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步天下》第三章 訣別 再見 房 滅幻 死生 真心 絕 隔閡

我緩緩抬起手來,攏在寬大袖袍的右手食指輕輕的勾起他的食指。指尖的溫度仍是比常人要低,在夏季里格外的沁涼。

我微微一笑,注視著他錯愕得完全驚呆的臉,輕聲說道:「我回來了!」

代善吃驚的上下打量我,過了許久,忽然「啊」地低呼一聲,一把把我摟進懷裡:「我不是在做夢吧?真的是你嗎?東哥……真的……」

我悶悶的輕笑,甩掉心底悲傷的影,只是笑說:「不是我還會是誰呢?」

「你怎麼回來的?阿瑪……不,沒人跟我說,你會回來!」

「噓!」我食指放在上,「我著來的,等天黑就回去……」

「回去?」他不解。

「是啊,回葉赫——」我淡淡的笑,盡量裝出輕描淡寫的樣子,「我下個月親,嫁去喀爾喀!」

「什麼?!」他驚呼,抓著我肩膀的手一抖,不敢置信的著我。

我無法向代善解釋更多,我之所以要到建州,只是想跟他道個別!從哪裡開始就從哪裡結束吧!他和褚英是我到古代認識的第一人,所以,就由他開始……

「東哥!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我神思恍惚的看著他,遙想當年最初見到他時,那個稚純潔的孩子,如今竟已長得這麼大了……果真是滄海桑田,風雲瞬息,年華易過!我不自的抬手他的臉,那樣悉而又略顯陌生的五廓,一時慨萬千,險些墮淚。忙撤手別開頭,悶聲道:「啊……我想見見褚英……」

「大哥他……」代善的神驀然變得異常尷尬。

我愕然震撼,兄弟骨,難道當真淡漠得一也無了嗎?我不願承認代善也會變那種冷之人,寧可固執的相信他仍是我記憶中那個溫潤善良的年,於是低聲說道:「我知道他被拘了,若是能輕易得見,我也不來求你了。」

他猶疑不決,我靜靜的等待著他的答覆。過了好一會代善才啟口說道:「大哥隸屬正白旗,負責看管他的全都是正白旗的人……如今正白旗歸老八管,若是沒有阿瑪的手諭,想進地牢探視大哥,首先得過老八那一關!」

我心裡一,揪了。何時起,記憶中的代善已然不復存在?是什麼東西改變了他?令他竟然也變得和一般俗人那樣世故圓?!為正紅、鑲紅兩旗的旗主,在大阿哥被廢之後,已然為最有希繼承儲位的古英圖魯,竟然沒法進一個小小的地牢?他這託詞找得實在不怎麼漂亮!

我冷笑,方才湧起的一已然從心中徹底抹去:「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皇太極授命外出,此時並不在赫圖阿拉!」

我語氣加重,言辭間明顯夾雜了沉痛的怒氣,他不會聽不出來。只是他掩飾得極好,臉上掛著淡淡的無奈的微笑,若非我已心中有底,竟是一點也不會懷疑他的誠意。

我退後兩步,漠然的看了他兩眼,忽然扭便走。他在我後大,衝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東哥!你……要去哪?」

「去求淑勒貝勒爺!換取他的手諭!」

「東哥!」他聲,「不可衝……」

「拿我一條命去換,總應該換得回來吧?」我吸氣,冷笑,「我就不信我要見一個朋友,竟會有如此之難!」

「東哥!」他拖我回來,的抱住我,「我想辦法……我帶你去見大哥……」

我的臉在他的口,但怒氣未平,竟而口譏誚的說:「不怕會連累到你了麼?二爺!」

「東哥!」他慘然驚呼,子急遽抖,用盡全力氣抱我,「不要這樣說……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一迭連聲的「對不起」將我起的心腸悄悄化。也許……不能完全怪他,沒人比我更清楚,要在努爾哈赤眼皮底下,爭得一席之位有多難!勾心鬥角,力爭上位卻又不能太過招搖,恐遭人嫉恨,代善他……其實撐得也很苦吧?

我心了,噓嘆著回應他,給予一個大大的擁抱,手拍著他的背,哀憐的說:「代善,你毋須向我道歉,或許全天下的人都能責怪你,但我卻是最沒立場的一個!我沒資格怪你……所以,不必對我說這三個字!」

代善子微微戰慄,這一刻我所擁抱著的他,彷彿又回到當年那個溫潤如玉、與世無爭的年……

對不起……代善!這三個字應該由我對你說!

請你忘了我!以後……請按你自己的意願生活吧!

甬道有些昏暗,腳下雖然踩著實地,可總覺得有點飄飄忽忽的不踏實,代善送我至獄門便不再前進,不知道他是想守在門外觀測靜呢,還是不敢面對牢獄之中的親哥哥。

老獄卒引著蠟燭在前邊帶路,邊走邊絮絮叨叨的抱怨著,說什麼囚犯最近脾氣愈發捉不定,難以伺候……正說著,忽聽甬道盡頭,傳來一聲厲吼,我猝不及防,竟被嚇得打了個哆嗦。

那老獄卒卻是見怪不怪,顯然已是習以為常,哈著腰笑道:「姑娘莫怕,犯人拿鐵鏈鎖著呢!」

上一陣陣發寒,強打著神走到底,一道鐵門將外阻隔。門上僅留了上下兩個小孔,上面的案板上擱了一隻飯盆子,裡頭是一些剩菜殘羹,老獄卒順手將盆收走,然後在底下開口踢了踢,喝問:「屎尿盆子呢?敢你只吃不拉?還是把屎尿拉里了?」

我雙手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呆,才啞聲說:「開門!」

「吖?什麼?」老獄卒困的回頭瞥我一眼。

「我說——開門!」

「那不行!」他斷然否決,「他是重犯……」

「開門!」我不待他說完,左手一把揪住他的襟,右手舉著剛從髮髻上拔下的簪子,頂住他的咽,「我說……開門,你聾了嗎?」手抖得太厲害,竟當真在他脖子上劃出一道痕,我卻什麼都顧不得了,發瘋般厲聲尖叱,「你不是說他被鐵鏈鎖著麼?你怕什麼,一個鐵索披頸的犯人,你還怕他跑了不!開門——我要進去!」

老獄卒嚇得雙,抖抖的求饒:「姑娘息怒……小人尚有家室,死在姑娘手裡不打,若是讓犯人逃了,小人一家都會遭殃!姑娘……」

我呼呼的氣,噹啷一聲,發簪落地!

瘋了!我真是……

「姑娘……多謝姑娘……」

「開開門……求你……」我黯然神傷,「我只是想見見他,跟他說幾句話而已……」

「姑娘……你,不會是他家眷吧?唉……」他忽然下聲,憐憫似的說,「也罷,我全你這一回。只是你出去可千萬莫對人講,就是帶你來的那個……」

「我知道,我不會跟任何人提!出了這裡,我便忘了這裡發生的一切!」

老獄卒「唉」「唉」的連嘆兩聲,從腰間索出銅匙,邊對鎖孔邊悄聲說:「姑娘,你自個兒把握機會吧……我悄悄跟你說,這個人活不長了……聽說上頭已有令,早晚拖不過年去……不過,他即使不被殺頭,恐怕也活不久了,像他這麼作賤自己的,我還是……」

「嘎——」鐵門緩緩拉開一道

我還沒從剛才那番驚駭的言論里回過神,便聽老獄卒嘆道:「去吧!只略略說上幾句己話就好……」

黑咕隆咚的一間不到十個平方的仄牢房,我茫然的走了進去,牢門在我後飛快的閉上。

房間里瀰漫著一難聞的刺鼻味道,牆角蹲著一團黑乎乎的影子,見我靠近,忽然噹啷扯著鏈子跳了起來:「滾——滾出去——不用假惺惺的月月來問我,我就只那句話,我沒錯!我沒做錯——」

我捂著嚨里堵得慌,口像是了塊千斤巨石,怎麼都不過氣來。眼前的褚英……衫襤褸,披著一頭散的長發,五在黑影下,無法瞧得更為清晰,然而那樣瘦骨嶙峋的覺卻著實讓我震撼了。

嗆啷……

鐵鏈微微一響,巨大的氣聲響起,他忽然疾速轉,照著牆壁猛地捶了一拳。

「褚英……」我哽咽,「是我……」

「出去!出去——」他嘶吼,搖頭息,「我不認得你……不認得……你……」

「褚英——」我飛撲過去,張開雙臂從後抱住他,臂彎間那種嶙嶙骨差點瘋了我,眼淚再也止不住的滾滾落下。

他在我懷裡瑟地一抖,直覺便要掙開去,我固執的用力抱,臉著他的骨瘦的背脊,細細啜泣。

就這麼僵持了許久許久……褚英忽然從抖著握住我的手,冰冷的手心覆在我的手背上,諳啞哽咽:「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是……是我。」我流淚,為他的不幸,為他的可憐,為他短暫的未來……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他?怎麼可以……

「你在為我流淚嗎?」他慢慢轉過來,糙的指腹劃過我的面頰,將淚痕一一抹去。昏暗中瞧不清他的神,然而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眸卻像是黑暗中的一團火焰,炙熱的點燃了我,「何其幸也,東哥……」他稍稍一帶,我已投他的懷裡,他抱著我滿足的嘆了口氣。

「褚英!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欠他的,註定這輩子欠他的!他欠我的,已用救命之恩來還,可是我欠他的呢?我欠他的一條命,又該用什麼來贖還?

「不需要……不需要說對不起!」呼出的熱氣噴在我臉上,他用額頭抵住我的前額,「無論為你做什麼……我都無悔!」

「褚英!」我再也抑不住,「哇」地放聲嚎啕。

「不要哭……不要哭!」他開始有些著慌,手忙腳的替我拭眼淚,故意假裝輕鬆的笑說,「沒什麼的……不過就是一條命而已。」

「什麼不過就是一條命!」我氣他自暴自棄,抬手在他肩膀上捶了一記,卻不敢使太大力,他板單薄得好像一陣風就能吹散了。

褚英順勢抓住我的手,的包在掌心裡,過了會兒,才執起我的手在他生滿胡茬的臉上挲,喃喃低語:「這條命早在二十三年前就給你了,從那一刻起就已經不是我的了……」

我心裡一,痛苦的閉上了眼。

何苦……褚英!這是何苦……

靜靜的靠在他懷裡,默默的數著滴答的秒數,心境竟慢慢的恢復了平靜祥和。牢門這個時候「吱嘎」聲響了,老獄卒的聲音低低喚起:「姑娘……」

前的褚英明顯一僵,作勢起時,我急忙按住了他,緩緩搖頭。他焦急的看著我,雙手的攥了我的胳膊。我安的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沒事,我跟他待幾句。」

褚英遲疑的放開我,我走到老獄卒跟前,低聲吩咐幾句,他先是搖頭,我摘下腕上的一隻翡翠鐲子,塞到他手裡,他這才猶猶豫豫的點了下頭。

隨後我重新回到褚英邊挨著他席地而坐,他頓時欣喜若狂。頃,老獄卒又回來了,給了我一盞油燈,又遞了桶水和一隻妝匣給我,隨口關照:「外頭的那位爺叮囑姑娘,最多還可待半個時辰,切勿任拖延……」

我漠然點頭,隨手接過東西。老牢獄咂吧著回頭去。

我把燈芯撥到最亮,褚英下意識的往後,我扯住了他的袖子,含笑嗔睨著他。他的臉蠟黃,眼眶子深深瞘了進去,只是那眉宇間依然是一抹桀驁不羈。未等我開口,他忽然低低的嘆了一聲:「你瘦了……也憔悴了許多。」

我手一抖,才從妝匣拿起的木梳竟然「啪嗒」落。我忙掩飾心中的悲傷和悸痛,重新揀起梳子,蘸了桶里的清水,細細的給他打理髮。

他只是不,任由我擺弄,滿臉洋溢著幸福,那樣簡單而且容易滿足的慾讓我心裡痛楚難當,眼淚滴落在他發上,我隨手一梳而過。

和著那一滴滴的眼淚,我替他梳通長發,打辮子。然後將自己隨的手帕子擰了,慢慢替他臉。他先還躲避,想接過帕子自己來,我無聲的看著他。在我的堅持下,他終於無奈放棄,靦腆的笑了笑,任由我繼續侍弄。

完臉和脖子,我只略略停頓了下,右手繼續下,搭上他單褂的盤扣。他倏地出手摁住我,我默默搖頭,將他的手拿開,固執的下他的上。他削瘦的骨架上滿是累累傷痕,我咬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只是抖著用手帕一一拭過這些傷疤。

這是……替他那狠心的阿瑪打江山時,所留下的最殘酷有力的見證啊!

