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步天下》第七章 溫存 劫持 逃亡 斐優 援軍 重逢 伏擊 決戰

因天降雷火焚葬孟古姐姐,是以據薩滿最後決斷,先將孟古姐姐的骨灰下葬於自家小院,三年後才宜遷葬別

自此孟古姐姐生前所居院落封閉,除了留下照看墳墓的兩名老嬤嬤,其他人等一律遣出,送至別殿當差。

可是那座奢華的別殿我卻一直沒有回去居住,仍是住在孟古姐姐隔壁的那座簡陋小院。努爾哈赤有時會來,見我固執己見,總是皺著眉頭,忍不發。

轉眼年末,努爾哈赤探我的次數日漸頻繁,我始覺怪異,出言相詢,他看了我足足三分鐘,最後說道:「我在準備你的冊封大典!」

我一怔。

「我要你做我的大福晉!」

正在往花瓶里梅的右手不,而後,我冷冷一笑:「貝勒爺這麼急著要我,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靠近我,從後環抱住我,將梅枝從我手中走,五指牢牢的與我糾纏在一起。他的手掌很大,掌心也很糙,我想手,卻被他牢牢攥住。

「急麼?我等了你多年?十年!這樣子也急?」他嗤笑。

「如果沒有薩滿的預言,您或許會願意再等個十年!」

他突然用力將我往後一拉,使我的後背重重的撞上他的口:「薩滿的預言?你難道真不記得了?葉赫那拉布喜婭瑪拉可是打從一出生,便被族權威的薩滿法師烙下這八字箴言了!」他的左手悄悄著我的臉頰,刺刺的令我的皮覺有些痛,「我承認一開始想要你,是因為你的名氣,你的貌,甚至為了那個預言,我不惜狠心將你犧牲掉……可是……」

「爺!既然如此,為何不照著你當初所想的那樣繼續堅持下去?」我打斷他的話,害怕聽到他接下去準備要挑明的深意,「貝勒爺!江山……你不想要了?」

他遽然將我的子扳過,直直的面對他。

他的臉鐵青,眼中似要噴出火來,過了好半晌,他,古怪的扯出一冷笑來:「這就是你的選擇?過了這麼多年,你仍舊不肯接我?」

我撇開頭,漠然的著瓶中的紅梅,花開得正鮮正艷,芳香四溢,可誰曾想過,當花葉凋零,紅老去時,又會是何等凄涼的景呢?

「紅易老……」我輕輕的嘆了口氣,將他與我纏繞的手指一的掰開。

手分開,垂下……他僵直的站在我面前,沉默片刻,終於轉

門扉輕輕闔上,遠遠的聽到葛戴低聲說:「恭送爺!」

明萬曆三十二年初,赫圖阿拉的最高主易位。

努爾哈赤的大福晉富察氏袞代被降,遣送至五阿哥莽古爾泰府邸頤養,另立烏拉那拉氏阿亥為大福晉。

是年,阿亥十四歲。

舉族震驚!

亥榮升大福晉之後第二月,努爾哈赤即新娶庶福晉伊爾覺羅氏,不免床笫歡纏綿,冷落下新立的大福晉。這不那些局外之人,愈發不懂這位淑勒貝勒爺的心思,到底阿亥是得寵還是失寵?

然而轉眼,眾人的困得以消除。

萬曆三十三年,阿亥誕下麟兒——排行為十二阿哥的阿濟格。

明萬曆三十四年,海西輝發部族民遭葉赫擄掠招,人丁流失嚴重。輝發部貝勒拜音達禮將其子送至建州為質,請求換取努爾哈赤的信任,助兵攻打葉赫。

皇太極恨極葉赫,此機正中下懷,力主發兵,然而他人微言輕,尚不能獨立於政殿之上,又如何教人採納他的建議。於是擱置由四旗旗主公議,舒爾哈齊老謀深算,未置一詞,褚英年輕氣盛,但求有仗可打,求得功績,便力主發兵。

代善似乎偏與褚英作對,但凡褚英的抉擇,他總會慢條斯理的推出一番言辭駁卻,這讓褚英惱火萬分。

一時庭議無果,爭論不休……

而我每當看到皇太極臉上越發沉,笑意全無的冷峻表,總不免心生一種不祥之

九月底,三年期滿,孟古姐姐遷葬至尼雅滿山,陵墓由包奴才覺爾察氏一戶看守。因為實在厭煩再在赫圖阿拉呆下去,我懇請守墓三月,努爾哈赤勉強首肯。

於是,十月初我帶著葛戴一行在皇太極的護送下前往尼雅滿山崗。

夜,葛戴替我鋪好被褥,我正散了髮髻,預備上床歇息,忽聽門外有人輕輕叩門,葛戴開門一看,竟是皇太極,不由詫異道:「爺,您還不歇……」

「你下去!」不容把話說完,皇太極已沉聲吩咐。

葛戴些微愣了下,隨即低頭默默行了跪安禮,退下。

「怎麼了?還在為那件事不痛快?」我知道葉赫是他的痛,但也覺得此刻就他的能力而言未免太過急進了些。

見他沉悶悒鬱的站在門口不說話,不由心裡一,走過去,輕輕抱了抱他:「乖,什麼都別想了,好好睡一覺……你留在這裡陪我幾天,瞧瞧你教我的騎可有長進了……」

此時的皇太極雖然已經高出我半個頭,但我總不免把他仍是看做當年的娃娃般疼惜,特別是在孟古姐姐故世之後,我發覺這個原本便沉悶不多話的年愈加變得冷若冰霜,活了一座了千年不化的大冰山。

他任由我抱著,過了好半晌才嘆了口氣:「那今晚我要睡在這裡!」

我眨了眨眼,輕笑:「好!我葛戴給你打鋪子……」

「不!我和你一頭睡!」

「唉,真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我上他稜角分明的臉,早些年的稚氣已完全找尋不到一一毫的痕跡,「我聽說貝勒爺正打算讓你搬出城,另賜府邸,你是否也該考慮娶房媳婦安置了?」

他目一凝,揮手將我的手打掉,厭惡的說:「不用你來心這個!」自顧自的了外褂長袍,利落的爬上床,他將丟在床角的一個綉枕與我的枕頭並排放好,然後手拍了拍床板,「過來!」

我嘻嘻一笑,年家的臉皮子果然薄,說不得……隨即慨,我畢竟取代不了孟古姐姐的位置,無法在私生活上干涉他太多。

慢騰騰的走到床沿,緩緩放下幔帳,忽然腰上一,竟被他橫臂一勒,一個跟斗掀翻,滾到了床里。

我低呼一聲,等到眩暈消失,才發現自己已仰面躺在床的里側,皇太極正抓著我的一綹頭髮在把玩。

「我睡外側!」我爬起來想越過他,卻被他按了回去。

「你睡裡面!」

我瞪他:「小孩子睡裡面……」

「我長大了!」他跟我詭辯。

「長大了就不該再賴著跟我睡,下去!」我不客氣的抬腳踹他,沒想竟被他敏捷的探手抓了個正著。

他的手很大,竟將我的一隻腳牢牢包裹住。

這下子,我的老臉可就再也掛不住了,面上噌地燒了起來,連帶耳子都火辣辣的燙:「臭小子!沒大沒小,快放開!」

他嘖嘖發出怪聲,鬆手放開我的腳,我抬手在他溜溜的前額上打了個暴栗,然後爬到外側:「睡覺!」

子陡輕,竟是又被他攔腰跟摔麻袋似的給摔到了床里。

「你……」

「我睡外面,以後都這麼睡!」不容置疑的口吻,幽邃深沉的瞳仁,在那一霎竟使得我有瞬間的恍惚。

然後他躺下,拉著我的胳膊讓我也躺了下來。耳畔清晰的傳來他時而急促,時而無聲的呼吸。

「以後再不能這樣了!」我閉上眼,輕輕嘆息,「你大了,以後……」

上一陣溫,我驀地睜開眼,皇太極那張英的臉孔在我眼前放大。他眼底高深莫測,瞧不出是喜是怒,陡然間我發現自己對他完全的不悉,不了解。

他的親吻猶若蜻蜓點水,似乎並沒有任何深意,之後他撐起上,將床尾的錦被抖開,蓋住我倆。

被子上帶著微薄的涼氣,我肩膀,他的胳膊從被下纏繞上我的腰,將我輕輕抱住。

「皇……皇太極……」

「睡了!」他輕聲吐氣,「以後都這麼睡!」

霎那間,因為他的話,心裡升起一暖暖的,酸酸的愫,在這一刻竟像是完全不由自己掌控,眼淚奪眶而出。

「醜!越哭會越丑!」他在我側如此說。

「我不是……醜!」

「我知道。」他突然笑了,笑容沉甸甸的,這竟是我這三年來第一次看到他笑,不由癡了,幾乎忘了自己正緒化的在他面前流淚,「可我不在乎,你也好,丑也好,對我來說沒任何不同。」他拍了拍我的手,聲音的,「睡了,好睏!」

說完闔上眼,翻了個,背向我,沉沉睡去。

我卻瞪大了眼,眼淚鼻涕流了個稀里嘩啦,當真毫無半點形象和可言。

這是第一次,來古代后的第一次,有人跟我說不在乎我的醜,不在乎我的皮囊,不在乎我外在的這東哥式的「第一」……也許皇太極並不知道自己無心說出的一句話,竟已能讓我縷孤獨寂寞的靈魂個半死。

「嗚……」我抑著哭聲,翻過,臉朝里側任由自己哭了個盡興。

也不知到底哭了多久,朦朦朧朧間無知無覺的睡了過去,然後便做了個很古怪的夢,夢裡懵懂恍惚的聽見有人用一種異常低的語氣在我耳邊說:「……此生,你是我的唯一……」

接下來的兩月,皇太極每日陪我遛馬遊玩,隻字不提回赫圖阿拉一事。雖然他在我面前擺出一副已對攻打葉赫之事忘懷的模樣,我卻清楚的知道他暗地裡仍在切關注著赫圖阿拉政殿上的一切向。

十二月,當大雪紛飛,茫茫籠住整座尼雅滿山崗時,皇太極終於對我提出要回赫圖阿拉。

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什麼話也沒講,只是回囑咐葛戴替他收拾行囊。

他在我枕邊安心了兩個月,終於仍要回到那個紛爭不斷的漩渦中去了。

「到年底我來接你回去!」他瞅著我,輕輕的說。

我淡淡一笑:「其實這裡清清靜靜的,住著也沒什麼不好!」

「是沒什麼不好……」他的眼眸幽黑,「但是我希你能在赫圖阿拉……有你在,我會覺得安心。」

正給他系斗篷帶子的手不微微了一下,我心裡酸酸的,忙吸了吸鼻子:「嗯,年底我等你來接我。」

臨出門時,他忽然又轉過來,用力抱了抱我,然後一語未發,放開我逕直出門。

我的眼睛有點發酸,不知道為什麼最近越來越容易多愁善。我趕甩開悲傷的緒,準備找些別的事來填充一下自己失落惆悵的心緒。

這時葛戴磨磨蹭蹭的走了進來,我一見,忙說:「快,把去年咱們腌的那壇狍脯子拿出來,今兒個天太冷,咱倆喝點酒暖和暖和。」

「格格!」苦著臉說,「這裡又不是赫圖阿拉,哪裡來的狍脯子?現的狍子倒有一隻,是昨兒個爺才打的,撂在廚房還未拾掇乾淨呢。」

「呵……」我傻傻一笑,「是嗎?我竟一時忘了。」

仍是垮著臉,一副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的樣子,不奇怪道:「你這是怎麼了?」

抬頭瞅了我一眼,仍是低下頭去,須臾猛然又抬起頭來:「昨晚給爺送信的侍衛,奴婢認得……」

一句沒頭沒腦的話頓時把我說懵。

「格格,是蒙古喀爾喀約特部貝勒恩格德爾,和其他四部貝勒一齊到了赫圖阿拉!」

「等……等等,什麼跟什麼?」一長串生僻的名詞將我弄暈了,我慢慢的消化,卻只聽明白了五個字。

「蒙古喀爾喀……」

「格格,你還不明白嗎?」

我當然不可能明白!我本就不是這裡的人啊!這麼些年,耳朵里儘是充斥著一些稀奇古怪的名詞,我好容易搞懂了真海西、野人、建州之間的複雜關係,現在居然又出現了奇怪的蒙古部落?這真是要人命!

蒙古現在又是什麼局面?就目前而言我只知道一個那裡有個和皇太極一般大小的年,兩年前登位做了蒙古帝國的大汗——林丹汗。

蒙古各部此刻應該是在這位林丹汗的統治之下吧?雖然各部落都有自己的首領貝勒,但也就好比君主和諸侯的關係。

算了,我頭大,蒙古部問題比真更難搞!

「格格——」葛戴一聲高喊將我飄遠的神智重新拉了回來,一臉焦急的抓我的手臂,搖晃著我,「格格!難道你一點都不著急嗎?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八爺嗎?格格——」

「什麼呀……」

葛戴臉漸白,失至極的放開我,撲嗵跪下:「奴婢死罪!」

「葛戴,你都在說些什麼呀?不要的就說死啊活的,你明知道我不聽這些……」

「格格果然是沒心的……格格……」肩膀聳,忽然委屈傷心的哭了起來,「八爺待格格那麼好,格格卻無於衷,半分也沒將爺放在心上……奴婢替八爺悲哀……」

「葛戴……」我咋舌,滿頭霧水。

「八爺這回被召回城,定會被貝勒爺指定娶個蒙古格格,難道這樣子你都不會介意嗎?八爺的心……」

蒙古格格?皇太極?

