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步天下》第五章 請薦 漁獵 鋒 獻璽 指婚 求 宮門

就一國之君而言,皇太極的子嗣並不算多,除了大阿哥豪格之外,這幾年也就庶妃扎氏生了個四阿哥葉布舒,側妃葉赫那拉氏生了五阿哥碩塞。這兩個男孩子今年一個七歲,一個八歲,而這時豪格早已二十五歲,功績赫赫,兄弟之間的差距一便知。

如今朝政之上,已過不之年的皇太極雖未言明儲君人選,但幾乎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把目鎖定在豪格上。這個打小在軍營中爬滾打的大阿哥,如今執掌著鑲黃旗,極父汗重。無論從軍功還是從戰績,在小一輩的子侄里,他都集聚人氣,算得上是眾所歸。

然而我卻知道,這一切不過是替他人做嫁,歷史上最後繼承皇太極大統的是順治皇帝,他的生母是布木布泰,未來的孝莊皇太后。

我無心去猜測以後的種種,那必定又將會是一場驚天地的奪位之戰,多爾袞的攝政,順治的傀儡,豪格的……

罷了,罷了,了解太多對我來說未必是件好事,我如今不願去想那些久遠以後的事。皇太極是我之所鍾,魂之所系,我心裡只抱定著這麼一個信念,他在,我在,他若不在了,那我必然生死相隨……至於儲位之爭,那已是他人之事,與我何干?

這些年不在宮裡,我的蘭豁爾早在天聰二年就下嫁於科爾沁臺吉曼珠習禮,甚至就連敖漢,也在去年嫁給了蒙古敖漢部臺吉班第。一切彷彿是人非,如今後宮裡還剩下七位格格。其中六個俱是由哲哲與布木布泰所出,只一個六格格,還不到一歲,生母乃是原先住在東宮的東宮側妃扎魯特博爾濟吉特氏。

扎魯特博爾濟吉特氏,東宮妃……我有些酸的想,如果,上天垂簾,這個兒當真是我前世所生,那該多好。

我想要個兒!

想要一個自己的兒,一個真正屬於我和皇太極的孩子!

天聰九年二月,皇太極將蒙古二旗,擴充為蒙古八旗,旗和建制同真八旗一樣,約有一百二十九個牛錄,兩萬五千多人。

這支旗軍與漢旗軍一樣,兵權是直接握在皇太極手中的,每旗設都統一名,下設副都統、參領二名。

彼時朝政之上有進言者皆請伐明,皇太極卻認為需伺機而行,如今察哈爾新附,人心未定,城郭未修,若是輕於出師,難大業。下諭旨批複高鴻中、鮑承先、寧完我、范文程等斟酌議定。

皇太極對待漢臣果然重用,未存半分歧視之心。他以一個君王的行作為表率,使得漢人在大金的地位不再像以往那般到嚴重迫和侮辱。

滿漢一家……遙想當年手握筆管,書寫下的這四個字,如今看來,竟是分外的沉甸及凝重。皇太極肯禮賢漢臣,厚待漢民,我在欣之餘也不無得

這日下得早朝,他徑直往東宮而來,早在他進門時我便吩咐未央沏好新茶。

「今天有什麼特別的事嗎?」觀其面,我覺得他有話要說。

他微微一笑,放下茶盞,手將我撈進懷裡,近我的耳廓,低喃:「方才在朝殿之上,十四弟自薦領兵深察哈爾,搜尋林丹汗余部……」

我只覺得耳蝸的,一直沒聽明白他話里的深意,過得片刻,他忽然嗤地一笑,我這才恍然愣住。

「我已經準了。」他低低的笑,「命他和岳托、豪格、薩哈廉四人領兵一萬,前往察哈爾,招林丹汗之子額爾克孔果爾額哲……」

多爾袞……自薦往察哈爾招額哲……

我不敢多想,又或者我寧可相信這件事本與我毫無關係,這只是多爾袞為了立功而勇於自薦,只是……如此簡單而已!

因多爾袞一行需經宣府、大同邊境,皇太極猜度著大明必會調派寧錦兵前往支援,於是先行派多鐸率兵寧錦阻擾。沒多久,多鐸奏報大軍於錦州、松山城外殲明兵五百人,殺大明副將劉應選。

三月底,多爾袞的西征軍亦有消息傳報回盛京,稱大軍抵達西喇珠爾格,找到了察哈爾囊囊福晉,囊囊福晉率其部將共一千五百戶表示願意投靠大金。

時又有消息傳回,已從囊囊福晉得知多羅福晉及額哲母子在托里圖,正尋去,又恐額哲不願投降,於是奏請將多羅福晉之弟、德爾格勒之子三等梅勒章京南楮派遣至托里圖勸降。

皇太極當即允奏。

果然進行的十分順利,四月二十,大軍橫渡黃河,抵達托里圖。在南楮的勸解下,蘇泰母子很快便表示願意投降皇太極。皇太極看過多爾袞等人傳回的奏報,並無驚喜外,似乎這一切早在他預料之中。

事實也確實如此,即使沒有南楮之功,以現如今蘇泰母子的境而言,也早已得他們無路可選。

自林丹汗故世后,游牧在河套地區的鄂爾多斯捷足先登,以同是達延汗的後裔為由,向額哲施加力。無力抗衡的額哲,只能按照對方提出的條件盟誓,聽任對方劫去人口牲畜。多爾袞、豪格、岳托、薩哈廉四人率領軍隊前往招額哲母子時,鄂爾多斯在金軍大兵境的況下,才被迫出剛剛到手的察哈爾部眾及其財產。

降與不降,早已不是稚弱的蘇泰母子能夠選擇的了。

我所擔心的不是額哲到底降還是不降,而是……蘇泰!

以多爾袞的獵艷習,不可能會忽略蘇泰的容貌,更何況這是個有著與真第一人酷似臉孔的人。

「在想什麼?」低的聲音打破我的沉思,我懶懶的回過神。

最近天氣轉熱,我有些犯懶:「不,沒想什麼,只是覺得悶了。」思慮再三,還是無法啟口,終是將蘇泰的事在心底,獨自鬱悒。

「最近沒出宮去濟尓哈朗家麼?」皇太極屏退下人,在炕桌上揀起那柄我常用的絹扇,徐徐的替我扇風。

我眉心的結打得更深:「昨兒個才去的……」

記得過年時濟尓哈朗按例來給皇太極拜年,當時我聽說他來,便故意去中宮湊熱鬧。他倒不失為聰明人,見到我時雖面驚訝之,卻也總算沒有當場大呼小,仍是鎮定自如的給我行了禮。

這以後皇太極去各貝勒府還拜新年之禮,單隻去他家的時候我一同跟了去。皇太極對我的份未加多提,濟尓哈朗也是聰明的索裝起了傻子。我心裡念的是他夫妻二人對我的恩,只是沒想到兩年多未見,烏塔娜竟已久病纏,臥榻不起。

烏塔娜的病勢在過年後亦未見好轉,皇太極瞧著我的面子,還特意派了醫隔三岔五的過府問診。可烏塔娜的子卻仍是一日不如一日。

「側妃,我求你件事。」烏塔娜的臉在昏暗不明的影下,聲音低啞而又空

「什麼事?」

「聽說我妹妹蘇泰降了?」

「是。」

「那麼……我在這裡求你……」突然掙扎著從床上爬了起來,在我驚訝間,竟是強撐著跪伏在床頭,「求你,懇請大汗,把蘇泰……許了我家貝勒爺!」

求你……把蘇泰……許了我家貝勒爺……

「濟尓哈朗的大福晉仍是沒好轉麼?」皇太極漫不經心的問話打斷我的思緒,我茫然的轉過頭來,腦子裡晃的全是烏塔娜跪伏的削瘦影。

把蘇泰許給濟尓哈朗!

只有自知大限將至,才會如此忍痛哀求吧!

妹妹能夠代替自己,延續幸福……長久的陪伴在自己心的男人邊。

怎麼那麼傻呢?我怔怔的想,深一個人是可以隨意被取代得了的嗎?縱然相似又如何?都沒有問過濟尓哈朗願不願意,便一廂願的做出了決定。

「悠然!」皇太極張的喚了一口,倏地丟下扇子撲了過來,捧住了我的臉,「怎麼哭了?」他焦急的凝著我,眼中盛滿擔憂和自責,「想家了?不……你別……別丟下我!」他遲疑的說完最後那句低語,慌張的神一覽無

「不……不是。」我噎起來。

其實傻的人又何止烏塔娜一個,我同樣也是……

「昨天烏塔娜懇求我,把林丹汗的多羅福晉許給濟尓哈朗……只怕是撐不過這個月了。」我的眼淚流得更兇,怎麼也止不住。

皇太極似乎已是方寸大,邊拿帕子替我拭淚,邊胡應道:「那便應下就是了,多羅福晉本就是的妹妹,許給濟尓哈朗合合理……」

「不……」我哽咽,強忍著收住眼淚,目牢牢的盯住了他,有些心痛,有些惘然,「你沒見過蘇泰,所以才答應得如此爽快……蘇泰、蘇泰……的長相……」我咬著,直到牙齒將咬出一排深深的牙印。

「我知道,我知道……」他似乎還是不能明白我在說些什麼,卻為了安我的傷心,一個勁的說,「總之,我準了,你回頭轉告濟尓哈朗家的,等多羅福晉一到盛京,我便替和濟尓哈朗完婚。」

「皇太極!」我又氣又急,噌地從炕上跳了起來,眼淚早沒了,取而代之的卻是鈍刀割般的痛。

說不出口,還是沒有勇氣問出口嗎?可是……不問的話又怎知答案?

