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步天下》第三章 圈 重逢 孤注 主僕 求親 宿命 告白 差錯

萬曆二十二年正月,蒙古科爾沁貝勒明安、喀爾喀貝勒老薩遣使求和通好,自此恢復往來。

萬曆二十三年,因保塞有功,明朝天子敕封努爾哈赤為龍虎將軍。

萬曆二十四年正月,努爾哈赤與舒爾哈齊在費阿拉城分別接待朝鮮主簿申忠一;同年,建州大將費英東征伐野人真瓦爾喀部……努爾哈赤向周邊不斷擴大建州勢力的腳步一刻也未曾停止過。

萬曆二十五年春。

這已是我在蘭苑迎來的第三個春天。三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我被圈在這個一百多平米小院,只有阿濟娜早晚相伴。

努爾哈赤的這招果然夠狠夠毒!這座蘭苑比起現代監獄有過之而無不及,最起碼我蹲監獄還有一群牢友和獄警相伴,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寂寞無聊得快抓狂。

每當看到東邊日出,西邊日落一次,我的心裡就增添一份抑鬱,相信再過不久,我準會被神分裂來。

據說在此僻靜一隅被圈的並不止我一個,與蘭苑隔湖相的那座梅園,關著烏拉的貝勒布占泰,只不過他比我幸運,雖然同是圈生活,他卻日夜有人相伴——去年底,努爾哈赤又把舒爾哈齊的另一個兒娥恩哲也嫁了給他,讓他在梅園著齊人之福。

每回聽到湖對面傳來的竹樂聲,我都咂眼饞不已。蘭苑太靜了,靜得一年裡頭連耗子夜半找食的吱吱聲也聽不見幾回。

「格格!」

「嗯?什麼事?」

「你又發獃!這一天到晚你究竟要發幾次呆啊?每回跟你說話,你總是兩眼發直的在走神!」手裡拎著食盒,不滿的沖我發牢

好丫頭!跟了我三四年,別的沒學會,原有的奴卻淡化了許多,如今跟我講話,也敢當著我的面給我甩臉子看了。

我笑呵呵的從手裡接過食盒,打開,一葷一素,兩個玉米面窩頭。我拿起個窩頭嘆氣:「又是吃這個,早知道前兒的沙其瑪真該留點……」我吧唧,懷念著沙其瑪香甜的味道。

「前兒個是東果格格做生日,恰巧我去下廚房領膳食,被東果格格和幾位阿哥瞧見了……東果格格的面子這守園子的侍衛畢竟要顧忌幾分,要不然這沙其瑪哪裡能帶得進來?」

我啃了口窩頭,輕笑。東果格格的面子啊……到底有幾分薄面我是不清楚,但我卻能確定這送點心的事絕瞞不了努爾哈赤,若是暗地裡沒得到他的默許,那些個看守打死也不敢讓任何東西挾帶進園子來。

「對了,格格。方才我去領食,聽廚房的下人們在那議論紛紛,說是咱們葉赫來人了!」阿濟娜興得雙目放

「葉赫?誰來了?」我抹了抹,把沾在角的碎末撣掉。這窩頭太干太,差點沒噎死我。

我忙不迭的找水喝,阿濟娜卻仍是站在那兒一臉的癡迷:「聽說是金臺石貝勒!」

一口氣喝下一壺水,總算順了口氣,我隨口問:「金臺石是誰?」

「格格!」阿濟娜氣得直跺腳,「金臺石貝勒爺可不就是你的額其克?」滿語「額其克」指的是叔父的意思。

「我的額其克?」我的額其克多了去了,我知道誰跟誰啊?

「就是葉赫那拉側福晉的親哥哥,那林布祿貝勒的親弟弟……」

「哦——」我想起來了,「是不是就是那個材胖胖很多,臉圓圓的,一笑起來眼就找不到的……額其克。」看阿濟娜臉灰灰的,我忙扯皮,笑嘻嘻的瞅著

「金臺石貝勒人很好的,我在想要不要去找他,讓他想想辦法把咱們救出去!」

「沒有用的,阿濟娜!」我正道,「這種念頭你趁早打消,金臺石貝勒即使知道我被關在這裡又能怎樣?這三年多我在建州音訊全無,你可曾見葉赫那邊有誰來問過一聲?」

阿濟娜咬著,臉黯淡。我也知道我的話又一次殘忍的澆熄了剛剛燃起的希火種,不有些歉然——已經十八歲了,以這樣的年紀,在這個時代怕早該為人母了吧?

「阿濟娜。」我輕聲喚,帶著一無奈。三年了,不只急,我也急。三年的孤寂生活徹底磨平了我原有的鋒芒,存在於我心底曾經強烈抵抗努爾哈赤的決心和堅強,已經由一把削金斷玉的鋒利尖刃,變了一把銹跡斑斑的鈍菜刀。

我悲哀的默想,假如此刻努爾哈赤若出現在我面前,沖我不屑的招招手,也許我會立即毫不猶豫的撲向他吧?

寒——想像著那一幕景,連自己都覺得噁心!

這樣的我,連我自己都瞧不起!可是……我真的忍不下去了,再繼續面對著這仄的四面土牆發獃下去,我怕我遲早會瘋掉!我最後的那點骨氣已經隨著時間無聲的摧殘,全部消磨殆盡了!

「布喜婭瑪拉格格在嗎?」一道尖銳的嗓音在院門口陡然響起,是那個看守蘭苑的侍衛長。說的真是廢話,我不在這還能上哪兒?

我不悅的朝阿濟娜呶呶,打發出去應付。對這個狗子,我向來沒有好

阿濟娜出去后沒多久,外頭便安靜下來。我繼續坐在桌前啃我的窩頭就著白開水,忽聽阿濟娜用的聲音隔著窗戶喊我:「格格……」

「怎麼了?」我奇怪的回應,卻聽窗外響起一把陌生的男聲,恭敬而又不失溫和的說:「東哥格格!勞煩請出來一下!」

是誰?蘭苑已經三年多沒來過一個人了!莫名的,我心一陣激,手指慌張的在服上了兩下,蹦跳著跑出小屋。

門外院子里,朗朗晴空下,一位面清俊的男子長而立。我愣了愣,回憶起他的長相,遲疑的揣測:「何和禮?」

「東哥格格還記得我啊。」他微微一笑,從袖筒中出一封黃皮信封,遞給我說,「這是淑勒貝勒要我給格格的,請過目!」

我惴惴不安的接過,指甲挑開封印完整的火漆,出裡面的紙張。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抬頭,見何和禮正目炯炯的朝我直過來,不由臉上一紅,窘道:「我看不懂這信上寫的字……」這些字既不是漢字,也不像是滿文。當然,就算它是滿文,我也仍舊看不懂。

何和禮先是一愣,而後泰然一笑,並無嘲笑之意:「這是蒙古文。」其時真文字早已失傳,真族人之間互通書信,往往用蒙古文書寫。我瞪著那些古古怪怪的文字,忽然心頭溜過一縷奇異的覺,可還沒等我抓住那一瞬間的恍惚,何和禮接下來的一句話卻把我完全震呆:「貝勒爺尚有口諭,請格格看完信后,到城議事廳……」

什麼?!什麼?!

我沒有聽錯吧?!努爾哈赤讓我出去?他肯讓我走出蘭苑了?

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仰天長笑三聲,倒是阿濟娜,已經激得完全失控,蹲在我腳下失聲痛哭起來。何和禮帶著一種似笑非笑的表著我,雖然我未曾在他臉上搜尋到一半點的輕視或不屑,但我仍是有子難言的心虛。

唉,誰讓我自己心裡有鬼呢!

「格格!」阿濟娜伏在我腳邊哽聲咽。我低頭瞄了一眼,突然抓著的領子把從地上拖了起來,措手不及的尖

我拽著的胳膊,將拖回小屋,然後砰地關上門。

「格格!」錯愕的著我,駭然失。「難道你……都這個時候了,你還……」

我一屁坐到凳子上,深吸一口氣,啞聲說:「難道你想讓我就現在這副模樣出去見人?」

捂住,驚訝的瞪了我老半天,恍然驚醒,「哎呀」了一聲,然後慌裡慌張的跑到屋去翻櫥櫃。

敗,在此一舉!

我的後半輩子是否會繼續留在這座荒涼冷清的蘭苑,虛度青春年華,真的就只在這渺小的一線生機!

要不要抓住它?要不要抓住它?到底要不要抓住它?

在阿濟娜替我描紅掃眉的時候,我心裡一個勁的問自己:究竟……我該怎麼做?怎麼做才是正確的?

沿著悉卻又明顯到生疏的碎石小路往裡走,我一路甩著手中的錦帕子,正經八百的踩著花盆底,不敢隨意四

何和禮在前頭領路,到中門時,他出示了腰牌,守門的侍衛驗看後點頭,卻將阿濟娜給攔了下來。我一怔,曾幾何時費阿拉城的守衛竟如此嚴苛了?努爾哈赤真是越來越有帝王的派頭了!

臨分手,阿濟娜使勁握著我的手搖了搖,沒說什麼話,只是含著眼淚,不住的喊著:「格格!格格……」我知道想說什麼,是怕了,怕再回去過那永無止境的幽閉生活。

我也怕!

所以,當何和禮小聲催促時,我飛快的摔開手,轉,昂首的走進城。

我不可以輸!拳頭,我默默的想,見到努爾哈赤,第一句話我該說些什麼?又該做些什麼?

渾渾噩噩間,忽聽一陣肆無忌憚的笑聲傳來,何和禮在邊輕聲說:「格格稍等,容我進去通稟!」

我茫然的點點頭,殿里的鬨笑聲越發的張狂,不知道此人是誰?竟敢在努爾哈赤面前如此的毫無禮數?正迷迷糊糊的胡思想,忽然,閉的三四扇排門呼啦啦全被打開,我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鬧懵了。卻聽努爾哈赤的聲音從裡面直咧咧的傳了出來:「來!我讓你見識一下我們真族的第一人!」

我呆愣當場——滿殿黑的一群人。不僅努爾哈赤的幾位阿哥、重要部將都在,還有一些我所不認識的陌生臉孔。

不同的,卻又如此眼的打扮!像是漢人的服飾……

我眼睛一亮,是明朝特使?!對,那一服絕對錯不了,跟電視劇里演的一樣。見慣了許久的真人,陡然見到與自己一樣的漢族同胞,我彷彿一下子見到了娘家人,激得雙手都在抖,比看見堂上正樂呵呵坐著的金臺石還要興

驚訝的讚歎聲響起,那位看上去不知是幾品大員的漢老爺張得能夠塞下一顆鴕鳥蛋。我當然知道我現在的樣子有多震撼人心,來之前阿濟娜拿鏡子給我照的時候,我也差不多是這個表

淡淡的浮出一的笑意,我甩著帕子殿中,對著高座上的努爾哈赤雙腳平行而立,雙手扶膝,一不茍弓下腰,膝蓋略彎曲如半蹲狀,裡念道:「葉赫那拉氏布喜婭瑪拉請淑勒貝勒爺大安!」

這個請安禮我跟阿濟娜學了老半天,才勉強湊合過關,要不是怕何和禮等得不耐煩走人,我想我會再努力點把別的禮儀也學上一些。書到用時方恨,這些煩人的禮節規矩也是一樣啊!可恨那些編得不盡不實的清宮戲,我原還以為要在肩上甩帕子呢,沒想這一舉差點沒把阿濟娜當場嚇昏過去。

回想起當時阿濟娜那張慘白驚愕的臉孔,我不有些發窘,「」為一個真人好久了,可是骨子裡卻還是沒能很好的融這個社會。不過,這是不是也正說明,我還是步悠然,並沒有被東哥給同化呢?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頭頂上卻一直沒給迴音,我蹲得雙發麻,小肚上的一跳一跳的,像是快要筋前的徵兆。

可惡!他這是不是存心想刁難人?我咬牙忍著,心裡卻把他十八代的祖宗統統問候了一遍。

正當我快支撐不下去,一屁坐地上時,斜刺里穿出一個人來,笑嘻嘻的說:「哎呀,果然是大人啊!」我莫名其妙,一雙油油的大手卻已經托著我的手肘將我扶了起來,「龍虎將軍形容的果然一點不錯,大明的人再多,也不及這一個……」

我假裝害的掀起眼瞼,卻看見一張恐怖的柿餅臉正對著我恬笑,笑起時一對倒掛眉一的十分稽,本就顯眼的酒糟鼻尖上還點了一顆芝麻大小的黑痣——這簡直活就是戲劇裡面演的丑角。我強忍住笑意,再度盈盈一拜,這次卻是標準從電視上現學現賣的漢人子襝衽禮,這個應該不會有錯了吧?