要皇太極娶蒙古子?

我腦子一下懵了!怎麼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歷史上的清太宗,他的妻子不就是蒙古人?那個赫赫有名的孝莊……

心一下就揪結起來!原來……這麼快!兩個月前我還滿不在乎拿皇太極的婚姻大事開著玩笑,可是當發現這個玩笑即將為現實時,我不覺得氣悶鬱結,口像被了一塊沉重的大石。

葛戴仍在哭訴著什麼,可是我卻什麼都聽不見了,只得茫然的找了張椅子坐下,獃獃的著那張古拙的床榻。

皇太極……要親了!

他要親了!

他……果然已經長大了!

以後……當真再不可能並枕共眠……

尼雅滿山地荒僻,我遠不如皇太極那般有渠道可以互通消息,是以在他走後三天,耐不住葛戴苦苦相求,便讓回赫圖阿拉打探消息。

這之後我又等了三天,仍是音訊全無,這不由我愈發擔心起葛戴的安危來,想到之前實在不應該放一個小姑娘單回城,若是路上有何閃失,這可怎麼得了。

越想越難安,於是在床上輾轉翻覆,一宿未眠,只等窗紙上蒙蒙出一層亮,我從床上一躍而起,連聲呼道:「音吉雅!塞岳!」

了好幾遍,卻也沒見那兩丫頭進來,忙不迭的穿下床,衝到門口才把門拉開一道,突然門板由外向里被人大力推開,我猝不及防的竟被撞倒在地,正要埋怨幾句,忽然眼前一暗。

一隻大布口袋竟兜頭罩下,將我捆了個結結實實。

「誰?干……」被一隻大手捂住,鼻端聞到一極重的羊味。

接著隔著一層布袋子,一條又寬又厚的布帶綁住了我的,雖然還能哼哼兩聲,卻已經無法大嚷大。在這之後手腳也被飛快的捆上,我被打包了一隻大粽,彈不得。

我惶恐的掙扎,嚨里嗚嗚的發出哀鳴。

什麼人?!是什麼人如此大膽?

我被顛顛的扛出了門,七拐八拐,上上下下的顛簸了好長一段路后,忽聽有個刺耳的聲音問道:「得手了?」

扛著我的人沒吱聲,興許有點頭,然後剛才那個聲音嘿嘿笑了兩聲:「這就是那個第一麼?」

隔了布袋,我覺悉悉窣窣的有隻手到我臉上。

「唔唔……」

「別來!不是你我得的……不要命了?」

「嘖嘖……可惜了。」

「其他人呢?」

「都已經遣下山了……」

「那咱們也快走,貝勒爺該等急了!」

「好!」

一路飛奔,看得出這幫擄劫我的人很急,我被顛得七葷八素,腦子卻謹記著剛才對話中提到的「貝勒爺」!

貝勒爺?!

哪個貝勒爺?

這個世界里啥都缺,最不缺的就是貝勒爺!在我知的人裡頭,好像個個都是貝勒爺!

到底會是誰?

惴惴不安的想了一路,當我最後確知自己被扔進一輛馬車后,我索將心一橫,強心的恐懼。

不管了!反正不管是哪個貝勒爺派人抓我去,最終目的不外就是為了劫,外加劫名劫利,他總不至於會殺了我——若真要殺我,方才在山上他的狗子早就可以一刀將我宰了。

靜——

我知道這屋子裡有人!

但他不說話,就連呼吸也似乎刻意屏住了,無聲無息。

隔著厚厚的布袋子,長時間得不到充足氧氣換氣的我,開始覺得太突突的跳,視線有些模糊,手腳被綁的時間太長,脈不和造刺麻僵

可是……那個明明就存在於這房間的人,卻始終沒有任何靜。

他到底打算綁我到幾時?

心裡暗暗生出一恨意,如果可能,我真想揪住他狠狠扇他兩耳

可惜,這隻能是妄想!因為此刻被按在刀板上待宰的那個人,是我!而握刀的,是他!

這場耐力比拼賽,當真非比尋常的折磨人!

無論如何,我在明,他在暗,吃虧的人總是我!

腦子裡靈一閃,我忽然子緩緩倒,砰地聲從椅子上摔在了地上。

暈厥是假,可是這一摔卻是貨真價實,沒敢讓自己摻半點水——半邊子重重的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痛得我咬牙忍住,眼睛里差點沒迸出淚來。

果然過了不久,腳步聲匆匆接近,然後我被一雙手抱了起來。

「布喜婭瑪拉!」一個略帶沙啞的男聲在我耳邊響起,聲音聽起來很陌生。

他連喊了三四遍我的名字,終於在確信我的確昏迷之後,開始手解開縛住我手腳的繩索。

悉悉窣窣……隨著布袋被拿開,明亮的線耀上我的臉,我張得心跳怦怦加快,手心裡著一把冷汗。

「布喜婭瑪拉……」那人發出一聲驚喜的低呼,將我的摟在懷裡,我能覺到他下上堅的胡茬子紮上我的額頭,劃拉得我的皮又痛。

是誰?他到底是誰?

頭頂的呼吸聲越來越重,有團影向我罩下……我倏地睜開眼。

四目相對!

他冷不防地被我嚇了一跳,神間混雜著無盡的狼狽與尷尬,在他黝黑的臉上一閃而過。

「呵……」然後,他咧著笑出了聲,「好聰明的姑娘!」

比起他來,我的驚訝只多不。肺里嗆進一口冷氣,我駭然失聲:「拜音達禮!」

眼前這個男人,竟然是海西輝發部貝勒拜音達禮!

「這麼多年不見,你真是越長越了……」他的眼神盯得我渾不舒服,我戒備的向後挪移,以便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

「你可知我是努爾哈赤的人?」我厲聲喝問。

「哈!」他冷冷一笑,「這件事,天下間不知道的恐怕沒幾人。只是……那又如何?」他用兩手指戲的挑起我的下,目沉沉的怪膩,「別說他沒給你定下名份,即使已將你收闈那又如何?你此刻在我手上,便是我的人!」

我打了個寒噤,拜音達禮看似相貌忠厚,實則骨子裡自有一鷙,就連說話也顯得怪氣,將人捉他的喜怒。

我不敢冒險揣度他的心思,只得虛與委蛇,假裝驚恐無狀的尖:「你怎敢如此放肆無禮?你莫忘了,如今你輝發正有求於建州,你卻將我擄劫至此,你意為何?」

「哼。」他輕輕一笑,「此一時彼一時,我的確曾向努爾哈赤求援,要他助我攻打葉赫,奪回我的奴隸和財產,甚至不惜將我的兒子遣作人質,可那又如何?現如今我已沒必要再做這等傻事……」他上我的臉頰,被我厭惡的躲開,他也不以為意,仍是笑的瞅著我,眼底深似有一簇幽暗的火苗在燃燒。

「你想以我為人質要挾努爾哈赤?你做夢了!努爾哈赤豈會為了一個人而……」

「他會不會那又另當別論了!」拜音達禮湊近我,笑容曖昧而著古怪,「你可知道,你哥哥布揚古懼怕我會聯合建州攻打葉赫,許諾只要我肯撤兵,不僅願把叛離的奴隸原樣給送還輝發,還願把你——布喜婭瑪拉嫁我為妻!」

咚!心臟跳了一拍!

布揚古!又是布揚古!他到底把我當什麼?一張攥在手心裡的王牌籌碼,隨時隨地的可以把我當一種拋出去?

我冷笑:「布揚古憑什麼替我作主?他將我扔在建州不聞不問多年?如今他憑什麼又來對我指手畫腳?」

拜音達禮神詫異而又古怪的盯著我看了好一會:「他憑什麼?憑他是你的兄長,憑努爾哈赤毀約未曾娶你過門,現如今更是立了烏拉那拉氏做大福晉,徹底抬高了烏拉的地位,而蔑視了葉赫的尊嚴。你難道忘了,你一日未嫁,你便仍得聽從於布揚古……」

我錯愕的呆了呆,而後瞭然。是了,我如何就忘了呢,這裡的子地位低下,打從出生就不是自由之,作為附屬於男人的私有財產,不是屬於這個,就必定屬於另一個,反正自主權絕不會屬於自己!

就像現在的我,在沒有被上努爾哈赤的標籤時,所有權必然仍屬於兄長布揚古。

我悲哀的冷笑,不只為自己,也為古代所有的子而到可憐可悲!

「布喜婭瑪拉,我想不通的是,憑你的貌和智慧,無論如何都會使努爾哈赤待你如珠如寶,可為什麼偏偏讓烏拉的一個小丫頭後來居上,搶了你的地位和名份?難道你一點都不恨努爾哈赤嗎?他如此看輕於你,看輕於葉赫,難道你一點都不恨他嗎?」

「我有什麼辦法,我是葉赫老,烏拉那拉氏年輕貌,會比我寵那是理所當然!更何況,以葉赫和建州這幾年的關係,我姑姑侍奉多年尚且失寵,以致落得含恨而終的悲慘下場,我又能如何?烏拉與建州姻盟不斷,關係非比尋常,烏拉那拉氏能後者居上,誰又能說這不是必然時局導致?」

我一面胡謅應對,一面不斷的思忖,布揚古把我另許拜音達禮,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葯?葉赫未必當真會怕了輝發,如果懼怕,當初就不會搶奪部民和奴隸,可為何一轉眼就完全變了呢?

難道……

「哈哈……」拜音達禮突然發出一陣大笑,「努爾哈赤那老小子,當真以為布占泰會是個心甘他控制擺布一輩子的主麼?布占泰裝傻充愣了這麼多年,對建州百般討好,為的什麼?還不是在等一個時機,等一個烏拉強大的時機……嘿嘿,如今烏拉羽翼漸,恐怕努爾哈赤再難掌控住布占泰那頭豺狼。烏拉反噬之期已近,努爾哈赤若是連這點覺悟都沒有,那他離滅族之日也必將不遠矣!」

我凜然!

好複雜的局勢!

沒想到赫圖阿拉一片平靜繁華,而城外卻已山雨來之勢!

恍然之間,我領悟到布揚古的用意!

是了!他是想趁著這個混詭譎的時局,將我拋進這場混水之中,攪得原本一即發的事態更加敏而複雜,而他卻可趁機混水魚。

建州若因為我跟輝發起衝突,能夠打起來最好,若是無效,這背後還有個烏拉墊底。搞不好布揚古又會故計重施,再度將我拋給布占泰,使得三個原本就有嫌隙的部落,打著爭奪我的借口,然後三方拼得個你死我活……

最不濟的結果,建州、輝發、烏拉也會因此而元氣大傷!而置於局外的葉赫將重新真族最強的一部,在戰過後,大興風雨!

而我——這個冠有「真第一」之名的王牌,則將在這場戰里起到最佳導火索的作用!

這個恐怖的推測在腦海里漸漸型,我不寒而慄!

「布喜婭瑪拉,跟我回扈爾奇城吧……」拜音達禮聲低喃。

我往後一退,後背抵住了牆壁。

扈爾奇城?!若是真到了那裡,恐怕很難再得以保全,我勢必會被拜音達禮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一

惶然心悸,耳畔似飄過皇太極輕的話語:

「……到年底……我來接你回去……」

「嗯,年底……我等你來接我……」

這一路走得甚是艱辛。

聽說整個建州已然嚴防布控,四旗兵丁遍布每個角落嚴搜尋,邊界盤查更是嚴苛。

為了避開耳目,拜音達禮一行人扮作普通百姓企圖矇混出境,我被打扮尋常婦人,弄一副灰頭土臉的蠢蠹樣,被著跟隨他們一路往輝發行去。

到古代十數年以來,我還是第一次遭這種罪,平日里一大堆丫頭僕婦將我伺候得連喝茶倒水都不用親自手,真是養尊優慣了,現如今猛地讓我會底層平民生活,還真是一下子適應不來。

騎馬趕了幾天路,長途跋涉不說,上窮山惡水,坎坎,便不得不下馬步行。我的一雙氣的腳底板很快就磨出了水泡,然後水泡破皮潰爛,痛楚難當,兩隻腳一落地便針扎般疼。

拜音達禮想必也了解我不適應吃這種苦,於是每次總會是安我說,到了扈爾奇城後會如何如何的補償於我。

我只能默然無語,不知該表現出萬分高興還是極度憎恨。

拜音達禮喜怒不形於外,我很難猜度到他的真正心意,於是只得抱著走一步算一步的想法,繼續跟著他們埋頭趕路。

到得後來,腳底水泡終於發炎變膿瘡,開始大面積潰爛化膿,拜音達禮見我這回實在無法走路了,便親自背了我走,時而停下休息時也不再派人嚴監視我。

想來他認定以我現在這樣的狀態,連路也無法走了,哪裡還能逃跑?況且我一路表現良好,十分配合,完全沒有半點拂逆的樣子。

他對我的戒心大減,我心竊喜,暗地裡立即琢磨開該如何尋隙逃走。

腳爛了算什麼?哪怕此刻我的雙腳廢,即便用爬的,我也要逃走!