我張結舌,想著該如何挑選用詞,儘可能裝出波瀾不驚的姿態把蘇泰的事講出來。

「瞧你!憋得滿臉通紅!不過是件小事,至於把你急這個樣子嗎?」皇太極似笑非笑的著我,見我木頭一樣直的半跪在席上,忙拖我起來,「不許跪著,小心傷了膝蓋。」側著頭脧了我兩眼,忽然無奈的嘆口氣,「你呀……」

他拖長了聲音,轉走到書案旁,在一堆奏摺中翻了一陣,最後了一捲紙軸遞給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的心思全寫在這上頭呢。」

我掛著淚痕,困的瞥了他一眼,見他目,不似玩笑,便手接了過來。

捲軸緩緩展開。

猛地一哆嗦,手裡的捲軸失手跌落。皇太極順手在底下接住,漫不經心的將它收起,擱置炕桌:「多爾袞的摺子和這副畫卷上個月就遞到我手裡了。」

我只覺得心猛地往下一沉,茫然的不知所措。

「笨人!」他輕笑,「又在犯傻氣了,別說是七分相似,縱然是借著東哥的子還魂人世,我在乎的也始終是你……縱然再,也不是你!」

眼淚潸然落下,我低低的喚了聲:「皇太極……」又是又是驚喜的撲他懷裡。

「你是真的悶壞了。」他著我的發頂,「等過幾日我得了閑,便帶你出去四巡獵……嗯,我要帶你去撒網捕魚,你說好麼?」

皇太極的許諾並沒有立即得到兌現,事實上他才料理完手裡的一批奏摺,正起駕那會兒,突然接報多鐸凱旋而歸。

六月初七,皇太極率同代善、阿泰、德格類、阿濟格出盛京西懷遠門五里迎接多鐸班師回朝。原定出遊計劃往後順延,皇太極準備接完多鐸后,直接帶著我往順巡獵去。

在城外五里安營駐紮,皇太極並沒有讓我避嫌,反而拉著我的手,徑直將我拖上了座。雖說進宮一年來,東宮側妃博爾濟吉特氏深龍寵已是人盡皆知的事,但如此明目張膽的以汗妃之名公然出現在皇太極邊,尚屬首次。

這個位置……原本應該是由哲哲來坐。這份與汗同尊的榮耀,原本也該是的。

帳幄除了代善始終低頭一言不發外,阿泰等貝勒無不瞪著好奇的眼睛,不時的打量我。

我坦然微笑,大大方方的迎接他們的矚目。

不一會,披白甲胄的多鐸神抖擻的帳:「臣額爾克楚虎爾給大汗請安!大汗萬歲!萬歲!萬萬歲!」說完,恭恭敬敬的行了三跪九叩大禮。

等禮畢起,他眼瞼上揚,不一愣。想必是沒想到皇太極邊還坐著其他人,他方才的大禮竟是糊裡糊塗的給我佔了大便宜。

我抿輕笑,皇太極離座上前:「十五!好樣的!」合臂一抱,兄弟二人行抱見之禮。

多鐸在與皇太極側相抱之時,眼睛忽然瞇了起來,狹長的眼眸出犀利的寒芒。我心裡微微一,領悟到他八已認出我是誰,於是不懼反笑,長期著的心理影陡然間灰飛煙滅。

如今,皇太極就在我的邊,我又何所畏懼?

多鐸,我就是你那條網的魚,可惜早已不在你的刀板之上,即便你懊惱痛恨得跳腳,又能把我走樣?

想到這裡,不覺心中大樂,頗有種狐假虎威的小人樣,我見多鐸目兇狠,反而沖他粲然一笑,下顎微微揚起,極盡挑釁之能。

最好把他氣得當場抓狂失態!

果然多鐸的眸瞳轉黯,似有萬噸火藥凝於其中,隨時可能一而炸。我端坐在座之上,雖有恃無恐,卻仍是被他狠戾鷙的眼神,心悸的猛一搐。

這傢伙,難道跟我真有什麼深仇大恨不?瞧這副模樣,竟似恨不能將我生吞活剝。

多鐸沉著臉,和剛進帳時的神采飛揚比起來,彷彿在眨眼間已換了個人。與皇太極見過禮后,按著規矩,他又去給代善行禮。

代善面上淡淡的保持著微笑,手將他架住。一時兄弟幾人絮絮的說著話,看似親熱無間,我卻覺代善似乎魂不守舍,有點兒心不在焉的樣子。多鐸則不時拿眼瞄我,那種森冷的憎恨,讓我不由皺起了眉頭。

我到底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居然令他如此恨我?

在這之後,皇太極帶著我拔營前往順關。代善、阿泰、德格類、阿濟格、多鐸五人及諸位大臣隨扈同行。

六月中,駕駐蹕於順赫哲赫以東、薩爾滸以西,而後拉大網捕魚。我甚是歡喜,一掃連日來的鬱悒沉悶,興不已,又甚至一度換了短褂長,直接跳到水裡去魚。

真人雖說男之妨並不像漢人那般拘謹,然而我以一介側妃的尊貴份,居然能肆無忌憚的下水撈魚,皇太極對我的寬容與放縱實在可想而知。

撒網捕魚持續了兩日,到得第三日晨起,我發覺自己腦袋有些昏,鼻子不大通氣,明白是這兩日下水貪玩,只怕是了風寒。

皇太極得知后,強著不許我再下水,我氣悶無聊,索換了裝束騎馬練。正玩得興起,林深奔出一匹高頭駿馬,我才覺納悶,那馬已瞬息奔到眼前。

馬上之人年英俊,然而臉鐵青,渾充滿煞氣。

我心裡一,好在跟隨我的十來名正黃旗侍衛,皆是皇太極的心腹。仗著人多,我未必非得怕了這個小煞星。

多鐸將馬勒停在我跟前,雙目直愣愣的盯著我瞧了好一會兒。他既不下馬行禮,也不開口講話,就這麼沉悶的拿眼冷漠的瞪著我,反而讓我心裡落不著底。

「咳!」鼻塞得極為難,我用帕子捂著悶哼了聲,正尋思著該如何打破僵局,多鐸突然手朝西一指:「側妃可曾去過察哈爾?可知茫茫草原有多浩瀚無邊……」

我幾乎從馬上跌了下去,翻白眼的想,他這是拿我當白癡,還是想把自己變白癡?

多鐸渾然不理,只是自顧自的說了下去,音量略為拔高,顯得有些激:「要在那無邊無際的草原上尋找到一個飄渺的影子,你說這可能嗎?偏生有人不僅這麼固執的想了,甚至還固執的這麼做了!可最後……」

「十五貝勒!」我有些著慌了,多鐸的話神神道道的,雖然講的很玄,我卻並非是完全聽不懂的。只是……我寧可不要聽,也寧可自己聽不懂。大聲喝止住多鐸憤慨激昂的陳詞,我調轉馬頭,幾乎是落荒而逃的丟下一句話,「既是影子,當初就不該去尋!」

多鐸的話語時不時的會浮現在我腦海里,跳躍的思緒,斷斷續續的折磨著我微弱的神經。撐到日暮時分,風寒果然加重,我渾無力的躺在榻上時而發冷,時而燥熱。

皇太極命隨行醫診治,只說有些熱癥,開了付方子,煎好葯后皇太極親自端了來喂我。我先還苦著臉,嫌那味道難喝,皇太極只是默不作聲的看著我,盯得我心裡直發虛,接著他突然將葯碗湊到自己邊,喝了一大口。

我詫異的著他:「苦……嗎?」

他放下藥碗,抿著笑,那笑容詭異,看得我一陣骨悚然。

「唔。」毫無預警的,皇太極猛地將我拉進懷裡,牢牢的吻住了我。齒間滿是葯的苦味道,他將口中的葯強迫的灌進我裡,我漲紅了臉掙扎,卻始終掙扎不

「我知道你其實是想要我這般喂你。」他促狹的瞇眼笑。

我又又急,手搶過他手裡的碗,嗔道:「胡說八道!」一面說,一面仰頭閉著眼一口氣把黑黢黢的葯喝了

好苦!

喝完葯歪了一會,眼皮開始不住的耷拉下來,可是多鐸的話語,多爾袞削瘦的影,卻反反覆復的出現在我腦子裡,支離破碎,凌紛呈。

上細的沁出一層汗珠,我難了聲,迷濛間如同溺水般死死的抓住了皇太極的手。

「悠然……」皇太極的聲音似乎很遠,聽起來飄飄渺渺,很不真切,「明兒咱就回宮……你別怕……一切有我……」

「嗯。」我哼哼,腦子渾渾噩噩,多爾袞鬱悒的臉孔仍在我眼前晃,我搖頭,息。

我不欠你的……不欠……

多爾袞的影像倏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披頭散髮的褚英向我沖了過來,抓住我的肩膀,厲聲嘶:「那我呢?你不欠他的,那欠我的呢?你欠我的來生呢?你答應了我的……你答應我的……」

「啊——」我尖,「不!不……」

「悠然!」黑暗中有人一把攥我的手,將我從驚怖的幻境中解救過來。

我瞪大了眼,吁吁的氣兒,渾大汗淋漓。

「沒事了,有我在……」皇太極溫的嗓音在耳畔悠悠響起,「別怕,只是做噩夢……」

「回大汗,側妃的燒退了,已無大礙。」

「你做的很好,累了一夜,暫且下去歇著吧。」

看著醫躬退走,我稍稍定了定神,只覺得口乾舌燥,可是頭暈無力的虛覺卻已經消失了。握著皇太極寬大的手,我重新找回了腳踏實地的歸屬

「這是……在哪?」眼前的擺設有些悉,我訥訥的問。

「真的燒糊塗了?」皇太極笑著給我汗,「這是你自己的屋子,怎麼不認得了?」

「東宮?」我猶疑的開口,「什麼時候回來的?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昨日便到了,你可不知今兒已是六月十九……」他低低的嘆了口氣,「你昏沉沉的睡了好幾日,雖然醫說你病勢不兇,我卻仍是被你嚇去了半條命。」