手指最後停留在他的左側肩頭上,那樣清晰宛然的齒印,讓我的心劇烈的抖,終於再也按捺不住,伏在他的肩頭再次失聲慟哭。

「東哥……」他扶著我的肩,癡癡的問我,「如果有來生……你會嫁給我嗎?」

我瞪大眼睛愣怔住,忘了哭泣。

「會嗎?來生……」他著急的追問。

倏然俯低頭,我在他右側肩頭狠狠的咬下一口,他子一,肩上的下意識的收,可是子卻並沒有移半分,默默的任由我咬出來。我鬆開,右肩上的齒痕帶著鮮紅的珠子,深印理。

我緩緩咧一笑,語音哽咽:「看!這是……我給你的信!來生……你來找我……記得……」

他猝然迎了上來,滾燙的雙抖著印上我的瓣。我閉上眼,悲痛絕,含淚接他最後的癡

褚英!對不起……這一生,註定我已負了你……

渾渾噩噩的,連我自己也不清楚是如何出地牢,如何走到門口的……

暗沉,空中飄著細的雨,我無力的扶著牆,嚨一陣發,難以抑制的咳了起來,先是一聲兩聲,到最後竟是撕心裂肺般無法停止,只得弓著背,捂著刺痛的口,眼淚迸發。

「姑娘……你不打吧?」老獄卒有些擔憂的繞到我面前。

我憋住氣,剋制住頭的瘙,一時無法開口出聲,只得緩緩搖頭。

「你臉很不好……」

「他……咳咳……人……」

「哦,你是指二爺?」老獄卒低聲,「才有人來報,十二阿哥往這邊過來,二爺怕他進地牢,便趕去前面絆住他了……姑娘若無其他事,還是快點離開吧!」

我痛苦的點頭。十二阿哥……阿濟格,那個雖只十歲,卻已擁有了一個鑲白旗的阿哥!果然不能小覷他,代善會如此張,肯定不無道理。

扶著牆,我挪步,老獄卒在後低聲道別:「姑娘好走……」

雨下得朦朧縹緲,灰濛濛的著一種凄涼的無奈和悲傷。

好走……我自然是要走的!只是……無法達最後的一點奢,我心有不甘!

赫圖阿拉城城門離此很近,我不敢靠太近,於是刻意繞了遠路,趕往城外與葉赫探子事先約好的地點面。才走了沒多遠,忽聽後有個脆生生的聲音喊道:「喂,下雨為什麼不打傘?」

我驚訝回頭,後兩丈開外,站了一個三四歲的小娃娃,雕玉琢般的小臉刻意的板著,我見他雖然單薄贏弱,但錦玉袍,僅是他脖子上掛著那塊黃澄澄的長命鎖已是價值不菲。

這個娃娃非富即貴,保不準是哪位親貴家的小公子。我不願與這種孩子多打道,免得他家人尾隨而至,多生事端,於是扭頭便走。

「喂!你還走得嗎?你那張臉難看得像死人一樣……」

好個勾人心火的臭屁娃娃!我頓了頓,記憶中像是有某弦被悄然撥,腦後的神經猛烈搐著,噝噝的疼。

忍不住又回頭瞥了一眼……啊!一個恍神看花了眼,記憶彷彿一下子倒退回到二十年前!我搖頭,甩去眼前的幻覺,自嘲的冷笑。

「喂——」

「喂你個頭啊!煩人的小鬼,吃撐了管閑事啊?趕回家找你額娘去!」我煩悶難擋,忍不住口氣生起來,連我自己都不清楚幹嘛要跟一個小不點的孩子這麼較真。

那張小臉皺了起來,出很不滿的神氣,沖我嗷嗷嚷:「你這人……你以為我喜歡搭理你的死活?不過是瞧你長得與我額娘有幾分相似,一時心才……」

心裡一,剎那間我似乎想起了什麼,偏又沒能及時抓住。正在困的當口,忽然拐角閃過一個矮小的人影,我先是嚇了一跳,然後發現那不過也就是個年紀稍大些的孩子,忙定了定神,丟下一句:「沒空跟你扯淡!」倉惶走。

可沒等步子出三四步,角便被一隻雪白的小手扯住。我慌張的回頭觀,卻見另一個孩子已然走近,也不過六七歲,同樣是通華貴,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小孩。

他看到我后,先是微微一愣,但隨即朝著那個娃娃恭謹的打了個千:「十四叔讓我好找!快回吧,省得大太太一會著急!」

我被口水猛地嗆到,憋著嗓子咳了兩聲。

詭異啊!一個六歲大的孩子管一個三歲大娃娃叔叔!雖然這種況在多子多孫的大家族裡極為普遍,但是……我眼神怪怪的對著他倆瞄來瞄去,還是覺得這種輩分十分搞笑!

娃娃年紀雖小,可擺出的架子卻不點不比大人差,似模似樣的說道:「豪格!怎麼就你一個?那些奴才呢……」

這一聲「豪格」喚得雖輕,卻仿如一道閃電在我眼前猛然劈過,我蹌了蹌步子,子陡然失去了支撐力。

「喂!喂……」小十四大,「你別著我啊——」

我收勢不住的倒下,無辜的他被我推倒在了髒兮兮的水坑裡。

「你……你這賤婢怎麼回事?!」豪格臉大變,怒沖沖的上前,左手一把揪住我頭頂的髮髻,強行擰過我的臉,右手同時揮起一道弧。

「不可……」小十四即刻出聲阻止。

可是,豪格的手已然快速的擊了過來!我悲哀的閉上眼,忽然生出一種自暴自棄的想法,無心再作任何反抗掙扎。

然而,掌最終並沒有如預期的那樣落在我的臉上,只聽得耳邊小十四驚訝的「噯」了聲,然後豪格像是殺豬般發出一聲慘厲的嚎。我倏地睜開眼瞼,卻驚異的看見豪格小小的子呈拋線般往後飛了出去,蓬地摔在了雨地里。

我驚呆了,第一直覺就想衝過去看他有沒有摔傷,可是沒等我從地上爬起,小十四的稚音已巍巍的在我耳邊喊了聲:「八哥……」

嘩啦!雨點子忽然下大了,噼噼啪啪的砸在地上像是在炒黃豆,水花四濺,我覺臉上刺辣辣的疼,勉強睜大眼睛,卻哆嗦著無法說出話來。

潑天雨幕中,一臉睿靜冷雋的皇太極站立在小十四側,任是瞎子也能應到他此刻正在往外迸發的衝天怒火。小十四像是嚇壞了,也許自打他出生,還未曾見過這位素來冷靜的八哥也有這麼瘋狂的一面。

我凄苦的笑了笑,覺心裡的破被打開了,凜冽的冷風正夾著雨水呼呼的往裡呼呼倒灌。

皇太極大步走了過來,默不作聲的瞅著我,烏黑的眼眸中閃著難言的心痛,他彎腰將我抱起,我疲無力的他懷裡。

「八哥,……」

是我的人!」皇太極冷聲回答,語氣像是臘月里凍結得冰。

豪格這時候已狼狽的從泥濘的地上爬了起來,被雨水完全打的小臉上帶著屈辱的倔強,踉踉蹌蹌的靠近:「阿瑪!……」

皇太極面無表,抱著我走過,完全無視豪格的存在。

「阿瑪!」豪格不甘心的跑到他面前,攔住,「阿瑪為何要打兒子?為了這樣一個老東西……」一句話未喊完,皇太極抬腳踹中他的口,將他踢飛兩米。

「你為長子,恃寵而驕,得寸進尺,卻不知你額娘當年也不過是替人端茶奉水的賤婢!面前端你那可憐的大阿哥架子,你還不配,滾——」一聲厲斥將豪格嚇得臉都白了,悻悻的坐在地上,捂著口再不敢吱唔半聲。

我倒一口冷氣,抓著他襟的手緩緩收。皇太極怒叱豪格的氣勢,讓我又驚又怕,不由聯想起努爾哈赤對待褚英的薄來……「啊」地聲低呼,我子陣陣發寒,這才發覺原來被雨水淋子已沒了半分暖意。

皇太極低頭看了我一眼,忽然手臂加力,小心翼翼的將我抱著急趕。眼瞅拐過一個彎,一輛馬車停在路邊,披了蓑的車夫正跳下車來,皇太極卻已手敏捷的抱住我,騰踩著車轅躥進車

「去城外!」

馬車得得跑了起來,我窩在他懷裡不吭聲,頭枕著他的口,隔著單薄黏料,能清晰的聽到他的心跳聲。頭頂有重力下,他把下頜支在我發頂,呼吸時快時慢。

我忽然嚨發,連忙憋住氣抑著不讓咳出聲來,滿臉漲得通紅。過得許久,我才痛苦的緩過一口氣,啞聲開口打破沉悶:「送我去尼雅滿山崗吧,葉赫使者在那裡接我……」

圈住我的臂膀猝然加重力道,勒得我骨骼吱吱咯咯,險些散架,頭頂的呼吸聲逐漸急促重起來,耳畔的心跳聲加劇,震得我耳刺痛。

「皇太極……」我仰起頭,出雙手巍巍的捧住他的臉,貪婪的想將他看個仔細,將這一瞬的記憶永遠刻心底。

再沒有機會了……以後,時空替,我再不會與他同一個時代,我將做回我的步悠然,而他將會為歷史里的清太宗!

眼淚潸然落下,我咬住痛苦的

他眼神悒鬱,薄薄的抿,著痛楚和憐惜。我咬出,輕輕環抱住他,下頜擱在他的肩頭,貪的呼吸著他上獨有的淡淡薰香。

他娶妻,他生子,他稱帝……他日後的一切一切都將再與我無關,毫無糾葛!他有他的生活!他終有一天會徹底時對我的那份依……

「忘了我吧……」我幽聲吁嘆,眼淚滾滾落下。

「你答應過要陪我一生一世……」他咬牙,聲音里出一嘶啞。

「你也答應過我很多!」這句話才逸出瓣,就見他面上盡失,上微一哆嗦,我懊悔不已,明白這話太重太直,已然傷了他。眼前一陣眩暈,金星撞,我抓他的袖,忙閉了閉眼定神。

「我原以為……你該明白我……」他痛苦的低語響徹在我耳邊,幽靜得好似從很遠的地方飄送過來。

我淚流不止,睜開眼,眼前的那張面容有些模糊不清,我微微氣,難過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我原以為……即便這世上所有人都誤會我,你總是最了解我的那一個!」他有些絕,悲涼的嘆息。

子發,就快抑制不住自己的緒放聲大哭起來,然而想到他的將來,我與他再無集可待,不由得狠下心腸來,吸氣:「你把我想得太好了!其實,我不過是個普通子,會妒會恨……你其實也並非當真是我,不過就是念著從小在一塊的分,如孩母親般……」

「你明知道不是!」他突然出一聲怒吼,眼神凌厲,寒芒畢的瞪視我,「你到底想說什麼?你到赫圖阿拉來,為的又是什麼?」

我勉強扯出一笑來,輕聲說:「我要嫁人了!這次是真的……不用再被當作一枚棋子送來送去,這一次……我可以真真正正的為新娘!」

他不說話,眼裡有怒、有恨、有驚、有……那樣的眼神極端癲狂恐怖!我幾乎就要在這種眼下的扼殺下窒息而亡!