「葉赫那拉氏見過大人!」

誰曾想這句話才經說出,便立即換來滿堂一片愕然的噫呼,我不明所以的悄悄左右觀,卻見每個人的表都是一副驚訝和讚歎。難道說我行了一個漢人的禮節就讓他們如此驚嘆了?

「哎呀,姑娘會說我們漢人的話?」那個柿餅臉再次激的握住了我的手,慨萬千,「果然是貌與聰慧並舉,難得!實在難得…………好……」

他握著我的手,大拇指的指腹沿著我的手背來回挲,這讓我不由想起跑專訪的那會兒,也是這樣被業務單位的一個老總瞇瞇的猛吃豆腐,可結果呢……我凝著眉頭苦苦思索,對了,我當場甩了他一耳刮子!然後那老總暴跳,紅著臉指著我痛罵,結果他那些難聽話還沒罵上兩三句就被sam一聲怒斥給嚇了回去。平時很看見sam發火的,但他那張冰山撲克臉一旦火山發,場面還真是相當驚人!再加上有宏他們在邊上冷眼助威,那個老總最後只能嘟嘟囔囔灰溜溜的走人……

呵,我這是……在瞎想些什麼呢?現在不是二十一世紀,沒有sam,也沒有有宏……老頭倒的確是有一個!不過……我斜著眼瞄了瞄殿中央,努爾哈赤應該不會為了這麼點小事而輕易開罪他的上司——雖然他心裡其實本沒把大明吏放在眼裡。

臂彎里突然一,有下墜的力道將我的手生生的從那柿餅臉手裡拔了出來。我詫異的低下頭,看見一個四五歲大的小男孩著眉頭,滿臉不悅的吊著我的袖。

這個……誰家的小孩啊?好漂亮的小男孩!明明還稚氣未小臉,居然煞有氣勢的冷著,哇——這表,可真像sam啊!我不彎下腰想瞧個仔細。

他扯了扯我的袖子,嘟著說:「抱我!」見我沒反應,於是很不耐的白了我一眼,雙手吊住我的脖子,雙用力一蹬,居然像只無尾熊般撲進我懷裡,力道之大險些沒把我推翻在地。幸好我反應不慢,及時手拖住他的小屁,才沒讓他摔下地去。

「皇太極!」努爾哈赤威嚴的喝了一聲,「沒規矩!在劉大人面前豈容你如此無禮放肆?」

那位柿餅臉劉大人倒也是個見風使舵的主,立馬笑容滿面的打哈哈說:「誒,這等見外的話從何說起?令公子長得一臉聰穎,機靈可,本見著也十分歡喜呢。」他從腰帶上解下一枚吊墜,遞給皇太極,可眼珠子卻直直的盯住了我,「這個且當見面禮,給小公子玩罷了……」

我清楚的聽見懷裡的皇太極悶聲冷哼,甚至還不屑的將頭轉向我,忙手替他接了,笑的說:「如此真大人您破費了,小子替八阿哥先謝過劉大人!」這麼文縐縐的彆扭話,說得我自己頭皮都一陣發麻。我將那枚吊墜系在皇太極的襟扣子上,他先還不滿的掙扎,被我拿眼兇的一瞪,他才識相的不了。

趁著努爾哈赤和劉大人謝來謝去的寒暄,我抱著皇太極退至一邊,聲詢問:「下去好不好?」虧我今天打扮得如此上心,可是再如此不雅的抱著一個小頭,總是會讓人在視覺上大打折扣。

「不要!」他一口拒絕,繼續牢牢的住我。

這小鬼!什麼時候竟變得如此討厭了?真是越長越不可。小時候看他多麼天真無邪啊,如今怎麼淘氣得直讓我手心呢。

「再不下去,小心我揍你!」我惡狠狠的磨牙。

他愣愣的定我,眼珠黑白分明,看樣子是被我的兇樣嚇住了。

「東哥!」他突然喊我的名字。

「嗯?」

「你是東哥吧?我額娘說,你是我的采生人!」

我挑了挑眉,沒聽懂是什麼意思。小孩子講話表達含義不清時,是不是經常這樣同鴨講?

他忽然大大的舒了口氣,煞有大人模樣的說了句:「很好!我很高興你是我的采生人!」他湊過小,在我臉頰上叭地重重親了一口,然後鬆開我順溜著下地跑了。

那老話怎麼說來著?有其父必有其子!果然……這新覺羅家的孩子從大到小,統統都有繼承到努爾哈赤□的惡劣基因。

冷不防的,我被邊的某個人大力的推了把,踉蹌著險些仆倒。我狼狽的扭過頭去,見是一個壯碩的青年侍衛在瞪我,我張了張,才要說話,站在那侍衛邊上的何和禮忽然提醒說:「格格,爺在你。」

「就是,都喊了兩遍了。」那侍衛嘿嘿的笑,笑容里著憨厚,「走神的……」

原來他方才是好心想提醒我!只可惜人就是人,一出手力氣就使那麼大!

我回過,見高座上的努爾哈赤眉宇間已出明顯的不悅,我慌了神,別開眼不敢看他,低著頭走前兩步:「貝勒爺有何吩咐?」

「一會兒獻舞,你先下去準備!」

什麼?獻舞?這是從何說起的事?要我跳舞,這……這不是我找繩子勒脖子嗎?

許是見我臉難看,他掃了我兩眼,忽然向我招招手——這個招牌作,這些年我夢裡不知夢見過幾回,這時陡然真實再現,不由地心裡一。他又是不悅的皺起了眉,我趕加快腳步,不敢再有半猶豫的走到他邊。

手探進我寬大的袖,用力握住了我的手,我臉上一紅,想開可偏又不敢。他面朝底下眾人,並未看我一眼,只角微微嚅:「不要再考量我的耐!」

不慢,不冷不熱的一句話,就如同當一劍,準確無誤的刺中了我的要害。我緩緩垂下眼瞼,子抑制不住的微咬著牙關不吭聲。

「坐下陪我看歌舞。」他不著痕跡的一拉,我便跌坐在了他邊。

放眼去,滿堂的文武將士,只我一個子……然後,我的視線終於在人群里對上一雙悉的清泠眼眸,一臉淡漠的代善靜靜的著我。我心頭怦地一跳,狼狽慌的別開眼,卻發現代善上首的位置,竟然坐著褚英,他鷙著臉,一雙眼惡狠狠的瞪著我,彷彿要將我生吞活剝。

我不一個哆嗦,卻被努爾哈赤用力摟在側:「怕我?」

是的,我怕他!他將我圈了三年之久,我怎能不怕他?然而我更怕見到他們——褚英和代善,甚至還有東果格格,莽古爾泰……曾經,我和他們是最最親的玩伴,可現如今我卻註定要背叛他們,選擇走上一條我不得不遵從的道路。

我曾經還那樣篤定而又自信的告訴代善,絕不會做他的繼母占他的便宜……往事歷歷在目,我心裡一陣酸痛,猶如利刃剜心,忍不住淚意湧起,一滴眼淚寂然無聲的落到襟上。

竹樂之聲緩緩響起,努爾哈赤了聲好,我趁他不注意,悄悄側舉起袖將眼角的淚痕去,瞥眼間卻見蹲在一角的皇太極蹙著眉頭,正若有所思的瞅著我。

殿上一片轟然喝彩,我轉過頭,看見一群明朝宮娥打扮的子穿梭如蝶,翩翩起舞。我這時哪還有心思欣賞歌舞,只是低頭無語,腦子裡渾渾噩噩的猶如在熬粥。

「不好看?」努爾哈赤突然沉聲開口,「我倒覺著有些新鮮,漢人,和咱們子不一樣……」

我獃獃的著他,這還是我打從進殿第一次正視他。看他的神采飛揚,看他的得意自滿,看他的愉悅歡喜……這樣的一個男人,真的就是努爾哈赤嗎?那個開創歷史的一代偉人!

在這以前,我從來沒有仔仔細細的正視過他背後的赫赫功績,此時才陡然心寒的想到,努爾哈赤之所以能為一代偉人,必然有他的過人之,這絕不僅僅止於很會打仗而已。我以前怎麼沒有想到呢?跟這麼厲害的人較勁,渺小的我怎麼可能會有半分贏面?

「怎麼了?」見我直愣愣的盯著他看,他終於有所察覺的收回視線,扭頭瞥了我一眼,而後輕笑,「吃味了?呵,原來你也有吃味的時候……放心,你仍舊是真族的第一人,無人能夠及得上你!」

我悲哀的嘆息,他所想的和我所想的,本就不是一回事!我真能心甘願的和這種男人一起生活二十年?為什麼不讓我早點死了呢?為什麼還要讓我繼續無而又痛苦的熬上二十年?

一時歌舞演畢,滿堂將士個個紅著眼蠢蠢,努爾哈赤心領神會,將那些明朝下賜的歌姬舞一一指給他的部下,竟然無一保留。這反倒令我有些驚奇,照理以努爾哈赤這種老婆一大堆的男人,不應該會去拒絕他所謂新鮮而且很對胃口的才對。

對面劉大人忽然笑瞇瞇的拍了拍手,只見殿外款款走進兩位盛裝打扮的絕麗子。我驚訝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果真是人間絕,原來好貨還特意留在最後,這位劉大人真可謂是有心了。

「這兩位是大明天子的親侄,欣月郡主和霽月郡主!」劉大人掌輕笑,「這次吾皇特意……」

我沒再留心聽下去,只是拿眼不住的打量著們。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一個穿,一個著綠。的那位欣月郡主臉若滿月,杏眼桃腮,長相十分喜人,行禮時語笑嫣然,著一人憐惜的清純;綠的霽月郡主則恰恰相反,削肩細腰,眼秀眉,舉止端莊間凜然著一神聖不可欺的冷傲。

我正尋思著努爾哈赤會如何喜出外的接納這份大禮,卻聽他爽朗一笑:「大明國的郡主,下臣自不敢怠慢輕辱。」指著那欣月郡主高聲喊道,「褚英!」我一怔,還沒回過味來,他手指已往左一移,指著霽月郡主又喊了聲,「代善!」

我震得險些從椅子上跌下地去!褚英十七歲,給他賜個勉強還能說得過去,可是代善才多大啊?居然就……我咋舌,這個世界果然是不可用常人眼來衡量的!