跟他回扈爾奇?做夢!

這天日落歇腳,拜音達禮照例打發手下支帳篷,打野味,燒雪水,好一通忙活。我冷眼坐在一乾淨的石頭上,呵著凍僵的手指,眼珠四打量。

這裡四周林環抱,皚皚白雪覆蓋之下,一眼不到幾點翠,更加看不出有毫的人煙。我暗暗搖頭,不是個很理想的逃生之地。

正胡思想著,忽聽林子深「嗷——」地傳出一聲渾厚的怪吼,沒等我明白過來,拜音達禮和兩名燒水的手下神張的站立起來,其中一人因為心慌竟然翻了鐵鍋,鍋的燒開雪水嘩地翻出,全澆在他自己的上。

他慘一聲,跌坐在地上,捧著燙傷的膝蓋痛得直打

「蠢東西!」拜音達禮毫不留的揚起馬鞭,照著那人臉上就是一鞭子。

「啊——」慘聲陡起,不過不是那名挨的手下發出的,而是傳自於林深

拜音達禮悚然失,他邊上另一名手下大聲道:「糟了!爺,怕是咱們的人上大蟲了!」話音未落,就聽得遠「嗷嗷」又是兩聲長吼,這次連我都聽出來了,那是老虎在咆嘯,而且數目還不止一頭。

拜音達禮從馬鞍上飛快的解下挎刀和弓箭,箭囊負上肩背,鏘地聲腰刀出鞘:「走,去看看!若能打到兩頭大蟲,那今日的收穫倒也不錯!」走了兩步,忽然又折回頭,對我笑說:「你等著,今晚給你燉虎骨湯喝!」

將暗,他連同手下一共只有十三人,去掉我和那個被燙傷的倒霉鬼,他僅憑這麼幾個人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能和兩隻東北虎搏鬥?

我暗自搖頭,不知道到最後誰將為誰的晚餐!

雖然我不得拜音達禮被老虎一口吞掉,但見他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心裡不由了幾分把握,看樣子他經常狩獵,打個把只老虎跟吃頓飯一樣簡單。

目送他和手下的影漸行漸遠,最後終於消失不見,我立即回頭瞪向那名倒霉鬼:「喂,給我倒碗水喝!」

他瘸著,正呲牙咧忍痛重新起鍋融雪燒水。聽我吩咐,忙哈腰說:「格格請稍待片刻……」

我冷哼:「我口了,你把那馬鞍上的水囊遞給我吧!」

他有些為難:「格格,那水太冰……」

「沒關係,你取來便是。」

他無話可說,只能一瘸一拐的轉替我拿水,說時遲那時快,我猛地騰站了起來,忍著足下鑽心似的刺痛,搬起視線瞄準的一塊五六斤重的石頭,沒有半分猶豫,對準他後背狠狠砸了下去。

他悶哼一聲,子沉重的倒在雪地里,臉朝下,背朝上。

我捧著石塊,心臟怦怦地似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吞了口唾沫,慌慌張張的扔掉手裡的兇。也不敢去看那人是死是活,只是心驚膽戰的勉強撐著子從他背上踩過,飛快的攀住一匹白馬,翻騎了上去。

策馬狂奔,忽然想到一件事,於連忙是勒轉馬首,從馬鞍一側的背囊里出一把匕首,咬咬牙拔出,一刀刺向旁一匹黑馬的馬

那黑馬吃痛驚,咴地嘶一聲,高高揚起前蹄,蹶騰了兩下,嗖得躥了出去。

我如法炮製,一連扎傷了七八匹坐騎,將馬兒趕得四下逃竄,這才一勒馬韁,「嗬」了聲,雙一夾馬肚,縱馬疾馳奔出。

我的騎一向不佳,這幾年還是皇太極實在看不下去了,親自抓刀惡補,才勉強算是過關。不過持久力仍是不好,在馬背上坐得時間太長,我就容易產生屁發麻,全骨架被顛散等一系列騎馬後癥,需得用好長時間才能休復,所以,我輕易不縱馬狂奔。

但這次是逃命,逃命的時候哪會去管後果如何?

這一刻,我心裡的只有一個念頭——快跑!

絕對不能被拜音達禮抓回去!抓回去的話,我就算是不死九命貓妖化,也非得被惱怒的他給活活下一層皮來!

很快就徹底暗了下來,我原本就完全沒方向跑一氣,這會子深山老林的,眼前一抹黑,更加不知哪邊是生路,哪邊是山崖,只得勒了馬韁,無奈的放任馬兒自行溜達。

約莫在山裡繞了一個多時辰,忽覺臉上一冰,抬頭去,微薄的月下,扯絮撕棉般飄起了鵝大雪。

我心裡不由一涼。

果真是天要亡我!如此惡劣的地理環境下,現在居然連老天爺也來捉弄我!

沒過多久,我全凍得跟冰坨子似的,手腳僵發麻,□白馬也是一個勁的噴鼻、哆嗦。我又又冷,只得彎下腰手摟著馬脖子借點暖氣。

馬蹄得得輕響,在空曠寂靜時而野發出一聲嘶吼的山林里默默迴響。

迫,我悲哀的想,恐怕這次真的在劫難逃,不知道皇太極能不能找得到我的首?但願別教野給啃得骨無存……

好暖……溫暖的覺一點一點滲進我的

眼皮吃力的撐開一線,黑暗中有一點亮在不遠跳耀,有個悉的影在朦朧模糊的來回晃,令我心頭一暖:「皇……太極……」眼瞼沉沉闔上,我一聲,安心的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響起一陣腳步聲,有個低的男聲問:「醒了沒?」

我心頭一驚,想起拜音達禮,竟一個咕嚕翻坐起,直愣愣的睜大了眼。

一隻手停在我鼻端前,一個陌生的年滿臉驚訝的看著我。

「咦,醒了!」旁有團墨綠的影子一晃,一張皎潔如花般麗的臉龐湊近了我,大大的杏元眼中盛滿笑意,「哥哥,你一來就醒了呢。」

約莫十三四歲,長相甜可親,與站在我面前的那位年容貌有七八分相似。年見我醒了,微微一笑:「醒來就好,阿丹珠,你的丫頭把熬好的糜粥端來,這位姑娘想必了。」

我的確是得狠了,忍不住,啞聲問:「你們是誰?」

這時已然掀了帳篷出去,剩下那位年含笑盤膝坐到毯子上,隨手往炭盆里添加木料:「我烏克亞,方才出去的是我妹妹阿丹珠,我們昨兒個路經此地,阿丹珠執意要到山上來打獵,是獵犬發現了被雪掩埋大半的你……」他邊說邊回眸沖我一笑,我見他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長得一表人才,俊雅秀氣,上穿了一襲貂狐裘皮,就連背上拖著的長辮上也墜了一顆碩大圓潤的東珠,這通的氣派絕非一般山野獵戶所能擁有。

「你們……到底是誰?」

我問的有些突兀,烏克亞卻沒生氣,只是些微愣了愣,轉而又聲笑說:「忘記介紹了,我們是東海瓦爾喀部族人,姑娘你是哪人?為何會孤一人迷失在山裡?」

幾句話便輕描淡寫的把局勢整個扭轉,這下子到我瞠目結舌,支支吾吾起來。

「我……我步悠然,我是漢人,我原打算上長白山挖野山參的……」

烏克亞瞅了瞅我,閃過一驚訝的神:「原來是你漢人……漢人蔘客冬天一般不進山,你是新手吧?在大雪封山的冬天獨自進山,太危險了。」

我面上微微一紅,低下頭喃喃說:「是。」

正覺氣氛尷尬,帳簾一掀,寒風卷著雪花將蹦蹦跳跳的阿丹珠送了進來:「姐姐,你喝碗粥吧,這粥是用哥哥昨天打的新鮮鹿糜熬的,味道很不錯呢。」

我連稱謝,將粥碗接過,狼吞虎咽的將一碗粥喝得一乾二淨——我真是極了,哪裡還顧忌什麼吃相。

阿丹珠噗嗤一笑,我有些尷尬的放下碗,訕笑。

「不夠還有……」笑著在我腳邊坐下,我這才注意到自己的一雙腳上被白布裹得個嚴嚴實實,腳趾和腳後跟麻的有陣鑽心,我曲起,正想手去撓,卻被阿丹珠一把按住,「別!哥哥才幫你上好葯,你的腳全被凍爛了,若不是哥哥懂點草藥,及時幫你敷藥,恐怕你這雙腳真就爛沒了!」

我吃驚的揚起頭,烏克亞正笑的往這邊看過來,四目相對,我來不及說出激的話語,他已然笑說:「以後每天換藥,過上一個月也就能下地走路了,只是我不敢保證會否落下什麼病,我畢竟不是大夫,回頭還是找個大夫瞧瞧的好!」

我無語,這雙腳沒有廢掉,能夠功的逃離拜音達禮的魔爪,我已是恩戴德,喜出外,那還顧得上管這以後的事?

「姐姐……你好啊!」阿丹珠忽然挨近我,笑嘻嘻的摟我的胳膊,「長這麼大,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像姐姐這麼人呢。姐姐……你是哪裡人啊?不如你跟我們回斐優城去好不好?我阿瑪和額娘見了你,肯定歡喜……好不好?好不好嘛?你跟我們回斐優城過年好不好?哥哥——」拖長了音,回頭瞥向烏克亞。

烏克亞只是淡淡的一笑:「那得看步姑娘的意思。」

我現在本就是無可去,想著與其回赫圖阿拉繼續過囚生活,不如跟他們兄妹到斐優城去一試?也許那裡的生活會更適合我,也許在那裡我可以徹底拋棄東哥的份,以我步悠然的名義真正的活上一回……

「好!」我輕輕吐氣,莞爾一笑。

皇太極……對不起!我爽約了,我不能回赫圖阿拉!我不願再背負著布喜婭瑪拉之名,痛苦抑的活下去!

「哇!姐姐答應了!哥哥……我們回斐優城!我們馬上回斐優城!」阿丹珠歡快的笑聲染了我,我忍俊不已。烏克亞寵溺的看著妹妹,然後瞥了我一眼,也笑了起來。

瓦爾喀部乃隸屬野人真的一支,首城斐優座落在風景秀麗的圖們江左畔,隔江相便是朝鮮國。

斐優城周長兩千多米,牆高丈余,基寬三丈,東西南北各設一門,門前立有角樓。斐優城歷史悠久,雖然在規模上遠不及赫圖阿拉,但我十分喜歡這裡的風土人

瓦爾喀部首領貝勒策穆特赫,即是我的救命恩人烏克亞兄妹的父親!對於這一點我並無多大驚訝與意外,畢竟最初見面時,烏克亞一不俗的裝扮和談吐,已讓我約莫猜到了他的份不簡單。

烏克亞在眾多兄弟中排行十三,阿丹珠是他的同母妹妹,烏克亞雖為側福晉所出,但因為聰穎能幹,在眾兄弟中穎而出,極老父親的喜

這不讓我想起了皇太極……黯然神傷,努爾哈赤顯然不可能有策穆特赫慈藹可親,對子呵護有加,同為側室所出的皇太極若想在部族有一番作為,得到父親的賞識,絕不會像烏克那樣來得如此簡單容易!

至於我的份來歷,我謊稱自己乃是一名孤兒,父母雙亡,家就住在明朝邊境的衛所附近,為了生計,想學著鄰居山采參,補家用……

這種謊言,每說一遍我的純度就提升一級,練到後來即使睡著了說夢話也能說得滴水不。反正我也只是把我在現代的世,稍微加工潤一下講給大家聽而已,算不得是撒彌天大謊。

正月十五那夜,烏克亞提了盞紙紮的蓮花燈來找我,阿丹珠在他後笑嘻嘻的提了盞玉兔燈,隔了老遠就聽見喊:「步姐姐!步姐姐!哥哥說你們漢人喜歡在元宵節扎燈玩,是也不是?」

我笑逐開:「是啊。這燈扎的很漂亮,哪兒買的?」

「哪裡也買不到!」阿丹珠一昂頭,驕傲的說,「是哥哥親手扎的,有錢也買不來!」

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真想不到堂堂一位生慣養的阿哥,居然會做手工活。

「給你。」烏克亞將蓮花燈遞給我,眸瞳在燭映照下閃閃發

「給我的?啊……謝謝!」我滿心歡喜,興的將蓮花燈接在手裡,荷心一點橘紅燭火,正跳耀著發出暖融融的微

「步姐姐!你真像月宮裡的仙嫦娥啊……」阿丹珠將玉兔燈提到我的面前,無限慨的說,「在姐姐跟前,我就只能做仙邊的小兔子……」

「鬼丫頭!」我用手指颳了下的鼻子,大笑,「什麼嫦娥仙的,我只是個很普通的人,再的人也會老去,一副皮囊算得了什麼?」說這話時,我無意間從烏克亞眼中看到了一抹驚訝的讚歎。

「步姐姐,明天哥哥要去和海西烏拉的那幫野蠻人談判,我好擔心……」

海西烏拉?!