「要嫁人?」

「是……」無法呼吸,眩暈越來越強烈。

「你心甘願?」

「是。」

「你……」他突然掐住我的脖子,然而手才及我的,那看似強霸道的力道卻轉瞬消失,化作溫,「你就這麼絕絕義的拋下了我!那我這麼些年,委曲求全做的這一切,又都為了什麼?被你簡簡單單幾句話就完全抹殺掉了麼?你怎麼可以……如此狠心絕?」他喃喃,語音慄,「這不是你!這不是那個我認識的你……你在騙我!」

我猛然心懍,子往後仰倒,從他懷裡掙開去:「皇太極!忘了我……你會有更好的……你、你……」凝噎哽住,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卻無法一一盡述,只得抖著說,「你會得到你最想要的!」

他凄涼諷刺的著我,冷笑:「我最想要的?我最想要的……」

他的表太過刺痛於我的心,我不忍再看,怕自己剋制不住緒,強撐的堅強會在下一秒鐘在他面前全盤崩潰,於是狠下心的將頭擰過,大聲道:「停車!」

馬車在顛簸中終於停下,我掀開竹簾,不敢回頭,生怕自己衝反悔。牙關咬至發麻,我越過車夫,縱跳下車架。

雨下得極大,氣勢磅礴,雨點子砸在我臉上,疼得鑽心。我任由雨水沖刷盡我的淚痕,昂起背離馬車大步朝前走。

約莫走了百餘步,忽聽遠遠的傳來「嗬!」地一聲,車轆隆隆之聲過嘩嘩的雨聲沉悶的傳至耳邊。我心裡一涼,猛地轉,只見茫茫天地間,那輛灰的馬車在雨里漸行漸遠,最終化作了一個小點。

我頹然跌倒,摔坐在了泥水裡,覺一顆心被人用刀子活生生的剜去了,鮮淋漓……

「咳!咳咳……咳咳咳咳……」一陣劇烈的悶咳,幾乎耗盡我所以殘存的氣力,我疲的趴在泥濘的地上,只覺得天旋地轉,沙啞疼痛的嗓子里突然有種腥甜的氣味直往上沖。我才意識到有些不對勁,便聽自己「咳——」地一聲,竟是噴出一口鮮紅的

那抹目驚心的隨即被雨水沖刷殆盡,只在眨眼的瞬間。若非我此刻舌尖仍殘留那,定會以為方才一幕不過是自己的幻覺罷了。

心突突狂跳,我又驚又懼,著疼痛的口愣愣無語。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馬車隆隆之聲飛速傳來,視線朦朧間看見方才乘坐的那輛馬車竟又返轉,轉眼奔到我面前。

車夫從架子上跳下,奔走間高聲問道:「姑娘!你沒事吧?」我驚疑不定,無法說清此刻的心,懵懵懂懂的任由他攙我起,「我家主子方才半道冒雨下了車……吩咐我來,先送姑娘去尼雅滿山崗……」

心……痛如刀絞!

皇太極!皇太極……我終於再難自製,趴在車架上放聲慟哭。

六月,布揚古將我許婚於蒙古喀爾喀扎魯特部貝勒吉賽,明順游擊李永芳以為不妥,認為既是努爾哈赤已聘之,再許另嫁可能會再次引起與建州的衝突。然而布揚古為了拉攏吉賽,學建州那般實行滿蒙聯姻政策,故而任意為之。

七月,在布爾杭古護送下,我換上一簇新的大紅嫁,坐上了去往喀爾喀草原的送嫁車輦。然而車隊方行數里,便阻停歇半道,據前方探哨回報,竟是發現建州努爾哈赤率兵三千人,屯駐南關舊地,阻擋住了去路,蓄勢待發。

布爾杭古惶然失,帶著送親隊伍倉惶逃回葉赫西城。李永芳見形勢危急,為防止建州吞下葉赫,勢力坐大,便多方調兵,同時出面進行調解。

七月中,努爾哈赤為形勢所迫,只得暫時息兵,退回建州。送親隊伍最後在明軍的庇護下順利行。

在離扎魯特尚有半日的行程時,車隊停了下來,整裝休息。我揣測這多半是在等迎親隊伍,果不其然,沒過半個時辰,便聽馬蹄陣陣,吆喝歡呼聲響徹一片。

我坐在車了帕子,張得滿手冷汗,子僵得無法彈。過沒多久,便聽一個獷的嗓音高聲唱了起來:

「黃金杯里斟滿了清涼的酒,捧在潔白的哈達上敬獻給你。遵照兄輩商定的婚事,你把寵的妹子許給了我——白銀碗里盛滿了聖潔的酒,放在長壽哈達上敬獻給你。遵照先前預定的婚約,你把麗的姑娘許給了我——騎上雪白的駿馬並肩馳騁,親的姑娘喲請察我心的,踐守前約咱倆同返故鄉吧,願我們同甘共苦永遠和睦——騎上黃駱駝相依而行,親的姑娘喲請接我熾烈的,遵照前約咱倆迴轉家鄉吧,願我們白頭到老永不分離——」

歌聲嘹亮,我咬著忐忑難安,車簾子嗦嗦打起,陪嫁嬤嬤的聲音靠了過來:「格格!一會就到了,您可還有什麼要吩咐的?」

我黯然搖頭,紅蓋頭隨之輕擺。這是車外忽然馬蹄陣陣,像是有人騎馬在圍在車輦繞圈子,我下意識的絞了手帕。

「格格莫擔心,只是額附騎馬繞車兜了三圈!」陪嫁嬤嬤心細,一邊我,一邊輕笑,「這是蒙古人迎親的習俗……格格要沒什麼吩咐,那奴才就先退下了!」

我點了下頭,簾子重新嘩啦響了下。沒過多久,車再次滾起來,我鬱悶難當的吐了口氣,展開已經發麻的四肢。

就要到了!已經無法……再回頭了!

車輦最終停下,車簾子完全掀起,我覺有涼風呼呼的灌進車,陪嫁嬤嬤在我耳邊小心叮囑:「格格,額駙家的四位福晉過來敬酒,您小心接著,別灑了……」嘻笑聲中,我接過酒盅,卻不敢真喝,將酒水含在裡,趁人不備,用寬袖掩著,盡數嘔在了帕子上。

「格格!該下車了!奴才扶您……」

我心裡一繃著從車裡慢慢騰挪出來,腳下完全沒有著地的實在覺像是踩在雲端里,輕飄飄綿綿的。

一會進了一團香氣撲鼻的地兒,臉上蓋頭突然毫沒預兆的被揭了去,我吃了一驚,只見滿眼亮堂,刺得我眼眸一時難以視

面前站了個年紀五六十歲的老嬤嬤,慈眉善目,穿了鮮亮的蒙古長袍,正笑著我。

我驚魂未定,那邊陪嫁嬤嬤已小聲的對我說:「格格!這位是您的分頭嬤嬤,以後您也該管『額吉』……」蒙古人管母親額吉,這我事前已聽說過,但卻不知這位分頭嬤嬤又是個什麼樣的份。

正遲疑間,分頭嬤嬤已然笑道:「新娘子!讓額吉給你綰頭!」說著將我的把子頭拆下,練的梳蒙古婦人的髮髻,然後在我臉上罩了明的鮮紅頭紗。一會兒上來兩個嬤嬤,替我更去我鮮紅的真嫁,換上件桃紅的桃紅的蒙古袍,腰扎寬闊的綠綢帶,腳上的寸子繡鞋也除去,改蹬長統馬靴。

我被的任由們擺弄妥當,末了分頭嬤嬤繞到我面前站定,打量了半天,滿意的笑了:「我的閨當真若天仙!可以了——」

我正不明所以,忽然門外傳來一陣鬨笑聲,吉賽那獨特的嗓音又開始在門口唱道:「吉思汗傳下來的婚禮,是我們最快樂的時候,讓我們在遼闊的草原上,縱歌唱,幸福萬年長——」

此刻我最怕的就是見到他,一聽他的聲音下意識的便往後退,分頭嬤嬤笑嘻嘻的挽住了我的胳膊,將我拖到氈包門口。這時我才發現偌大的氈包竟是了十七八個蒙古子,正全部擁堵在門口笑得分外暢甜。

門外的歌聲方歇,門的姑娘們已然歡笑介面:「什麼象徵著潔白無暇?什麼標誌著幸福榮華?這樣的禮是什麼?你可把它帶到姑娘的家?」

我心煩意,分頭嬤嬤的手勁卻是大的驚人,攥著我胳膊不放,笑說:「別害,我的閨,聽聽新郎怎麼應付!」

「清晨是純潔白凈的鮮,正午釀得更加甘甜,晚上變醇香的油,這珍貴的禮品全都帶來。」

姑娘們又是肆意的一陣大笑,接著唱:「千里草原上遠近馳名,奔騰飛躍神速如鷹,為接娶麗的姑娘,你們可曾帶它來臨?」

吉思汗聖主的馬群里,挑選的白玉寶馬駒,馳騁藍天雲間的千里馬,現已牽引到這裡來——」

歌聲方畢,分頭嬤嬤已然笑出眼淚:「行了,姑娘們!讓新人進來罷!」於是笑聲中,子們散開,由兩名小丫頭將氈包的門簾高高起,一道紅健碩的人影朗笑著門而

我直覺便要低頭閃避,然而卻在吉賽興的笑聲中,被他圈住腰舉了起來。我嚇得險些失聲尖,他托著我的腰將我擎得老高,歡天喜地的大聲嚷嚷:「我的新娘子喲!我最麗的新娘子……哈哈——」

他紅鍛結冠,著長袍,腰扎金黃寬頻,垂掛一柄金彎刀,腳登長靴,腰間松垮垮的系了一的哈達。

吉賽黑亮的面膛微微出赤紅硃,眼眸炯炯有神,不知道為什麼一看到他這種□,充滿□的挑逗目,我心寒得竟如同墮了萬丈冰窟。

氈包的人自發的離開,剎那間走得一個不剩。吉賽並不放我下來,直接將我扛上肩頭,大笑著邁向氈包正中鋪著織毯的褥子。

「放……放我下來!」我驚惶失措的踢騰,他只是大笑不理,陡然間天翻地覆般的眩暈,我被扔進了褥,遮面的紅紗一時悶住了我的口鼻,我憋著氣慌張的爬了兩步,忽然右腳踝上一,扭頭看去竟是被他抓了個正著。

我又驚又怒,吉賽臉上的笑容此刻看起來更像是在獰笑,原先瞅得還算順眼的面目也變得猙獰恐怖起來。我失聲尖,蹬踹他。

「布喜婭瑪拉!」他哈哈大笑,毫不以為意,「真第一人!哈哈,他們爭來奪去那麼多年,到頭來誰也沒得到的人,不是還得歸我所有麼?」他放開我的腳,隨手解下上的腰帶,去長袍,「雖然你老了點,不過……沖著你往日的聲名以及這張還不算顯老的臉蛋,我也不介意且將就了……來吧,我的人。古人說春宵一刻值千金……」他□著上,張開雙臂合撲了過來。

我當即在褥子上翻了個,閃過他的撲襲,瞥眼間瞧見側一對大紅喜燭燃燒正旺。我將心一橫,隨地打了個滾,靠了過去。

只聽「噌」地聲,遮面的紅紗一角帶到燭火,鼓起一團火焰。臉上灼熱的疼痛得我慘一聲,子蜷起來。

「布喜婭瑪拉!」吉賽沖了過來,抓起一旁散落的袍蒙上我的頭,熄了火苗。繞是他作敏捷迅速,但經過如此一燒,我亦明白這張傾國傾城的臉孔怕是徹底毀了。忍著鑽心般的疼痛,我一邊假裝哭泣,一邊悄悄拿餘打量吉賽的臉

他表有些搐,瞪著我的臉,像是到了莫大的驚嚇,過了許久,他才氣急敗壞的跳起大:「找大夫來!來人——喚大夫來!」

好好的一場婚宴最終被我攪了,大夫很快被找了來,我的臉燙傷得十分厲害,左半邊面頰幾乎全被毀去了,聽著周圍的噓嘆吸氣聲,我心裡反倒一片平靜。

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這張伴隨了我二十三年,也同樣糾纏了我二十三年,帶給我波折不斷的絕世容,終於……不存在了!