劉大人顯然也是一愣,吶吶的說:「怎麼……將軍你……」

「我的兩個兒子都是人中龍,相信將兩位郡主指給他們,也不至於辱沒了郡主的份!」他利眸如冰,臉上雖掛著笑容,可眼中卻寒意,一句話就把劉大人滿腔不滿給噎了回去。

不一會,褚英和代善一齊上前跪謝領恩,跟他們靠得那麼近,我直坐立難安,真想掩面鑽到椅子下去算了。

等到兩位郡主被兩位阿哥分別領著退下,劉大人左右張了會,終於按捺不住笑說:「接下來該讓本一飽眼福了,真第一人的舞技當是獨步天下,舉世無雙……」

我面慘白,背上涔涔冒出冷汗。

努爾哈赤握著我的手倏地收,從座椅上站了起來,於是我也被的被他拉起

「格格今兒個子不適,獻舞之事還是改日再說吧!」不由分說,他將我一把攔腰橫抱在懷裡,在劉大人驚駭的噫呼聲中,毫不在意眾人眼的大步走向殿外,「褚英,這裡給你了!替我好生款待這些明國來的使節!」

我惶恐的左右觀,翻天覆地的眩暈將我重重包圍,目所及,僅僅是褚英深沉的俊臉。下意識的,我把左手朝著他所在的方向了出去,無聲的張了張口型:「救我——」

救我!我害怕的戰慄,就像溺水的人驚惶失措的想要抓住任何一樣可以救命的東西,哪怕……那只是輕浮的稻草!

褚英繃著臉,在我被帶離大殿的瞬間,我看到他終於向前邁開腳步……我欣喜萬分,可是接著何和禮的手已飛快的按上了他的肩……

黯然……唯一的往生門被關上,最後剩下的唯有無邊無際的絕,痛徹心扉。

「啊!」

我被天旋地轉的拋進一張榻里,跌得分不清東南西北,頭頂梳著的兩把頭散了下來,長發凌的垂掛到肩上。

急急忙忙的回頭,卻看見努爾哈赤單膝跪在床沿上,子前傾,似乎想要爬上床。我尖一聲,心裡長久綳著的那弦砰然斷裂,抬腳踹他:「走開!走開!走開——」

我怕他!我真的怕他!怕死了這個翻手就能整得我不死不活的男人!極度的恐懼讓我陷瘋狂,我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抵死不從!

「又想胡鬧些什麼?」他狂吼,怒氣上升,抓住我踢騰的雙腳,牢牢摁住,「這種把戲你還要玩幾次才死心?難道還想回蘭苑?你可自己掂量清楚了!」

我怔怔的氣,口起伏不定,他冷冷一笑,揮手下帳子。我眼眸瞳孔收子像蝦米一樣搐的往後彈跳,背撞上床柱的同時,翻手抓過剛才掉落在褥子上的一發簪。我昂起頭,將尖銳的簪尾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尖:「不要過來!」

努爾哈赤頓住,原本已充滿□的臉上忽然一白:「你……」

「不要我!」我呼呼的氣,聲大如牛,心臟張得搐,「我不喜歡你!我不喜歡你——你聽懂了沒有?努爾哈赤,我不喜歡你!你今天就算是強要了我,我也還是不喜歡你!」

他目一凝,眉心擰在一,眼眸微微瞇一道細:「不喜歡我?那你喜歡誰?布占泰?不,那種無能之輩,你怎會瞧得上他……你心裡頭到底藏了誰?」聲音冷如千年不化的寒冰,從他齒間森森的磨出,在他凌厲的目下,我彷彿已被萬箭穿心,虛汗涔涔沁了我的衫。「你心裡頭有了誰……是褚英,還是代善?」

「你……你在胡說什麼?」褚英和代善?他還真會胡給人扣帽子,他們兩個當我小弟還差不多。

「是麼?我胡說?」他冷笑,忽然手一把抓住那簪子的簪花。他的手勁如此之大,以致那簪子上尖銳的裝飾深深的扎進他掌心,鮮縷縷的從他指間滲出,滴我的領。

我呼吸一窒,覺全的氣力被猝然空,舉簪的手頹然落下,吧嗒摔在床上。心裡空落落的一片萬念俱灰,只覺得今後當真是生不如死,於是再也忍不住的伏在膝上,放聲大哭起來。

他盤坐在我對面,也不吭聲,只是靜靜的看著我哭。我想著自己莫名其妙來到這種鬼地方,想著莫名其妙因為這張原本不屬於自己的臉,竟惹來無止盡的辱,想著自己的懦弱無能,雖然真的有剎那間想過不願茍活,可當真下手自盡卻偏又沒那子狠勁……我越想越傷心,四年多的委屈和傷心一腦發泄出來,我拼盡了所有的力氣,就只為了今日這一哭!

妝容早已被我哭花,我用手背胡的在臉上抹眼淚,淚眼婆娑間就聽努爾哈赤低低的嘆了口氣,轉而聲安:「好了,別哭了……我不你總行了吧?」

我愣了愣,哽咽著停住了嚎啕,然而轉念一想,今後總有一天還是會在劫難逃,無論我怎麼逃也逃不出他的魔掌,前途黑暗。我傷心絕,眼淚繼續嘩嘩直流。

「真是……怎麼還像個小孩子一樣。」他憐惜的攬過我,輕輕的拍打我的背,「沒想到過了三年,你仍舊沒有長大……東哥,我該拿你怎麼辦?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

難得見他流出溫的一面,加上他方才已允諾不會再我,我懸著的心稍稍放下,哽咽著哀求:「你就放了我吧。」

他眸一寒:「那不可能!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果然……逃避不了!我不得不面對現實!我不想死,我怕沒到命數,我就是空有想死的決心到頭來偏偏死不,只是白白苦而已。

好吧!既然已是騎虎難下,那就別無他法了!我握拳頭,緩緩鬆開的時候,舒氣說:「我不喜歡你,所以……不要我嫁給你。如果你想要的只是這子,那麼我給你!現在就給你……」他眼眸幽暗,毫無波瀾的鎖我,我昂起頭,再無所懼。既然逃不掉,那就勇敢面對吧。盡量保持住冷靜,我雙手微的解開自己的襟盤扣,當著他的面將長袍緩緩去。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我,驀地一把抓住我的長袍丟到床角,猶如一頭猛般撲上來狠狠的將我推倒。眩目間我的雙已被他炙熱的吻住,我咬著牙關,麻木的睜著眼瞅著他。他微瞇著眼,長長的睫在我眼前清晰可數,我蒼涼的冷笑,跟一個毫無覺的人親熱不知道他會是什麼滋味?

認命的閉上眼,我鬆懈的讓神智漸漸飄浮遠遊,他卻突然停止索吻,放開我猛地跳下床。我詫異的張開眼,看見床頭的帳子輕,不遠傳來門樞轉的響聲。砰地聲,門被砸上,房恢復了一片沉靜。

我茫然的從床上坐了起來,等了片刻,仍不見有任何靜。窗外天漸暗,我突然想要立刻逃離這個地方,方才鼓起的勇氣頃刻間已然無存,我好怕他再回來,不知道再次面對他時,我還有沒有勇氣再重複一遍剛才的豪言壯舉。

慌慌張張的披上外套,來不得整理妝容,我頂著一頭蓬蓬的頭髮,悄悄走出這間房。外屋仍是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下人,昏暗的線籠在屋森森的氣息。花盆底踩在地磚上發出咯咯的響聲,我心裡愈發的,心虛的將鞋子了拎在手裡,作賊似的溜出大門。

幸好天已暗,這院落里似乎也沒什麼人住,要不然以我此刻這副樣貌走出去,多半會被人當鬼!

我蹲在牆探頭探腦,正思量著接下來該往那邊走,猛地從後兜頭罩下個大斗篷,我嚇得魂飛魄散,一屁跌坐在地上,臉都青了。

「跟我來!」

居然是皇太極。

他怎麼會在這裡?還一副嚴肅冷漠的表

人小鬼大,的確有夠臭屁!

「你來不來?不來算了!」他沒回頭,鼻子里冷哼。

我立馬換了張笑臉,咧大了哄他:「來!馬上來!我就知道八阿哥人最好了!」

他又是一聲冷哼,沒理我,自顧自的在前面七拐八拐的走得飛快。

我這人最沒方向,一會兒就被他帶暈了。沿途雖有下人四,但見八阿哥一副凜然的神氣,也就不敢多過問我這個渾裹在斗篷里的怪人。

「進去。」推開一扇門,他回頭瞥了我一眼。我瞧裡頭黑咕隆咚的連盞燈都沒有,心裡不由泛起了嘀咕:「這是哪裡?」

他仍是不理我,橫了我一眼,自己先走了進去。

怎麼會有如此臭屁的小孩?褚英當年也沒他橫,莽古爾泰更是比都沒得比。想當年,莽古爾泰和皇太極差不多大的時候,還只是個被褚英欺負了就只會找阿瑪哭鼻子的可憐蟲。

屋子裡擺設很簡單,一共三開間,皇太極路的黑穿過外屋,走進暖閣點了油燈,回頭怔怔的盯著我。

我被他看得發,頸后的汗豎了起來。這小鬼,年紀小小,怎麼眼神跟X似的像是有超強的穿力?不過,想到他今後將會是滿清的開國皇帝,心裡倒是稍稍平衡了些——能者,必非凡夫俗子啊!記得以後一定要多拍拍這小子的馬屁!

想到做到,我立即腆著一臉親和的微笑,彎下腰看他:「八阿哥有何吩咐?」

他默然的看著我,忽然出食指在我臉頰上,悶悶的說:「你這樣子……醜死了!」

我愕然。這小鬼……真是一點都不可啊!

