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瀾筆錄》第20章 博弈
賜的鎮北侯府十分冷清。雖然府邸十分整潔,看得出經常有人打掃,但一路進府也沒看到半個下人。
那些白日裏溫和可親的下人,不過是各方暗探。
來路他記不太清了,目的都差不多,掌握他的行蹤,或者,伺機殺了他。
他記不太清,因為不在意。
習慣了。
空的庭院裏,風聲颯颯,卷落幾片枯葉。
玄天承看向邊的葉臻。
的形在這般凄清中更顯單薄。手中仍然握著寒刀,握得很,纖細的手指上殘留著已經風乾的跡。
頰邊散落的髮,地糊在一起。沒有方才的駭人了,只剩下凄惶。
雖然他理解的瘋狂,但這種不要命的行為還是讓他驚懼不已。
方才看見滿是站在寧壽宮庭院當中,他簡直要瘋了,顧不得當時境便喝止了守衛。
倘若不是……他當場就會不顧一切擁抱,讓放肆大哭一場。
本該是天之驕子,明旭的日,皎潔的月,絢爛的星,在萬千寵下無憂無慮地長大,承襲生來就屬於的榮華安康;如今卻穿行在黑夜,游弋於謀算計之中,被迫沾染腥,還要承椎心泣之痛。
那都是他曾經走過的路,他知曉荊棘之下掩埋的無聲的痛楚、那些黑夜裏獨自咽下的淚。
再明亮的,總有黯淡的瞬間;他便是那黑暗,時刻在邊,一步之遙地守候。
但一切神終究都穩穩收在了那平湖似的眼眸中,他只是解釋般說道:「我不常住這裏,晚上沒有人。」
「嗯。」葉臻輕輕地應了一聲。
其實很張。方才的事餘悸尚在,又第一次跟著他回家,心頭複雜的緒錯織,自己也辨不出味來。
驟然聽他開口,只應了這一句,便不知說些什麼了。
於是兩人沉默下去。
穿堂風沙沙地響著,風雲變幻,朗月籠上薄紗,又倏地揭開。
他領著來到一間小院前,「這是客院。」他察覺的張與不安,又說,「姐姐回家時會住這裏。」
葉臻點點頭,跟著他進屋。
燈燭被點燃,映出屋的景。葉臻見裏面陳設皆規整,自有條理,再加上心緒飄忽不安,便不敢,仍是拘束又繃地站著。
玄天承領著到窗邊榻上坐下,說:「就當自家,別怕。」
月從窗紙間進來,將他朗的下頜線條渲染得極為和。
葉臻微微靠坐在蘇綉枕上,後背有了倚仗,就著昏暗的燭,抬起頭來看他。
那雙素來冰冷又明亮的眼睛裏,有著難掩的弱。纖細的手指輕輕回握住他分明的指節,不肯鬆開。
玄天承輕輕挲著的指腹,力道溫和,「什麼都別想,好好休息。我陪著你。」
葉臻用力地點了點頭,卻沒忍住嘶了一聲。
像是知覺突然回籠了似的,滿的傷都開始灼痛起來。
不太清楚自己到底了多傷,方才吃了葯,止住了也不疼了,就渾然忘了這回事。現在藥效到了才發現,是真的,疼!