我承認這是步爛棋,下下之策——我原也是想著順從吉賽,安安穩穩的過完最後為時不多的日子,可是……只要一想到方才他那種獰笑□的笑容,我就萬分恐懼,心深倍覺侮辱。

大夫替我細細的敷好了傷,又不厭其煩的關照了一些日常忌諱,我沉默點頭,忽覺嗓子發,便忍不住咳了兩聲,咳聲嘶啞,空空聲不斷。大夫本已緩緩恭退出,忽聽這靜,猛地扭過頭來,一個箭步衝到我面前,搶了我的手脈號住。

我見他神張也不覺得一愣。大夫眉頭皺,忽然鬆開手,快步奔到吉賽面前行禮,附於耳邊嘀咕了幾句。

吉賽面大變:「當真?」

大夫點點頭,吉賽快速的向我投來一瞥,我忽然發覺他看我的眼神起了變化,夾帶了些許的厭惡之。吉賽在愣了一分鐘后,突然一揚頭,竟是轉離開了氈包。

一時奴婢下人紛紛退去,氈包就剩下替我梳頭的分頭嬤嬤和我的陪嫁嬤嬤。分頭嬤嬤蹙著頭嘆了口氣,陪嫁嬤嬤卻是在一旁不住的抹眼淚,哭道:「格格的命如何這般苦啊!好端端的竟會發生這等意外……」

分頭嬤嬤忙安道:「不打,貝勒爺厚道,既然娶了你家格格,自然不會虧待!側福晉的例份是不了的……」

「那又有何用……」陪嫁嬤嬤傷心得口不擇言起來,「貝勒爺總不會再寵幸我家格格了!一個失寵的側福晉,日後若是無子,這漫漫長日可要如何熬過去?」

「咳!」分頭嬤嬤尷尬的低咳了聲。

我忍著傷口的疼痛,歪在墊上,無所謂的搖頭:「我累了,想歇一會……」兩位嬤嬤對一眼,是滿臉苦笑,只得無奈的跟我行了禮,悄沒聲息的退了出去。

偌大的新人氈包,頓時空的就剩下我一人。我從褥子上翻爬起,走到梳妝案旁取了菱花銅鏡,比照著細瞧。只見原本絕麗的白皙此刻滿面紅腫,兩側臉頰高高腫起,右邊面頰上只是零星燙了三四個小指甲大小的水泡,可左邊臉頰卻是不容樂觀——顴骨因為火苗竄起時,遮面的紗巾並粘在了傷口,是以方才大夫為了取下紗巾,竟是將黏連的潰爛也給一同揭了下來……如今看來,確實有點模糊,慘不忍睹。

我輕輕鏡面中的那張臉,幽幽的嘆了口氣。

真是對不住了,東哥!頂著你的這張臉過了這麼久,臨了卻還是讓它毀在了我的手裡,希不知此刻靈魂飄的你,不要怪我心狠!

我也……只是想自保而已!

也許是我這張毀容后的臉孔實在太嚇人了,吉賽自那以後竟沒再進我的氈包來看過我一眼,這一點讓我深,總算從的犧牲沒有白費,得到了應有的回報。

然而,我逐漸的開始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我所在氈包隨侍的丫頭僕婦好像全部都在刻意的躲避著我,們看我的眼神常常帶著一種莫名的懼怕,甚至就連向來待我親熱的陪嫁嬤嬤也總找借口敷衍我。

這種詭異的況真是令我有點不著頭腦!

如此平靜的過了兩個月,到得這年的潤八月,建州方面突然傳來一則驚人消息——阿爾哈圖土門,大阿哥廣略貝勒褚英因謀逆之心屢教不改,被其父淑勒貝勒賜死獄中,結束了他年僅三十五歲的年輕生命!

當我聽到這個噩耗的瞬間,突然兩眼一黑,子直的倒了下去。醒來的時候,夜昏沉,褥邊一個守夜的人都沒有,我腦袋昏沉沉的舉不起來,每每想到褚英可悲可憐的結局,心就痛得揪在一塊了。

雖然早已猜到會是如此結局,卻不曾想竟會有如此之快!

努爾哈赤!努爾哈赤……你果然夠狠夠毒!

嚨口一陣腥氣湧上,我側過子,用帕子捂住,猛地咳了一聲,待到拿開時,我分明看見雪白的帕子上,濡了一灘目驚心的嫣紅!

我猛地了帕子,心裡恍然有些醒悟過來——難道……我最終竟會是落得如此凄涼的下場?老天待我何其不公啊?莫名其妙將我穿越到了這種鬼地方,遭遇了這些非人的經歷,到最後竟還要如此折磨我,給了我這麼個稽可笑的死法!

這算什麼?這到底算什麼?

難道來古代二十四年,為的就是要做一個別人眼中徹頭徹尾的「禍水」,然後借著這張禍水臉孔,襄助努爾哈赤吞併遼東?

不住的,我呵呵冷笑起來,悲涼的笑聲里有我憤怒而無奈的眼淚!

老天——你不公!你待我不公!

隨著咯次數的逐月增加,終於在臘月歲末,我被移出了主氈包,改遷至最角落的一間極為簡陋的小氈包邊除了自己從葉赫帶過來的陪嫁嬤嬤以及三個小丫頭外,吉賽未再添派任何人手給我。

我心知肚明,每日起居,但凡能自己手的,便不讓嬤嬤丫頭近伺候,每日除非必要,我甚再開口講話。餐飲食,茶碗杯盞等每次用過,均吩咐丫頭用沸水煮過,且不可與他人混用。氈包每日通風,即便是大雪風暴,我也不敢有毫輕忽懈怠。

吉賽先還替我延醫診治,但為求速死,我每次都將熬好的葯倒掉,終於撐至過年,這個日漸衰敗的在病痛的折磨下變得不堪重負。日常照鏡,發現自己臉上的傷疤已全部落痂,留了一層淡的新,雖不見得再有舊日容,卻也不似當日那般恐怖駭人。

相對於新紅,倒是原先的底變得黯淡無,甚而慘白嚇人,我瘦了許多,眼眶瞘,兩隻眼睛更顯大得出奇,顴骨高高凸起,經常呈現病態的紅之。最近夜間經常盜汗,無力,明明畏風懼冷,卻偏吃生冷的東西,似乎有團火常常燒得我口乾舌燥,虛汗連連。

不用大夫來瞧,我也知道自己就快病膏肓,再熬些時日,估計便可撒手人寰。只是這過程實在太痛苦,也太艱難了。若非要等待自然亡故,讓靈魂可以回到我來時的地方,我真想一刀結果了自己,也免得再這份活罪。

這種被病痛折磨,日日等死的滋味……實在是太難了!

轉眼又苦撐了一個多月,忽有一日陪嫁嬤嬤跌跌撞撞,像是火燒屁似的衝進了氈包,臉極差。

我這時方才睡醒,口發痛,渾,一點力也使不出,只得靠在枕上,睜著眼睛無聲的詢問

「格格!大事……了不得的大事!」吁吁的額上的冷汗,「奴才才聽爺們談話,奴才也不是真的要聽的……」

結結,我甚為不耐,啞著聲輕:「到底什麼事?」

「格格!那個……建州的淑勒貝勒在年初一,自封為汗,建國大金……」

我猛地從枕上撐了起來,驚愕的僵持兩秒,終是力不支,頹然摔倒。

「據說……改元天命……」嬤嬤聲音打,「建州通告天下的帖子已然發到扎魯特,若是不尊,怕是要直接打過來吧?」的一把抓過我的手,卻在到我手背時,幡然醒悟,嚇得又趕了回去,表震撼驚懼比方才更甚。

我輕咳兩聲,長久以來靜如止水的心慢慢又起了一陣波瀾,口劇痛,似乎又有甜腥之氣上涌,忙強忍下心頭悸痛,嘆道:「還有麼?其他……咳咳……」

「格格!您在建州住了那麼些年,那個大金汗王當真打過來,念著往日的分,未必會為難您……您、您……倒是千萬要保重自己的子啊!」

我冷冷一笑,到這份上,我哪裡還能聽不明白真正用意?是怕我死了,將來沒好日子過——又是一個想拿我當護符的!可惜了,我如今自難保,已是油盡燈枯的命!

「八……八阿哥……他……咳咳!他……」

嬤嬤愣了半天,才陡然明白我的意思,忙吱唔道:「這個,奴才也聽得不真,好像大金開國,設了什麼四大貝勒、五大臣的……」

我瞪大眼睛,滿懷期的看著,牢牢的盯著一開一合。

然後呢……拜託再多說一點,我還想多知道一些他的消息……

意識開始變得模糊起來,眼前的陪嫁嬤嬤不停的在晃,我抖著咳嗽,那聲聲撕心裂肺的劇咳將嚇得直接沖向門口。

我無力的出手!

回來——還有話沒講完呵……

一口沫衝口噴出,我諳啞的低了一聲,眼前急遽暗下,登時僵著子仰面厥了過去。

……

「……要怎麼辦……」

「不能留……恐瘟源傳染……」

「那……拖到無人的壑……」

「不可啊——爺……格格還沒咽氣……」

「狗奴才……」

「……去吧,留著也是禍害……」

「……真是晦氣……」

「為何咱哥倆攤上這倒霉差事……」

……

子輕飄飄的,時而覺到陣陣痛楚,時而又覺舒暢無比,像是溶進了海綿里,的,暖暖的……十分愜意。

忍不住角勾起一笑意,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不管心頭還有多的依與不舍……總之,這一生是終於走到盡頭了!

就這樣吧……

只當夢一場……

哇——佳能EOS5D!

我咽了一大口口水,眼珠微,繼續往左邊隔了一米遠的櫃檯瞟了一眼。啊,佳能EF24-105mm的紅圈鏡頭!