「我是真第一!」我尖抗議,右手繞到他背後拽他的小辮,「敢說我丑?沒大沒小的……」小孩子果然是不能寵的,就算他將來是開國皇帝也是一樣。

「醜才對!」他哼哼,「不要在我面前擺出一副大人的樣子,你又不願做我阿瑪的福晉,不過是跟我平輩而已!」

他……居然知道!他怎麼可能會明白我的心意?我吸了吸鼻子,覺有些心酸,真想不到最懂我的人,居然會是個五歲大的娃娃。我忘的一把摟住他,下支在他稚的肩上泣。

「喂,醜人,別把鼻涕蹭我上,這件褂子是昨兒個額娘才賞我的……」

「小氣……不就是一件裳,你一個阿哥還能了一件裳……」我不管,仍是著他讓眼淚流個夠。他抱怨歸抱怨,卻沒有當真把我推開。一直到等我哭夠了,噎噎抹眼淚的時候,才沒好氣的說:「完了沒?完了就趕鬆開手!臟死了!」

我依言放開他,卻見他原先還故作冷漠老的小臉竟然泛起了一的紅暈。我忽然覺得他這個表實在是太可了,忍不住親了親他微紅的臉頰:「我最喜歡八阿哥了!八阿哥果然是個好人!」

以前常去孤兒院做義工,對於哄小孩我實在是個高手中的高手,通常這種又大又漂亮的高帽子戴下去,沒人不會飄飄然忘乎所以。果不其然,皇太極角上揚,出一抹難掩的得,指著對面一張小幾說:「肚子的話,那邊有點心!」

一聽點心兩字,我頓時雙目放,飛一樣的撲了過去——天哪,有沙其瑪,還有油餑餑……我簡直太激了,我有多久沒有吃過這些奢侈的點心了?此刻不僅僅是饞蟲作祟,中午啃的那個窩窩頭早在我胃裡消化殆盡,飢的肚子也忙著趕來湊熱鬧,相當不雅的咕咕響起。

裡咬了半口餑餑尷尬的愣在當場,後猛地出皇太極的一陣捧腹狂笑。我老臉一紅,當時就覺以後在這個小鬼面前再不會有半分面可言,不嘆口氣,索也不再強裝淑矜持的小樣,左右雙手齊下,將那些緻的小點流水似的直往裡塞

正吃得起勁,冷不防頭皮被扯得一痛。皇太極不知何時站到我後,一手拿著梳子,一手替我將頭頂了的髮髻拆下。他的手法顯然極為生,時不時的扯痛我的頭皮,我哇哇大:「夠了!夠了!別玩了……」我作勢搶下他手裡的梳子,他甩手藏到後,悶聲不理,只是拿眼瞪我。

我無語,畢竟吃人家的,更何況剛才在我最無助的時候他還幫了我。撇撇,我可憐兮兮的低下頭,「要玩也不是不可以啦……」咬了口沙其瑪,裡含糊不清的提醒他,「拜託小爺你手下留點……我的頭髮可不是假的……」

「啰嗦!」他不滿的嘟噥一句。

清晨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睡姿很不雅的把被子給蹬落到地上,一旁睡得正香的皇太極蜷了小小的子,的小臉凍得微白,鼻子不大通氣的呼哧呼哧打著鼾。

我愧疚大增,急忙手忙腳的把被子從地上撈起來,裹住了他。他被我這麼一,痛苦的悶哼一聲,的掀開眼皮。

「呵呵,再睡會兒……」我討好的安他。

他迷糊的睜開眼,啞著嗓子問:「什麼時辰了?」

我抬頭窗外,窗戶紙上一片亮,卻無法得知時間,正不知如何回答,門外有個聲音小心翼翼的問:「主子您起了沒?可要喚奴才們進來伺候?」

這可倒真是稀奇了,難道皇太極還特意吩咐過下人,不便不準?一般不是到點奴才就會主子起了麼?

「今兒個不用學騎……」他著眼睛坐了起來,小手把玩我後的長發,「阿瑪會在玉荷池接待海西扈倫四部來的使者,我只需在巳時三刻趕過去就。」

「這是你的屋子?」我詫異的問,「那昨兒個怎麼那麼冷清,連個下人也沒有?」

「我不喜歡人多,他們都避開了……」他似乎嗓子乾,才說這一句,便卡著嚨咳了兩聲。我意識到他許是夜裡被我被涼著了,偏又不敢實話實說,只能心虛的拍他的背替他順氣。他揮揮手,滿不在乎的朝外頭說,「都進來吧。」

「是。」門外應了聲。沒多久就有四個小丫頭捧著漱洗臉盆之類的東西魚貫而。其中一個走上前,低眉順眼的跪在腳踏上,拿著皇太極的服準備替他更。我不習慣像個廢似的被人這麼伺候,早先一步利落的跳下床,腳踩到地上。

皇太極眉頭一蹙,劈手打掉那丫頭的手,那小丫頭才七八歲的樣子,哪見過這等陣狀,竟嚇得臉發白的跪下不住抖。

我正拿手掬水打了臉,忙抬頭問:「怎麼了?」

「主子,您別生氣!這丫頭新來的,還不懂得伺候爺們……」那管事的奴才哈著腰,邊說邊踹了一腳那丫頭,「回頭奴才定嬤嬤□好了再放到屋裡來……」

皇太極冷冷的掃了他一眼:「昨日你預備的東西都置辦好了沒?」

「是,主子。都按您的吩咐辦妥了。」口裡一邊應著,一邊從屋外喊進來兩大丫頭,手裡都捧著一紅木盤子,上頭擱著好些子的和首飾。我瞧著正納悶,皇太極臉上已展笑意,從盤子上拿了雙繡花鞋子遠遠的扔了給我,然後孩子氣的呶了呶

真看不出他小小年紀,倒也心細如髮,居然還能留意到我並不習慣穿花盆底的高跟鞋。我彎腰拾起鞋子,沖他咧大笑,他卻收斂了笑容,轉過頭去咳了兩聲。

管事奴才有些擔心的問:「主子不舒服?要不要請大夫來瞧瞧?」

「啰嗦。」他被人穿戴妥當,從床榻上扶下地,自有丫頭拿了青鹽來給他漱口。這時我已換上了那件才拿來的素錦緞繡花長袍,那大丫頭原想幫忙,我沒讓添手,自己麻利的套上一件桃紅繡花長坎肩。

皇太極斜斜的睇了我一眼,涼涼的說:「怎麼看你都像個丫頭,不像是個格格,難道是這幾年被我阿瑪給拘傻了?」我氣結。要不是看滿屋子都是下人,需得給他這當主子的留三分面,我定然已上去照他腦瓜敲上一暴栗。

不過說實話,我的確沒什麼格格樣子!先不論這三年圈在蘭苑裡失去了原該有的貴族待遇,只說早先的那一年裡,我東奔西跑,住不斷搬來搬去,沒個定,倒還真沒像他這樣奴才丫頭一堆的被人服侍過。我這人又向來馬虎隨,連阿濟娜那樣本分的丫頭都會被我帶的沒上沒下,更何況是其他丫頭?們一般都不怕我,在我屋裡也沒多大拘束和規矩,見面時都笑嘻嘻樂呵呵的。哪有像現在這樣,一屋子大小奴才,見了皇太極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大氣也不敢一聲,戰戰兢兢的就怕做錯事挨小主子責難。

小阿哥的尊卑氣派已是如此了得,那褚英和代善他們豈不是更加厲害?那努爾哈赤……一想起努爾哈赤,我心寒不已,原先的愉悅心跟著一掃而

「格格,今兒個您想梳個什麼髮式?」那大丫頭安頓我坐下,極力討好的沖我笑。

我沒了興緻,只懶懶的說:「隨便吧。」

「那奴婢給您綰個小巧些的兩把頭吧,配上這玳瑁鑲金的扁方,一定很……」一句話沒說完,就聽皇太極稚沙啞的聲音出一聲怒斥:「胡說什麼?你哪隻眼睛看像是已經出閣的格格?」

那大丫頭一,手裡著的梳子啪地落地,慌忙跪下磕頭:「奴婢知錯!奴婢該死……」在滿人的風俗里,只有出嫁的婦人以及未出嫁的超齡子才會把頭髮全部都攏起來,梳旗頭式樣。所以以往我也只是在腦後簡簡單單綰個辮子就好,在髮式上並沒有多大講究。

可是昨天阿濟娜卻花費了好長時間慎重的替我梳了個繁雜的兩把頭,我當時只是覺得髮式既漂亮又高貴,卻並沒有往深里多想。這時見皇太極為這事怒,才猛然提醒了我——阿濟娜在三年前也曾替我梳過一回這樣的把子頭,那次是剛回費阿拉城的當晚,為了參加布占泰和額實泰的婚禮,遵照努爾哈赤的命令替我盛妝打扮……

我心裡一痛,當時我只顧著生悶氣,本沒有在意這些細枝末節。阿濟娜……阿濟娜也許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到努爾哈赤的指示……半夜努爾哈赤出現在我房並非偶然,即使那晚沒有到布占泰的醉酒擾,努爾哈赤也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我了。而阿濟娜,分明是知道的……事先分明已經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然而卻一句話也沒對我說……

我抓口的襟,茫然的看向那面菱花鏡中的自己。

連富察袞代都比我更能看邊這個丫頭,我卻像個傻瓜一樣茫然無知。阿濟娜的二十杖責果然不是白挨的!雖是我的丫頭,但在關鍵時候,卻出賣了自己的主子。

能怪嗎?我一向諒做丫頭的命苦,不由己。但是我把當朋友啊!我從沒把當個丫頭,卻出賣了我……這三年,還不知道有多關於我的點點滴滴,正是經的口彙報到了努爾哈赤的耳朵里!

這樣的阿濟娜,好陌生!好可怕!今後在這個世上,我還能相信誰?我還應該相信誰?

「怎麼了?臉突然變得那麼難看。」皇太極已經打好辮子,戴上圓頂帽,正眼著我,等我一起出去用早點。

那大丫頭仍直的跪在我腳邊,害怕得如篩糠般慄。

「饒了吧……」不知道是在對他說,還是對自己說,我悵然凄婉的嘆了口氣。從此以後,我要睜大眼睛,愈發變得堅強才行!這個時空並沒有因為我的加而變一場夢幻般的遊戲,它是如此的真實而且殘酷!

碧波粼粼的玉荷池中放養了數千條紅錦魚,兩位小格格正趴在九曲橋橋欄上往水中投著魚餌,不時飄來的歡聲笑語令我心頭的,差點按捺不住離開座位跑去和們一塊玩。

臨時搭在池中央的戲檯子上,明朝使節帶來的一班戲子正咿咿呀呀的唱著戲,這對我來說,簡直比六指琴魔彈奏的催命魔音更人忍不了。我聽著不耐,相信那班本聽不懂漢曲的福晉們會更加覺得無聊乏味。

「東哥格格……」

來了!我心裡打了個咯噔,知道等待已久的發難終於來臨。瞇眼一瞅,發話的居然是老相識,努爾哈赤的庶福晉鈕祜祿氏。這個鈕祜祿氏雖是個庶福晉,論份品貌地位皆不及孟古姐姐萬一,但是在萬曆十二年就嫁給了努爾哈赤,甚至比如今的大福晉袞代都還要早一年進門,再加上替努爾哈赤接連生了四阿哥湯古代和六阿哥塔拜兩個兒子,所以常常會自覺高人一等。

我最看不慣的就是這種人,明明不過是個什麼都不是的小妾,偏還趾高氣揚太把自己當回事。相對而言,我對坐在邊上的那位庶福晉兆佳氏反倒要看得順眼得多,兆佳氏與鈕祜祿氏在同一年嫁給努爾哈赤,現今育有一子乃是三阿哥阿拜。