捂著口,心上陣陣悸,夢裡殘存的記憶仍在縷縷的震撼著我。

遙遠的記憶之門彷彿被重新打開,以往的種種回憶一齊涌了進來。

「悠然……」皇太極的聲音低低的,著一凝重與小心翼翼,「和你說件事,你先別忙著難過……」

「什麼?」有不好的預浮現。

「濟尓哈朗的大福晉昨兒個歿了……」

因為還病著,皇太極不許我列席出殯,後宮之中委派哲哲出面全權理。哲哲帶著特瑪和布木布泰一同去的,回來一直抹淚,裡只念:「可憐了貝勒爺……」

我不清楚濟尓哈朗到底有多可憐,只是覺以濟尓哈朗對烏塔娜的深,只怕這會子不知道人已憔悴何等模樣。見哲哲們只是陪著垂淚,其他的也問不出什麼詳,不由我著急起來。

葬禮很快就理完了,我的子也漸漸調理過來。皇太極放了濟尓哈朗半個月的假,讓他好生在家歇著,我問濟尓哈朗到底如何了,皇太極只是撇鬱的回答,等見了自然知道。

好容易皇太極終於肯鬆口放我出宮去濟尓哈朗家瞧個究竟,這時已是七月初,天氣悶熱難當,可當我走進濟尓哈朗家時,仍是到了一陣蕭瑟凄涼。

一切原本早該摘除的殯葬裝飾仍舊凄慘的掛在那裡,院落里種的梅樹只剩了禿禿的枝幹,恍惚間我依稀還記得那年冬天,烏塔娜穿著雪白的裳,楚楚人的站在白梅樹下,空靈如仙……

如今,花謝人不在……那朵麗盛放過的梅花已然凋零、消逝……

進門檻,鼻端聞到一刺鼻的味道,濟尓哈朗背對著我蹲在地上,在烏塔娜的靈位前不知道燒些什麼東西。我放輕了腳步,濟尓哈朗渾然未覺,走得近了,我不覺嚇了一跳。

這還是我認得的那個濟尓哈朗嗎?還是那個英氣、神清氣爽的男人嗎?

那張臉整個被鬍渣子給覆蓋住了,他有多久沒有剃鬚理髮了?著他麻木空的雙眼,我仍是不敢置信眼前的男人就是我所認識的濟尓哈朗。

我呆默半晌,終於蹲下去與他平視,他只淡淡的瞥了我一眼,什麼話也沒說,一線。

心反覆掙扎,終於將手裡的那軸畫卷遞了給他,他並不手來接,只是空的眼神里慢慢的融了一些生氣,出茫然之

我將畫卷正面對向他,慢慢的打開。

濟尓哈朗雙肩一,啞然道:「烏塔娜?」沒等我開口,他又搖頭,失落的說,「不,不是……」

「這的確不是烏塔娜!」我深吸了一口氣,將畫湊近他,「你再看清楚些,這是烏塔娜的妹妹,葉赫那拉蘇泰!是察哈爾林丹汗的多羅福晉……」

濟尓哈朗別開眼,沉聲:「那與我何干!」

我噎住,明知這些話很難啟口,但是想到烏塔娜的囑託,想到濟尓哈朗此刻的魂不守舍,我毅然道:「就是與你相干!是你不久之後要續娶的人!是你濟尓哈朗的大福晉!」

濟尓哈朗噌地站了起來,臉上閃過惱怒忿恨之。漸漸的,憤怒平息下去,他搐,流出一抹近乎自嘲的冷笑:「請教側妃,這是您的好心,還是大汗的聖意?」

「不!」我站起,語重心長的回答,「這是烏塔娜的心意……這是烏塔娜對你的一片癡!」

濟尓哈朗呆住,有些不敢置信的著我。

我抬高聲音:「你以為你現在要死不活的樣子就是對烏塔娜的最好回報了嗎?雖然不在了,可卻仍是要你好好活著,不要看你頹廢……」

「你不是!你又怎知的心意?」濟尓哈朗克制的憤怒終於發出來,厲聲嘶吼。一向溫文有禮的他,此時就像一隻傷的野,彷徨無助,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去舐自己鮮淋漓的傷口。

「我知道!」我垂下眼瞼,心裡作痛,「死去的時候,不會為自己悲傷難過,心裡念著的永遠是那個牽掛一生的男人。不求別的,只求他能活得更好……」手指,下一秒我將畫軸用力丟到他懷裡,不去看他的表,「我只能告訴你,若有一天我先大汗死去,我絕不希看到他活得像你這般窩囊!」

轉過,我朝門外走了兩步,突然停住。門口灑下,將一道影子長長的投進門

背著,我無法看清他的神,濟尓哈朗在我後沉默片刻,終於跪下:「臣濟尓哈朗叩見大汗!」

我逆仰視,心裡不知是何滋味,皇太極默默的站在門外,過了許久,手牽住我的手,低語:「回去吧。」相握的手指慢慢收了些,我跟著他疾走幾步,到得門外,他忽然頓住,背影顯得有些僵,「悠然,你的想法固然很好,可一個人被孤獨的棄在這個世上,活得再好,又有什麼樂趣可言?」

我的心像被刀子猛地刺中,疼得糾結起來。

皇太極啞聲:「你讓我痛了一次,難道還要讓我再痛一次不?你……不能太自私了。」

我張了張,眼淚無聲的落下。

皇太極牽了我的手,一步步的往前走,我噎著跟上他的腳步,終於……在走到門口時,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緒,從後一把抱住他,嘶聲痛呼:「我知道我是自私!可是……如果讓我重新再選一次,我還是寧願要你好好活著!」

濟尓哈朗在家呆了半月,到底還是振作起來了,每日仍是按時上朝議政,並無任何不妥。皇太極告訴我,濟尓哈朗對於娶蘇泰的婚事也沒有最初那麼反了,似乎已是默認。

七月二十,郭勒圖臣攜林丹汗囊囊福晉抵至盛京。皇太極與我商量,想將囊囊福晉許給代善。我想了下,並無異議,娜木鐘生豁達開朗,加上有一千五百戶的財產,皇太極將許給代善,也算適宜。

當下皇太極命人將代善以家宴之名請至中宮,其時哲哲忙於照看哭鬧不止的八格格,便和母嬤嬤將八格格抱去布木布泰那裡,家宴便託付我來照應。

我不願和代善打照面,為避免尷尬,便在次間相陪,靜靜的聽他兄弟二人閑話家常。東拉西扯的酒過三巡,皇太極漸漸把話題切正規。可沒曾想才提到囊囊福晉,代善便連連擺手。

「此乃林丹汗八大福晉之一,二哥為何要拒絕呢?」

我在次間坐直了子,豎起耳朵細聽。代善溫醇的聲音慢條斯理的傳來:「林丹汗的八大福晉固然是好,可是囊囊福晉的財產太……」

「你嫌太窮?」皇太極冷笑。

我跟著張起來。這可一點也不像是代善的為人作派,而且娜木鐘絕對不窮,一千五百戶部民,這可比特瑪•璪帶來的人馬要翻了一倍不止。

代善他……似乎故意在找借口拒絕皇太極的好意。

為什麼?難道他不要林丹汗的財產?

過梨花木隔的鏤花,我看見代善面帶微笑,不不慢的開口:「如果大汗當真允我林丹汗的福晉,那便把多羅福晉賜給我吧。」

「啪!」皇太極將酒盅重重的擱在桌面上,不冷不熱的笑,「多羅福晉可只有一千戶。那豈非更窮?」

代善毫不避讓,坦然迎向皇太極犀利的目:「是,可我喜歡!」

「噹啷!」一個不小心,我把哲哲隨手擱在炕桌上的一把長命鎖落到地上。代善下意識的往裡間瞟了過來,皇太極的聲音陡然響亮起來:「多羅福晉尚未到京,二哥這番喜歡可謂毫無道理。」

代善收回目,注視著手中把玩的酒盅,眼神而又沉痛:「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繞彎。二哥這輩子沒求過你什麼,只這一件……」他緩緩抬起頭來,「我要蘇泰!」

皇太極眼中芒畢角掛著一殘酷的冷笑:「可是二哥,你來遲了一步,我早已答允濟尓哈朗,把多羅福晉許給他做繼室……」

「我要蘇泰!」代善的音量不變,表面看來雖是波瀾無痕,可我卻明顯瞧見他著酒盅的手指綳得的。

「葉赫那拉蘇泰乃是濟尓哈朗過世妻子的妹妹,妹替姐位,僅憑這層關係,濟尓哈朗便有優先挑選蘇泰的權力。更何況……早在一個月前,我就已經答允他了。」

「嗒!」代善手中的杯子擱上桌面,溫潤如玉的眼眸此時深邃如海:「我讓過你一次,未必次次要讓你。」手取過酒壺,倒滿酒盅,仰頭喝盡,代善的聲音略為夾雜了抖,「當年如果不讓你,未必會慘死……當年如果不讓你,如今我還要蘇泰作甚?」

「你後悔了?」皇太極咄咄人,一步也不退讓,「可惜世上無後悔葯可吃,你註定比人遲上一步,比之當年的褚英,阿瑪,甚至我……你謹慎有餘、魄力不足的子註定要不起!以前如此,現在仍是如此!你要不起,同樣要不起蘇泰!」

