姐如今能有如此就呢?

蘇冉輕咳一聲,「葉子,這裏不是說話的好地方,先回江州讓明叔安頓下來。」

「哦。」葉臻尷尬地笑了笑,四看了看。這州界上荒山野嶺的,確實不是說話的好地方。不過方才說的,沒什麼不能被人聽去的。

十餘人策馬上路,往東北方向前往江州。

葉臻既然收了話頭,以尋常冷冰冰的子,就不會再輕易開口了。極了風中馳騁的覺,雙一夾馬腹,那良駒長嘶一聲,加快速度,很快越過幾人去。

「到底還是孩子……」葉明輕輕說道,眸時刻盯著兩側,保持警惕。

葉臻說這都是自己人,對於葉明而言,除了葉臻和蘇冉,誰都不能相信,葉家當年的慘劇,安知不是「自己人」造的呢?

蘇冉怕葉明不太自在,便落後一個馬位,與葉明並駕,見到他眸中擔憂之,便笑說:「沒事的,經常這樣。再說這是江州地界了,咱自己地盤,想手都要掂量幾分。」

葉明神略略鬆懈,卻仍舊不肯全然放鬆,苦笑道:「一朝被蛇咬,我是松不下來啦。」

蘇冉子沉穩,識人又敏銳,當下便從他的話里聽出幾分意思來:「明叔是說當年……」

「噯。」葉明止住的話,搖頭道,「無憑無據,還是不要說罷。」他看向遠的葉臻,眸中染上幾分痛楚,「大小姐……雖自習武,但學的刀法都是極和的,現今……我雖沒見過拔刀,但那刀殺氣騰騰,幽冷異常……」

曾經葉臻學刀,不過是裝點門面,頂多逢年過節在親長面前獻獻藝,博幾聲喝彩,反正誰也不會要求葉家大小姐的刀多快多狠。可如今,參天大樹之下的花骨朵早已失去蔭庇,一弱的花瓣被風雨烈日侵吞了乾淨,只好拚命把細弱的扎進腳下的土地,拚命地往上生長,不再追求那些枝枝蔓蔓的華而不實,求著有一天自己長那棵參天大樹,護佑大樹倒下之時散落的種子發出的芽。

蘇冉眸微微一黯,最終只說:「對來說不是壞事。」

葉明悠悠嘆息一聲,轉了話題:「我先前便聽說青雲先生門下七弟子君寒,小小年紀便建立寒軒,在江湖上頗有名氣,沒想到是大小姐。」

蘇冉笑道:「小姐的本事可不止呢。明叔去了就知道了。」

葉明心中雖有了準備,可當歸來山莊真出現在眼前時,他還是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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