「東哥格格在蘭苑住了三年多,想是吸多了那裡的地氣,人竟愈發出落得水靈了。」

吸地氣?虧想得出來!我又不是妖

「庶福晉謬讚了!」我勉強出些許笑容敷衍

今天也不知是什麼日子,真是撞了邪運,大過年的也沒見過努爾哈赤的老婆兒來得這麼齊全的。

此刻在這座池心涼亭,大福晉富察氏袞代端坐於正中首位,下首左右兩邊分別坐了側福晉伊爾覺羅氏和側福晉哈達那拉氏。伊爾覺羅氏是七阿哥阿泰的生母,而哈達那拉氏則是海西真的哈達部貝勒扈爾干之阿敏,與葉赫部的孟古姐姐同一年嫁給努爾哈赤。努爾哈赤在萬曆十六年五月娶了,跟著九月費阿拉城便迎來了孟古姐姐,隨即努爾哈赤將阿敏徹底拋諸腦後,前後不過四個月的夫妻恩至今膝下無子。看著阿敏平庸的長相以及木然的表,連我都不到悲哀,不知道如今在努爾哈赤的腦子裡究竟還記不記得曾有過這麼一位妻子。

哈達那拉氏阿敏右手邊坐著的是葉赫那拉氏孟古姐姐,此刻皇太極正伏在膝頭絮絮的纏著額娘撒,見我目投來,他似有所覺,回眸瞥了我一眼,小臉上微微泛紅,想是因為被我撞見他放下故作老后孩子氣的純真一面,所以有點尷尬和害

我不覺會心一笑。

再往下首打量,一溜的座席上坐著庶福晉鈕祜祿氏、兆佳氏、嘉穆瑚覺羅氏。說起這個嘉穆瑚覺羅氏,我倒是對印象頗為深刻,因為在我見過有限的次數中,每次都是一副大腹腆腆的準媽媽形象,包括……現在。

這可真讓我犯暈,這些個古代的子啊,難道除了爭風吃醋,生孩子外就沒有別的事可以做了嗎?看看這個嘉穆瑚覺羅氏,雖然坐在最角落,但整個亭子就屬那裡最熱鬧。嬤嬤媽子站了一堆不說,一會兒兩歲不到的穆庫什格格尿子哇哇大哭,一會兒九阿哥布泰又背小弓箭,手提大木刀,學著野地打仗騎馬的架勢喊打喊殺的瘋跑進亭子繞上一圈,他後自然更是不了一群追得氣如牛、狼狽不堪的奴才。

按理說布泰只比皇太極小了一個月,可兩個同齡大的男孩怎麼會差那麼多?我眼看著滿頭大汗的布泰從我邊颳起一陣塵土,忍不住又瞄了眼皇太極,後者此刻正安安靜靜的挨坐在母親的腳踏上認真看戲。

原先在橋欄邊餵魚的兩位小格格這會子也玩膩了,由各自的嬤嬤領著,回到亭子里來休息。十歲大的哲格格看上去很文靜,長得跟額娘伊爾覺羅氏很像,是屬於話不多的冷人。哲格格是努爾哈赤第二個兒,可是卻要比東果格格小了將近十歲。這也真難怪東果格格會格外到阿瑪寵,畢竟在長達十年之久,始終保持一枝獨秀於一群阿哥當中,俗話說,以稀為貴,為長和獨,想不人特別關注也難。

「額娘!額娘!」莽古濟格格一頭扎進袞代的懷抱,扭著子撒,「額娘,你現在是不是只喜歡德格類了?是不是以後再也不疼莽古濟了?」

袞代一直毫無表的臉終於如天山融雪般漸漸開,展出獨有的母輝,莽古濟的頭,笑說:「怎麼會?」

邊上莽古濟的母也忙解釋說:「就是,三格格真是多心了,十阿哥還不滿周歲,福晉多關注他一些也是應該的。」莽古濟今年七歲,有著一健康的小麥,以及很中化的五眼睛長得十分酷似努爾哈赤,小腦袋瓜打鬼主意的時候,那雙烏黑的眼睛閃爍著驕橫的氣息,這不由讓我想起褚英,他們雖不是同母兄妹,卻都有一雙傳自父親的凌厲眼眸。

目前的我對這樣一雙眼睛正在極度敏期,所以當莽古濟把目移到我上時,我很自然的別開臉去。卻似乎不願就此放過我,忽然大:「額娘!是誰?長得好好看!是阿瑪新娶回家的人嗎?」

「不是。」袞代沒吱聲,話題卻被鈕祜祿氏接了過去,「三格格,你只說對了一半!爺還沒娶過門,不過那也只剩下個形式而已……」

我怒火噌地燃燒起來,這個八婆臭,看來不給點教訓嘗嘗,還真當我是只柿子任啊!

莽古濟衝到我面前,湊近我仔仔細細的看個清楚,小臉上竟出了一種人難以置信的妒意。

「你什麼名字?是哪裡人?」口氣很不馴。

我假裝和善的的頭,卻被揮手擋開,後不遠鈕祜祿氏和其他的福晉都在冷眼看我的笑話。

「我問你話呢,難道你是個聾子啞?」莽古濟雖然只是個格格,但是正室嫡出,在份和地位上可一點都不比布泰這些庶出的阿哥差。況且打小恃寵而驕慣了,已經被環境養了一惡劣的公主脾氣。

我心想今兒個便先從這丫頭上開刀,也教努爾哈赤這些大小老婆們知道知道,我可不是個好欺負的主,別有事沒事的總來找我茬。正琢磨著如何扮演惡婆娘的角,忽聽頭頂炸開一驚人響雷,啪地一聲,一道烏黑的鞭梢砸在莽古濟的腳下,竟將嚇得驚跳起來,全無。

「誰準你這般對東哥說話的?」馬鞭緩緩纏繞回褚英的手裡,他昂然桀驁的站在亭外,著了一件大紅金莽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起花排穗褂,鮮亮的襯托出他一的貴氣。跟他一比,莽古濟相形見絀的就像只醜小鴨。

褚英這位大阿哥的暴烈脾氣,這些年可是有增無減,一來他是長子,二來他原是正室佟佳氏所出,比莽古濟這位繼室所生的格格又是不同。褚英年時,便早早的在馬上彎弓獵,驍勇無敵。這些年大了些,更是跟著努爾哈赤的那些得力部將東征西討,在戰場上頗有建樹,是以努爾哈赤對這個長子愈發倚重,常常把一些重要的事由他去理。

正得勢的褚英,哪裡是小小的莽古濟敢招惹得起的?我冷眼旁觀,見小丫頭站在風中怕得瑟瑟發抖,偏又不敢挪半步,就連亭子里的袞代也只是擔憂的站起,卻不敢輕易說些什麼。

在這種男尊卑,男權至上的時代里,婦人講究三從四德,別說袞代沒資格去管束褚英什麼,便是給這個權力借個天大的膽子,此刻也仍是不敢站出來維護兒,斥責褚英的囂張狂妄。

我眼瞅著莽古濟那小丫頭連都嚇白了,一雙原先還驕蠻任的大眼睛里蓄滿了淚水,只消再輕輕刺激一下,保準能讓淚流河。這回可真是嚇得不輕,任怎麼想破腦袋也絕料不到褚英會為了我如此怒。

我慢慢靠過去,仍是的頭,這回沒閃開,用牙咬著下辱似的強忍淚意。

「東哥!別理了,我帶你到別去找樂子!」褚英稍稍緩和了下怒容,手來拉我。

我巧妙的躲開。當著這麼多福晉嬤嬤的面,我可不想再被扣上狐子的罵名。「是貝勒爺你來的?」

褚英臉一沉,的說:「你就記得我阿瑪?難道一會子不見他,你就想他了?」

我瞪圓了眼,冷哼:「我倒是希他別老惦記著我……」想想褚英歸褚英,我不該把對他老子的氣撒他上,於是話音一轉,不由笑了,「好吧,去哪玩?我可是憋了三年都快發霉了,你若是不能讓我玩得盡興,那我可不依。」

褚英見我笑了,英氣的俊臉上也出一抹般的笑容:「我帶你去打獵如何?」說著,手遞過來拉起我。

這真是個好提議啊,我對古代的圍獵充滿了無限好奇,正要答應他走人,卻見從橋頭匆匆忙忙奔來一名包奴才。

我還沒認出人來,就見褚英面微變,後袞代帶著一群福晉嬤嬤嘩啦全都湧出了亭子。

那奴才一溜小跑到褚英跟前,打個千兒,道:「請大阿哥安!」再轉向袞代們,「請各位福晉們安!」

褚英僵直了子不說話,袞代卻是微著聲音,手裡了帕子,問:「可是爺有什麼吩咐?」

「回大福晉話,爺讓奴才轉告葉赫部的布喜婭瑪拉格格,請速往玉荷池園子里去。」

我心裡一,莫名的就是一陣恐懼。

「爺還怎麼說?你說細緻點。」袞代不耐的催促。

「是。方才前邊海西四部的貝勒爺們和爺在園子里看戲喝酒,一會子說起結盟聯姻,葉赫的金臺石貝勒願將兒許給咱們的二阿哥,以示兩部重結友好……後來正說著熱鬧,爺突然向金臺石貝勒討要布喜婭瑪拉格格,還說……還說……」那奴才連說了兩遍,吞吞吐吐的始終沒能把話完整的說出來。

「說!」袞代怒喝,「爺到底還說什麼了?」打我認識袞代以來,一向冷冷淡淡的有表,沒想到今天居然會如此激

努爾哈赤會向金臺石要我,這早就是我意料中事,所以雖然心中悲哀,卻已沒了該有的驚惶失措。

褚英握著我的手越收越,一開始我沒留意,顧著聽那奴才回話,可是到後來卻發覺我的五手指就快被他斷了。正要斥責他幾句,抬頭卻驚然發現,褚英的臉上烏雲布,低頭牢牢的定我,眼底滿是痛楚怨恨。

「說——」

隨著袞代竭嘶底里的發出最後一聲怒斥,那包奴才嚇得一哆嗦,撲嗵跪地回道:「爺還說……爺他當著眾貝勒面指天盟誓,只要葉赫的布揚古貝勒肯應允把妹子下嫁建州,東哥格格打進門那天起便會是名正言順的大福晉,絕不至辱沒了,讓半分委屈……建州從此與葉赫永世好,若有違背,天理不容!」

吧嗒!褚英手中的馬鞭跌落地面,他握著我的手,抖著……終於,猛地用力甩開,埋頭狂奔離去。

我有苦難言。但聽莽古濟突然尖一聲,竟是袞代仰天昏厥過去。一時涼亭一團,鈕祜祿氏頂著一張煞白的臉走到我面前,怔怔的看了我老半天,咬牙聲道:「算你狠……」

我瞥了一眼,忽然覺得很可悲,也不過就是這個奴制度下的一個政治犧牲品而已。嫁了個丈夫,絕非因為,只是由一個人的手裡被到另外一個人手裡,默認的完了一件私有財產的轉移,就如同現在的我一樣。

這就是作為人的悲哀命運!不僅僅只是鈕姑祿氏一人而已,此刻站在後的那些人,全部都是……

難道我,最終也得淪為們中的一員?

和煦的無遮無攔的灑在我臉上,而我卻不到半點的溫暖。

在那名包奴才的帶領下,我漠然的走在石板路上,園子花團錦簇,此刻正是百花齊放的好時節,只可惜空氣飄來的陣陣燒烤味卻將此間的景破壞殆盡。

果然是一群俗人!一群俗得不能再俗的俗人!