「我錯過一次!絕不會錯過這一次!」

「還是清醒些吧,即使你得了蘇泰又如何?是獨一無二的,蘇泰取代不了!」

眼看廳中的兄弟二人劍拔弩張,口氣越來越惡劣,似乎轉眼間便要化口舌之爭而訴諸於武力。我急得一顆心直接吊到了嗓子眼,不顧一切的從裡頭沖了出去,喊道:「大汗!」搶過去一把摁住皇太極的肩膀,「大汗和大……貝勒可要添酒?」

代善抬眼瞥了我一眼,這是他第一次正眼打量我。

我和他的第一次正面相對,不由張得雙手慄,渾燥熱。

「哈日珠拉!」皇太極將我拖到後,「我和大貝勒……」

!」代善突然手指向我,我心怦地一跳,轉眼見皇太極的面也是微變。「你心裡可真是還惦著東哥!哼!」代善拂袖起,轉往外走,到的門口,忽又駐足,扭頭。那張溫儒雅的臉上帶著一抹沉痛的傷,「蘇泰的確取代不了,可畢竟我能從那裡尋到我要的影子。然而你呢,如今你又寵上了別的人,可還曾記得以往替你擋刀時的一片癡?」

我無語凝噎,著他逐漸消失的影,只覺得眼中有霧氣涌了上來。

皇太極低低的嘆了口氣:「他始終記掛著你。」任由他摟住了我的腰,貪的擁住我,「悠然……該怎麼辦?蘇泰……要不要給代善?」

「不……」我未加思索的口而出,低頭見皇太極正目炯然的看著我,心裡沒來由的一慌,「我不知道。」我強作鎮定的避開他的直視,「你心裡早有答案,為何還要來問我?」想到無論我做什麼,想什麼,都無法逃得開他的眼睛,我心裡不懊惱起來。

掰開他的手,鬱悶的走回次間,皇太極不依不饒的追過來,從後一把抓住我,直接點破我的心思:「你是害怕看見代善對一個酷似東哥的人好吧?害怕蘇泰得到你所擁有過的東西,害怕蘇泰取代你為布喜婭瑪拉……」

我惱怒,用盡全氣力甩手,幾乎將自己的腕骨拽臼。

皇太極面無表視著我,我倒一口冷氣。為什麼?為什麼非要說出來?非要把我藏在心深的最後一點私心給得無所遁形?

我惱恨的回瞪他,可眼眶中的淚水卻仍是不爭氣的滾落下來。

天聰九年八月,多爾袞等人傳回喜訊,言道察哈爾汗王額哲敬獻傳國玉璽。

傳國玉璽……我對傳國玉璽的概念僅限於秦始皇用和氏璧雕刻的傳國玉璽,據說以後代代相傳,乃是帝皇份的象徵。

這是一個契機!我覺到,傳國玉璽的出現將會把皇太極推上一個更高層的臺階!也許……他稱帝的時刻就要到了。

一時朝議論紛紛,皇太極下召命多爾袞等人帶玉璽回盛京,數日後回報消息說,岳托患病,暫留歸化城休養,多爾袞、豪格、薩哈廉三人已率兵先行返回。西征軍回程途中,多爾袞等人率兵攻掠大明山西邊境,自平虜衛邊,拆毀長城,經忻州、代州,直至崞縣。

八月下旬,皇太極似乎已迫不及待的想要拿到那枚傳國玉璽,竟是帶著兵馬直接前往平虜堡與多爾袞會合。

我從沒見他如此耐不住子,就是當年繼承努爾哈赤的汗位,他也一直是那麼篤定悠閑的以退為進。

「你這到底是為了看玉璽呢,還是為了看蘇泰?」明知不該小心眼,我卻仍是忍不住出言相譏。

連日來辛苦的行軍趕路,只要一想到這麼風風火火的趕了去,見到的不僅僅是那塊破石頭,還有敬獻石頭的人,我就特別不是滋味。

對於我的小兒,皇太極每次都是一笑置之。其實不用他催,代善看上去似乎比他更心急,一副恨不能飛到平虜堡,直接從多爾袞那裡把人搶到手的樣子。

面對皇太極的層層迫,一向崇尚明哲保,息事寧人的代善這一次居然毫不讓步,不論皇太極遣人幾番催問,他始終拒絕納娶囊囊福晉為妻。

眼看著之前所擔心的人爭奪戲碼便要拉開序幕,我不寢食難安。他們這群人,都還沒有見到蘇泰本尊的絕世真容呢,若是見到了,還不知會有什麼瘋狂的反應呢。

而且……說不定就連皇太極也……

不敢再讓自己胡思想下去,這樣子只怕不等自己撐到平虜堡,我已經被自己的心魔給弄瘋了。

九月初,大軍終於趕到平虜堡。

初六這日,皇太極凌晨寅時三刻便起穿戴,我一宿未能合眼,到皇太極起時分我才稍稍打了個盹,有心想跟著起來的,可最終沒能抵擋得住這份倦意。朦朦朧朧間只覺得皇太極在我額頭上輕輕落了一吻,低喃了句什麼話,便出去了。

清醒過來的時候已是卯時三刻,問及邊的太監,才知道皇太極卯時正便出營去接多爾袞他們了。

我百無聊賴的梳洗完畢,靜靜的坐在帳子里數手指,等數到將近兩千的時候,帳外響起嗚嗚的號角聲。我猛地站了起來,自發的掀了簾子出帳。只見帳幄之外,地上長長的鋪了一層明黃的地氈,不遠鑲白、鑲黃、鑲紅旗的旗幡就如同天上的雲彩般迅速飄近,颯颯作響。

皇太極面南背北的端坐在座之上,底下烏的排列了西征的士卒以及這次去察哈爾收復的蒙古部眾。我一邊走近皇太極,一邊四,卻沒能從如雲如海的人群里發現蘇泰的影子。

後悄然走近皇太極,侍衛們見到是我,都不敢加以阻攔。直到走到跟前,我才發現兩三丈開外遙跪了多爾袞、豪格、薩哈廉三人。三人正口呼萬歲,與皇太極行三跪九叩大禮。

我好不尷尬,忙腳往回走,卻不想被皇太極悄悄扣住了手腕,彈不得。

「辛苦了,都起吧。」

三人齊聲道謝,從地氈上利落的爬了起來,沒等站直腰,多爾袞臉遽然大變,目如電的在我的臉上,我不有些心虛的垂下眼瞼。

只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近,盔甲間發出金屬的鏗鏘之聲,多爾袞竟然三步並作兩步的衝到了座前。

我下意識的往後,可是皇太極扣住的手勁卻反而加重,令我到一陣疼痛,我不悅的蹙起了眉。

「臣……墨爾代青恭喜大汗!」多爾袞顯得有些激,單膝跪地,雙手高舉頭頂,我見他手裡托著一塊掌大小,用明黃緞子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心裡一震,已然明白那個就是傳說中的玉璽。

皇太極甚是高興,鬆開我的手,離開座往前一步,雙手張開一收,卻並沒有順勢接過玉璽,而是抱住多爾袞膀子,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十四弟,來見過你的新嫂子……」回頭沖我抿一笑,我只覺得他笑容詭異,不同尋常,頭皮一陣發麻。「你不常來宮裡走,想必還沒見過吧?」

多爾袞僵的抬起頭來,目銳利的看向我,約莫過了三四秒種,他忽然咧一笑:「這位新嫂嫂好生面善啊!」我全的汗差點倒豎起來,這小子稟古怪,誰也他會說出什麼瘋狂的話來,「不過也難怪,科爾沁的格格大抵都長得不賴。」回頭看向皇太極,頗為打趣的笑道,「大汗真是好福氣。」

皇太極滿面笑容,擺出一副寬仁慈的兄長姿態,親昵的拍了拍多爾袞的右肩。多爾袞雙手重新奉上玉璽,這一次皇太極沒再打岔,手接過。

的緞布解開,出一方青石玉璽,四四方方,約有四寸寬,底座不到兩寸的厚度,頂上雕刻龍紐,猙獰的龍呲張,整個雕刻高約三寸不到。

我不「咦」了聲,湊近細看,青石玉璽平整,完全沒有破損缺口:「不是說,秦傳玉璽的一角曾被摔碎,後來用黃金補上的嗎?」

多爾袞倏地抬眼,目凌厲的向我。我心虛不已,可是心裡仍是困不解,傳說西漢末年外戚王莽篡位奪權,索要傳國玉璽時,太后怒擲於地,結果摔碎了一角……

皇太極手指過玉璽邊角,將玉璽緩緩翻轉,玉璽底刻著篆文,我瞪大了眼,微微吸氣。

「寫的什麼?」皇太極側頭問我,聲音得極低。

「好像是……『制誥之寶』!」我不是很確定的回答。印上刻的是反寫的篆文,我辨認得極為吃力。

多爾袞又是深深的瞟了我一眼,目中略有驚訝讚許之

「制誥之寶……呵呵。」皇太極低低的逸出一聲淺笑,極是悅耳,可是聲音仍是得很低,只我與多爾袞方能聽見。「你們可知真正的秦始皇制傳國璽,刻的是什麼字?」

多爾袞不答,只是拿眼瞄我,我低下頭,沉聲:「不知是何字,只是好像也是篆文,聽說乃是李斯親筆所書……」

多爾袞忽然介面:「是『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字。」

我不由一愣,轉頭看了眼皇太極,回過頭又看了眼多爾袞,他倆皆是神平靜,篤定自然,毫無驚愕之

難道說……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枚玉璽並非是歷代傳國玉璽和氏璧?