這兩樣加起來是我的心頭摯啊!可惜……

「阿步,看夠了沒?走了啦!我們到四樓裝區淘新貨去!」右胳膊被人猛力一拉,我痛得一個踉蹌,眼睛仍是依依不捨的流連在佳能專櫃。

白晝月順著我的目,斜斜的掃了一眼,哈哈大笑:「你死心吧!你那個死摳門的頭頭,是不可能花這麼大錢給你買這麼奢侈的東西的!兩萬七!哈……一萬三!哈!兩樣加起來要四萬元啊,你指他給你配置,還不如指相機跌價呢!走啦——」

「又不是要他的錢!」我不滿的嘀咕,一邊走,一邊手掐白晝月的臉,「你這烏,也許他肯替我上報呢?」

「不可能!」笑著閃避,「全臺哪個不知道你們部門的sam,是個簡節約到令人髮指的主?哈哈……」

我垮了臉,撇嘆氣:「那倒是……」

「行了,別老惦記著你的數碼相機了,想想待會兒怎麼往死里砍價才是真的!」

雖然是周日,但是六樓家電區仍是顯得有些冷清。是中午的關係吧?我納悶的走過彩電展示區,幾十臺不同型號的大小晶屏幕上,清一的閃著同一組清宮劇,震天響的音箱傳出一聲聲熱切的呼喊:

「大哥——」

「姐姐——」

不經意的瞥過,我立馬看到了一張悉的面孔,親的馬景濤同志正在屏幕上賣力的咆嘯怒吼,我惡寒的哆嗦了下,趕加快腳步走人。

「東哥——」背後響起一聲凄厲的嘶喊,我渾一震,心口彷彿被什麼東西猛地捶了一下,竟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白晝月奇怪的看著我,「你也看《太祖史》?你不是不喜歡看辮子戲的嗎?」我隨意的點點頭,視線卻沒再離開電視屏幕。

白晝月見我興趣,忍不住興起來:「不過,馬景濤這三部戲拍的還是不錯的,我家裡有碟,全套的,借你看啊……真的還不錯的,你瞧那些旗袍頭飾多漂亮啊,我做夢都想穿上這些……」

「都是假的,哪有可能那麼華麗花哨……清朝建國前關外可是窮得要死……」

「你怎麼知道?」奇怪的問。

我大大的一怔。剛才不過是隨口一說,問我怎麼知道的,我可說不上來,就好像腦子裡語言系統自。我答不上的問題,於是只得訕訕的打岔,指著電視里一個哭哭啼啼的人隨口問道:「是誰?」

「陳德容!」

我白了一眼,恍然,頓時笑咧了:「不是,在戲里陳德容演的是東哥……另外一個是東哥的妹妹,孟古!孟古最後代替姐姐嫁給了努爾哈赤,滿可憐的……」

我腳下一,險些摔個仰八叉,下一刻卻已是再也忍俊不住,捧著肚子笑得直不起腰來:「天哪!太扯了吧!孟古姐姐是東哥的妹妹?這……哈哈……哈哈哈!人家本就不是一個輩的好不好?要真這樣扯,我還說皇太極是我接生的咧!」

蓬!心裡像是有某種東西陡然間炸開了!

疼啊!我彎著腰繼續笑得渾發抖,然而,眼眶中的淚水卻不控制的滴滴答答的落到了地磚上。

「阿步!」

我抬起頭,淚眼婆娑間白晝月的影在漸漸離我遠去,「阿步……阿步……」的呼喚越來越低,相對的,電視機里播放的音響卻是越來越大:「東哥——東哥——東哥——」一聲接連一聲,如海浪般頃刻吞沒了我。

「東哥……你騙我!你騙了我——」

口劇痛,子微微一,模糊的視力一點一點的重回清晰——一張滿是憔悴的臉孔離我只有半尺距離。我茫然失神,有些懵懂,有些迷糊……

「醒了——啊!上天保佑,主子可算醒了!」不知打哪裡傳來一聲歡呼,然後我看到眼前的那雙黝黑絕的眼眸里,慢慢的有了激和驚喜,像是死灰在剎那間重新燃起了希的火種。

我心裡微微痛,吃力的抬起手,手指輕輕過他堅毅削瘦的下顎,那裡長出的青胡茬扎痛了我的手。這種真實的,讓我的心漸漸充滿歡喜,終於忍不住嘶啞的喊了聲:「皇太極……咳,咳咳……」

突如其來的咳嗽聲將我的神智驟然震醒!我往後疾退,脊梁骨咚地撞到了床柱上。

「東哥……」

「別過來——」我尖,低頭推開他,「別看我……求你……」

「噓,安靜些!沒事的……」他聲哄我,左手固執而堅定的摁牢了我的雙手,右手輕輕抬起我的下

著他憐惜的眼眸,我渾戰慄,眼淚無聲的落下。

「還疼嗎?」他心痛的著左側臉頰上的那塊傷疤,我抖了下,別開頭,滿心惶恐。我不要他看見我此刻狼狽醜陋的樣子,如果可以,我寧願這一生一世在他心裡永遠記住東哥二十六歲時的模樣。

猛然被他往前一拉,落他的懷裡,他抖著說:「我以為……我以為永遠失去你了……」

主子……」邊上一個哽咽的聲哭道,「貝勒爺接到主子病重的消息,連夜趕到喀爾喀……您都不知道,在深谷石堆下找到主子時,爺都瘋了……您瞧瞧他的手,挖那些碎石,都把指甲給……」

皇太極冷眼朝邊上橫了一眼,床頭邊頓時沒了聲。

我目落在他的手指上,卻見指甲裂,滿是結了痂的創口。我難自出手去,可就在即將到時,卻又懸在半空僵住。

我沒有死——是皇太極把這個殘破的從死亡邊緣又給拖了回來?那麼……剛才我所經歷的,難道只是我的夢境?我沒能回到現代去?

為什麼?!

為什麼沒有回去?布喜婭瑪拉的命運不是應該結束在1616年的嗎?不是應該結束在喀爾喀草原的嗎?

為什麼……

頭頂一陣嗖嗖冷風旋過,我劇咳連連,雙眼一翻,子無力的往後癱了下去。

「東哥……」

「主子……

半新不舊的石青帳,床側擺了一張矮幾,靠窗下是書案,累累書冊堆了足有一尺多高。

門輕輕推開,刻意放緩的腳步聲慢慢靠近床榻,我略略偏過頭,卻意外的到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那是個二十上下的子,姿雖說不上貌如花,但是著亮麗,頭上又是梳著小兩把頭……我心裡頓時打了個咯噔,警覺的瞪向

先是一愣,而後如般燦爛明亮的笑了起來:「側福晉醒了?」長相雖然普通,但是笑起時,邊漾起兩個小小的酒窩,甚為甜,襯得那雙烏黑的眸子分外吸引人。

我心中警鈴大作,支撐起酸無力的子,直言嗔斥:「你是何人?」才口居然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難聽,好似電鋸伐木。

顯然也被我嚇到了,愣愣的說不出話來,手裡絞著帕子,局促不安。

「發生什麼事了?」一把悉的聲線從門口飄了進來,我即刻聽出這正是我昏迷之前在皇太極邊回話的丫頭。果然人影兒一閃,一個小丫頭已快步走了過來,「薩爾瑪!你怎麼惹主子生氣了?」

「不是……我沒……」委屈的低下頭。

我眼前一亮,紫綢面的上料,裁剪得,這丫頭材極好,臉盤略尖,眉長得特別秀氣,襯得整張臉著斯文儒雅。手裡正端著銅盆,走過薩爾瑪邊時,隨手將盆遞了給,呶示意將盆放到架子上去。然後快步走到我跟前,笑的說:「主子,您別見怪!薩爾瑪雖然手腳笨拙,但心眼卻是不壞,若是哪裡惹著您生氣了,奴婢替賠個不是!您要打要罰,等您子好利落了,怎麼著都行!」

我見不過十五六歲,卻是伶牙俐齒,能說會道,再加上方才輕易間便不著痕跡的替薩爾瑪解了尷尬,當真是心眼靈活的一個丫頭。若換作以前,我或許不會將放在心上,但現時不同往日,我子雖然還是東哥的沒錯,可是這條命運線卻已然離我的想像,變得異常詭譎起來。我的生死已經不再如墓志銘上書寫的那樣……一切,都已軌!

二十四年來無論我多大的委屈,我都能堅強的過來,無非就是我在心底一直都認定,自己最終是可以回到現代去的!無論我多傷,多悲慘,我終將會與這個時代說拜拜,所以,所有的痛,所有的苦都不必太放在心上。

可是現在,什麼都不是了!什麼希都沒有了……也許從我來這裡起,就已經註定我本無法再回去!一切都只是我一廂願的臆斷罷了,老天爺從來沒向我保證過,我一定就能回去啊!

心底冒出陣陣寒意!如今的我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的殘酷,我也許……要困守在這個殘破的軀殼裡,直至老死!

狐疑掃了眼一旁的薩爾瑪,瞧的年紀和妝扮不大像是普通的丫鬟,我心頭突突一跳,啞然出聲:「貝勒爺待你好麼?」

薩爾瑪一愣,滿臉訝異,倒是那小丫頭機靈,轉瞬明白過來,噗嗤笑道:「主子誤會了!薩爾瑪並非是貝勒爺的通房丫頭,丈夫是爺跟前辦事的侍衛,爾……」底下的話說的很小聲,可薩爾瑪到底還是聽見了,頓時滿臉漲得通紅,尷尬難堪的站在原地,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我臉上也是微微一燙,心裡覺得不好意思,卻不好明講,只能故作癡癲的說:「那……為何一進來就我什麼側福晉的……」

小丫頭又是抿一笑:「主子昏睡了好些天,所以有些事還不知道,打從喀爾喀回來,貝勒爺便納了您為側福晉,這會子怕是城裡的大福晉、福晉們都已得了消息呢……」

「什麼?」我猛地吃了一驚,用帕子捂著連連咳了兩聲,微,「側福晉?!」

「是!」小丫頭大概原本是指著我會歡喜無限的,卻沒料到我竟是如此驚怒的反應,於是反而不知該如何應對,在旁烏溜溜的轉著眼珠,小心翼翼的揣著我的心思。

我呵呵冷笑,猛地一拍床板,厲聲叱道:「皇太極來!」

聲音原本就沙啞難聽,這下子突然吼了起來,倒把這兩丫頭齊刷刷的嚇了一大跳。

「爺……正在書房和兩位宮裡的醫在……」

他來見我!」我怒目而視,子微微發

側福晉!側福晉……這三個刺耳的字眼,就好比一把刀子尖銳的捅進我心裡,上下絞

小丫頭使個眼,薩爾瑪立即會意,撒往外跑。沒過多久,便聽急促的腳步聲靠近,我仍是用帕捂著不停的咳,肺葉震得刺痛難當。

「你們都是如何當的差?」一見我面,皇太極然大怒,「都給我滾出去!」

小丫頭和薩爾瑪嚇得噤若寒蟬,連辯駁也不敢吱語一聲,訕訕的退出門去。我冷眼瞪他,見他後還跟著兩個醫模樣的中年男子,礙著有外人在場,我一時也不好發作,只是狠狠的瞪他。

「怎麼咳得這麼厲害?」他急了,親自手從茶壺裡倒了杯水,走過來遞給我。

「別過來!」我嘶聲尖,可惜力氣不夠,這聲沒有脅迫,皇太極只是略略一頓,竟又步挨近,側坐上了床沿。

我連連擺手:「出去——離我遠點……咳咳……」右手捂著帕子一刻也不敢鬆懈,「這……這病會傳染……咳咳……咳咳咳咳……」

皇太極面無表的看著我,他後的兩名醫中年紀稍長的那位忽然慢條斯理的開口:「福晉說的極是……想來福晉也是懂得幾分醫理之人,那麼奴才也就不避諱的直接問診了!」

我無力的將頭倒回枕上,只覺渾疲憊,子一陣陣的冒虛汗:「你有……什麼……咳咳,儘管問!」

「福晉患這病多久了?」老醫對著皇太極行了個禮,然後挨著腳踏單膝跪著,作了個請脈的手勢。

出手腕給他,細細的回想了番:「甲寅年四月有次夜裡涼,起了高燒,過後子便不爽利了,只是當時沒想那麼多……」說著我有意無意的拿眼瞄了瞄皇太極,他仍是一臉的冷峻,看不出毫的緒波