他們居然在花園子里點了篝火,把整隻牛犢用木穿起放在火上燒烤,牛油茲茲的滲出滴下,落到柴火上泛起縷縷青煙。一群男人席地圍坐在篝火邊,一邊嚼著牛,一邊大口喝著酒。

我原本很欣賞這樣的男子氣,男人嘛,大口喝酒大塊吃,這樣的男人才有男人味。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看到這群大塊朵頤的男人,胃裡就直泛酸水,覺除了鄙二字就實在找不出更好的形容詞來描述他們了。

「回諸位爺,布喜婭瑪拉格格到了!」包奴才刻意提高的嗓門一下就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一群人裡頭頓時有一大半齊刷刷的將目投向我。

那一刻,我覺得我就是那頭放在火上烤著的牛犢子,正等著被他們下刀子宰割下來下酒。

在人堆里打了個轉,我立馬認出個人來——拜音達禮!沒想到四年沒見,他竟沒怎麼見老,仍是黝黑著皮,眼睛跟賊似的盯得人忒膩歪。

「原來這就是布喜婭瑪拉格格!」

真第一果然名不虛傳!」

我在一片稱讚聲中款款走了過去,努爾哈赤笑的上前迎我,我只當沒看見,徑直穿過他,走到金臺石面前,行禮:「東哥給額其克請安!」

金臺石笑瞇了眼,將手上正抓著一塊油膩膩的牛啪地往地上一扔,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我險些被他胖的軀給扁,正想翻白眼,努爾哈赤卻把我從他懷裡拽了出來,強行摟進自己懷裡。

「東哥可已經是我的人了啊!」

他這話說得可真是曖昧不清,我臉上頓時燒了起來,那些貝勒和部將隨從見了,無不轟然大笑。

金臺石笑說:「這事還得布揚古說了算。我嘛,倒是一百個一千個願意,可東哥偏不是我的兒!」

努爾哈赤拍他的肩:「你放心,你的兒嫁給我的兒子,我保準你吃不了虧……」

他是在說代善嗎?十四歲的代善……結婚娶妻?再次聯想到昨兒個他當眾賞給代善的霽月郡主,我胃裡真的天翻地覆的絞痛起來。

「唔……」我慌忙捂住,難得躬起了子。

「怎麼了?」努爾哈赤彎下腰,湊在我耳邊問我。

我拚命的搖頭,可胃酸噁心的覺卻一點也不由得我掌控。

「呃……」又一次。

我開始覺得周圍的人就連看我的眼神都在起著輕佻曖昧的變化。

「原來是這樣啊!」金臺石喃喃自語的聲音迴響在我耳邊。

「不是的……嘔——不是……」

努爾哈赤哈哈一笑,打斷我的話,將我攔腰抱了起來。

「努爾哈赤!你老小子可真是搶了大便宜啊!」戲的語氣中夾雜了濃濃的醋味,倉惶間我看到一張尖瘦的臉孔,一字眉,瞘目高鼻,長得竟有幾分英國貴族的氣質。努爾哈赤從他邊經過時,他那雙深沉沉的眼睛,簡直恨不能把我一口吞下肚去似的。

「得了吧,孟格布祿!別說我沒警告你,你可打我人的主意!」

「我拿三個兒跟你換如何?」

「三十個也不換!」

聽他倆對話的口氣,怎麼像是在做牛羊豬狗甚至奴隸的換買賣似的?我憋著氣忍住噁心的胃脹氣,生怕自己一張就會又吐酸水。

努爾哈赤將我抱到一塊地氈上放下:「先歇會……吃不吃東西?我人給你弄點牛和□來!」

「不要!」我噁心的皺起眉頭,一想到那牛滋油的景,臉直泛白,「膩味死了。」

「膩味?難道你還真有喜了,我可不記得曾經……」他純粹就是想捉弄我,我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那個人是誰?」

「誰?」

「就是跟你換三個兒的那個!」

「哦,你是說孟格布祿?你不知道麼?他是你們海西哈達部落的貝勒……你應該有聽說過他的名字才對!」努爾哈赤奇怪的著我,我心虛的低下頭,給自己找了個爛藉口。

「你們男人的事,我哪有心理會這許多啊,以前即使聽過也不會往心裡去就是了。」

「那我真該倍榮幸了,畢竟你心裡一直都有記住我的名字!」

「嘁——其實剛才那筆買賣很劃得來啊,以一換三,你還賺倆,何樂而不為呢?」一想到他們的等價換,我就窩火。

「你真的想跟孟格布祿?」他瞳孔的加深,眩得像潭深水。

得,當我沒說吧!我識相的閉

氣氛一度呈現尷尬,過了好一會,他才展臂像哄小孩似的將我抱了抱,鬆開后說:「等過了春天,我就把布占泰放回去……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圈他,我派人送他回烏拉,讓額實泰和娥恩哲也跟了他去……」

他會如此好心?我狐疑的瞄他,今天的努爾哈赤有點怪,簡直太好說話了!是不是吃錯了什麼葯?

「……布占泰這人並不壞,況且如今海西真和我建州真聯姻好,盟誓不再如以前那般互相爭鬥,我放他回去正好做個順水人。」他輕輕的笑出聲,不再輕易怒的努爾哈赤臉上了幾分戾氣,原本剛毅的線條看起來也和了許多。「不過布占泰說想再要娶一個我的兒,以表我結盟的誠意,而他願意將他的侄嫁給我……」

這……這是什麼跟什麼?我簡直噁心到了極點,用力拍開他的手,叱道:「見鬼了!你們到底把人當什麼東西啊?送過來換過去的……」

「呵呵,終於生氣了呀?我還以為你會一直沉默下去呢。放心,即使我以後再娶,你仍是我所有人中最與眾不同的,你是特別的……東哥,在我心裡,你一直是最特別的!」

聽著他充滿深的話語,再看看他無比認真的神,我心緒起伏,不知道該大,還是該當面給他一拳。

我當然知道自己是不同的!因為我是東哥!是真族無人能及的第一

可是也會老!會丑!當我由一個時,不知道他還不會再記得我,也許我會為第二個袞代或者第二個阿敏!

半個月後,葉赫方面傳來消息,布揚古應允了這門親事——對於這樣的一個必然結果,雖然我早有心理準備,但當真聽到時,卻仍是覺得眼前暗了一下。

幸而訂下婚約后的一個月,努爾哈赤忙於將布占泰送回烏拉,對於婚禮之事一時無暇顧及,我自然樂得裝聾作啞。但在木柵勢卻悄然發生著戲劇的變化,我雖未正式過門,但在吃住用度上已明顯換大福晉才有的待遇,而袞代則明顯失寵失勢,那群勢利的下人見風使舵的本事真是一流。

阿濟娜仍是我的丫頭,水漲船高,如今也早已不是當初在蘭苑時的那個整天苦著臉的卑賤丫頭。才短短一個月,託人找上我,有意想要了去做小的部將倒不下十來個,其實我琢磨著這些人大多還是沖著是我的人才來求親的。我倒也無意留,只是畢竟這幾年主僕一場,總也想著要替找個好人才是,雖然我並不覺得在這個時代里真找得到可以託付終的男人。

阿濟娜似乎也知道有人跟我提親的事,是以這幾天見了我臉上總是紅撲撲的,已滿十八歲,早過了這個時代標準的最佳適婚年齡。每回見春心萌的樣子,我唯有嘆氣,罷罷罷,早嫁早了,再留下去怕真要與我結怨了。

五月,努爾哈赤趕赴北京,這是他向大明朝第三次朝貢。

不得他最好一去就別回來!當然,我不敢明說,他來辭行時只說去去就回,問我可需捎帶些漢人的小玩意回來玩耍,我只是充愣傻笑,他帶不帶,我既管不著也不稀罕。

不過,蒙他提醒,說起漢人,我倒是記起了那兩位來自大明國的和親郡主。畢竟大家都是同胞,難得在這異族群居之地有機會湊在一起,怎能不多加聯絡

我一向是個行派,想到便要做到,所以等努爾哈赤前腳剛走,我第二天就起了個大早,決定先去代善那裡找霽月郡主。褚英那裡我不大敢去,那小子的脾氣越來越壞,稍一不注意,便會像個炮仗一樣炸開。

代善住的地方僻靜的,是間門面不怎麼起眼的宅第,看門的小廝一見了我,啪地就給我行了個跪叩禮,慌得跟個沒頭蒼蠅似的,連話都說不齊全。

阿濟娜喝罵了兩句,我只聽出代善不在府里,霽月郡主住西下屋。我不願驚其他人,賞了那小廝一串錢,又打發阿濟娜在西下屋門口守著,便自己推門進去了。

才進門就聞到一刺鼻的中藥味,我最不喜歡聞這子藥味,那會子撞傷了脊椎,連喝了一月的苦水,真是把我給整怕了,現在是聞葯變

「你在搗鼓什麼呢?是你病了?」霽月正背對著我扇扇子熬藥,冷不防被我突然冒出的問話給驚著了,啪地聲扇子跌落地面,滿臉驚恐的扭過

「嚇著你了?真不好意思。」我替揀起扇子,笑嘻嘻的遞還給,「還認得我麼?」

定了定神,臉上表淡淡的,那種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孤傲又重新回到了上:「認得,你是真族第一……那天聽劉大人一直這麼你。」頓了頓,忽然揚起漂亮的眸子,眼睛睜得大大的,「你會說漢話?真想不到……你漢語居然說得如此流利,竟有幾分我老家的口音!」

「你老家哪裡?」

「蘇州。」

我眨眨眼,對啊,我是上海人,同屬江南,自然口音上有些相近。不過,還是第一個聽出我鄉音的人呢。在真,可從沒人說我的口音如何……

等等!

我剛才說了什麼?口音?方言?還是……總覺得有個什麼奇怪的東西被我忽略掉了。

「你們的蠻語我一句都聽不懂,在這家裡只有二爺會說一些漢話,可他是大忙人,平時都難得見他回家來。唉,我都快悶死了……」霽月清澈的聲音里有淡淡哀傷。

我突然想到了一件古怪的事不自的,我低一聲,一把抓住了的手——來古代這麼久了,我今天才猛然意識到,其實我本就不會說真話,我平時跟真人流的語言在我聽來全是漢語,就如同我現在跟霽月講話一樣,毫無分別。

可是為什麼,我聽來毫無分別的話,在霽月耳中卻分得如此清晰?

我看不懂蒙古文字,就像我看不懂滿文一樣,可是我卻能聽得懂真話,而且聽來跟漢語本沒有任何區別。這就像是我腦子裡有臺自翻譯的機一樣,將兩者之間原本存在的通問題完的解決掉了。

「怎麼了?」

「呵呵……」我傻笑。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就好像四年前我莫名其妙的來到這裡一樣。彷彿……註定了我就該出現在這個時代里一樣!

難道,我之所以要在這個特定的時間出現在這裡,是因為有我必須存在的理由嗎?難道真的像是sam曾戲言的一句「使命最終創造出命運!」那樣,我出現在這裡,是因為這裡有我應該完的使命?

那我的使命又是什麼?在這應該由我來填滿的「東哥」二十四年的命運里,我要完的使命又是什麼?