我扭過頭,烏克亞臉上一片平靜,看不出毫的端倪:「為什麼要和烏拉的人談判?」

「沒什麼。」他淡淡的回答。

「什麼沒什麼?」阿丹珠不滿的大,「烏拉人蠻橫霸道,仗著自己兵強馬壯,多次欺我們族人。那個胡達利最最可恨了,掠奪咱們族民婦人,還……還……」猛地扭腰一躲腳,月下那張漲紅的小臉布滿怒氣,回頭沖著烏亞克嚷,「阿瑪和哥哥就知道一味的忍讓,上回他強要了哥哥的未婚妻子,你們居然也能忍得下這口氣。這回他若是開口要我,甚至要步姐姐,你們也由他麼?」

烏克亞劍眉一軒,波瀾不驚的臉上終於微微起了變化,他極快的掃了我一眼,清脆的吐出兩個字:「不能!」

「就是嘛!」阿丹珠猶自忿忿不平,「所以,明天你一定不能示弱,胡達利若要再強橫無禮,你就好好教訓教訓他,他曉得你的厲害——哥哥的手那麼棒,又豈會怕了他?」

我見烏克亞凝眉言又止,便哄著阿丹珠說:「姐姐覺得有些冷,你幫姐姐到屋裡拿只手爐來好麼?」

阿丹珠愣了愣,似乎不理解我為什麼打斷的話,想打發丫頭去拿,卻發現自己孤和哥哥出門,並沒有隨帶丫頭出來。不好意思拂了我的意,只得訕訕的說:「好吧。」

走開,我凝目向烏克亞:「烏拉如今很厲害麼?」

他盯著我看了好半天,才避開目,抬頭看著月:「嗯,很厲害。」

「整個瓦爾喀加起來,抵得住烏拉幾分兵力?」

他似乎想不到我會把話問得這般直白,愣怔了下,才道:「十分之一也不及!」

我心裡怦地一跳!真想不到短短幾年之,烏拉的實力能增長到如斯地步。

「那麼……整個遼東,已無人能與之匹敵了麼?」

「有!」

「誰?」

「海西的葉赫,以及……建州!」他背負著手,緩緩將視線從月亮上拉了下來,側過頭看向我,「我……今天建議阿瑪,棄城遷族!」

棄城遷族!

短短的四個字蘊含的卻是石破天驚的份量!

「你們打算投靠誰?」我失聲驚呼。

「葉赫不足取!現今掌權的首領貝勒那林布祿和布揚古都非等閑之輩,然而容人之度有限,終非者!我看好建州的努爾哈赤!」他忽然笑了起來,聲音和了許多,「阿瑪答應考慮我的建議了。步……你放心……」

我放心?我放什麼心呢?瓦爾喀若是舉族投奔努爾哈赤,我這不是兜了一個大圈子后,又得重新回到赫圖阿拉去繼續坐牢?

可是……我能說些什麼呢?烏克亞的決策眼犀利得沒有半點瑕疵和錯誤。的確,再在斐優城守下去,最後瓦爾喀鐵定會被烏拉吞掉,與其做亡國奴,還不如趁早替自己找個可靠的主家。葉赫的確不足取,因為不久后的歷史將證明,由努爾哈赤率領的建州才是真命所歸!

我幽幽的嘆口氣,心底一片茫然。

這個世界太得我真是一點容也沒有!

天大地大,我究竟還能去向何方?

翌日,阿丹珠竟穿了一男裝來找我,令我驚訝不已。

「步姐姐,你也換了男裝,跟我出城去!快快!」催促著,「哥哥他們已經出城了,再不快點就趕不上了!」

「你要做什麼?」

「我要去教訓那個胡達利!」眼珠一轉,出一抹調皮的笑容,「他驕傲自大的很,這次邊帶的隨扈肯定不會多過十人……」

「你不要胡鬧了!」我驚訝得瞪大眼,真不知該說天真,還是白癡。這種做法簡直就是拖兄長的後,烏克亞早晚會被害死。

「我沒胡鬧!」從腰上拔出一柄緻小巧的彎刀,憑空霍霍揮了兩下,刀刃薄而銳,閃閃發出銀,「步姐姐,我的刀法是哥哥親手教的,我可是曾經獨自一人獵殺了一頭豺狼呢。」自信滿滿的噘起紅潤潤的小,「哥哥就是不肯手教訓胡達利,其實以他的手完全可以一刀宰了他!哼……一想起被那畜生欺辱的妲砮姐姐,我就恨不能……」

我的表開始僵扭曲,應對無措。天哪!我從沒見過像阿丹珠這樣大膽出格的格格,新覺羅家的格格可沒一個是這樣子的。

「走吧!」

愣怔間發現自己竟已被丫頭換上了長袍馬褂,把子頭也拆了梳長辮,頭頂戴了貂狐冬帽,完全一副男兒打扮。

阿丹珠拖著我的走往外走,我手:「不行!你會壞了烏克亞的大事!」

「大事?他有何大事?不過就是求和罷了!」阿丹珠翻利落上馬,馬鞍旁掛滿搭鏈,僅是箭壺便掛了三副。

我倒一口冷氣,阿丹珠是認真的!並非是在說笑而已!

「步姐姐!你不願跟我去那就算了,反正今天我一定要讓胡達利知道,我們瓦爾喀人不是好欺負的!」一勒馬韁便要縱馬奔出,我急忙衝過去抓住馬轡,道:「等等!我隨你去!」

當務之急,也只能先跟了去,必要時想辦法再阻止的任

唉,唉,這個阿丹珠,還真是個麻煩的丫頭!

「好姐姐!」在馬上飛揚一笑,笑容在下如一株燦爛盛放的鮮花。

我只得上了另外一匹馬,夾了夾馬腹,跟在後,一路飛奔出東門。

由於是兩人雙騎,趕得又急,所以才出城沒多久,便約約的看到前方逶迤而行的一長串馬隊。

「是哥哥他們……」阿丹珠勒馬原地踏了兩步,「咱們繞過去,相信胡達利的隊伍就在前邊不遠了。」

「阿丹珠,等等……」我試圖喊住,可像是本就沒聽見我的聲,騎著馬飛快的繞過小山丘。

我的騎明顯不如縱馬奔得奇快無比,一轉眼,竟甩開我四五百米。我急得滿頭大汗,馬蹄濺起地上的雪花,得得得的馬蹄聲響猶如喪鐘般敲響在我心底。

要出事了!要出大事了!

果不其然,當我繞過山丘,便聽一陣短兵擊聲鏗鏘傳出,我心裡一驚,手中馬鞭狠狠了下,馬兒吃痛,唏嚦嚦的長嘶一聲,飛馳躍出。

只見一片空曠雪地里,四五個人纏鬥在一塊,阿丹珠揮舞著彎刀,手腳慌的與圍困住的人相抗,的坐騎倒在一邊,馬腹上了三支羽箭,鮮紅的蜿蜒流淌在雪白的地上,紅白相映間是那麼的刺目驚心。

「阿丹珠!」我厲聲尖,縱馬飛躍過去時,只覺得視線一陣模糊,被雪倒映反刺晃了眼。

「還有一個!」

「抓住他——」

一把長刀劈了過來,我伏在馬背上略一低頭,冬帽被削飛。

「是個的!」有人驚呼。

心慌意間,一個響亮的聲音朗聲喝出:「我要活的!誰也不許傷了!」

「是!爺……」

我被馬帶著轉了幾圈,有三四個過來搶奪我的馬轡,我慌得沒了主張,隨手抄起馬鞍旁配置的一柄長刀,抓在手裡當木使,用盡全力往這些人的胳膊上敲去。

頓時有人慘呼退開,但轉眼湧上的人更多。

「步姐姐——」耳聽阿丹珠一聲凄厲的長,我抬頭慌掃視,卻見竟被一個青年男子強摟上馬。

容長臉,丹眼……在那個瞬間,我幾乎以為自己見到了布占泰!但此人絕非布占泰,他比布占泰年輕許多!

會是什麼人?

「步姐姐救我——」阿丹珠凄厲的掙扎。

青年男子把橫放在馬前,角噙著冷冷的一抹笑意,目冷冽的向我。我心裡一寒,抖抖瑟瑟的將長刀從刀鞘中出,尖:「走開!再不走開!休怪我下手無!」

也許是我的音量太小,竟然完全沒有起到恫嚇的作用,那幾個人開始拉我的腳,企圖把我拉下馬來。我閉了閉眼,手中揮舞長刀,毫無招式的砍一氣:「滾開——」

聲接二連三的響起,慌間我覺到手心裡濡的一片,紅紅的……是

手一!長刀手墜落,鐸地聲□了雪泥里。

「抓住!」那容長臉的青年暴喝,手指指向我,「不許傷了頭髮!」

驚駭中子一歪,竟被人拉下馬,子跌落到雪裡的同時,聽到那青年的怒罵聲:「蠢豬!怎麼讓摔了?!」

我被拽出雪堆,臉上冰涼,裡呵出的暖氣在眼前凝一團白霧。口劇烈的震著,那是我無論如何也按捺不住的心跳。

咻——破空之聲尖銳的劃過耳際。

旁有個男的慘一聲,眼珠凸起,角溢出一縷,四肢搐著撲嗵仆倒在我上,我嚇得往後疾退。

「什麼人?!」

咻咻!箭矢破空聲不斷。圍困住我的那些人接二連三的倒下,我瞪著一地的首,震駭得無法彈。

「步姑娘!」耳邊響起一聲悉的呼喚,有人摟起我的腰,將我從冷的地上拉了起來,「可有傷?」

我茫然的搖了搖頭,眼前晃的五漸漸變得清晰。

「烏克亞!」我一把攥他的胳膊,「阿丹珠……」

「我知道。」他沉聲,雙眼死死的盯住對面,忽爾高聲喊道,「胡達利!我瓦爾喀誠心求和,你為何咄咄相?」

「我咄咄相?明明是你小妹子半道伏擊襲,若非我機警,怕是這顆腦袋早不架在脖子上了!烏克亞,你倒會惡人先告狀!」

「胡達利!這件事也別忙著先計較誰對誰錯。我妹妹子魯莽,確實有錯,回去后我自當嚴加管教。你可否看在我的薄面上暫且放了?」

胡達利狹長的眼眸冷冷一挑:「不計較?你殺了我這麼些個奴才,我可以不跟你計較,但是這丫頭現在在我手裡,按著咱們真人戰的規矩,此刻已是我的俘虜。你若想要回,便該拿等價之來換!」

「好!」烏克亞直起,「你先放了,我回斐優城后,自當奉上牛羊各一百頭!」

胡達利哈哈一笑,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的睥睨,右手食指出來回晃了晃:「不夠!」

「不夠?」

「不要你的牛羊!我要——!」他食指一點,筆直的指向我,「我只要!你拿來換!」

「不可能!」烏克亞摟我,咬牙,「這姑娘不是我瓦爾喀族人,也非我瓦爾喀奴隸,是自由之,豈容你侮辱?」

「換不換隨你!要不然你妹子就得跟了我回去!」

「我不要!我不要……」阿丹珠伏在馬背上痛哭,雙腳懸空踢騰,「你殺了我!你有種殺了我!胡達利——我寧可死,也不要跟你……」

「閉!臭丫頭!」胡達利毫不手的在背上了一鞭,雖然冬襖厚實,卻仍可清楚的看到阿丹珠慄得抖了下。

「可恨!」烏克亞忽然放開我,挽弓搭箭。

咻得聲,那枝箭筆直的朝胡達利去。

胡達利也非等閑,那箭離他只有一尺距離時,他竟將頭快速往左側一偏,箭落了空。

「烏克亞!反了你……」一句話未完,烏克亞翻上馬,一聲喝令之下,隨從的十餘名手下頓時殺了出去。

我被留在了原地,眼看著瓦爾喀人在烏克亞的率領下包圍住了胡達利的手下,在人數比例佔據優勢的況下,很快烏拉人被砍殺殆盡。

胡達利一看勢不對,竟調轉馬首企圖逃跑,烏克亞追不放。我遠遠的瞧見他們在馬上拿著大刀互斫,只幾個回合,烏克亞的隨從已紛紛追至,胡達利突然將阿丹珠推落馬背,混戰中,阿丹珠險些被馬蹄踏到。

我驚駭得捂住了,連呼的力氣都沒有了。

眼看胡達利借著阿丹珠功製造了混,隨即騎馬逃遁。烏克亞記掛妹妹的生死安危,無心戰,於是喝阻手下追擊。

我連滾帶爬的跑了過去,烏克亞已經將面無,陷昏迷的阿丹珠抱在了懷裡,我聲問:「怎麼樣?……」

沒事。」烏克亞的臉略些蒼白,但面對我時,仍勉強扯出一的笑容,「倒是讓你驚了,真是抱歉!」

我搖搖頭,飽驚嚇的心臟得到稍許安定,可雙卻不停的哆嗦,險些癱到地上。

幸而是有驚無險!但是……但是,瓦爾喀和烏拉的關係……

接下來可如何是好?