明明痛得都要把舌頭咬下來了,然而撇撇,居然用笑容掩去了眼底的一痛:「還真以為什麼靈丹妙藥呢。」
玄天承知道藥效過了,於是又餵了一粒,皺起眉說:「本來就捱不了多久。疼了就說,又不笑話你。」
葉臻嬉笑,頰邊酒窩漾起明的弧度,語氣中帶了幾分撒的意味:「你知道的嘛。」
趁著他微微愣神之際,低頭看向胳膊上豁開的幾道大口子,因為不痛了,又膽大地手了,齜了齜牙,「我怕是瘋了,這都敢闖。」
的表生起來,顯然是已卸下了幾分防備。
但的話卻讓他心疼不已,他回過神來,語氣不好:「你也知道啊。」
葉臻抬起頭來,看著他的眼睛。那裏深沉得如黑夜裏的深泉,看不見一漣漪。抿了抿,語氣忽而又沉重起來:「今天,謝謝你。」
然而這沉重只有一瞬,很快又笑起來,「真是的,狼狽的樣子都被你看去了。」
玄天承知道有些放鬆下來了,便放心讓一個人待一會兒,去打了熱水,取來新的巾還有一套服。
他見雖然靠坐著像是愣愣地在出神,眼神卻時不時瞟向他,便開口道,「服是姐姐的,先湊合著穿。」又將藥箱放在案幾上,生好了火,「自己行嗎?」
「嗯。」葉臻看見藥箱裏齊全的繃帶剪刀酒針線,點了點頭。
他微微笑了,像是暗夜裏一線天。
他將金瘡葯放在手邊,打趣道,「針可別把舌頭咬下來了。」
「才不會。」葉臻已經在給傷口消毒了,藥水灑下去的時候眼睛都沒眨一下,練地將剪刀放在火上消毒,抬頭笑道,「我才不怕呢。」
上說不怕的人,心裏可是怕得要死。
玄天承知道怕疼,也知道,輕聲說:「麻藥在裏面,別抗著。」
葉臻餘掃到箱子裏的麻藥,有點敷衍地應了一聲。
玄天承知道如果他再在這裏,怕是真要把舌頭咬破了,便說:「我去給你包餛飩。」
「哦。」葉臻又很敷衍地應了一聲。
玄天承便出門,在院子四設下了結界。
路過窗戶時,他看見葉臻抓起了麻藥一腦倒進裏,一邊嘶嘶哈哈倒冷氣一邊低聲罵道:「我靠,真他娘的疼!」
他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站在窗邊無聲看了好一會兒,才若無其事地離開。
*
鎮北侯府的夜晚極其寧靜。
屋的燈火已經熄了,但玄天承知道葉臻還沒睡。他輕輕敲了敲門,屋便傳來悶在被子裏的聲音:「請進。」
玄天承推門進去,將食盒放在桌上。
屋除了必要的東西,幾乎都沒有被過,就連茶杯都還按原樣倒扣在桌上。巾疊的很整齊,換下的臟服都被仔細收好。葉臻只佔了床的小小一角,整個人在被子裏,似乎又哭過了,只是黑暗裏不明顯。
玄天承便只點了桌邊的一支蠟燭,溫聲說:「起來吃飯。」
「嗯。」葉臻披下床,趿著鞋轉出屏風,看見桌上放著的白瓷碗,笑起來,「好香。」
現下全然退去了殺戮之氣,本和的五和纖細的在黑夜中看起來十分弱易折,昏暗的燭約映出清秀面龐上半乾的淚痕,偏偏脊背直,眸平和堅定。
吃相自在而不矯飾,自然而不鄙,最後抿了抿殷紅的。
燭正好,臉頰印著淡淡的暈紅,眸中倒映出星河般的璀璨,抑或,眸中的他。
他不知自己眸中是否也有的倒影,但黑夜燭火讓他向來條分縷析的思維恍惚了片刻。
他回過神來,問:「吃飽了嗎?」
葉臻眨了眨眼睛:「實話嗎?」
玄天承笑起來:「那就是沒飽。」
葉臻很實誠地點頭,咂了咂:「棲梧閣大老闆的手藝可不是誰都吃的到的,而且還不收錢,事一樁,何樂不為?」
說得輕快,眼角卻微微有些潤了。
那悉的鮮的味道,曾一路陪伴走過年最艱難的歲月。多就如今日一樣又冷又痛的日子裏,只要一碗餛飩下肚,整個人便暖和舒服起來。
「一天沒吃飯,吃多了晚上難。」他了的頭,收掉了碗筷,「先睡吧,明早帶你去吃羊泡饃。然後送你回宣城。」