「甲寅年……」老醫默默心算,「那可是有兩個年頭了啊……福晉可有記錯?」

我搖頭,悶聲:「不會記錯!」頓了頓,又一次瞥了眼皇太極,他仍是無於衷的表,讓我有些冒火,再想到方才「側福晉」一事,更是難以消氣,於是故意冷聲說,「那夜乃是貝勒爺與大福晉大婚之喜,我如何能記錯了?」

皇太極的手終於微微一,茶盞的水潑出許,我心頭忽然湧起一惡作劇般的快。但轉瞬,見他眼眸有一悔恨的痛意閃過,我不愣了愣,又有些後悔的替他心疼起來。

「勞煩請福晉出舌苔一看!」

中醫講究聞問切,我沒什麼好矜持的,照著他說的,把張開,吐出長長的舌頭。老醫看了先是點頭,再回頭看了眼後另外一名醫,他卻是緩緩搖頭,作惋惜狀。老醫對著他再略一頷首,繼續回頭面向我:「多謝福晉!」

我明白這就算是看完了,正打算回舌頭,扭頭時卻看見皇太極綳著一臉嚴肅冷峻,千年不化的頑石表,於是對他吐了吐舌尖,作了個鬼臉。

他大大的一愣,完全呆住了似的。我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己早已不是以前的東哥,那樣的花容月貌早被毀去,如今扮鬼臉,不僅不會像當年那般俏可人,恐怕更多的只會是當真如鬼臉般嚇人罷了。

正深懊悔,忽聽嗤地一聲,皇太極居然笑了。雖然笑容短暫,但是他剛毅的稜角卻因此而放了許多,眼角帶出的笑意,手將水遞給我,聲說:「喝口水潤潤嚨。」

瞅著醫湊在一塊商議著開藥方,我接過茶盞,捂著輕聲問:「你不怕麼?」

他輕描淡寫的「嗯」了聲,然後回答:「我早就知道了,沒什麼可怕的……了不起,我和你同甘共苦!」

我的手一抖,茶盞咯咯作響,茶水潑出大半,再抬頭時,發現皇太極已然離開床側,走向那兩名醫:「可有方子了?」

那老醫面有難,過了好半晌,才吱唔的開口:「福晉的病……」聲音拖了老長。

皇太極點了下頭:「外間開方子去!吃得好了,自然有賞!」

「不敢當!不敢當……」

「不用迴避我!」我撐起子,揚聲高喊,「就在這說吧!我這子到底還能拖幾天,麻煩大夫跟我挑明了說,毋須瞞我!」

「這……」他言辭閃,額頭開始冒汗。

「可是肺癆?」其實我心裡已經百分百確定了,只是沒見大夫首肯,總還有不死心。

老醫有些詫異,彷彿被我的無畏和大膽震撼住,好久才吶吶的說:「確是肺癆!」

我的心剎那間沉到谷底——肺癆,按西醫的法也就是肺結核。記得小時住在孤兒院,有個孩子就因為得了這病,多方醫治無效,最後竟夭折了,還因此連累得另外同寢室的一個孩也染了這種病,吃了三年的葯,最後也沒保住命。

孤兒院的醫療條件雖然不好,但怎麼著也要比這四百年前的古代來得強,現代醫學尚且頭疼的肺結核,想來古代中醫更是不大會有如何的效用。

我冷冷一笑,想不到我兜兜轉轉還是要死!只是……這一次再沒有上次赴死時的凜然勇氣,因為我知道也許我再也回不去了……死的話就真的是死了!

飛快的看了眼皇太極,他投來的目中在不經意間流出濃濃眷,我心猛地慄——我……我不想死!我還不想死!

「可有……法子治癒?」啞啞的,我一字一頓的開口詢問,當真是誠心誠意,再沒有半分的虛與委蛇。

老醫朝我打了個千,給了句模稜兩可的話:「奴才們定當竭盡全力!」

窗外滴滴答答下著細雨,窗戶是開著的,便於氣。我歪在榻上,靠近窗口,鼻端聞著初夏日暮時分的涼薄氣息,有些疲倦睡。在我臉上,已用一塊白紗巾將臉蒙了起來,一來是為了遮醜,二來也是為了擋避我咳嗽說話,甚至呼吸時吹出的唾沫。

記得當時我提出這個要求時,一旁的兩名醫驚訝的說不出話來。其實看多了肺結核病人的護理忌諱,我對小時那段恐怖的回憶有了相當深刻的印象,不是那麼容易忘卻的。

「這葯吃著好像還管點效用!劉軍這老東西還是有點本事的……」皇太極在書案前轉頭看向我,微微一笑,「你最近氣看起來好多了……」

的點頭,不敢告訴他其實我月事不至,已然閉經兩三月,今日才問過那位漢人老醫,知道這原是病癥加重之故。

「……福晉的病疾外因乃是染瘵蟲,因則是正氣虛弱導致,病變主臟在肺臟,可累及脾腎,甚而傳遍五臟。初起肺損,肺耗,表現為肺虧損之候;繼則肺腎同病,兼及心臟,而至虛火旺,或因肺脾同病,導致氣兩傷;後期肺脾腎三臟虛虧,損及,最終導致兩虛的嚴重局面……如今福晉的病癥狀是咳嗽氣急、痰粘而、顴紅熱、盜汗寐、疼咯、癸水不至、消瘦乏力、舌絳苔剝、脈沉細數。此種種跡象表明福晉的病加重了,已屬虛火旺,是以奴才大膽,請福晉換藥方……」

日間老醫的話彷彿猶然在耳,我略略翻了個悶難,長長的嘆了口氣。

「今兒個那老東西又開了一方子,為何吃的好好的,突然又要換藥?」

面對他狐疑的質問,我虛弱一笑:「病癥輕了,自然要換方子的,漢醫講究的可不就是對癥下藥麼?」

「嗯……」他低頭看手裡的藥方,沉,「秦艽五錢,鱉甲一兩,知母六錢六分,青蒿四錢,地骨皮五錢,銀柴胡四錢,胡黃連三錢三分,烏梅七枚,麥冬五錢,沙參五錢,玄參五錢,生地黃五錢,甘草二錢。水煎服,每日一劑……這漢醫果然博大深,就是寫出的方子也是嚴謹細緻,毫沒有半分馬虎。」

看來皇太極的漢學水平這些年增進不,回想當年手把手教他寫漢字時的景,恍若隔世,不黯然心傷,險些落下淚來。不過,這些惆悵的緒也只在我心底打了個轉,便立即被我刻意的擯棄腦後,我已著實不願再去回想那些為「東哥」時候的往日。

昨日之心譬如昨日死,今時今日的我已完全離東哥的影子,我是……

「……為什麼封我做你的側福晉?」那一日,待醫離去后,我終於忍耐不住不滿的發怒火。

他站在床前,只是默默的看著我,漸漸的眼裡有了心疼,有了無奈,有了太多太多的:「我不想委屈你……可是,現在唯一能保護你,能將你留在我邊的,只有這個辦法!原諒我自私……我知道你鄙視痛恨這個名份,但是……求你,只當我求你,留下來……」

神魂俱,從小到大,我從未見他求過人!哪怕是面對他那個喜怒無常、難以捉的阿瑪,也從沒見他如此低聲下氣,委曲求全過。

「你……」終於,我無聲的嘆了口氣。如今的我已然一無所有,有著不能的尷尬份,以及隨時隨地可能病發的殘軀,如果不是皇太極肯收留我,真不知道拖著這副老丑模樣,無依無靠的我還能去哪?人強啊!

倏地抬頭,我不冷不熱的問他:「你如何向其他人解釋我的存在?側福晉……呵,這可是要上報族譜的吧?」

「還未正經的報上去,我只含糊說了你是喀爾喀扎魯特部的子……『東哥』這個名字只怕以後都不能再了,因為葉赫那拉氏布喜婭瑪拉已經不存在了……」他有些無奈的勾起角,凝目看向我,「以後該你什麼好呢?」

我笑了下,忽然為能夠拋卻東哥的份而大輕鬆,心隨之好轉:「悠然……步悠然!」我眨了眨眼,無比的出喜悅。

皇太極愣了下,眼眸變得異常深邃,過了許久,才說:「這倒有點像是漢人的名兒。」說著,沖我和一笑。我才剛覺得他的笑容高深莫測,似乎著些許我看不明白的眩,但轉瞬,卻已被他接下來的話語分離心神,「好吧,就步悠然,扎魯特博爾濟吉特氏步悠然!我新覺羅皇太極獨一無二的步悠然……」

「又在發獃想什麼了?」突如其來的戲聲,將我喚醒,我回過神,發覺不知何時,皇太極已從書案走到我面前,半蹲在榻邊癡癡的著我。

若是以前我或許還能明白他眼眸中的驚艷和深源於何,但是如今的我,實在不敢妄自揣測他此刻看著我的眼神,算不算是我所以為的幸福和滿足?我對自己……沒了信心!

「累了嗎?累的話我抱你到床上去歇歇……」見我搖頭,於是又改口,「那一會兒讓歌玲澤給你端碗燕窩粥來……」他親昵的將我耳邊的碎花抿攏,「你晚上沒吃什麼東西,我知道你胃口不是很好,但那粥是我親自煮的,你看著我的面子上好歹用一些……」

「那粥……你煮的?」我詫異的瞪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會煮粥?」

他彆扭的一笑:「不會……這還是我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笨拙,學了三天,才勉強有點樣子……好了,你別笑了,到底吃還是不吃?」

我笑得雙肩發,心裡卻是暖暖的升起一:「吃的。四貝勒爺親自下廚煮的粥,我怎敢不吃?」頓了頓,看著他尷尬發糗的表,正正經經的輕嘆,「只要是你煮的,便是毒藥,我也會毫不猶豫的喝下去!」

這次到他震撼了,忽然一把攥了我的手,表凝重起來,眉宇間卻是淡淡的滲著脈脈溫。他將我的手攤平,右手食指在我手心裡認認真真的寫了一個字,然後將我的五指包攏,輕輕握拳:「給你了!你要收好,別再……打碎它了!」

我無語凝噎。

「乖乖的喝粥、吃藥、然後躺下睡覺……我今夜要回趟城裡,前幾日扈爾漢巡邊,執殺盜葠者五十餘人,父汗甚喜,故而今日設宴……」

我別開頭去,隨意的「嗯」了聲。

努爾哈赤……大金國的汗王!實在不願再去想那些前塵往事……

「也許……今夜就趕不回來了!」

我輕輕一,避開他的目咬了下,再回過頭時,臉上已是掛起微笑:「知道了,啰嗦!城門到時候就關了,你在城又不是沒有家……」

手被他得生疼:「不一樣!那雖是家……可我的心在這……」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下大了,嘩啦啦的水聲吵醒了了我,我朦朧的睜開眼,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竟是沉沉睡了去。