我不安的看向烏克亞,那張年輕的、蒼白的臉上閃過一抹破釜沉舟的毅然。

與烏拉的和談破裂,時機迫,策穆特赫貝勒不得不痛下決心,發出書函向建州努爾哈赤求援,表明瓦爾喀部落願舉族遷至建州,投效於淑勒昆都侖汗,只請求建州發兵支援,接取家眷。

說起這個昆都侖汗,還是之後聽烏亞克無意中談論努爾哈赤生平時,我才知曉原來去年年底,以約特部首領貝勒恩格德爾為首的蒙古喀爾喀五部貝勒會見努爾哈赤,竟共尊努爾哈赤為昆都侖汗。

汗之稱謂,在蒙古族而言是至高無上的尊稱,沒想到努爾哈赤在蒙古的威竟有如此之高。

書函送出后三日,烏拉大軍攻佔瑚葉路諸部。一時間,朝鮮國境的會寧、穩城、鍾城、慶源、慶興和茂山,這東略六鎮周圍以及東北各部真無不聽從烏拉首領貝勒布占泰號令。

其後,由烏拉博克多貝勒率領的烏拉騎兵開始不斷擾瓦爾喀部,大肆掠奪人、畜、穀、鐵,甚至大軍一度進至斐優城城外一里範圍。

二月,烏拉鐵騎步步,斐優城雖在烏克亞的率領下,瓦爾喀部族士氣未曾到太大的影響。然而敵眾我寡,勢力懸殊巨大,這是不爭的事實,再如此拖耗下去,斐優城早晚得淪陷。

眼看著烏克亞勞心勞力,一天天的憔悴消瘦,我原先還對於向建州求援之事惴惴不安,到如今卻也萬分期待著援兵快些趕來,要不然滿城婦孺老都將不可倖免。

「阿步!」烏克亞上樓頭的第一件事便問,「可有異狀?」

我含笑搖頭。

因為是非常時期,烏克亞規定舉城男,但凡拎得刀劍棒的都得整裝備戰。我自然不能置事外,於是索穿起男裝,腰上配置了把短劍,像個男兒般守衛起斐優城。

可惜我一沒學過箭,二沒練過武功,所以只能守在角樓上當個哨兵。

烏克亞神容憔悴,但笑容仍像往日般掛在臉上,看得人不由神振——他是個極好的統帥,有他在一日,軍心便永不會消失。

「阿步,累不累?累的話我讓阿丹珠替你……」

「不用!」這點苦算得什麼,至我覺得每一天都過得很充實,雖然危機四伏,但是此刻我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出自我步悠然真心。

烏克亞看著我的笑容有些失神恍惚,他已經很多天沒闔過眼了,我覺得他似乎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倒下,就比如現在,他眼睛雖然睜著,但給我的覺,似乎神智已然睡過去了。

手在他眼前一晃,他驚了下,猛然道:「什麼事?」

我噗嗤一笑:「沒什麼……」然後拍拍他的肩,聲說,「困得話,就在這裡瞇一下,我替你守著,有什麼況馬上醒你。」

他愣了愣,一把握住我的手,神有些激:「謝謝……謝謝你,阿步。」

「沒什麼好謝的,應該的。」

烏克亞也是真累了,披厚重的甲胄,揀了乾淨的牆角倚著坐下,也不敢解下上的箭囊腰刀,便直接將頭歪著閉上了眼。

我全神貫注地看著城外,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城南門的角樓燃起了裊裊狼煙,我心中一懍,隨即往左看去,只見約可見南門城外有一騎兵衝進了屯寨。

「烏克亞!烏克亞!」我急忙喚醒他。

烏克亞從地上驚跳而起:「什麼事?」

「烏拉兵!是烏拉的鐵騎!」

「有多人?」

「不是很清楚,估著起碼上千!」

屯寨的屋舍很快被人放火燒了起來,大人小孩的呼哭喊聲順著風吹進了我的耳朵,我心中揪痛。瓦爾喀主要兵力都集中在外圍屯寨,城中僅剩下一些老弱病殘,以及首領貝勒家的眷親屬。

「速將東門和北門的士兵調至南門接應!」

我連忙將牛角製的號子拿起湊到邊,鼓足勁嗚嗚的吹了起來。吹這號角費力,我只吹了一分鐘便悶氣,趴在欄桿上呼呼的氣。

「我出城去!」烏克亞轉就走。

我一把抓住他:「不行!你是主帥,你不能輕易涉險!」

烏克亞痛心疾首的瞥了我一眼,我心裡一下,竟不由自主的鬆了手。

著他倔強堅毅的背影慢慢從樓道口消失,我黯然,口憋悶得直想大聲吼上一嗓子。

我只能默默的守在角樓里,看著遠屯寨的熊熊烈焰映紅一片,與夕橘紅的落霞輝在一起,絢爛的彩刺激得我眼睛酸痛。

淚無聲無息的滴落。

戰爭的嚴苛和殘酷再一次□而真實的展現在眼前。

我無法逃避!

廝殺聲從風中傳送過來,我知道一定是烏克亞帶了瓦爾喀殘存不多的兵力趕去支援,可是杯水車薪,卻又能救得了幾何?

「步姐姐!步姐姐……」阿丹珠倉惶的呼聲從樓下一連迭聲的傳來,慌慌張張的爬了上來,「你瞧見我哥哥沒?」

我看了眼,將頭慢慢轉向火

「他……他果然去了!」阿丹珠頹然的坐倒在地,「他怎麼那麼傻……」忽然掩面嗚嗚的哭了起來。

「他會回來的!一定會!」我斬釘截鐵的說,安的同時也在鼓勵自己。

阿丹珠爬起來,趴上欄桿遠眺,過了好一會,忽然噫呼驚:「那是……常柱和胡裡布……」我的胳膊,拚命跳腳,「是常柱和胡裡布——」

「是什麼人?」

急得眼淚都流下來了:「是烏拉的大將!他們很厲害的……哥哥……哥哥……」噎,肩膀聳

屯寨黑煙滾滾,直衝雲霄,廝殺聲卻越來越弱……我攀住欄桿的手抖得厲害,幾乎快支撐不起自己的重量。

烏克亞!烏克亞……你可千萬不能有事!

淚水漸漸漫上眼眶,這時眼前突然一花,一團紅艷奪目的芒沖我的眼簾。我眼,幾乎以為自己看花眼,阿丹珠卻已然道:「那是什麼?」

的旗幡!紅的……在那個剎那,我腦海里竟荒謬的浮現出抗戰片中飄揚在硝煙滾滾的戰場上空,屹立不倒的五星紅旗,那種陡然間湧出的得救般的狂喜讓我興倒流。

「正紅旗的旗幡!是建州的正紅旗——」我激得大大嚷,轉抱住阿丹珠淚流滿面,「是他們來了!是建州的援兵來了!我們有救了!瓦爾喀有救了!斐優城有救了!烏克亞……烏克亞……」

「正紅旗……真的是建州的援兵來了嗎?」阿丹珠不敢置信的著我,喜極而泣,「是真的嗎?我們有救了?」

「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我轉衝下樓,步子邁得急了些,在最後幾級臺階竟踩了個空,一個骨碌栽到了樓底。

「步姐姐!」

我腦袋有點發暈,忍痛爬了起來:「沒事!沒事!不打!阿丹珠,你快去告訴你阿瑪,讓他召集全城老全部人力,打出城去!快……」

阿丹珠滿口答應著去了,我著摔痛的右膝,一瘸一拐的走了兩步。驀地,腦子裡靈一閃,我不由僵住了。

正紅旗!那不就是……心臟怦怦怦怦劇烈跳起來,我抑的張呼氣,心如麻。

是他嗎?是他來了嗎?我該怎麼辦?

腦子裡渾渾噩噩的,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得周圍凌的腳步不斷,然後是一陣陣歡呼聲。我猛然回過神,發現這時城門已然大開,斐優城的百姓夾道歡迎,建州鐵騎正雄赳氣昂的進城。

迎風飄的一幅幅白旗幡,讓我的心再次到無比的震撼!

怎麼還有正白旗?!

一掠,我隨即在騎兵中找到了一道悉的影子。

濃眉大眼,憨態可掬的笑容,正騎在馬上向周邊的瓦爾喀族民揮手致意——我的眼眶一下就潤起來,笨扈爾漢,那種傻傻掛在臉上的招牌笑容真是常年不變,明明年紀已經不小了,怎麼還是一副傻憨可笑的模樣?

視線往他邊上一掃,我又看到了費英東,這下子眼淚可當真藏不住了,唰地滾落下來。幸好周圍的人都在激的尖,有的喜極而泣,淚流滿面,我夾在其中也算不得舉止突兀古怪。

我默默的低頭,不著痕跡的溜回自己的小屋呆著,只覺得心一陣張,一陣憂慮,當真百集。

夜時分,阿丹珠果然找來了,人尚未進門便已嚷嚷開:「步姐姐!步姐姐!晚上阿瑪替建州勇士們接風洗塵,要開慶功宴,哥哥讓我你一同去!」

我急忙抹去淚痕:「慶功宴?啊……你哥哥他沒事吧?」

「沒事!哥哥說,幸虧建州的洪圖魯及時出現,替他擋開背後襲的一刀,要不然哥哥現在早沒命了!」阿丹珠興得兩眼放,「步姐姐!你聽說過洪圖魯嗎?我剛才來時遠遠的見著他跟哥哥在園子里說話來著。哇!他好年輕,好神氣……」

我頭頂一陣眩暈,呼吸急促。

圖魯……我如何不認得?!

「哥哥所料果然不差,建州的淑勒貝勒待人寬厚,有容人之度,你可知道這次他派了什麼人來接我們?」

我茫然搖頭,其實心中卻已然有數,只是不敢把那個捻的名字喊出來。

「淑勒貝勒派了他最得力的弟弟舒爾哈齊貝勒,還有他的兩個兒子!啊……洪圖魯便是他的長子。」阿丹珠忽然紅頰生暈,扭的小聲說,「姐姐,你說如果在慶功宴上我給洪圖魯獻舞,他會不會注意到我?」

我猝然回眸,古怪的盯:「你說什麼?」

「討厭啦!」的跺腳,「你明知道我說的什麼!」

「你……」

「是啦!是啦!」阿丹珠把,率直的說,「我是有點喜歡他啦!他長得年輕帥氣,又那麼英勇能幹,是孩子都會喜歡啊!我喜歡他有什麼好奇怪的?」

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讓我瞠目,阿丹珠果然不是一般的格格!我著眉心,苦惱的說:「我不是說你……唉,他……他在赫圖阿拉是有妻室的……」

「我知道啊!像他這般的勇士,怎麼可能還沒有妻室?」笑嘻嘻的往我肩上一拍,「這個我早就知道啦!我可沒指還可能做他的大福晉,不過至……讓他也喜歡我,這總可以吧?我要做他最喜歡的那一個!」

什麼古怪邏輯?我無語!阿丹珠是我見過的最灑不羈的不同於這個時代養在深閨中的斯文有禮、唯唯諾諾的格格們!可是……畢竟也仍舊是個古代人!的思想再如何不拘小節,也不可能離這個男尊卑,一夫多妻的框子去。

「步姐姐!你在想什麼?對了!哥哥讓你快些準備,我讓我的丫頭留下幫你梳頭,你還是不會梳我們真人的把子頭哦!」咯咯笑,「不過不會也沒關係,你以後……呵呵,你以後做了我的嫂嫂,自然有的是下人服侍,什麼都不用你手!」

「臭丫頭!」我又驚又氣,站起來作勢打,「居然拿我來尋開心,小心你哥哥知道,撕了你的。」

「是是是……」逃出門去,站在院子里大笑,「誰不知哥哥現在疼你多過疼我?」

「還胡說?我先撕爛你這張!」我才邁步,早哧溜鑽出了院門,沒了人影。

留下的那個小丫頭怯怯的走了進來,行禮:「奴婢伺候姑娘更梳妝!」

我收斂起笑容,茫然的轉,任由擺弄。下男兒裝,換上長袍外褂,然後被的走到梳妝鏡前坐下,著鏡中的人兒換上悉的裝束,高高梳起把子頭,我攏在袖子里的雙手緩緩

終於……還是逃不掉!

有些事即使刻意去迴避,也總不能真正的躲開!既然無論如何都躲避不了,那便直面對吧!至這一次就某種程度而言,努爾哈赤確實是做了件好事!

我嘆了口氣,指著匣盒一朵由寶石鑲嵌而的頭花,說:「替我把這個簪在兩髻中間,其餘的除了耳墜,什麼首飾都不必再戴!」

忐忑不安的在拱門前徘徊不定,我搖搖擺擺的在原地踱了將近半個小時,仍在猶豫該用何種方式進場才更合時宜。

後響起一陣腳步聲,我恰好轉,冷不防的撞上一個人,高高的花盆底子一腳踩在了那人的腳背上。

「哎唷!」一聲痛呼,我被嚇得跳后一步,忙不迭的打招呼:「不好意思!對不起……對不起……」我邊說邊退,尷尬得臉如火燒。

「等等!」忽然有個聲音出了口,「你是……」

我抬頭,驚愕的發現站在面前,對著我呲牙咧的人竟然是扈爾漢,而剛才發話之人,是站在他後一尺距離的建州將領楊古利。

楊古利,我對他不是很,在建州十餘載,只見過寥寥數面。但之所以在眾人中對他印象格外深刻,是因為當年攻打哈達部時,撇下我最後倉促逃亡的孟格布祿便是由此人親手擒獲。

據聞楊古利乃是野人真琿春庫爾喀部首領貝勒郎柱之子,自打投效努爾哈赤后,屢建奇功,他亦算得建州的一員虎將,驍勇善戰,頗努爾哈赤重。

愣忡間,扈爾漢眨著眼,似乎也認出我來,手指著我:「哦……哦……」結結的「哦」了半天,卻沒哦出半句整話來。

我噗嗤一笑,歪著頭睨他:「哦什麼?我記得阿濟娜年初就該生了,生的是男孩還是孩?」

「是……是個孩……」他憨憨一笑,後腦勺,一臉的靦腆。

「布喜婭瑪拉格格!」還是楊古利頭腦清醒,一步前,打千道,「果然是格格!格格如何會在這裡?你可知貝勒爺得知格格被人擄劫失蹤后,心急如焚,幾乎焦慮疾?」

真誇張!我看他滿臉一本正經,可是為什麼說出的話卻那麼誇張可笑?忠於主子也不是這般做作的吧?