茫然……不要告訴我,我的使命就是嫁給努爾哈赤,然後做他的賢助,為支持他奔向功背後的那個默默無私奉獻的人……寒,如果真是這樣,我寧願現在就衝到集市上去買塊豆腐!

「格格……你不要嚇我!格格,你醒醒,你清醒一點……」霽月發瘋般死勁搖我,在累得連連的時候,我終於將開小差的神智重新拉了回來。

「啊,剛才說到哪了……你在屋子裡熬藥做什麼?你哪裡不舒服了?」見我突然不說話,一開口卻又神神道道的,先還一愣,後來聽我問起葯的事,臉上竟紅了起來。

這不讓我更加奇怪,轉念一想,瞠目道:「難不……你是在喝保胎葯?」

霽月一把捂住我的,俏臉愈發紅:「胡說些什麼……我、我仍是……唉,二爺到現在仍未過我一手指,你別胡說……」

「什麼?」我驚訝不已,以我目前對這個時代所有雄的認知,那可真是沒一個男人不是好之徒,特別是新覺羅家的幾個阿哥,他們可是打小就在對我腳中長起來的!

而代善居然會……不好?我上上下下將霽月打量了遍。啊!標準的古典人,,冰玉骨,代善這小子怎麼可能會在這麼一個楚楚人的大面前,裝出一副柳下惠來的?

見我眼珠子骨碌碌的轉,霽月得紅到了耳子,低下頭喃喃道:「許是爺嫌棄我,本就看不上我吧。」

「他嫌棄你什麼?你是堂堂郡主,長得又是人比花,他有哪點不滿意了?」

霽月苦道:「格格你還真信我是什麼皇帝的侄,明朝的郡主啊?」我見角彎起一抹自嘲的冷笑,猛地想起王昭君來!我真笨,自古有幾個真正的公主或者郡主和番下嫁通婚的呢?還不都是一些宮冒認宗親皇室貴胄之后被代嫁的!

一時間我們兩個都沒再講話,藥罐子咕嘟咕嘟的掀起了蓋子。沉默中的霽月跳了起來,慌手慌腳的將藥罐子從爐子上端下,然後緩緩的往一個小茶缸裡面倒葯

「不是你喝,那是要給誰送去的?」想起在這裡人生地不的,本沒有可送葯的人,「難道……是欣月郡主病了?」

霽月臉一白,沒吭聲。我想我是猜對了:「怎麼就病了?大阿哥府里的人不給弄湯藥麼?怎麼還要你乾的熬好了葯給送過去?」

霽月忽然眼圈一紅,撲嗵朝我跪下了:「格格,你若是當真好心腸,我求你救救欣月吧!」

大阿哥的府邸好不氣派!

以前,我只是約知道這幾年褚英隨著戰功的不斷累積,在建州逐漸有了自己的奴隸和私產,卻斷然想像不到他竟會有如此風

長久以來,我對於褚英的印象,仍然還停留在那個最初見面時,有點驕橫有點任的小男孩階段。從來沒有認真想過,小男孩終也有長大的一天。

坐在偌大的前廳,四面矗立著一大群低眉順眼的奴婢丫鬟,靜悄悄的卻連氣聲也聽不到一一毫,這讓唯一坐著的我當真是如坐針氈。我反覆的挪,扭來扭去偏就是找不著一個舒服的位置。手邊擱著上好的茶,我不懂茶葉,只是略微聽說這是朝廷下賜的禮品。

正當我坐得全開始冒熱汗時,走廊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我立即如釋重負的站起轉向門口。

褚英在門口剎住了腳步,聽得出來他原是一路飛奔而來,可偏在看到我的一霎間停住了腳,沉著臉站在門口,像看怪似的看著我。

「怎麼了?」我鼓起腮幫子回瞪他。敢讓我等上半個時辰才出現,這就已經夠讓我窩火的了,姍姍來遲的他現在居然還給我臉看,他還真以為自己地位上去了,就可以不把任何人給放眼裡了?「見我來了,不樂意?」

他冷哼一聲,進門來。滿屋子的奴才丫頭頓時呼啦啦一齊行禮:「請大阿哥大安!」

「你們全都下去!」

見他遣散下人,我鬆了口氣,這一屋子的木頭人真讓我到憋悶,散了正好,我有事找他,有下人在反而不好說話。

「坐。」他大大咧咧的在主位上坐了,眼睛也不看我,只顧低頭玩著拇指上的玉扳指,「今兒怎麼有空到我這來玩?該不會是阿瑪走了,你覺著無聊了?」

這都說的什麼話?每一句都夾槍帶棒的,讓人好不自在。我聽著忒不是滋味,褚英原先可不是這樣的人!他雖然有時會無禮率□耍小脾氣,可是從不會沉沉的說些含沙影的話,這樣的褚英讓我覺著好陌生。

「怎麼不說話?難道是我說錯了?」又是那種不冷不熱的語氣。

我心裡泛酸,枉我拿他當朋友,他居然跟這城裡的所有人毫無任何分別,都以為我要嫁給努爾哈赤,即將取代袞代的地位會如何的滿心歡喜。我攥拳頭,再也忍不住的憤怒跳起,衝過去照著他的下頜就是一拳。

他一直低著頭,直到我衝到他面前時才驚愕的抬起頭。當我拳頭過他頜下時,他將頭一偏,左手飛快的一抬,輕而易舉的就把我的拳頭給擋住了。

「你瘋了?!」

「是!我是瘋了!要瘋也是被你們父子給瘋的!」我真是夠了!在阿濟娜面前我要裝,在孟古姐姐以及那一群福晉們面前也要裝,在努爾哈赤面前更要裝!好容易努爾哈赤滾蛋了,我難得能夠跑出來口氣,沒想到連他也要來氣我!

我使盡渾解數,拚命捶他敲他:「你小子混蛋!沒良心的東西,你說的是人話嗎?你是人頭豬腦……」

沒等我打得盡興發出汗來,他卻突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我這才嚇了一跳,意識到這小子如今的量足足比我高出一個頭,他若是當真發起狂來,兩個我加起來也還不抵他一隻胳膊。

我八是真的瘋了!居然以為他還是當年那個沒啥了不起的孩子。

「呃……」退後一步,目直直的盯住他領襟上的扣子,「好男不跟斗!是男人就該有風度……」我胡言語,其實里到底在說些什麼,連我自己都不清楚。

「男人就該有風度?嗯?這話倒聽著新鮮了。」他住我的下扳著往上抬,他滿臉怒氣,眼睛里正往外冒著火,「我可只知道就你剛才那種犯上行為,若是換作別的人,早被我擰斷脖子了!」

我聽他講話咬牙切齒的,忍不住肚子直打哆嗦。這小子仗打多了,果然心腸也跟著變得狠毒起來。

「怎麼?現在終於知道要害怕了……」他忽然嗤地低低的笑出聲。

我心裡猛然一松,差點子一癱到地上去,他剛才發狠的樣子可真一點不像是裝出來的。

「幹嘛耍我?」我打掉他的手,著被他疼的下。驚嚇過度的後癥出現,我腳無力,兩眼發昏,只能手腳並用的爬回椅子坐下。一瞥眼見手邊擱著的茶水,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取來就喝。

「那茶冷了,人……」

「沒關係……」我連灌兩大口,「天太熱,我喜歡喝涼的。」吐掉裡的茶葉沫子,我大大的上口氣。「你小子以後若是再敢這樣嚇我,我一定跟你絕!」

「明明是你先的手!不講理的那個人是你,你倒還真會惡人先告狀。」

真好!

跟褚英鬥覺,彷彿讓我又回到了那一年的秋末……

「無事不登三寶殿,你老實說,找我到底為了何事?」他懶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因為是在私邸,便只穿了便服,天青錦緞袍子,領口和袖口綉著暗底金線的蝙蝠圖案,襯得他面如冠玉,添了幾分高貴儒雅,了幾分戾氣。

畢竟是今時不同往日,小男孩也終於長年。這不僅僅是上的變化,就連心智上,此時的褚英也遠非當年可比。我,對他如今心思的細銳利到一陣敬畏,認真醞釀了下,才緩緩問道:「你府上的欣月……可好?」

「欣月……」他似乎想不明白我怎麼會問及這麼個人,抬眼沉默半晌,「欣月是誰?」

我一,險些從椅子上摔下來,臉也變了:「你這是什麼表?欣月是……」我激得站了起來,「是大明國的郡主,你阿瑪把賞給你的,你……你……」我再也難以自制,大步走到他面前,漲紅了臉指著他,「你弄得生不生,死不死的,居然這會子裝傻充愣反問我『欣月是誰?』,別告訴我說你本就不記得這號人……」

「我是不記得……」

「你!」吸氣,我渾戰慄,「你把搞得小產,險些丟了一條命,你居然還那麼理直氣壯的跟我說不記得了?」

「我的人太多了……」他淡淡的瞄了我一眼,「也許是有這麼個人吧……那又如何了呢,人小產本就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你……」我還能說什麼?我除了氣得渾發抖,本就說不出話來了。

跟這種白癡說話,說了也是白說。

我一甩袖子,氣呼呼的拔走人。

「站住!」他突然從後追了出來,在我出門檻前一把拖住我,我一個趔趄,撞在他口,他著怒氣說,「你今天來就是為了跟我發脾氣?你把我當什麼人?你的出氣筒?」

「我把你當什麼人?」我冷笑,「你不就快我兒子了麼?我這個做繼母的來看看兒子,真是再正常不過了……」

「我不許你這麼說!」他怒吼,抓著我胳膊的手劇烈抖著。

「我哪裡說錯了,等我和你阿瑪親后,你不就是……」他一把將我扯進懷裡,冰冷的狂野的吻住我,吞噬了我齒間逸出的驚呼。

我握拳頭捶他,他毫不在意,勒住我的腰更加用力,我覺頭髮都快豎起來了,渾不可抑制的哆嗦。褚英灼熱的呼吸不停的噴在我的臉上,意識在那瞬間彷彿變空白。

「不許你這麼說……不許……」他抱我,喃喃的念著。

抖著,想從他懷裡掙扎出來,偏他仍是抱著不放,只是固執的說:「東哥!不要嫁給阿瑪!不要嫁給阿瑪……」

「怎麼不要……」我心裡一酸,險些落下淚來,「這是我能決定得了的嗎?是我說不嫁就能不嫁的嗎?你們……你們何曾問過我的意思……」

「東哥!東哥!」他反反覆復喊我的名字,焦急中著深刻的痛楚,他的像雨點般落在我的額頭、眼皮、鼻樑、雙頰……我心裡一驚,恍然意識到他這是在做什麼的時候,他已然啞聲說:「東哥!嫁給我!你只屬於我……」

我驚,頭頂撞到他的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我知道。」他低頭牢牢的看著我,眼神灼熱且帶著瘋狂,這讓我不由的到害怕,手掌撐著他口往後退,「我很清醒,我是認真的……」

我害怕聽到他裡再吐出一些更加讓我不安與驚恐的話語。

「不要說了!」

「東哥……」

我從他懷裡使勁掙出來,呼吸紊,臉煞白:「今天的事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我什麼都沒聽過!」

「東哥!」

「難道你想找死不?」心慌意間,我甩手給了他一耳,他被我打得怔住,「你救得了我嗎?就像上次在議事廳,你可曾救得了我?」我冷笑,「僅憑你一個阿哥,又能和努爾哈赤爭什麼?最好還是趕將你那點可笑的妄想從心裡連拔掉,否則,你我今後的日子都不會好過!」

褚英眼眸中原本熱烈的彩迅速黯淡下去,我撇下他離開。

「東哥!」他突然喊,「你並不喜歡我阿瑪,是不是?」

我頓住,吸了口氣,斬釘截鐵的回答:「是。」

「那你……」

「可那也並不代表我會喜歡你!」我快速丟下這句話,狼狽的從他邊逃開。

暖風吹在我臉上,覺臉頰燙燙的。

褚英他……喜歡我!從沒認認真真的思考過這個問題的可能!或許是我約有些知道,卻一直都在刻意迴避。潛意識裡,我只想一直把他當作一個小弟弟,他最好永遠都不會長大!