皇太極略一招手,後立即有太監奉上一隻楠木寶匣,龍紋朱漆,裝飾金片,在下熠熠生輝。皇太極打開匣蓋,裡頭鋪墊明黃綢緞的褥,他小心翼翼的將手中的「制誥之寶」玉璽放置進去,而後「啪」地合上匣蓋。

皇太極手捧寶匣,含笑不語。多爾袞突然啪啪甩袖打千,單膝點地,朗聲高呼:「大汗命於天,得傳國玉璽,既壽永昌——」

這番話講的極是大聲,四下里靠得近的貝勒大臣們個個都聽了去,只聽劈劈啪啪甩袖聲不斷,八旗將士如同海水般連綿不斷的跪倒。

「萬歲——萬歲——萬萬歲——」歡呼聲振聾發聵。

我心遙神馳的站在皇太極側,已然忘卻一切。

呼聲維持將近十多分鐘,我悄悄退後了些,皇太極坐在椅上與多爾袞兩人絮絮的低聲談。又過了半個小時左右,皇太極抬起頭來,多爾袞朝下一揮手,立馬有一隊士兵從人群里走了出來。

這隊人皆是蒙古裝束,形高大的他們簇擁著一名材修長纖細的年緩緩走近。到得駕前,其餘人均按照蒙古禮儀單膝跪拜,口呼大汗萬歲,唯獨那名年孤傲如霜的站在原里,仰著臺上的大金國汗,默不作聲。

那雙混雜著妖艷之的眸瞳下克制了太多複雜的愫,以至於那張俊逸秀的臉孔竟出現一的扭曲。

我側目悄悄睨向皇太極,他正懶洋洋的半瞇著眼瞼,全散發著淡淡的慵懶氣息,看似無害可親,卻偏又讓人心生怯意,不敢輕易神威,擄其鋒芒。

轉頭再去看底下站著的額哲。他了下,雙手緩緩高舉過頭頂,而後放下,右手橫在前,上微微前傾,向皇太極作勢行禮。

皇太極突然從座上站了起來,大步邁向額哲。額哲的手兀自擱在前未曾放下,略帶驚訝的看著皇太極走近。皇太極朗聲一笑,張開雙臂抱住額哲,竟是與他行了真族的抱見之禮。

被皇太極牢牢抱住的額哲明顯的出震駭之微微張啟,明亮的眼睛里充滿訝異。

「額哲!」皇太極親熱的喊著他的名字,「很高興能在這裡見到你。」

額哲雙肩微微慄,不知是激還是傷,他怔怔的盯著皇太極看了好一會,終於低下頭去,緩緩屈膝跪倒:「臣額爾克孔果爾額哲叩見大金國汗!大汗萬歲!萬歲!萬萬歲!」

額哲的聲音並不算響亮,帶著一縷揪心的音。

他這一跪,跪出的結果不僅僅是蒙古察哈爾的徹底順降,更是吉思汗創立的大元帝國正式宣告滅亡。額爾克孔果爾額哲,一個不過還只是個年僅十三歲的孩子,殘酷的命運卻將他推上了歷史逆轉的浪尖,為又一個皇太極通往大清開國帝王之路的踏腳石。

我不忍再看額哲的表,黯然的將頭扭開。才剛側過頭,猛地察覺斜剌里有道凌厲深邃的目正死死的盯住了我。我心裡一慌,險些膝蓋發的茲溜一下癱到地上去。

多爾袞高深莫測的看著我,眼底晦,我怎麼看都覺得他就像矗立在我邊的一電線,一個不小心到,便會短路,然後炸得我魂飛魄散。

勉強扯出一笑容,我尷尬的收回目

「博爾濟吉特氏……」多爾袞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然而纖細的聲線卻尖銳得像針般直刺進我的耳蝸,「很好!很好……」

不知道為什麼,聽他說「很好」的時候,我全都在起皮疙瘩,寒意一點點的從孔滲進五臟六腑。

「得十……十四弟謬讚,哈日珠拉真是愧不敢當!」我厚著臉皮跟他胡扯,是曲解了他的冷嘲熱諷。

多爾袞瞳孔驟,眼神如針芒般刺痛人,我只覺得在這樣凜冽的視下已然無所遁形,不由忐忑不安的把目求助似的投向皇太極。

皇太極仍在階下與額哲說著話,渾然未覺站在後的我,即將在多爾袞利刃般的目下被寸寸活剮。

「你欠我的帳又多了一筆……我會連本帶利的討回來!」

我心慌抬頭,他似笑非笑的勾起角,漸漸的他的眼神變了,看似滿不在乎的面崩潰消失,在凝我的剎那間他出一抹傷的倔強表

我眨了下眼,多爾袞仍是勾著角微笑,姿態毫未變,臉上仍是掛著那副沒心沒肺的笑容。

彷彿……方才所見,只是我的幻覺……

中午為替多爾袞等人接風洗塵,款待察哈爾的降臣,皇太極特意下旨在軍中大擺筵席。因對方有偕同眷,皇太極便讓我出面招呼。

在席上,我終於見著了蘇泰。穿了一襲白的蒙古長袍,安靜閑適的端坐在那裡,彷彿天生會吸引人目般,眾人的眼球不自的圍繞著來轉。的一顰一語,總能在第一時間得到更多人的關注。

恍惚間,我彷彿回到了很久以前,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看到當時作為布喜婭瑪拉的我,是如何的萬眾矚目……

想不看,想不注意,想不……,都難!

代善彷彿沉醉在了自我回憶之中,隔著一桌酒席,他遠遠的盯著蘇泰,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溫潤的眼睛里逐漸的充斥了幾縷

多爾袞似乎早已瞧慣,失去了初見時的那份驚訝和新奇,在席間他談笑風生,與眾人暢談在察哈爾遇到的一連串趣聞。

皇太極則是喜怒不形於,我本無法察知他心裡到底是如何看待蘇泰的。

整個酒筵就在我混混沌沌的胡思想中結束了。

眾人散去時,皇太極拉著我的手正離開,突然代善跌跌撞撞的撲到我倆跟前。他顯然喝多了,臉煞白,原本清澈明凈的眼眸紅的琉璃之

我知道,他的酒量雖然一般,可卻是那種越喝神智越冷靜清醒的人。

「你說的對……」代善微微佝著背,右手覆蓋住雙眼,似乎不想讓太多人看到他的緒失控。

他似乎在哭……

語音咽然。

不是東哥,不是……」微微吸了口氣,代善垂下手來,哀傷絕的看著皇太極,好一會他才慢騰騰的轉,「我不和你爭了,隨你給誰……只是,我也絕不要囊囊福晉!我未必非得聽從你的……」

飄渺的聲音著疲憊,卻有略帶一別樣的堅定,淡淡的消失在風中。

我的手指微,皇太極猛地一把將我摟在懷裡,狠狠的、決絕的說:「他在恨我!他若是敢不服我……」

我一把捂住他的,驚慌的搖頭:「不會!他不會……」

不會什麼呢?我是茫然的。我無法確定這個答案,代善對皇太極的怨懟之心彷彿已經積太久,此刻就如同一隻越吹越大的氣球,瀕臨炸。

可是……結果呢?和皇太極作對的下場……

想想至今仍被圈的阿敏,猝死暴亡的莽古爾泰……

我不寒而慄。

翌日,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哲哲居然帶領後宮諸位汗妃以及各貝勒福晉眷,一齊趕到了平虜堡。這等形不由令我想起了天命七年,阿亥也曾如此興師眾,以堂堂一國大妃的份帶著眷們浩浩的前往廣寧城恤八旗將士。

哲哲……此行的目的又是為何?

哲哲到得軍營后,原先的主之位自然讓予擔當,我退居二線。反正我原本也勝任不了招呼蘇泰等人的職責,蘇泰每次見我都跟見鬼似的盯著我言又止,我知道其實很想詢問我一些事,卻又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我和之間畢竟存在了兩年的主僕關係,也許不夠了解我,我卻十分清楚的為人。如今見到一個貌似自己奴才的人反過來做了自己的主子,心裡固然彆扭,我亦是渾不舒服。

哲哲的到來,恰好替我解決了這個難題。

於是在汗帳前加設黃幄,兩翼加設青幄,左翼略遠設諸福晉居住的黃幄一座,又在黃幄兩側添置白幄。

盛京方面到底來了多眷,我一時也辨別不清,當日下午哲哲和布木布泰卻主找上了我。

「人手不夠,哈日珠拉你可否幫姑姑一把?」哲哲顯得有些忙,額上著一層薄汗。

「怎麼了,姑姑?」

「你不知道?」哲哲睜圓了眼,有些不敢置信。

「姐姐,你跟著大汗一起來的,怎麼還這般懵懂無知的呀!」布木布泰心直口快,扯著我的胳膊,好氣又好笑的著我,「幾位貝勒接連奏請納娶察哈爾福晉,大汗均已恩準,這會子營里正忙著辦喜事呢。我和姑姑都快累翻了,姐姐你倒會悠閑懶……」

我微微一笑,察哈爾林丹汗的八大福晉,那可是個頂個的都是搶手貨,貝勒們爭搶著想要娶納,原也在理之中。

只是不知道代善……

「不知大汗都許了誰了?」我含笑相詢,擺出一副單純無知的模樣。

「你真不知道呀?」哲哲嘆氣,往椅子上坐下,徹底拿我沒轍。

「姐姐!」布木布泰亦是搖頭,「真不知道你在大汗邊怎麼服侍的。大汗把泰松格格許了大貝勒,明兒個就舉行婚宴……另外伯奇福晉指給了大阿哥,多羅福晉指給了濟尓哈朗貝勒,俄爾哲圖福晉指給了七貝勒,高爾土門福晉指給了察哈爾的他特車爾見……婚期都定在這幾日。」