「如今得見格格平安,真乃萬幸……」楊古利緩了口氣,臉上慢慢出笑容。

「嘿嘿,托你的福啊,我們可是又有大仗可打了!」扈爾漢笑得極為暢快,「你可知你葉赫的老哥又把你許給輝發的拜音達禮了?你肯定是不知道的啦!總之,他拜音達禮這回鐵定要倒霉了,居然敢跟咱們昆都侖汗搶老婆……」

許是楊古利嫌他嘮嘮叨叨個沒完,把他往後一拽,追問我:「格格這回會跟我們一起回赫圖阿拉吧?」

「我不想回去!」我半真半假的玩笑,「可是……不回去又能去哪?總不能跟了烏拉兵到烏拉城去見布占泰吧?貝勒爺要對付輝發,講究『遠近攻』,一時半會兒怕是顧不上到烏拉城去接我呢。我不回去,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幹嘛要跟烏拉兵到烏拉城去?他布占泰算個鳥?走走!不說他,我上了趟茅廁肚子又空了,再回去干他個幾斤也沒問題……」說罷,催促著楊古利快些走。

「格格是否要去赴宴?」楊古利眼底眸微微閃了下,若有若無的在探索著什麼,表有些怪異。他不像扈爾漢莽莽撞撞,毫無心機,我想方才的一番玩笑話多讓他對我的印象有些改觀——其實我也知道,在許多建州將領眼中,我多半被人冠上狐之名,是屬於專門蠱他們主子的壞胚人。

「要去赴宴?那同去!同去!」扈爾漢喜出外,竟一手挽住楊古利,一手拖住我的胳膊,「快點!我肚裡的饞蟲犯了,再不喝酒,就要我的命了!」

我哈哈大笑,毫無矜持可言:「扈爾漢,我今天跟你干一杯如何?」

隔了一道門,可以得到屋的騰騰熱氣,我拍了拍凍冰的臉頰,吁了口氣,正要擺個優雅的姿態進門檻,卻沒想扈爾漢在我後推了一把,我竟踉蹌著跌進門去。

「喂!大阿哥!二阿哥!快來瞧瞧我找著誰了!」他那超級無敵大嗓門一下子把滿場的歡聲笑語全給鎮住。

我局促不安的掛著彆扭的微笑站在原地,寂靜無聲的大廳,每個人的表都不一樣,我有些想笑,偏心裡的,怎麼也笑不出來。

「阿步……」烏克亞詫異的從座位上緩緩站起。可沒等他直腰板,他左右兩邊噌地躥出兩道影,飛快的向我衝來。

「東哥!」

「東哥!」

兩個人,兩隻手!同時抓住了我的左右臂膀。

邊的笑容終於僵的消失,褚英毫不客氣的揮起另一隻手打在代善手腕上,啪地聲脆響,我的心跟著一跳。

代善沒吱聲,甚至連眉頭也沒一下,他只是沉沉的著我,那雙清冷如水的眼眸著驚喜、痛楚以及更多的憐惜……他的手仍是執著有力的抓了我的胳膊。

「阿步!」就在兄弟二人僵持不下時,烏克亞離開座位走了過來,驚訝的目在我們三人上滾了一圈,「發生了什麼事?」

「啊……沒事!」我打哈哈,暗地裡雙手用力一甩,試圖掙開他二人的束縛,可是使的力對他們似乎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

我火氣升騰上涌,剛要發飆,忽然右臂上一松,竟是代善不的將手拿開了。我匆匆一瞥,不敢再去接他的眼眸,頭稍稍往左一偏,對上了褚英幽暗深邃的瞳眸。

「撒手!」我呲牙低吼,擺出一副他再不放手我就立馬咬人的惡毒姿態。

他眸一暗,心有不甘似的回了手。

於是,我重新回過頭來,換上一張無比開心的大笑臉迎上烏克亞:「沒事!兩位爺跟我鬧著玩呢。烏克亞,我們喝酒去!」

我正想上前挽他,忽然斜刺里人影一晃,褚英有意無意的竟到了我倆之間的空檔里,慢慢跟著我們走回座位。

我只得假裝不知他的用意,在酒席上也盡量不去接他們兄弟二人懾人的目,只是和烏克亞談笑風生。然而一切歡笑的背後負擔了太多沉重的鬱悶,我忍不住開始喝酒,那種辛辣刺激的酒經由嚨下腹,滲進五臟六腑,像是要把我整個人都燃燒起來。

一杯接著一杯,我下意識的想將自己灌醉,醉了便可以不用再面對這種既尷尬又彆扭的場面。

我從沒試著喝這麼多酒,我的臉頰燙得如火燃燒,視力有些飄忽,心跳忽悠著時快時慢,胃裡翻騰脹氣,難得有些噁心,可我偏偏就是不醉——我大笑著,說一些連自己都覺得輕佻浮躁的話語,時不時的膩著烏克亞讓他講一些有趣的笑話逗樂。我行為癲狂,然而偏偏理智告訴我,我仍是清醒著的,我知道我在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包括對面褚英幾殺人的目,以及代善悒鬱憂心的眼神。

「阿步,你醉了……」終於,烏克亞按捺不住奪下我手中的酒盅。

我嘻嘻一笑,搖頭:「我沒醉!」

「從來沒有喝醉酒的人會承認自己醉了!」褚英磨牙,眼眸凌厲的一瞪。

「嘁!」我自然沒好臉給他看。我喝我的,要你多管?無視於他警告似的目,我扭頭,卻無意間撞了代善溫的視線中。

心跳霎時停頓。

「夠了,東哥……別再折磨自己了……」他的聲音分明很低,角只是輕輕的嚅了下,我卻出奇的聽得如此清晰明白。

心裡原有的那道裂痕終於又被生生撕開,我能聽到傷口滴的聲音,鼻子一酸,眼淚竟止不住的落了下來。我隨即趴在桌上,頭枕著胳膊悄然拭去眼淚,悶悶的說:「我醉了……」

「我阿丹珠陪你回去休息,可好?」烏克亞輕聲詢問。

我點點頭,子酸得不想彈。

一會兒烏克亞找人去把阿丹珠喚了來,我被兩小丫頭扶著,腳步虛浮的正要離開,忽然背後被人重重拍了一下,痛得我險些大出來。

「東哥格格!你還欠我一杯酒咧!」

我回頭,扈爾漢正咧著對我笑,手裡高舉著一隻碩大的青瓷海碗。

「扈爾漢!」褚英暴跳如雷。

「幹什麼?」扈爾漢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微醺的臉上竟也有與生俱來的倔強。

費英東和楊古利不知從何冒了出來,拉住了已有七分醉意的扈爾漢。

「做什麼?做什麼……我哪裡醉了?我不過想要和東哥格格干一杯罷了……答應過的……」

我的頭有些脹痛,眼波瞄到桌面上的一碗酒,順手端起:「扈爾漢!我答應了你的,自然說到做到!」作勢敬他,然後在眾人驚呼聲中仰頭灌下。

冰冷的酒水順著我的下頜進我的領,我像是要炸裂開。呵出口氣,我揚了揚空碗,扈爾漢瞪大了眼,翹起大拇指大了聲:「好!」也將手裡的海碗湊到邊,仰頭干盡。

一片轟然好聲中,我腳下一,若非兩丫頭機靈,我倒鑽到桌子底下去了。

「東哥……」

「東哥……」

「阿步……」

視線開始模糊,瞧不清誰的臉在我眼前晃,我手胡了一把,手不錯,鬍渣子颳得很乾凈,沒有扎手的覺。

會是誰呢?我嚨里咯咯逸出一聲輕笑。管他是誰呢!

就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我聽見阿丹珠用困的聲音在問:「你們……誰東哥?東哥是誰……明明是步姐姐嘛……步姐姐便是步姐姐!還有哪個步姐姐?步悠然姐姐啊……」

我黯然苦笑,誰會關心步悠然的存在與否?他們一個個爭著搶著要的不過是東哥而已!

翌日從床上爬起時,只覺得頭痛裂,旁服侍的小丫頭眼神怪異,似乎強忍著想笑,偏又不敢放肆。我困不解的納悶到晌午,阿丹珠終於姍姍而來,一進門看到我在喝茶,竟猛地發出一聲尖:「步姐姐——」的聲音異常尖銳恐怖,竟嚇得我一口茶水噗地噴了滿桌子。

急匆匆的進門,一把搶過我的杯子,怔了怔,尷尬的笑說:「呵……我以為你在喝酒……」

我狐疑的瞥了一眼,突然捧腹大笑,笑得花枝,只差沒直接趴到地上打滾。

好不容易等笑夠了,在我不停的催問下,才悶悶的憋住笑,摟住我的肩,輕輕在我耳邊說了一句話。聽完后,我頓時糗紅了臉。

原來……我昨晚灌下那碗酒後沒多久竟大哭大鬧,逮人就罵,將好好的一場慶功宴攪了個一團糟!

一瓶瘋!我昨晚上灌下肚的可遠不止一瓶啤酒的量啊!悲嘆一聲,果然酒能誤我!現在瞧阿丹珠打量我的眼神,就可知昨天我瘋得有多離譜,可憐我竟是一點印象都沒留下!

之後的兩日,我躲在屋子裡不敢出去見人,好在大夥都忙著收拾行李準備搬遷,倒也沒人顧得上再來取笑於我。

據說舒爾哈齊等人在烏克亞的協助下,用了三天的時間,將斐優城周邊五百戶居民先行收納,同時致書朝鮮國邊鎮員,說明這次出兵沒有侵犯朝鮮之意,以示鄰邦友好。

到得二月十九,斐優城家眷收歸妥當,瓦爾喀全部族人整裝待發。舒爾哈齊命扈爾漢、費英東二人領兵三百人,護送外城五百戶族民先行。

我隨策穆特赫一家眷同行,於第二日離開斐優城。

想到終於還是要回赫圖阿拉了,心裡真是說不出的慨。阿丹珠和我坐同一輛馬車,一路上唧唧咯咯裡講個不停,我卻憂心忡忡,怎麼也提不起勁來。時而掀簾探視窗外風景,總能引來兩道灼熱的目,害我心神不寧的趕忙頭。

烏克亞騎馬隨在馬車一側,若有需要可隨時喚他,阿丹珠時不時的掀簾與他講話,我卻窩在車廂不敢再探頭。

自那晚以後,我作為「布喜婭瑪拉」的份徹底曝,阿丹珠頭腦簡單,想法單純,知道與不知道沒啥兩樣,仍是喜歡喊我「步姐姐」。但是烏克亞……烏克亞雖未明說,但言談舉止間卻已與我客套生疏了許多。我雖然清楚這是必然的結果,卻仍是免不了懷難過。

這一日走得甚是順利,正白、正紅兩旗分左右兩翼隨車隊扈從,舒爾哈齊則率正藍旗后。時近晌午,途經鍾城地界,褚英下令全軍原地休息,堆灶燒飯。

我沒什麼胃口,只啃了一塊乾糧,便草草結束了午餐,正想趁著車隊休息,隨意走一下,忽聽左翼正白旗中一陣,褚英突然翻上馬,喝道:「整軍備戰!」

我吃了一驚!旁的阿丹珠一臉興,躍躍試的道:「好啊!終於還是來啦!」我一把拽住,驚呼:「你可別再添了!」

眷們驚慌失措的紛紛爬上馬車,我一個沒留神,阿丹珠竟甩開我的手跑了,我連聲驚只是笑著沖我喊:「你放心!我只想在他邊看他如何殺退烏拉人……有他在,沒人能傷得了我!」

我一震,半天才反應過來,說的那個「他」是指褚英!可褚英早帶著五百正白旗士兵衝到前面去了。我腦子一陣犯渾,心裡一急,目自然而然的在人群里搜索起那道悉的影。

可是……沒有!他居然也不在!