「主子醒了?」小丫頭歌玲澤正踮著腳尖,將窗戶闔上,側著頭著我笑,「主子用點燕窩粥吧,爺臨走特地關照奴婢這個時候送過來的!」

「嗯……」我從榻上坐起,微微舒展了下麻痹的四肢。歌玲澤乖巧的將一碗粥遞到了我手上,我著手裡的那晚冒著熱氣的粥,怔怔的發獃。

「主子沒胃口麼?」

我搖了搖頭,眼眶潤潤的,淚水險些滴下,忙借著解下面紗之際,將眼眶裡的淚水順手抹去。

「要奴婢伺候進膳麼?」

「不用。」我微微吐了口氣。我還沒虛弱到吃飯要人喂的地步,將調羹舀了勺粥,也不敢吹,靜靜的等它涼。

「主子,粥不燙了,奴婢方才已經嘗過了,您放心儘管用就是!」

我一愣,側頭看。這丫頭,年紀輕輕,心思卻是極為機敏,以前服侍過我的那些丫頭本沒法和比,葛戴不及,就連阿濟娜也要遜三分。若非是皇太極特意挑選出來,安置在我邊服侍的丫頭,我真是不敢對掉以輕心,總覺得心裡的。

於是一邊想著心事,一邊無意識的將粥舀進了裡。

「唔。」我眉頭猝然一皺。

「怎麼了?主子!」歌玲澤張的著我。

我咂吧著,勉強把那口粥咽了下去,過了好一會兒,忽然掌不住的笑了起來。這下歌玲澤被我徹底笑懵了,傻傻的連聲追問:「主子……您怎麼了?」

我笑出了眼淚,盯著手裡的粥碗,輕輕的又舀了一口,然後蹙著眉頭咽了下去。

「主子……那粥的確是有點忒甜了些……」

「嗯。」我又吃了一口。

「不過……那也是爺的一片心不是?」許是見我吃得太過痛苦,不忍心的小聲解釋。

我點頭,笑說:「我知道。」再次舀了一口送進裡,咽下,「我自然知道……他從小就喜好甜食。呵呵……吃的東西即使放了比常人多一倍的糖,他也不會覺得甜膩……他就是這樣的怪人……哈哈……」忍不住再次笑出聲來。

心裡是甜的,手心是滾燙的,那裡存放著皇太極給我的一個極為重要的東西——他還是心細的記得,知道我不懂滿文,居然寫了個漢文的「心」字。

「心」啊!皇太極的心……

他對我的心!

劉軍這位老醫也算得上是盡忠盡職了,開出新藥方的第五日又來請脈問診,詢問我用藥況。歌玲澤和薩爾瑪隨侍在側,薩爾瑪忙著替老醫鋪紙研磨,歌玲澤站在我邊,伶俐的替我回答劉軍的一些問話。

過得片刻,劉軍點點頭,花白的鬍鬚在頷下微微抖,緘默無語的起走到案前,提筆開了張方子。「這是一副川連白及丸的方子,四貝勒爺若要過目,便將這方子給他!」說著教到了薩爾瑪手中,「至於這藥丸,等奴才回去配置好了,便給福晉送來。」

「勞煩您多費心了!」不等我開口,歌玲澤已然甜甜的笑起,將一錠四五兩重的銀錁子塞到了劉軍的袖子里。

他先還是一愣,老臉有些微紅,但轉瞬已神態恢復自然,恭向我行禮:「多謝福晉!原先的湯藥請福晉繼續服用,切勿間斷,奴才改日再來複診!」

我微微頷首:「有勞了。薩爾瑪,送送劉大夫!」

薩爾瑪應了,領著劉軍出了門。我從床上下來,腳步有些虛浮的走到案桌前,拈起那張薄薄的藥方輕聲讀了起來:「川黃連七兩,蜈蚣一百二十條,全蠍三兩,冬蟲夏草一兩,阿膠二兩,鱉甲珠三兩,玄參二兩,何首烏一兩。先將阿膠、鱉甲珠以各葯共研末,待阿膠、鱉甲珠燉化,即將藥,均勻拌和泥,視其程度加適量蜂綠豆大小的丸子。每日分三次服用,每次十丸。」

字寫的倒還算工整,不是很草,只是……目倒回數行,落在那句「蜈蚣一百二十條」,手臂上頓時泛起點點皮疙瘩。好噁心啊!這種東西真能吃嗎?雖然是做藥丸服用的,可是……

正在猶豫劉軍把葯送來後到底是吃還是不吃,忽然半閉的門扉被砰地一聲踹開。我吃驚的回頭,卻聽歌玲澤怯怯的低喊了聲:「給貝勒爺請安!」

門口皇太極滿面怒容,一腳踩在門檻上,一手狠狠拍在門板上。是什麼事惹惱他了?他向來喜怒不形於的,怎麼回城幾日,今天才來就發這麼大的脾氣!

「皇……」

「你騙我!為何總是要騙我?」他低吼著沖了進來,一把抓住我的肩膀。

歌玲澤見勢不對,忙道:「爺!主子子弱,您別……」

「滾出去!」皇太極咬牙,「滾——」

歌玲澤無奈的向我使了個眼,我雖然覺得皇太極的怒氣毫沒道理,心裡卻是毫沒覺得害怕,只因為他看似暴跳如雷,實際上抓著我肩膀的那雙手卻是出奇的溫,一點重力也未曾加諸我

「稍安毋躁!」等歌玲澤出去后,我輕聲嗔言,「你已貴為大金國四貝勒,素以英明冷靜被人稱頌景仰,如何……」

「為什麼要騙我?」他聲音放了,忽然把我擁進懷裡,微,「你明明……明明病加重了,卻為何要瞞我?你瞞了我,我就會因此而開心快活了麼?」

「可是……不瞞你,你會更不開心,更不快活!」

他怎麼就知道了呢?我不有些緒低落。難道是劉大夫跟他說的?不像啊,要說的話早就說了……

「一生一世,不離不棄!」他忽然斬釘截鐵的說了這幾個字,放開我,眼睛直剌剌的盯住了我,「你以為我是說笑的麼?」

我被他異常冷銳的眼神嚇住,記得以前每當看到他出現這樣的眼神時,總會有很不好的事會發生。這個怪異的念頭還沒等從我腦海里散去,突然面頰上一涼,遮面的紗巾竟是被他一把扯去。

我驚愕的瞪大了眼,未等做出任何反應,他滾燙的呼吸已飛快迫近,的雙上我乾裂的瓣。

我急促氣,他的舌尖已探了進來,灼熱而瘋狂。

一陣強烈的眩暈剎那間吞沒了我,肚子慄的打著哆嗦,若非他用力托住了我的腰,只怕我早已癱倒。

暈暈乎乎的也不知過了多久,混沌迷失的神智終於稍稍拉回了一點理智,我不打了個寒噤,一寒氣從腳下直衝頭頂。

猛地一把用力推開他,我戰慄得想要拚命尖——瘋了!他瘋了!他……一定是瘋了!

驚恐的著他兩秒種,他淡定的著我笑,眸底閃著一毅然決然的瘋狂!我手腳發,忽然瞥見對面桌上的茶壺,我踉蹌的沖了過去,一把抓過來,然後回

左手住他下,右手毫不留的將壺塞進他的裡,他也不反抗,只是含笑著我,笑容里有著太多令我心的絕和凄涼。

「吐出來,不許喝下去,漱……口!你,趕漱口……」我語無倫次,抖的手無法控制自如,「你……你給我吐出來——」看著他結緩緩上下錯,竟是大口大口的將茶水吞進肚裡,我發狂的尖,將茶壺使勁摜到地上。

「啪」地聲,碎瓷砸了滿地。

我呼呼的氣,抑得痛楚難當。

「悠然……」他聲喚我,托著我的下,讓我抬頭仰於他,我淚眼婆娑,眼淚像斷線了珠子紛紛墜落。「一生一世,不離不棄……」輕的用大拇指拭我的淚水,他的語氣無比堅定卻又顯得格外平靜,「所以,死也要跟著你——你就是我的一生!」

泣著,慄著,終於再難抑制的放聲大哭:「我不死!我不死……我陪著你!一生一世都陪著你!」

沙啞的嚨,撕裂的哭泣,終於將我藏多年的統統發泄出來……既然沒了回去的期,那就全心全意期許這一世吧!

我還不想死!不想就這麼失去他……不想無奈悲哀的死去……上天啊!我從沒有求過你,但這一次!求你……求你給我生的希!給我一個生的……希

雖然劉軍一再向我保證,四貝勒爺健壯,若定期服用一些預防藥劑,絕不至於會被傳染上瘵蟲,但我卻仍是惴惴難安。

直到眼瞅著一年裡頭最熱的季節緩緩過去,皇太極心康健,連噴嚏都沒打一個,更別說什麼頭痛咳嗽一類的癥狀,我這才將提著的心稍稍放下。

自年初努爾哈赤建國后,國事繁忙,皇太極封大金四大貝勒之列,加之兼正白旗旗主一職,是以每日批閱軍務,時常見他通宵熬夜。我很是心疼他,只可惜這個子太過不濟,不能陪他分擔,卻還要他來經常分心照料於我。

轉眼夏去秋至,秋去冬來,他每日騎馬往返於城裡城外,我覺這樣長期下去遲早會出事。且不說別的,僅外城四貝勒府的那些家眷們,私下裡只怕已要作一團。原先在城深宮,這些人之間的爭風吃醋,勾心鬥角,努爾哈赤的那些大小老婆們已是讓我大長見識。不過,那時的我心態是平穩的,在那群人里,我是以一種置事外的旁觀者份在瞧著熱鬧。所以不管們如何鬧騰,如何傾軋,我都能無所謂的淡笑視之。

可如今……我份已是不同,心態亦是不同!我如何還能天真的奢自己可以置度外?

「歌玲澤!」

「在!主子有何吩咐?」脆生生的答應,跑進門來時,小臉凍得紅撲撲的。

我見肩頭落著雪,心裡一,喜道:「下雪了麼?」

「是啊!」的回答,「今年的第一場雪呢!早起才下的,還不是太大,估計過了今兒夜裡,明兒個就可以堆雪玩了!」

「堆什麼雪啊……」遠遠的就嗅到了苦刺鼻的中藥味道,薩爾瑪端著滿滿的葯碗進門來,笑道,「歌玲澤,你多大了?還老記得玩?不如現在求了福晉趁早把你配出去吧!」

「撕爛你的!」歌玲澤跳了起來,「你自己嫁了個稱心如意的,卻拿人家來打趣!你有那閑工夫,還不如趕生個娃娃!」

「呸!」歌玲澤沒怎麼的,薩爾瑪臉皮子薄,倒是先臉紅起來,啐道,「你一個大姑娘,怎麼說話……」

「生孩子怎麼了?你嫁了人,遲早是要生孩子的!」

我心中一,想到孩子,終於忍不住問道:「如今爺有幾個孩子了?」這話口時心裡彆扭得就像鯁了一刺。

兩人止住打鬧,面面相覷,薩爾瑪臉漲得通紅,倒還是歌玲澤鎮定些,站直了,小聲答道:「回主子,貝勒爺至今仍只得大阿哥一個……」

我模糊間沒聽明白,過後琢磨了半天,才猛然一震:「只一個?!那……府里有幾位福晉?」

「除了蒙古的大福晉博爾濟吉特氏,以及最早府的側福晉烏拉那拉氏,鈕祜祿氏,還有就是主子您了!」

我「啊」地聲低呼,難以置信的睜大了眼睛——這麼些年,皇太極除了努爾哈赤指給他的子,竟是沒有再娶其他妻室?

心房強有力的收,怦怦怦怦的越跳越快……八年了,從他十六歲初婚起始至今已有八年!為何他的子嗣竟是如此稀

兩頰漸漸燒了起來,我腦子裡暈乎乎的像是在煮粥。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啊?皇太極年輕氣盛,氣方剛,怎麼可能……

當年的一幕幕往事瞬間在腦海里飛快閃過——他費盡心機,暗渡陳倉的娶了葛戴;又為了闢謠,把戲演足,不惜寵幸葛戴,直至懷孕生子。

「……給你了!你要收好,別再……打碎它了……」

「一生一世,不離不棄……你就是我的一生……」

耳邊回著他真摯深的話語,一遍又一遍……我忽然含淚笑起,那顆傷的心漸漸被暖意包融。

真是個傻瓜啊!