泰松格格和代善……也罷,這樣也不失為一個折中的法子。

只是……

「那囊囊福晉呢?指給了誰?」

這句話問出,哲哲和布木布泰面面相覷,面上均出古怪的神氣。

「那個囊囊福晉……」布木布泰呵呵訕笑。

哲哲瞟了我一眼,指著布木布泰說:「就和你妹子當年的脾氣一樣,倒也是個有主見的。囊囊福晉不願人擺布,放話說生平只圖魯,要嫁就嫁最厲害的!」

我心猛地一沉。

哲哲注視著我,慢條斯理的往下笑說:「今後,咱們可又多了一個姐妹作伴了。」

九月初八,奉汗諭旨,代善娶林丹汗之妹泰松格格為妻,依禮設宴,殺馬一匹、牛二十頭、羊六十隻,攜酒百瓶,大宴賓客。

皇太極的臉有些沉,席間代善命人將四匹備雕花鞍轡駿馬、四匹備常鞍駿馬、兩匹備石魚鞍駿馬、十匹尋常馬匹、共計二十匹進奉給大汗。

皇太極冷目掃過這些獻禮后,命來人將馬匹悉數送回,竟是拒絕不授。

眼見得兄弟二人的關係一點點的僵化,站在我的立場,卻是有口難言。

就如同皇太極昨夜所埋怨的那般,如果代善當初肯接納囊囊福晉,那這場風波就絕不會演變今日的局面。

娜木鐘的子我比他們兩個都要了解,屈降為臣,雖然早以料定必將人魚的任人娶納的財產,然而這一個多月以來,代善的連番拒絕到底還是勾起了心底的倔強與怒火。

現下已指明要嫁皇太極,決意拚死維護自己的最後一點尊嚴。

誰,又能怪錯了呢?

矛盾在激化,裂痕在一點點的加深。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在代善有意識的抵下,皇太極對他的耐似乎也在逐步消耗殆盡。

九月初十,皇太極下旨把二格格、哲哲長馬喀塔許配給額哲。事出突然,不僅我到吃驚,就連哲哲也是震駭不已——馬喀塔今年才十歲,這個年紀出嫁未免太小了些。

「能不能換個人選呢?」我皺著眉頭問。

我知道皇太極為了安人心,此時十分需要與察哈爾聯姻,只是讓馬喀塔如此低齡化的為新娘,即使並非是我親生,我的心裡也好像吃了只蒼蠅一般,難以接

「換誰呢?」他細瞇著眼,側頭看向我,神略帶倦意。

我幫不上他的忙。

他每日理國事家事軍事,事務如此之繁重,我將他的勞心勞力瞧在眼裡,卻是一點忙也幫不上。

的確,現在除了嫡出的馬喀塔,他還能找出哪一位適婚子,份高貴得足以和吉思汗的嫡系後人所匹配的呢?

「那麼……就再等等吧。」我著他的額頭,哀求,「如果是我們的兒呢,你也忍心把……」

皇太極一個翻住了我,左手順勢我的襟,纏綿悱惻的吻住了我。

許久之後,他息的放開了我,囈語:「悠然……給我生個孩子吧。我要我們的孩子……我的……孩子……」

神魂劇

我們的孩子……我祈盼了一生一世的奢願!

嫁給皇太極已有一年有餘,然而我的肚子卻仍是一點反應也沒有。我的機能完全正常,醫診斷也說我沒什麼問題,但是……和前世一樣,越是期盼什麼,卻越是盼不來什麼。

老天爺對我的作弄好像永遠也沒個完似的。

難道說……這真是應了那句話,有所得必有所失嗎?

這之後沒過多久便是豪格娶伯奇福晉的正日,軍營里接二連三的大辦筵席,哲哲們裡外照應著卻仍是忙得人仰馬翻。沒奈何,我被去幫忙,其實以我的懶散子也甭想能幫得上什麼大忙,不過就是照看著大灶吃食酒水等等。

「每日里都吃的差不多,早膩了。」懶洋洋的聲音從我後傳來,我驀地一僵。

多爾袞笑嘻嘻的挨進我:「嫂子,今兒個都預備了什麼好東西……」

我猝然旋,肅然的正對上他,他微微一愣,顯然沒想到我竟會用如此一本正經的表看他。

「十四貝勒未免太挑食了。」我冷言譏諷。

多爾袞眉頭一挑:「又非是行軍打仗,難得豪格娶親,我想弄些好吃的,有何不可?」

他說的倒也在請在理,只是以他堂堂貝勒之尊,還有什麼東西是沒有吃過的?我抬頭天,幾乎要翻白眼。

「江南小吃……」

「什麼?」

「北方的吃食和南方的不同,你或許只有去江南嘗一下那裡的食了。」

「江南……」他拖長了聲音低,「在關嗎?是在大明嗎?」

我一震。該死,我都跟他胡扯了些什麼呀!

多爾袞眼神迷離,上前傾,突然湊近我:「真的……很好吃麼?」

強烈的讓我呼吸一窒,狼狽的往後疾退一大步,卻聽他驟然放聲大笑,引得伙房的奴才一齊往這邊轉過頭來。

「看什麼看?!」他突然厲聲暴喝。

我沒想到他翻臉竟比翻書還看,驚悸中腳後跟絆到地方一頭剛剛屠宰完畢的小牛犢。

「小心!」他手拉住我,順勢將我帶懷中。

我的心怦怦狂跳,驚慌失措的掙他的懷抱。

他眼神一黯:「我是洪水猛麼?」近乎自嘲撇,「是了,現在八哥才是你的……」

他突然頓住,眼底捲起一狂風暴雨,猛地手攥住我的手腕,將我生生的拖過:「如今我才算明白過來,當初你為何想方設法的打聽大金國汗,原來竟是存了這個心思……」他用另一隻手住我的下,力道之重痛得我險些咬到舌尖。

「多……多爾袞,鬆手……」

「你竟敢把我當猴戲耍!你竟敢把我……當一個傻瓜!」他額上青筋清晰可見,「可笑的是,我竟還真了你眼中的那個大傻瓜!」

他怒火中燒,手指收,我清晰的聽見骨頭咯咯作響,劇痛難當下低頭張便咬。他悶哼一聲,卻沒手,任憑我牙齒咬出來。

滿口的腥味嚇退了我,我惶然退後,他甩著手,左手虎口點淋淋。我一陣眩暈,牙印……我咬了他……

多爾袞的臉孔在我眼前變幻三四個疊影,剎那的恍惚間,我彷彿看到努爾哈赤在懊惱絕然的沖我皺眉,彷彿看到褚英瞪著霸道驕橫的眼眸,在不住的問我:「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啊——」我痛苦的捧著頭蹲下子。

別再糾纏著我,求你……求求你們,別再來糾纏我!

「主子!」

有隻手在我肩上輕輕拍了下,我唬得一跳,尖:「走開!」

「主……子!」未央怯生生的退,「您沒事吧?」

我茫然的左右觀,伙房的奴才們一個不見,就連多爾袞也不知去向。

難道,剛才的一切只是我的幻覺?

「主子!大汗召喚你。」未央小心翼翼的解釋,「大汗現在很生氣……」

「為什麼?」

「喜宴就快開始了,大汗沒見著您,已是不悅。後來聽大妃說讓您來照應膳食,大汗便怒了,把好端端的一盞茶給潑到了地上。」

我一聽更加不敢再久留,皇太極這幾天就好比是個火藥桶子,稍有不慎便會遷怒於人。

當下帶著未央,急匆匆的趕到鑲黃旗黃幄,帳擺開三桌筵席,皇太極與哲哲正端坐在首席主位,其他在座的還有代善、阿泰、布泰、德格類、阿濟格、多爾袞、多鐸……真是難得見他們兄弟幾個到得如此齊整。

皇太極抬起頭看向門口,我微微一笑,才鬆了口氣,預備步上前,突然後簾子掀,一疾風卷著道窈窕的人影颳了進來。

人影兒筆直的衝到主桌前,這時豪格正端著酒盅上前給父汗敬酒,那人直接撞上他,打翻了他手裡的酒水。

「大汗!」既烈且傲的脆亮聲音,我眼前一亮,幾乎口驚呼。「我兒還在呢,你卻讓豪格娶了那蒙古人,你究竟準備置我兒於何?難道說要把大福晉之位拱手讓人不?」

皇太極面一沉,如罩寒霜。

哲哲見勢不妙,忙站起聲勸說:「三姐姐勿怒,有話好好說!」

「要我如何好好說?眼看著蒙古人進門了,我兒唯有整日傷心流淚……我不管,大汗你非得給我個說法不可!」

砰地聲,皇太極一拍桌面,席上的酒盅蹦起老高,一凜然肅殺之氣自然而然從他上散發出來。

莽古濟囂張的氣焰為之一頓,臉刷地白了。

皇太極冷冷的瞪著,一言不發。

莽古濟氣得子渾原是夾帶著怒氣而來,可這會子皇太極未置一詞卻已將氣勢的彈殆盡。

「哼!」猛一跺腳,最終忿恨的拂袖而去。

莽古濟離開的剎那,皇太極的邊陡然站起一個人來,轉追了上去。

「代善!」皇太極噌地站起,怒目相對。

代善的去勢稍頓,卻仍是腳步未停的跑到了門口。

「你莫後悔!」啪地聲,皇太極將桌上的杯碗狠狠的砸到地上。

「嘩!」帳簾搖曳,代善的影已然消失在眾人的視線

我錯愕的站在門口,代善方才就從我肩而過,我分明看到他臉上的決絕,似乎……一切都已無法挽回!