「烏克亞!烏克亞!」急之下,我只能一路小跑的去找烏克亞,可是烏克亞為了安隨行族民親屬,早不知閃到哪裡去了,「烏克亞——」

一人騎馬踱到我旁,彎腰:「格格!不必驚慌,請回到車上去吧!」

我抬頭,見是楊古利,口問道:「代善呢?他在哪?」

「二阿哥?」他愣了下,「他和大阿哥帶兵一起去了烏碣巖!」

「發生了何事?」

他沒吱聲。

我火起:「到底發生了何事?」

他跳下馬,猶豫了會,才低聲音說:「昨兒個夜裡,先行的五百戶瓦爾喀族民在烏碣巖遭到烏拉兵襲擊,扈爾漢連夜將人遷往山巔困守,費英東帶了二百兵力守住要隘與烏拉兵對峙……方才接到飛報,大阿哥和二阿哥不敢輕忽懈怠,各自領了旗下五百士兵前往烏碣巖救援!」

「烏拉……來了多人?況危急麼?」

楊古利蹙起眉頭,面呈憂:「據報這次烏拉為了阻礙瓦爾喀投誠建州,由布占泰的叔父博克多親率一萬兵卒攔截我們!」

「什麼……」一萬兵卒?我打了個冷,建州統共只來了三千人,即使再加上瓦爾喀的老弱殘兵,也不及對方一半人力。「烏拉出那麼多人,為何褚英和代善只帶了一千人去?還有……三貝勒爺呢?」

「三爺的正藍旗殿後,已派人去通知,相信不久之後便會趕去烏碣巖支援!」

我正要開口再問,忽聽後車隊起了一陣驚慌的,無數聲喝斥勒馬聲四下響起,山道上陡然間衝下一支軍隊來。

「是烏拉騎兵!」

「烏拉強盜來啦——」

「救命啊……」

也不知是誰先帶了個頭,一片驚聲中,竟有無數的眷福晉格格從馬車花容失的跳下,像群沒頭蒼蠅般的跑一氣。

人影晃間我彷彿看到烏克亞的影在人堆里一晃而過,我想喚住他,可眨眼又已不見。

「格格!請上馬!」楊古利將自己的坐騎牽到我跟前,催促我上馬。

我猶豫不決,如今這勢到底該怎麼辦?場面太混了,烏拉人尚未攻到近側,瓦爾喀人就已經自已炸一鍋粥了。

「格格,請……」

歐——

一片吶喊助威聲響徹山道,忽然兩面夾道豎起一面面烏拉的旗幡,迎風招展,分外撼人心。

楊古利手敏捷的步躍上一輛馬車,立在車轅之上,指著對面喝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對面果不其然響起一陣肆意的長笑,過得片刻,笑聲一頓,一個渾厚響亮的聲音朗聲道:「我乃烏拉大將雅可夫是也!你小子何人?換爾等主帥出來講話!」

我眼匆匆一掠,竟瞧見山坡間麻麻烏的一片人頭攢,不由倒一口冷氣。為首陣的那位雅可夫此刻就騎馬站在山坡上,手裡持握一柄紅纓長槍,看上去虎虎生威。

我膽怯的退後一步:「楊古利,你打仗很厲害吧?」

他不明其意的用餘掃了我一眼,輕聲回答:「還行!」頓了頓,口氣強的道,「格格,請上馬……」叮囑聲中,只聽四面廝殺聲驟然近,慘呼聲不絕於耳。

我飛快的轉,踩了腳蹬上馬,坐穩後用力在馬上拍了下,馬兒往前嗖地躥了出去。隔得好遠,就聽後楊古利的聲音在厲吼:「我乃建州舒穆祿楊古利是也!」接著鏘地聲,似有什麼兵刃起了劇烈撞。

我倉促回頭瞥了一眼,卻只看到霧漫天蓬飛,雅可夫的子仍是筆的坐在馬鞍上,可一顆頭顱竟像顆足球般咻得劃過長空,帶著滴滾落到了我的馬前。

馬兒驚,險些失蹄,我心有餘悸的抓馬轡,牙齒咯咯打:「嗬——駕——」

楊古利只是讓我上馬,卻並沒有說明讓我去哪,此刻我滿腦子晃的儘是雅可夫那顆淋淋的人頭,竟一個勁的催著馬拚命往前跑。等我徹底清醒的回過神來時,這匹馬竟已載著我奔出了兩三里地,馳一片荒林山崗。

我大口大口的氣,心臟因為張而微微。歇了片刻,我正打算勒轉馬首回去,忽聽頭頂山巔之上傳來廝殺聲,我剛剛才稍許落下的心頓時有被提了上來,未等想明白,忽見山頭一路流水似的衝下一群烏拉兵來,竟是一個個丟盔棄甲,哭爹喊娘的往山下狂奔。

我急忙勒馬轉到一塊大巖石旁藏,這時山上大批烏拉兵疾速往下退,山上廝殺震天,穿著正紅、正白兩旗不同甲胄的建州士兵,分別從左右兩側包抄夾擊,山頂原先固守的士兵從正面沖了下來,領頭之人約可辨,正是扈爾漢與費英東!

我看得脈賁張,這一刻完全忘記了害怕,竟興得手足微微發

兵敗如山倒,從山上退下來的烏拉兵形如水般湧向平地,眼看向我這邊衝來,我無,只得狠狠心催馬往後狂奔。

「啊!是個的……」

「有個的……」

「抓住!肯定是瓦爾喀的娘們……」

我慌了神,平時就不怎麼嫻的騎此時愈發連三分水平都發揮不出來,沒跑多遠,便被烏拉兵團團圍住。

我驚愕的低頭,卻聽見底下一片低咽的驚呼,每一張面帶污的臉孔都是同一種驚駭震撼的表。我趁機使勁一勒韁繩,馬險些被我拉裂口子,馬兒吃痛,抬起前蹄,暴躁的胡踢騰。站在我跟前攔路的四五個烏拉小兵,被馬蹄踢了個正著,慘著口吐鮮跌出老遠。

我縱馬闖出包圍圈,只聽後一片呼,我嚇得全,拖拖拉拉的跑了十幾米后,竟被吃痛失了常的馬蹶騰得撂下背去。

捧著頭狼狽的在地上滾了三個圈,我全似乎都快散架了,正想著這回真是死定了,忽然邊上有個耳的聲音大:「把手給我!」

我下意識的把右手高舉,只覺手腕上一,整個人已騰空。一陣眩暈,然後腰腹,有隻胳膊牢牢的環住了我,我茫然的瞪著前方晃的人,赫然發現自己竟然側坐著又騎上了馬背。

頭頂呼哧的傳來重的呼吸聲,沒等我抬頭,那人已聲說:「幸好來得及……我差點以為就要失去你了……」

我心神一震,猝然仰頭看去,褚英蒼白驚惶的神毫無遮攔的呈現在我眼前。我子一,險些下馬去,他左手摟住我,右手提了一柄長刀,不斷砍殺進的敵人。

點點沫濺上我的臉頰、我的外袍,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他的……

「抱我!」褚英突然狂喝一聲。我不敢不從,當即合臂環住了他的腰,側臉在他的口,然後閉上了眼睛。

廝殺聲,慘聲,短兵相聲……似乎一切激烈的聲響都抵不上他此刻強烈的怦怦心跳聲。

這個男人……這個我曾經視作至親朋友,卻又傷害我最深的男人!

這一次,他卻救了我的命,在生死一發間,他如天神般闖敵陣,出現在我面前,救了我!

心,矛盾的揪結在一起!以後我該如何答謝他的救命大恩?還能像以前那般理直氣壯的怨恨他嗎?

我無法得知……

「大哥——」一道醇厚的嗓音打破那桎梏住我的怦怦聲,我倏地睜開眼,側目去,代善就在前方三米遠的地方殺出一條路,緩緩的,一點點的往這邊靠近。

眼睫抖了下,淚水倏然而下,我上竟不控制,著了魔般的往前傾去,喃喃:「代善……」

腰上一,勒得幾窒息,褚英的瞳仁中似要燒出火來:「休想!不許去……我不許你去……我不會把你讓給他!除非我死!」

我愕然……眼淚嘩嘩直流,他著我無聲的落淚,竟似看癡了。略一分神間有人圍了過來,刀,褚英悶哼一聲,子急遽一,我覺手上暖融融的了,回一看,竟是滿手鮮

「啊!」我失聲驚呼。褚英的左側肩后胛被劃破了一道傷口,正汩汩的往外直冒。

「洪圖魯!哈哈……建州的洪圖魯也不過如此……簡直不堪一擊!」

這個笑聲好!我回頭,看見一臉猙獰狂笑之人竟是烏拉的胡達利——博克多之子,布占泰之堂弟!

舉目環顧,不駭然失,代善遲遲未至,竟是被一人糾纏住,兩人斗得異常兇狠。代善手持闊指長刀,眼眸犀利,彷彿一柄利劍直人心扉!我微微氣,那樣渾充滿霸氣的代善,我竟是平生頭一次見到!

記憶中那個淡泊儒雅,有著一雙溫潤眼眸的年,與眼前這個驍勇果決,渾著力道和霸氣的男子,漸漸合二為一。

我的眼睛被淚水模糊一片,思維已經無法正常運轉……

「嗯……」側的褚英又是一聲悶哼,我幡然覺醒,這才注意到因為我的存在,褚英制,竟被胡達利打得險象環生。

「放我下去!」我尖

「不要!」他悶聲低斥,左臂微抬,竟是生生的替我擋下一刀。

胡達利!好個卑鄙的胡達利!他為了能戰勝褚英,竟是頻頻將攻勢集中到我一人上。褚英為了維護我,已是傷痕纍纍,雖說都不是致命的傷口,但是看到渾的他,我心直抖。

「褚英!讓我下去!」我痛聲哭喊,早知自己是累贅,還不如讓胡達利一刀砍了我!

胡達利的刀尖又向我挑了過來,我想也不想,上往前一衝,直接搶在褚英作之前撲向鋼刀。我等著領略刀尖扎時的那份刺痛,可是沒有……胡達利在刀尖到我襖褂的一剎那,回了手,刀尖只是在輕輕我厚厚的棉褂上割破了一道小口子。

我愣住。

「東哥——」驀地,代善發出一聲凄厲的長嘯,竟似發狂般向我衝來,渾然不理他後之人正用刀斫向他的後背!

「不……不要——」

「當!」火花四濺。

我的喊聲噎在了嚨里,那柄鋼刀並沒有砍在代善的背上,而是在半空中被一柄長刀攔截住。

「嘿嘿!我扈爾漢來會會你!」刀一絞,三匹馬錯而過。扈爾漢接替下代善的位置,代善乘隙縱馬向我奔來。

「東哥!東哥……」他焦急的喊著我的名字,「你傷了?!重不重?」

「代善!滾開!」褚英咆嘯,「東哥的事不用你管!」

「不要吵了——」我尖,「現在在打仗!拜託你們團結一點!我不想死在這裡……」

兩人互瞪了一眼,親兄弟之間的火藥味竟似比對待仇敵更加兇猛。

心一寒,忽聽側傳來一聲冷笑:「東哥……莫非你便是真第一布喜婭瑪拉?」我回頭一看,胡達利正寒著一張臉瞪著我,「布占泰念念不忘,一心想要奪回的人,原來就是你!」他狹長的眼線微微瞇了起來,我不打了個冷

他瞄我的眼神太鷙詭異了。

這時烏拉兵卒已被建州追兵得疾退,與扈爾漢纏鬥的大將勒馬後退,道:「胡達利,趕撤!」

後扈爾漢心有不甘的揮舞長刀,起直追,不停嚷嚷:「常柱,有種你小子別跑,咱們再行打過!」

胡達利冷冷一笑,勒轉馬首,隨常柱之後退走。

我大大鬆了口氣,烏拉人終於大軍撤退。建州以一千人對抗數倍於己的兵力,能不敗而勝,實在僥倖。

猛然清醒回神,忽然在代善臉上看到一抹冷的殘笑,他緩緩張起巨弓,修長的指尖拈起三枝羽箭……

褚英在我頭頂冷哼一聲,隨著那一聲輕哼,代善的手指遽然鬆開。弓弦嗡地一聲,三枝羽箭疾追胡達利後背。

「膽敢傷東哥,豈容你如此輕鬆遁逸?」代善冷笑。

褚英又是一聲冷哼。

三枝羽箭筆直的向胡達利,他回用長刀擋開一枝,常柱又替他擋開一枝,可第三枝箭矢卻是無論如何也閃避不開了,他背影一,左側后肩上已然中招。倉惶奔走間,扈爾漢仰天大笑:「厲害吧?我們二阿哥還沒使全力呢,不過是給你小子一個教訓——胡達利,回去告訴你老子,他趁早帶著一萬人滾回烏拉去,他媽的出來丟人現眼!再敢胡來,我扈爾漢見一個殺一個!」

胡達利的影跑得早沒影了,他卻仍是意猶未盡的嘖嘖有聲,「二阿哥,什麼時候把你這手絕活也教教我,聽說你能將三枝箭的力道控制得輕重緩急各不相同,從而令對手防不勝防?下回可得讓我開開眼界!」

代善輕輕一笑,斂眉聳肩,眸底凌厲的波褪去,剩下的仍是一脈溫潤儒雅。

我的心怦怦狂跳,說不出是喜悅還是哀傷。只是覺得今天所發生的一切已將我全部的心力耗盡,待到神放鬆下來后,我隨即到四肢無力,微微抖著癱倒在褚英的懷裡。

褚英口一震,突然將另外一隻胳膊也攬了過來,環抱住我,朗聲:「暫且收兵!下令全軍戒備!烏拉人隨時可能會再來襲!」

烏拉兵馬退至圖們江對岸,猶如一頭蟄伏中的猛虎,隨時隨地可能撲過來撕咬。

兩軍隔江紮營對峙,傍晚時分,舒爾哈齊才率領正藍旗逶迤而至,問起由,他語焉不詳,推因路況不,隊伍被困守在山後云云。

褚英面上已有怒意,代善卻淡淡的看不出什麼不妥。

其實舒爾哈齊解釋未加援手的理由甚為牽強,連我這個旁觀者也瞧出了某種貓膩,而他旁的兩員部將常書和納各部,態度格外蠻橫高傲,竟似一點也沒將褚英、代善兩位阿哥放在眼裡。

夜,我在帳篷歇下,忽然聽到帳外有人聲低語。

「格格已經歇了。」

「是麼……」停頓許久,那聲音才嘆息道,「那便算了……」

我急忙掀簾而出,喚道:「等等!烏克亞……你找我什麼事?」

那人果然是烏克亞,漆黑夜空下,他消瘦的影讓人覺有種恍惚的孤寂和傷

「阿步……」他輕聲囁嚅,然後轉瞬目凝聚,表嚴肅起來,「布喜婭瑪拉格格,請問你可曾見到阿丹珠?」

阿丹珠?!對了!阿丹珠白天的時候……

我倒吸一口冷氣!