無奈的被牽扯進這個世中的我,不願去涉及過多的男,姑且不論這裡的男人對於的價值觀與我大相悖離,僅僅只要想到我在這個時空里不過是個過客,終有一天要回到我原本存在的世界中去,我的理智便不允許我在這裡放任太多的

我只是個陌生的過客……匆匆而來,而後,也會匆匆而去。

欣月小產後下紅不止,因為算不上是褚英正式娶進門的人,甚至連庶福晉的名分都沒有,所以褚英的不聞不問,造的下人們對有問津。不過這種況自從我上回怒斥褚英后得到很大改善,他總算還有點良心,第二天請來了大夫給欣月瞧病。

這之後我偶然聽一個老嬤嬤說起小產虛的人需要大補,也不知道真不真,反正改善伙食吃些好的總是沒錯,於是私下裡便命人不時燉些補品送去。

這一日,我才打發阿濟娜到廚房去取燉盅,忽聽廊房上有人報,說是八阿哥來了。我已經有好些日子沒見著皇太極,差點都快把他給忘了——這孩子以前特別黏我,可是自打我與努爾哈赤訂下婚約后,他反倒不來了。

正納悶著,皇太極的影已一腳進門來。

因為天熱,我僅著一件中,懶洋洋的在榻上歪著,手裡輕輕搖扇納涼。他前腳進門,目在我上掠了一眼,忽然扭頭就走。

我忙:「回來!」

他背對著我只是不,好半天才悶悶的說:「你先把襟扣上。」

我低頭一看,因為貪涼,我把前襟扣子解了,領口的出來——這以現代的標準,我不過才是開了個低V字領罷了,卻沒想竟把他嚇得這樣狼狽。

我忍不住大笑:「小鬼頭!」邊笑邊把襟系好,從榻上翻下來。「今兒個不用去練箭麼?」

「早練完了……扈爾漢誇我得不賴。」漂亮的小臉上發出驕傲的芒,我讚許的拍了拍他的額頭,腦門上凝著冰冷的珠子,一一手的汗。

「怎麼個不賴法?」

「我今天到了一隻狐子。」他眼睛有意無意的瞄了瞄我,我一怔,倒有些吃驚了。五歲大的小孩兒居然能到奔跑迅疾的狐貍,這可真不簡單。

「你到我這兒來,可是為了讓我也誇誇你?」

「我本來是想把那狐子的皮送你的——那可是只火狐貍!」他微微蹙起眉頭,「不過……你大概不會稀罕,我還是把它送給額娘好了。」

「我不稀罕?你都沒跟我提,怎麼就知道我一定不會稀罕了?」這孩子到底是什麼邏輯思維?

「你喜歡?」他斜睨著眼瞅我,「那我改天有空再給你帶過來吧……」

「格格!」阿濟娜這時候小心翼翼的踱了進來,手裡端著那隻青花瓷的燉盅。

皇太極嗅了嗅鼻子:「什麼東西,這麼香?」

我輕笑:「是人吃的好東西……小孩子是不能吃的。」見他不悅的拉下臉,我拿扇子拍他的頭,笑,「回去歇著吧,我這會子要換裳出門了。」才輕移腳步,忽然腦後頭皮一,竟是被皇太極揪住了小辮,「你還有什麼事?」

「你是不是又要去大哥家?」

我一怔,這事他怎麼會知道?

皇太極不吭聲,忽然手一揮,只聽「啪」地聲,那隻燉盅竟被他一掌掃落地上,摔七八片,滾燙的湯溢滿一室的香甜。阿濟娜措手不及的張著手傻傻的站在碎瓷面前,吶吶的說:「這……這……」

「皇太極——」我然大怒,他這分明就是故意的。

「不許去!」稚的嗓音里居然有種迫人的強,雖然個子只到我的腹部,但是他仰著頭,卻無比堅定的威脅我,「不許再去那裡!」

「小鬼……」

「你出去!」他毫不猶豫的回手一指,阿濟娜竟被他驚人的氣勢嚇住,獃獃的瞟了我一眼后,當真依著他的話走了出去。

我氣得連話都不會說了,我一個大人居然被五歲的小娃娃頤指氣使,卻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就連我的丫頭居然也懼於他的「威」,識時務的拋下我跑路了。

「皇太極!八阿哥……」我了口氣,差點沒氣暈了,「鬧夠沒?耍小也得有個限度!」最討厭這種胡攪蠻纏又淘氣驕橫的小孩子。

「耍小的人是你!」他拿靴尖踢了踢地上的碎瓷片,邁過殘羹湯,冷然道,「你接連七天都往大阿哥府里跑,自以為做得私,誰知偏更讓人覺著你行徑鬼祟……現如今連我這個啥事都不管的人都知曉得一清二楚,更何況是旁人?你自個兒已經一腳踩在懸崖邊了,卻還蒙著眼繼續往前走。哼,我看你果然是個蠢笨愚昧的人!」

我耳朵里嗡嗡的像是有許多小蟲子在飛,皇太極的每一句話都讓我震駭,我偏還逞強:「我……我只是去送補藥給……」

「誰會知道你只是去送補品給一個無關要的人?真正有心的人,誰又會管你到底是將補品送到哪個人的手上了?」他冷笑,臉上有著一種陌生得令我心悸的殘酷。

他才多大?為什麼……為什麼一個五歲大的孩子竟有如此的深沉心機?我恐怖至極的惶然後退,撞上後的榻,竟無力的跌坐在榻上,一森冷的寒意從我的腳趾一路漫延到手指。

可是……偏偏他說的一點都沒錯!

真正有心的人,哪裡又會管我到底是把補品送去給誰?只要……我進的那個門,是通往大阿哥的府邸就行!

有心人……其他的有心人會怎麼想我是不知道,可是同住在費阿拉城木柵的那些「有心人」,卻無時無刻不瞪著一雙雙紅的眼睛在背後注視我的一舉一。每天都在等著看我的行差踏錯……

我打了個寒——我會害死褚英啊!在給別人製造口舌的同時,我第一個便會先害死褚英!努爾哈赤,他不見得會殺了我,可是褚英……

「唉。」皇太極輕輕嘆了口氣,「笨人,目竟然如此短淺,說的好聽點是天真無邪,難聽點就愚不可及。你這樣的人竟然會是我的采生人,真不知是我這輩子的幸亦或是不幸了。」他自嘲的搖了搖頭,「我走了,你自己好自為之……還有,扈爾漢人不錯,你那丫頭也該嫁人了。」

他意有所指的留下這句話后自行離開,剩下我一個人,默然的在這滿室濃香的屋子裡陷前所未有的沉思。

十天後,我把阿濟娜許給了扈爾漢。

在建州,努爾哈赤手下有五位極重用的部下,分別是額駙何和禮、圖魯額亦都、扎爾固齊費英東,碩翁科羅圖魯安費揚古、侍衛扈爾漢。

扈爾漢就是那天在接見明朝使臣的議事廳,站在何和禮邊,在我背後推了我一把的那個青年。他給我的印象是憨憨的,一副老實的樣子,今年才二十一歲,因為驍勇善戰,屢建奇功,是以努爾哈赤收了他做義子,格外重。

扈爾漢無論人品年齡、份地位都無可挑剔,皇太極的眼果然不差。

雖然阿濟娜嫁過去只是做妾侍,但因為是我的人,扈爾漢便給足了面,親當日竟是吹吹打打按著娶妻的派頭將阿濟娜接了去。

臨上花轎,阿濟娜含著眼淚,只對我說了五個字:「對不起……謝謝。」

我當然知道真正想要說些什麼,卻也並不點破,仍是裝作無知的只是笑著祝幸福。

那晚婚禮,不只眾多部將出席酒宴,就連許久不見的代善竟也被邀了來,我找了個空檔想找他說說霽月的事——他雖然把留在了府里,卻沒名沒分的把個大人空置在那兒,不僅可惜了,也可憐了霽月對他的一片癡心。

然而整場婚宴我都覺得他像是故意在躲著我,最後還不顧我跟他頻頻打眼,竟是借不勝酒力的爛借口提前離開了。

六月底,當盛夏終於來臨時,努爾哈赤從大明京都回到建州。

他來送那些漢人小玩意給我時,我借著閑聊的話題,若有若無的將欣月小產,我去送補藥的事淡淡然的帶了出來。

當時,我雖然故作輕鬆,卻能真切的到努爾哈赤凝著我的灼熱目,他角噙著慵懶的微笑,更加讓我確信,這其實已經是他聽過的不知道第幾個版本的故事了。

也好!雖然正不怕影子歪,但是這事畢竟是我挑起的,那便得由我來結束它!

那一日努爾哈赤的心似乎很好,他也沒跟我提親的事,在親昵程度上也只是親了親我的手背和額頭。我突然發覺這樣的努爾哈赤多帶了點突兀的陌生,彷彿一個流氓突然不知怎麼的,就一下子變了個紳士!

這種幾乎是不可能的變化卻當真發生在了努爾哈赤的上!

無法解釋,我只能把這種罕見的現象歸納為——見鬼了!

七月中,在一次家宴上,我再次看到了褚英和代善。

褚英仍是老樣子,自視甚高,只有在努爾哈赤詢問他時,他才會顯出恭順的模樣,但那也僅限於表面,我總覺得他眼眸深悄然藏了一些以前沒有的晦澤。

那日宴罷,散去的人群中,代善無聲無息的走到了我邊。

「為什麼躲我?」我直白的問他,沒有毫的拐彎抹角,「你在害怕什麼?怕跟我走得太近,會連累到你?」我想釋懷的大笑,可偏生凝在角的笑容是如此的苦

他靜靜的著我,眼眸一如溫潤的白玉,溫和哀傷的氣息在他眼底無聲的流淌。

「那件事……你理的很好。」最後,他只說了這麼一句,隨即含笑走開。

我的心莫名的揪結起來,似乎心口上裂了一道口子,冷風呼呼的從傷口灌了進去,撕扯般的痛。

那天他孤獨而又無奈的背影,將會永遠刻在我的心上,就猶如那道裂開的口子,永遠永遠無法磨平。

因為,自那天起,代表著我們幾個人之間的關係真正的畫下了一個休止符。

從此,再也無法回到以前。

純真的年記憶,在那一年的夏天正式被殘忍的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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