莽古濟與前夫武爾古岱生有兩,長哈達那拉氏,嫁與岳托為大福晉,也就是蘭豁爾的生母,我以前曾與有過數面之緣;次則嫁給豪格為妻。姐妹二人皆是之人,與莽古濟自小傲氣狂妄的子大相徑庭。

莽古濟在武爾古岱亡故后奉命改嫁瑣諾木杜棱,因為汗姐,份高貴,瑣諾木杜棱原先的大福晉自然得退讓其位。然而這對夫妻卻是貌合神離,瑣諾木杜棱十分信賴親信託古,同樣屋及烏的寵托古的妹妹。莽古濟心高氣傲,認為瑣諾木杜棱怠慢了,夫妻二人時常為了一些蒜皮的小事爭吵,這位驕橫過頭的三格格為了爭風吃醋,甚至聲稱托古兄妹想要謀害於,蠻橫的要求皇太極替除去托古。

皇太極對的無理要求自然不會加以理會,這之後被罷黜了大貝勒封號的莽古爾泰在天聰六年十二月初二暴斃,莽古濟一口咬定胞兄的死因蹊蹺,得理不饒人的憤憤不平,趁著莽古爾泰周年祭,煽正藍旗將士借著掃墓之名,糾結滋事。若非皇太極及時出面鎮,險些把事鬧大。

可以說,皇太極對這個同父異母的三姐,忍耐已到了極限。

而這一次,代善選在這樣的時機下出帳去追莽古濟,意味著正紅旗與正藍旗這兩勢力有可能擰繩,這是皇太極最最無法忍的事——在他而言,這是在向他的王權獨尊挑釁!

只要是毒瘤,皇太極便絕不會容許它在自己眼皮底下滋長擴大。

據報代善追上莽古濟后,將請到了自己的營帳,設宴款待……

皇太極看著可憐兮兮,幾垂淚的我,終還是咽下這口氣,等著代善前來自請罪。可左等右等,據侍衛稟告,莽古濟格格早回去了,代善卻仍是沒來。

「派個人去傳召吧。」我咬著,哀傷的說,「他會想明白的,他只是……一時衝罷了。」

皇太極額上青筋凸起,終是在我無聲的懇求下,鬆開了繃的拳頭。

派出去的太監很快就回來了,可帶回來的結果卻讓我嚇了一大跳。

「回大汗,大貝勒稱小阿哥祜塞得病,無法奉召前來……」

砰!皇太極一拳砸在書案上,嚇得小太監撲通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你要我怎麼饒他?你要我……」

眼淚奪眶而出,我捂著輕輕啜泣。他面微變,從桌后跳了出來:「悠然!悠然……別哭。」他用力摟我,下頂住我的頭頂,恨聲,「不許再為他流淚……」

皇太極再次下了心中怒火。

第二日阿泰在營中娶俄爾哲圖福晉,大擺筵席,皇太極偕我一同親往祝賀。酒席之上,薩哈廉借敬酒之際,婉言代父解釋求

皇太極當即說道:「我與你阿瑪意見相左,不過你阿瑪是我兄長,我焉能責怪他什麼?只是以後但凡你阿瑪有做的欠妥之,你如果能夠諒我的苦心,當需好好勸諫他!」

「是!大汗聖明!」薩哈廉暗暗的噓了口氣,躬離開。

這番敲山震虎的喻旨晌午才傳達給薩哈廉,誰曾想到得傍晚,營中傳出大貝勒竟然帶著親信家眷私自返回盛京,旁人勸阻不得。

薩哈廉前來回報請罪時面如死灰,一臉惶恐。

皇太極連日來抑的怒火終於發,薩哈廉首當其衝,在一通責罵之後,被狼狽的轟出營帳。

我早已震駭無語,只覺得手足無力,皇太極的殺意已經很明顯的擺在臉上。我最不願意見到的事,終於還是……要發生了。

「悠然,不是我不肯放過他,是他執迷不悟!」

怔怔的,淚水無聲的過臉頰,一顆心彷彿正在被一把鈍刀木訥的反覆割著,左右撕扯兩瓣。

難道說……代善的命運終將和褚英、阿敏他們一樣嗎?

手足相殘!

我可以自我安的認為這是一個帝皇為了要獨霸天下,而不得不實行的政治手段。對於阿敏、對於莽古爾泰,甚至對於當年被殉葬的阿亥,我都能任由自己狠起心腸漠視不理,任由時代的命運巨殘酷的從他們上碾過,湮滅了他們的生存軌跡。

然而代善……

代善不能!

我無法眼睜睜的看著他慘死,記憶中那個溫似水的儒雅年,深深的刻在我的腦海里,他即使做不我的人,卻也是我心目中最最重要的親人!

他不能死!

皇太極可以為了鞏固皇權,清除一切障礙,唯獨代善不能!

「皇太極……」我哽聲凝咽。我最的人要殺我最親的人,這何以堪?

雙膝一,我凄然跪倒,泣不聲。

「悠然!」皇太極出一聲厲吼,箭一般的向我沖了過來,「你起來!」

他使勁拽著我的胳膊,我固執的搖頭,甩落一串淚珠。

「我曾向你允諾,這一生你無需再跪任何人!可是今天……你卻為了代善不惜下跪求我!悠然——」他厲聲怒吼,心痛得令我神魂俱,「他對你而言,真的有那麼重要嗎?值得你為了他,屈尊下跪?」

他氣惱的推開我,憤恨的退後兩步,揮手一劈,「咔嚓」聲將矗立一旁,兒臂細的一桿正黃旗纛旗徒手劈斷。

我驚慌抬頭,卻見他右手掌緣殷紅一片,鮮順著他的手指滴滴嗒嗒的濺到地上。我腦子一陣眩暈,驚呼的從地上爬起,搶上去查看他的傷勢。

他倔強的甩開我的手,繃著臉,漠然的疾步走出汗帳。

我錯愕的手愣在原地,心痛不已,呆立了兩三秒后才幡然醒悟,忙慌慌張張的追了出去。

到得帳外,兜頭罩下一蓬沙塵,嗆得我連連咳嗽。前馬蹄陣陣,皇太極竟然騎著大白飛馳而去。

事出突然,後隨行的親信侍衛毫不敢怠慢,紛紛上馬急追。

等我吁吁的跑到馬廄時,栓在欄上的就只剩下小白一騎而已。

小白子剛烈,自我走後,便只認皇太極一人,其他人休想近它的,更遑論是騎上馬背馳騁了。

果不其然,這次和之前無數次的嘗試一般無二,我手解開它的繩套,才替它按上馬鞍,它便回頭張咬我,鼻子里哧哧的直噴氣,在原地打著轉兒,死活不肯讓我騎到背上去。

「小白!小白……求你,幫幫我……」我含淚嗚咽,咬牙將左腳套進馬蹬,抓著它的馬鬃,翻上馬。

「啊——」沒等我把右過去,小白使勁尥個了蹶子,我沒能抓,被它狠狠的甩在地上。

背上劇痛,我撐著后腰緩緩坐起,眼睜睜的看著小白得得得的跑遠了。

我又氣又急,沾滿泥的手背去臉上淚痕,發狠的說道:「好!既然你不認我,我留你何用?不如一刀宰了你……」

「你這人,好狠的心哪!」不遠突然有人發一聲喊,沒等我聞聲回頭,腰上猛地一,竟是被人攬臂抱住,騰空飛離地面。

多爾袞將我穩穩的放在前,我掙扎著才想拿手肘去撞他,他突然大喝一聲:「抓了!」一揚馬鞭,催馬疾馳。

「這是去哪?」

「去你想去的地方!」呼呼的風嘯聲中,多爾袞近我的耳廓,重的氣,「我有預,大汗這次回盛京,必然會發生大事!嘖,三尊泥菩薩終於要到最後一尊了……」

一路穿過軍營,只見各旗營帳紛紛慌整軍收賬,不斷有人在放聲吶喊:「大汗有命——拔營回京——大汗有命——」

我心有所的抓了馬鬃,低下頭沉默片刻,啞聲問道:「大貝勒會什麼樣的罰?」

後的多爾袞不答,馬步顛簸,我的心陣陣痛。

「你是個聰明人。」他忽然幽幽嘆道,「何必明知故問……」

我僵呆。

「這次老二的腦子不知道是不是燒壞了,忍那麼多年,居然愚蠢的開始自掘墳墓……」多爾袞冷笑,過得片刻,忽然沉聲警告,「這事你別管!朝政之事後宮手干預,八哥為人明,心眼甚多,別看你此刻得寵,若是鋒芒太,他日必遭嫌棄。」

不要管代善的死活嗎?

真的……能不管嗎?

「多爾袞……」我低下腰去,摟住馬頸,將臉埋在濃的鬃,默默的任由眼淚無聲的淌下,「你不明白的……不明白……」

他怎麼能夠明白我的心?怎會了解我、皇太極、代善三人之間糾葛數十年的複雜

「阿步?」多爾袞小心翼翼的詢問,「阿步……怎麼了?」

我蒙著臉,拚命搖頭。

他固執的騰出左手來扳我的肩膀:「哭什麼?這事有什麼好想不明白的?你既然跟了他,早該料到伴君如伴虎,他拿你撒撒氣兒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你如何這般想不開?」他放低聲音,聲哄我,「快別哭了,我帶你搶在大妃們之前回宮,你使些手段讓他重新寵幸你就是了!」

他說得本就是牛頭不對馬,我心裡的苦只有自己才能明白,轉眼瞥到他的左手虎口結了塊深紅的痂,心裡一,眼前彷彿晃過皇太極淋淋的右手……

皇太極!