葉臻點頭,見他要出去了,忽然出聲道:「我想去臨川。」
玄天承形微頓:「也好。我陪你去。」
「嗯。」似乎還有很多話想講,但葉臻看著他,最終也只是輕輕應了一聲,直到他出了門又輕輕關上門,就只是那麼看著而已。
他們相伴走過彼此艱難的年月,很多事早已不需多說,也早已沉澱了心口化不去的溫存。
葉臻在桌邊坐了許久,下枕在桌子邊沿,目越過跳躍的燭焰,落一片虛無,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眉目間忽然籠上輕薄的愁雲。
但這愁雲很快又消散了。
攏了攏上的服,慢吞吞地站起來。
*
上京已是燈火闌珊,白日裏喧鬧的玄武大街和大興門都安靜下去。萬家燈火逐漸熄滅,整座都城都陷了沉睡。
雲逐月,月追雲。星疏淡,寒夜凄清。
鎮北侯府的書房裏,還亮著燈。
玄天承換了常服,卻並沒有就寢的意思。案頭堆著半尺高的書,他前攤著一張巨大的九州山河圖,上面畫滿了奇怪的符號,還有幾是勾和叉,不明其意。
而在大陸的南端,南六城上畫了個圈,宛城海防線和地圖邊緣出一小角的溫立國中間用炭筆連了條線,寫了個「問」字。
他凝眉思索半晌,卷好地圖,靠在了寬背的黃花木椅上,雙目微闔,似是小憩。
暗空氣微微波。
一個人影落下,恭敬道:「宗主,第五個,結束了。」
「嗯。」玄天承屈起手肘,子微微歪了下去,慵懶道,「很不錯,應當沒有太多破綻吧。」
「嗯。只留了一破綻,第六個之前,他們應該剛好能發現。」黑人的語氣中有難掩的笑意。
玄天承笑起來:「說不定高估了他們。」
「不過……」他神忽而有些凝重,「背後的勢力,可能遠比我想像的牽連更廣。不止南邊幾個侯,也不止南疆……潛香殿背後之人查到了嗎?」
黑人道:「沒有明確線索,但有一條,喬心月曾是『舞低楊柳』的頭牌,與曾經的十二金鑰之首姚澄碧是金蘭之,姚澄碧是襄王蘇睿的紅知己,但下海前和楚王蘇泓輝也有一段風流韻事,如今喬心月和姚澄碧聯手經營『舞低楊柳』,姐妹二人關係親,喬心月也和襄王楚王走得近。」
「嗯。」玄天承點頭,「繼續跟著吧。」他頓了頓,又說,「陳崇緒會參與葉家事,著實出乎我的意料。當年陳梁之事未必與他有關,陳家大可不必趟這渾水。」
「是,屬下之前以為,陳崇緒是在反寧壽宮,可仔細查探之下發現,陳氏野心遠遠不止。如今看來,陳家像是傍上了外援,要借葉家事向這外援邀功。」
「可陳婉寧未必這麼想。」玄天承有些疲倦,子又往下了幾分,「陳崇緒利用陳婉寧的便捷對張燁不利,陳婉寧大概以為陳崇緒是在幫。」
「要我說陳婉寧那邊就不該容蹦噠。要不是握著老夫人的葯……」黑人急之下說錯了話,連忙呸了兩聲,「宗主,屬下妄言了。」
玄天承睜開眼,眸中劃過凌厲鋒芒,旋即道:「無妨。等小那邊功,我也是要手的。」
他沉默一會兒,說:「背後之人查不到也無妨,已經找到的據點,按原計劃進行。潛香殿暫時不,明日讓云何進宮去找無極閣商討此事。」
「是。」
黑人正要離開,玄天承又開口道:「去調十個人來,保護你們主母。」
黑人眸微閃,笑起來:「好。」
黑人離去后,玄天承展開地圖,蘸了墨,將一叉劃掉,片刻,又在另一個地方,慢慢地畫了個叉,寫了個「陸」(註:「六」的繁)。
夜濃重,明亮的月停留在窗外,躊躇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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