原來這麼多年,癡迷犯傻的人,並不只我一人!他,同樣固執的在做著傻事!

無可救藥的……傻瓜!

年末,我的病忽見起,病癥竟是輕了許多,於是劉軍又替我重開了方子,對癥下藥。皇太極只是不信,適逢年底正忙得不開,他便特意派人來把劉軍所開藥方取了去。我這時方知,原來自打我得病起,皇太極空便鑽研漢文醫書,半年多下來,已對中醫病理頗有見地,就連劉軍那樣的老醫在他面前也不敢有半點輕忽唬弄。

因著年下,即將過年,我子也好得利落了些,雖然不免咳嗽,盜汗熱,但總得來說,已比大半年前那種奄奄一息,隨時會昏厥暈倒的形強出數倍,於是便打發歌玲澤和薩爾瑪整理屋子,我則第一次單獨走出了院子,在雪地里稍稍踩下兩個腳印,添了幾分好心

大年三十,照例城宮裡是有家宴的,這又是大金國天命年的第一個新年,是以城熱火朝天,鞭炮聲響徹不絕。即便這別苑離得偏遠,也難以抵擋住那份熱洋溢的新年氣氛。

我料定皇太極今日必得在宮裡赴宴,無法出城,是以戌時一過,便讓薩爾瑪通知門房鎖門熄燈。

這邊歌玲澤伺候我方躺下,我正打算等薩爾瑪回來,便放回去與丈夫守歲團聚,卻猛然聽見在前窗廊下驚喜萬分的嚷了起來:「奴婢給貝勒爺請安!貝勒爺吉祥!」

我大吃一驚,一從被褥里坐起,直愣愣的看著那道寶藍進了二門。「哦!」我捂住了,驚喜得說不出話來。

他削瘦的臉頰凍得微紅,星眸微瞇,顯出幾分醉意,薩爾瑪在他後捧了他的斗篷,悄悄的向歌玲澤打手勢,歌玲澤隨即會意,笑嘻嘻的給皇太極和我行了跪安禮,悄沒聲息的退了出去。

薰著香爐子,我知道他素來不聞這種兒香氣,正想住歌玲澤,他卻突然往床沿上一坐,大大的了個懶腰,懶洋洋的說:「今晚不用理公務,父汗準了我的假,三天……」他扭過頭,含笑看向我,「我有三天的時間可以陪你堆雪人!」

我這時才真切的覺出他恐怕當真醉了,平時的皇太極絕不會出這種頑皮的表。這讓我彷彿又回到了他年之時,那段無拘無束的純真時

「醉了?」我哧哧的掩輕笑,「不是說要鬧一宿麼?怎麼這會子卻又跑了來?」

「見著我不高興?你不想我麼?」他側過,目灼熱的投在我臉上,得我臉頰莫名一燙,「悠然……」

他忽然飽含深的喚了我一聲,我滿心歡悅,的應了聲。四目相對,他出右手輕輕的著我的臉頰,我下意識的往回

雖然面上的燙傷疤痕,經過這麼久的調理敷藥,痕跡已經很淡,但它總是以一種明顯的瑕疵存在著,無法磨滅。我雖然不會介意這張臉孔的醜,但是我卻無法不去在意皇太極心中的觀

「最近你的氣越來越好了!」他忽然哧聲一笑,回手去,臉上沒有一不悅。反順手將我落至口的棉被重新拉高,聲哄著我的說,「睡吧,等明兒天亮,我陪你到院里堆雪人!」

「嗯。」我子,將自己埋進被窩裡。

著我的長發輕輕放置在枕上,然後替我腋被子:「那我也去歇了……難得睡這麼早,還真有點不大習慣呢。」說完起,慢慢走向外間暖閣。

著他拔的背影,我忽然不忍再看,心酸的將臉偏過,深深的埋進被褥——皇太極和我,註定無法有太多親的接!我倆之間,如今純粹是一種柏拉圖式的,我不知道這樣的狀態還需要維持多久,如果不是一年、兩年,而是八年、十年……那對於皇太極而言,實在是太苦了。

何況,暫且撇開他在生理上是個正常男人不說,僅僅作為大金國的四大貝勒之一的皇太極,若是想順利的取得汗位,子嗣後代必將為一個重要的晉條件。其實現今統觀大金國政,四大貝勒之中,皇太極不過位於最末。

雖然他以一個自喪母,無兄弟姐妹扶持的阿哥,能夠爬到如今這個位置,已是奇跡。但就大金國未來儲君之位而言,仍是機會渺茫。只因在皇太極之上,大貝勒代善,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論份地位軍功,無論哪一個的條件都要比他優渥甚多!如果再在子嗣香煙上落後於人,那他的儲位之夢,要想在競爭對手中後來居上的機率幾乎就了零。

著發疼的眉心,不由心煩意起來。出於私心,我絕對無法容忍自己心的男人與人分,甚至每次想起他另有妻妾時,總會一陣彆扭,往往寧願自欺欺人的選擇忽略忘這個事實。然而……於公,我又實在負累他太多。他是未來的太宗帝,是大清的開國皇帝,如果因為我這個應死卻未亡,錯落時空的靈魂,而攪了他原本的命數,令他最終無法實現他的偉大抱負,那我當真會愧疚自責一輩子……

這個惱人的問題困擾住了我,我在床上翻來覆去,折騰了一宿,只覺得心神倦乏,煩擾不堪,卻怎麼也想不出一個兩全之法。

朦朦朧朧的聽到遠遠傳來更鼓梆響,竟已是四更,意識這才漸漸放鬆,只覺模糊間碎夢凌,一夜悶咳不斷,汗襟。

天命二年正月,新春的味道尚為散盡,便又熱熱鬧鬧的迎來了蒙古科爾沁貝勒明安,親自帶部眾朝賀,大金汗努爾哈赤待之以隆禮,這下子赫圖阿拉再次沸騰喜慶得重拾新年氣氛。

明安來朝讓我愈發看明白了一件事,其時蒙古勢力太過龐大,努爾哈赤不可能像蠶食真各部一般將蒙古各部侵吞下肚,既然打不下,他便轉而求和。滿蒙聯姻便是一種求和的重要手段,然而科爾沁除了許婚努爾哈赤外,代善、莽古爾泰分別亦有許婚,這說明他們將未來的砝碼在了這三人上。

阿敏是侄子,又是舒爾哈齊的一脈,所以除非他謀逆奪位,否則努爾哈赤絕不可能把汗位傳給他!四貝勒中當可先把阿敏剔除在外——蒙古人考慮得可真是明。

那接下來呢,還是要看子嗣吧?與蒙古人有緣關係的子嗣,有滿蒙統的後代,這個應該是關鍵吧?

我在矛盾的痛苦煎熬中度過了三個月,到得春末,病大為好轉,劉軍診脈后告知,如若再服用一個月藥后無加重反彈,則可停葯,以後多注意保養即可。皇太極得悉后喜出外,然而接下來劉軍一句含蓄晦的話語卻將我倆的剛剛燃起的那點喜悅之心凍結。

「福晉癸水至今未至,恐為氣早衰之癥……」

皇太極尚未反應過來,我卻已聽得個明明白白,劉軍的意思說白了就是指我分泌紊,導致長期閉經,而此種現象導致的最終結果是,我有可能長期不孕!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之前每日還擔心著皇太極的子嗣問題無著落,這回倒好,病才好些,卻又無的給改判了無期徒刑!

皇太極失落的神一閃而過,卻沒能逃過我的眼睛。

他是想要孩子的!想要自己的子嗣!這個時代的男人沒有一個不想延續香火,開枝散葉的!即便皇太極現在很我,可是以後呢?在漫長的歲月里,他追逐帝皇寶座的心只會越來越大……

不敢問,不敢……

江山人,孰輕孰重?這個我曾經面對努爾哈赤,冷言譏諷過的問題,此刻卻不敢對皇太極輕易問出口。

不敢聽那未知的答案!

「別老是悶在屋裡發獃!來!有東西送你!」恍恍惚惚間,被皇太極興緻高昂的拖出房門,我心有些沉悶,但在看到他喜滋滋的表后,終是將自己的不快到心底。

「是什麼東西也值得你大驚小怪?」

他腳不停歇的一口氣將我拉到馬廄:「明安貝勒從科爾沁帶來百匹上好的馬駒,我用父汗賞我五匹駿馬換了阿敏手裡的這一對白馬,你瞧瞧可好?」

我漫不經心的抬眼看去,只見府里原先那三四匹澤不同的馬兒,此刻正瑟瑟的在馬廄角落裡無打採的耷拉著腦袋,而霸佔住整條食槽,正大嚼糧草的是兩匹眼生的高頭白馬。

我騎一般,對馬匹的挑選更是毫無研究,不過看到這副景,卻不到有趣起來。

「就是這兩匹?」看上去骨骼健壯,型彪悍高大,可是與一般的蒙古馬也沒什麼區別。弄不懂為何皇太極偏偏就看中了它們,竟是願意用五匹的份額去特意換了來。

他輕輕一笑,摟著我的肩,指著左邊一頭高些的:「這是公的!」手指略偏,「那一頭是母的!」

「你要這一對來配種?」難道是想以後自己繁純種的蒙古馬?

「不是。」他走過去拍了拍兩匹馬的馬脖子,順的鬃,看向我,「聽明安說這母馬子溫順,腳力卻絕不輸於尋常公馬,我當時便想它當你的坐騎正合適。只不過這母馬很認這頭公馬,兩匹馬竟是人力無法分開,沒辦法只得一併要了來……阿敏那老小子見我要得心急,竟是趁機大大的颳了我一頓,以五換二,這筆買賣樂了他好些天!」

我細細打量那一對白馬,見它們舉止親熱,耳鬢廝磨,吃食時竟是頻頻回,互有維護之意,不覺大為心喜,笑道:「真的有意思!」

「那你給取個名字吧?」

「我?」我大大的一愣,「我不會取名字。」

「我的名字,你取的不是極好?」他著我,頗有深意的勾起角。

我臉上微微一燙,心想這不過就是瞎貓撞上死耗子,我可沒把握能再想出一個既響亮又好聽的真名來,但我又不甘心白白讓他看笑話,於是盯著那兩匹馬,眼珠微微一轉,笑說:「很簡單啊!」指著那頭公的,「這個大白!」又指向那頭母的,「這個小白!」轉頭看向皇太極,咧大了笑,「是不是再沒比這切的好名字了?」

他愣了愣,顯然沒想到我竟會如此懶取巧,找了這麼簡單直白的兩個名字。好一會他撇了撇,一臉無奈的說:「我能說不好麼?」

「以後大白歸你,小白歸我!我騎小白的時候,你自然也得騎大白……大白……哈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怎麼聽起來有種很白癡的味道呢?一代名人,天之驕子騎個「大白」馬廝殺戰場……

「很好笑麼?」他咬牙,作勢撲過來咯吱我。

我笑趴,癱的倒進他的懷裡。他雙臂圈住我,在我額頭低啄一吻:「以後,我們也要像大白小白一樣,永不分離……」

永不分離!我心裡輕微的一。談何容易?現實是如此的殘酷,大白有小白,小白有大白,它們彼此之間的關係是唯一,而我和皇太極卻不是!我們之間存在了許多難以橫的隔閡,我永遠都不可能是他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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