我怎麼把阿丹珠給忘了?

沒回來?」

「我找不到……」

我心裡冰涼:「你……等等,我去找個人!」顧不得套上外,深一腳低一腳的黑往褚英的營帳那邊趕。

「誰?!」門口的侍衛突然出聲喝阻。我一震,這才覺后怕起來。

一人,我如何膽敢貿然進去見褚英?

正猶豫不決,帳簾忽然一,褚英□著上,低頭走了出來:「去把醫給我找來……那丫頭笨得連換藥也……」含含糊糊的講了一半,抬頭驚愕的與我四目相,然後僵呆。

「那個……我……」

「進來!」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不由分說的將我拖

溫暖的空氣刺激得我鼻頭髮,我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子抖一團。

「笨蛋!怎麼只穿夾襖就敢跑外頭晃?凍病了怎麼辦?」他沖我吼。

「你還說我?你不先瞧瞧你自己!」我指著他的膀子,毫不客氣的反相譏。

「我這是在包紮傷口……況且,我是男人,質比你強百倍!」他從毯子上抱來一條氈子,兜頭將我裹住,魯得差點將我推倒。

我目轉了一圈,他這帳篷里燒著暖爐子,倒也不覺多冷,於是便想把氈子拿掉,可轉念一想,卻反將氈子拉住,把自己裹得愈發嚴

「下去!統統給我滾出去!」

匍匐在褚英腳下,發抖的兩個小丫頭頓時如獲大赦般站了起來,逃也似的出去了。我冷眼旁觀,見他自己扭著頭,反手繞到肩背後去綁紗布,卻笨手笨腳的怎麼也弄不好,滿臉的狼狽,我不由心裡一,開口說:「我來吧。」

我走到他後,輕輕將紗布繞到他胳肢窩底下,他微微一

「我到你傷口了?」我覺得沒用什麼力啊?只不過……他全上下遍布的大小傷口,確實教人不忍目睹,看多了有種心驚跳的寒磣

「沒……」他噝噝的吸氣。

於是我只得更加放作,小心翼翼的替他裹傷,眼無意間落在他左側肩頭一個清晰的齒狀疤痕上……我心裡頓時像是被人用力捅了一刀!

手裡作變得甚為僵,好一會才緩過勁來:「把裳趕穿上吧,小心當真著涼,明兒個能不能闖過烏拉兵的圍堵,帶領大夥度過危機,還得靠你呢。」

「東哥……」他回過,眼眸中的濃炙熱讓我害怕,「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嗯。」我輕輕應了聲,眼下這種況當真很不樂觀。建州帶來的兵力原就不多,可舒爾哈齊那支正藍旗卻顯得有點靠不大住的樣子……

「……東哥!」

「嗯?什麼事?」

「你還是老喜歡走神!」

我發獃那會,他竟已穿好衫,大大咧咧的坐在毯子上,隨手從邊上取了一壇酒,自斟自飲起來。

了傷還喝酒?」

「不妨事!喝了暖暖子,驅驅寒……」他笑容擴大,眼角眉梢都著歡喜,「東哥你在關心我?」沒等我回答,他已自己介面,「啊,真好!你終於還是關心我的!」

我無語,他自我幻想且隨他去吧,當務之急是追問阿丹珠的下落。

「今天在烏碣巖你可見著一位小姑娘?」

他眉頭一挑,出一抹困的表

大概這麼高!」我比劃給他看,「臉圓圓的,很可很漂亮,一講話就喜歡笑……」

「為什麼找我問?」他悶悶的,顯得頗為不悅,「雖然我的丫頭很多,人也多,但不代表每一個我都會有印象吧?」

我氣結:「阿丹珠可不是你的人……見鬼了!怎麼會瞎了眼,喜歡上你這樣的男人!」

他噌地站起,額頭青筋暴起:「你說什麼?我這樣的男人?我在你眼裡如此不堪嗎?」

我不想跟他多費舌,拂袖:「我走了!只當我沒來過!」

「你別忘了,你也是我的人!」臨出門前,他突然吼出這麼一句。

我又又怒,氣上涌,再也忍耐不住抑的衝,轉一個掌掄在他臉上。

我憤恨的怒視他,他臉上閃著複雜莫名的神,過了好半天,他忽然口氣一,悲傷的喊了一聲:「東哥……」

「我不是你的人!」我頭也不回的衝出帳篷。

腳下的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空氣很冷,我凍得腳,心裡窩著的火氣倒是被凍得消了一大半。

沒走幾步,忽聽有腳步聲追來,嚇得我趕貓腰躲到一塊巖石後面。待到倉促的腳步聲漸漸走遠,我才吁嘆口氣,慢慢直起腰。

走,卻出其不意砰地撞上一堵厚實的牆,再仔細一看,那哪是堵牆?分明是個黑乎乎的人影。我嚇得失聲尖,可沒等出聲來,上已被一隻冰冷的大手給捂住。

「噓……別怕,是我。」悉的,醇厚的聲線……

我驚呆,一顆心小鹿撞。

「嚇著你了?」代善放開手,有些局促不安的著我,雖然線昏暗,可是我卻能明顯到他灼熱的視線,「東哥……」一陣窣窣聲后,帶著他獨有溫暖氣味的氈斗篷裹住了我。

寒意欺人的夜裡,月輝清冷,眼前的男子令我心緒紊。我有滿腹的話想要傾訴,可是話到邊,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唯有無語。

沙沙的腳步聲突然靠近:「是阿步麼?」

我驚跳起來,慌應答:「是我。」匆匆忙忙的撇下代善,從巖石后跑了出來。

烏克亞獨立在雪地里:「我等了你好久,總不見你回來……」目落到我上的氈斗篷,話語一頓。

我立即醒悟,臉上微微一熱:「走吧,先回去再說。」

走了十餘步,腳步稍緩,忍不住回眸搜尋那道悉的影子,可是夜漆黑,迭影憧憧,卻哪裡分得清哪是人影,哪是樹影?

若非肩上的斗篷溫猶存,我幾乎以為方才的一切不過是我一時的幻覺。

天方破曉,安逸的軍營中忽然起了,原來竟是對岸的烏拉兵拉開了陣勢,放眼去,烏的看不到頭。

己方將士看到對岸敵軍人多勢眾,不免出怯意,如此要關頭,若是軍心搖,豈非未戰先敗?

我遠遠的站在軍營后,正暗自焦急,忽聽三千將士齊刷刷的出一聲呼喝,然後歡聲雷,振臂高呼,竟是分外振人心。

我又是激又是好奇,忍不住爬上一駕車轅,高高的站立遠觀。

只見正紅主旗颯颯迎風飄,代善站在高,揮手致意,朗聲高呼:「……阿瑪素善征討,今雖未至,然我兄弟二人領兵到此,爾眾毋得愁懼……烏拉貝勒布占泰早年被我建州擒捉,鐵鎖系頸,收而養之,免死而後助其遣歸主位。年時未久,布占泰其人依舊,此人命乃從我等手中釋出,何足為懼?爾勿以此兵為多,天助我建州之威,淑勒貝勒英名夙著,此戰必勝……」

隨著他高昂的話語,群起鼓舞歡呼。轉眼語畢,即有扈爾漢、費英東、楊古利等大將越眾而出,在代善面前單膝點地,誓約:「吾等誓死效忠!」這無疑是在燒滾的油鍋中加了一瓢水,油鍋頃刻間炸了!

建州和瓦爾喀的兵卒將士一個個神振,激莫名。就連我這個局外之人,遠遠的見了,也不熱淚盈眶,激得全都沸騰起來。

在這種緒高漲,軍心大振的推下,建州兵卒竟然開始主出擊,勇渡江。我眼瞅著前方殺聲震天,在滿目皚皚冰雪的天地里,那樣的場景,仿若夢幻虛影……

抓握雙拳,我神魂激

這便是戰爭!古代冷兵時代的戰場,馬革裹臥疆場……

鍾城烏碣巖之戰,由午前開戰,拼至日暮,建州將士越戰越勇,戰況慘烈,烏拉兵雖有一萬之眾,卻被追殺得潰不軍,節節敗退。到得夜晚,忽爾天降大雪,風雪加,天氣異常惡劣。

我焦急萬分的苦熬了一夜,到得天明時分,終於再也忍耐不住,溜出帳外,騎馬沿著江邊一路巡視。

但見厚厚的雪地里一片狼藉,烏拉兵的可見,殷紅的和著泥濘白雪,景何等的慘烈!

我心有惻悸,雖不忍睹,但所到之,無不橫遍野,滿目蒼夷。

頃,建州班師回營,雖然士卒狼狽,神間難掩疲乏之態,但人人興緻發,滿面歡笑。

最後清點戰場,因昨夜天寒,烏拉傷兵凍斃甚多,連同戰死之人,僅亡死於朝鮮國境的就有近三千人,而在圖們江這一側的,竟有五六千人,合計約七八千人。建州俘獲戰馬五千匹,盔甲三千副,戰果碩得驚人!

然而此戰始料未及的是,褚英負重傷,最後竟是被費英東等人勉強抬了回來,僥倖活得一命。

當我聽到消息,找到褚英營帳掀簾進時,裡頭已經聚滿了人。每個人都是寡言語,氣氛凝重得有些窒息。褚英面慘白,只是默不作聲的躺在毯子上,任由醫療傷。

我站在他們一大群人後,正進退為難,忽聽有子嚶嚶的哭泣聲逸出。扈爾漢大嗓門不耐的吼道:「大阿哥,不是我說你,這次險些壞事……你至於為了一個人連命都不要麼?若非二阿哥見機快,一刀砍了博克多的腦袋,你早被他們父子兩個聯手……」

「夠了,扈爾漢。」代善不溫不火的簡單一句話,竟神奇的住了扈爾漢的火脾氣。

子的泣聲越哭越響,終於褚英不耐的發出一聲低吼:「煩不煩哪!滾出去!」許是喊的時候使力太過,竟迸裂了傷口,醫嚇得捂住流不止的傷,連連低呼:「爺……稍安……」

於是代善淡然吩咐:「你先出去吧。」

子低低的嗯了聲,悶悶的說:「那……那我走了,你……你別再罵人了,小心傷口……」

褚英厭煩的扭過頭。

子的影終於慢慢從人群里走了出來,我驚愕的瞪大了眼:「阿丹珠?!」

「步姐姐!」滿臉憔悴的阿丹珠一見我面,飛撲進我懷裡,委屈的放聲大哭。我連忙摟住隨口說些安的話語,可是腦子裡卻渾渾噩噩的,目及褚英火辣辣的眼神,心裡一,頓時恍然。

「這位是瓦爾喀策穆特赫貝勒家的小格格吧?」舒爾哈齊沉沉的開口,老銳利的眸從我臉上慢慢過,「若是大阿哥當真喜歡,便由我來保個,想來策穆特赫不至於不給我這份面子……」

阿丹珠停止了哭泣,一張梨花帶雨般純的小臉上得通紅,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傳遞出難掩的喜悅。

「我不要!」褚英斷然拒絕,一點也不賣額其克的面子,「哪個說我要了?」

他的目仍是死死的盯在我的上,我心裡一寒,打了個,忙說:「阿丹珠,我們回去吧!」邊說邊手去牽的小手。

誰知阿丹珠聽了褚英的話后,咬著下,氣得軀直。但隨即,高高的昂起頭:「我就要嫁你!你若是不喜歡我,為何又要冒死趕來救我?總之,無論你現在說什麼我都不會放在心上,這輩子除了你,我阿丹珠誰都不嫁!」

全場呆若木,好半天扈爾漢咂吧著說:「這小姑娘夠爽快!倒有些蒙古妞兒的味道!」

「得,這下子回赫圖阿拉可有得熱鬧了!」費英東呵呵一笑,手搭在楊古利肩上。

「是啊,回城辦場喜事,順帶喝慶功酒……」

扈爾漢一聽酒便來了勁:「哎,哎……要說慶功酒啊……」

「那個胡達利真孬,他老子倒還算是條漢子,可惜不及二阿哥……」

「……胡達利死得太便宜了,費英東,你那一刀未免太便宜了這小子……」

「……我說那個常柱和胡裡布倒是把好手,只可惜跟錯了主子,這回活捉了他倆,不知……」

八舌的嘈鬧一團,我早已無心理會,一心只是拖著滿臉通紅的阿丹珠往外走。

「步姐姐……他是喜歡我的吧?」出了門口,阿丹珠張的問我。

那雙充滿熱和期待的眼眸,我頓時茫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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