對不起,皇太極!

是我傷了你!是我傷了你的心……

可是……為什麼非得除去代善呢?

為什麼你就不能容下他?為什麼……

難道真的……無法挽回了嗎?

急趕慢趕的回到盛京時已是九月十八的下午,平虜堡大隊人馬尚且滯后許多腳程,但城裡卻已是炸開了鍋,作一團。

多爾袞方才回到自己的家門口,未等勒疆穩住,早有一干鑲白旗將士守在門口,心急火燎的衝上來,大嚷:「貝勒爺可算是回來了!到底這是發生什麼事了?為何昨兒個大汗一回來就下令關閉宮門?」

多爾袞利落的跳下馬去,我心疲憊的剛從馬上翻下,聽了這話,著地時腳下一,頓時無力的癱到了地上。

多爾袞一把揪住其中一名副將的襟,瞪大眼喝道:「你說什麼?」

「大汗昨兒個回宮后,宮門隨即關閉……今早諸位貝勒大臣們想借著早朝進宮一探究竟,可誰知是宮門仍是閉不開,等了半天,宮裡才有小太監出來傳話——大汗拒理朝政,喝令文武眾臣不必宮!」

我四肢乏力,只覺得兩眼發黑,渾冷得不行。

「居然……會這麼嚴重?」多爾袞驚訝的出狐疑之,「就算是要定代善的罪,又何必弄得這般決絕,倒像是跟誰在慪氣似的。」嗤聲蔑笑,出滿不在乎的神氣,「暫且不管他,咱們等著看好戲就是!」頓了頓,他回過頭看眼神複雜的看向我。

我微微息,口像是了塊巨石,堵得我氣都不過來。

多爾袞靠近我,向我遞出右手:「宮門關啦!看樣子你一個人是進不去的,只有等大妃們回來再說了!」

我茫然的抬起頭,他的臉不斷在我眼前晃。我哭無淚,茫然囈語:「他在生我的氣……」

「嘁,瞧你都在胡思想些什麼呢!你能有多大的能耐,居然能令他為了你怒?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多爾袞收回右手,忽然起袍子下擺,彎腰在我前蹲下,低聲促狹而又古怪的嗤笑,「那傢伙的心是石頭做的,不會再為了人而心了。這個世上能使他失去理智卻又無可奈何的人……早就死了!」

我先是一震,接著一顆心被強烈的酸痛包裹,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地上涼,趕起來吧!」多爾袞不管三七二十一,將我從地上拽了起來。他後的那些鑲白旗將士早識趣的扭過頭去,假裝視而不見。

他突然將在我的耳上,熱辣辣的呼吸灼痛了我的耳垂:「我倒是希他能狠心把這道門關上一輩子,而你,這輩子都別想再進去!」

九月十九。

九月廿十……

宮門始終閉。

廿一日,同去平虜堡的八旗貝勒陸陸續續的趕了回來,哲哲們一群汗妃、福晉、眷皆是乘坐馬車,走的較慢,是以與大隊人馬一起仍是滯留在路上。

諸位貝勒大臣集聚一堂,商議著各種辦法。

九月廿二,文武大臣、貝勒親貴齊赴宮門之外,隔著高高的宮牆誠心祈求,皇太極置之不理。

翌日拂曉,眾人又一齊前往大貝勒府,紛紛勸導代善主請罪,平息大汗怒氣,以免把事態擴大,影響兄弟誼。

代善同樣未加理睬。

九月廿三,氣溫陡降,半夜裡淅淅瀝瀝飄起了細小的雨。我睜著雙眼,在床上翻了一夜。

卯時已過,天仍是黑漆漆的手不見五指,我隔窗清晰的聽見奴才們悉窣小心的伺候著多爾袞出門,烏雲珊丹不無擔憂的小聲詢問:「爺,大汗若是還不肯開門,咱們把側妃一直留在府里也不是辦法……」

多爾袞冷哼一聲,烏雲珊丹的聲音嘎然而止。

我空的瞪著床頂,窗戶紙上什麼時候進一層薄薄的亮也不清楚。

心已痛到麻木……

不知過了多久,我緩緩從床上坐了起來,抓過外慢騰騰的穿上。桌上放著已經冷卻的膳食,我眨眨眼,這是早餐?還是午餐?

搖搖晃晃的踩下地,覺自己輕如燕,幾乎可以隨時飄起來。這些日子食不知味,我已然不記得自己到底吃過幾頓飯。

多爾袞時常不在家,忙著和諸位貝勒頭想轍,烏雲珊丹與我雖然名分上是堂姐妹,可從不敢在我跟前多講一句話,每日只是吩咐奴才好生伺候,不得怠慢。

我苦笑一聲,拉開門走了出去,天居然全黑了,已是晚上了嗎?

院子里靜悄悄的,丫頭奴才一個不見,我悄然無聲的穿過長廊。

雨仍在纏綿淅瀝,就好像是我的心寫照般,哭泣個不停。

手攤開掌心,接下一片雨,我將手指緩緩收,握拳。最後,拳頭緩緩撤回,我昂首踏步進雨中……

兩扇厚重的朱漆木門閉合,門前的石獅子在雨夜裡猙獰的瞪著我。搶在守門的兩名侍衛持刀走上來驅趕時,我先一步亮出了上的信牌:「我是東宮側妃博爾濟吉特氏哈日珠拉,我要進宮!」

兩人面面相覷,盯著我手裡的信牌仔細驗看,又狐疑的打量了我老半天。

「那個……果真是側妃回來了麼?」其中一名年約三十來歲的青年向我後探頭張了下,疑的問,「怎麼不見大妃們?」

「我先回來的!」我有些不耐起來,雨雖不大,可細的雨早已將我的頭髮、外套打,冰冷的在了上,只消冷風稍稍一吹,我便抖個不停。

「對不住,側妃!」兩人互一眼,同時恭打千道,「不是奴才不讓您進去,只是大汗早有吩咐,任何人到宮門前皆不準開門。請側妃饒恕奴才們的不敬之罪!」

啪——臉上像是被人迎面狠狠的扇了一掌。

我抬頭看向這座森嚴的門扉。

一年前,我的花轎打這裡過時,這扇門也曾閉著將我關在門外……命運像是跟我開了個一點都不好笑的玩笑,如今我再次被這道門檻給阻隔在了宮牆之外。

「側妃請回!」兩奴才跪倒在地,誠惶誠恐的懇求。

回?我能回去哪裡?我還能回去哪裡?

這一生,苦苦追尋的只是他!我來這裡,只是為了他!

啪嗒,信牌滾落在地,侍衛們詫異的看著我。我凄然一笑,手指握,指甲深深的掐進掌心……

「側妃!」

「側……」

在他們的驚呼聲中,我緩緩跪倒,雙膝沉重的砸在堅的石磚上。

「大汗若是一個時辰不開宮門,我便在這裡跪上一個時辰,若是一日不開,我便跪上一日,若是永不再開,我唯有長跪至死!」

侍衛們顯然被我的決定嚇著了,一時沒了主張。

的落在我上,雨水順著耳鬢匯的水柱,倒灌進領。風漸漸大了起來,攪了原本有條不紊的細,我迷濛著雙眼,漸漸的覺得耳邊侍衛們絮絮叨叨的聲音小了許多,寒意一點點的滲進我的四肢百骸,凍得我牙齒咯咯打戰。

再到後來,彷彿周圍的世界已經靜止,沒有了喧囂爭論,沒有了嘩嘩水流,沒有了煩憂,沒有了苦痛,沒有了絕,沒有了……一切一切!

「昨兒個夜裡怎麼無人及時通稟?」

「奴才該死……」

「你倆的確該死……拖下去杖斃……」

冰冷得毫無熱氣的口吻,昏沉間我被這句殘忍的話驚到,猛地一個哆嗦,兩條自膝蓋以下突然拚命搐起來,痛得我「啊」地聲尖,模糊的意識被拉了回來。

微微睜開眼,皇太極發狂的臉孔出現在我眼前。

「請大汗息怒——」

我正躺在他的懷裡,上裹了一件寬大的貂皮麾袍,他的上僅穿了一件半新的一字襟扣的捲雲金邊長褂,在風雨中顯得有些單薄。

宮門已經開了,他就站在門口的臺階上,傲然的著階下跪伏著的滿朝貝勒親貴、文武大臣。

「今天召集你們來,是想和你們說說我這些天的心事。你們這些貝勒大臣如果認為我說的悖謬不當,就當面講出來,不必曲意奉迎。我這番話上可告天,絕無妄言,你們這些人里固然有能民之人,亦有不能民的,你們都心知肚明,不用我一一點名。如今蒙古各部皆稱我為汗,祈求歸附。所有歸降之人口也都如數分給你們,你們這些貝勒務須以仁養之。這是上天的恩賜。上天賜給你們這些歸降人口,如果力行護眷養之道,勤於治理,則天將眷助。但是如果不夠仁道,有欠公允,令這些降奴不得聊生,窮困勞苦,必然遭上天報應。到時上蒼怪罪下來,可不還是得由我這個大汗擔當麼?你們這等行徑,讓我如何能治國安邦?凡是一個國家,有強力之人為君者,有沖之人為君者,亦有眾人擁戴之人為君者。為君豈有輕重之分?」

他的這番話字字句句含沙影,矛頭直指代善。

我心中大急,想撐起子,無奈筋,疼痛難當,無力能彈分毫。

果然,底下寂靜無聲,皇太極冷言掃視,隔了一會兒,猛地厲聲喝道:「正紅旗的那些個貝勒們欺我太甚!輕視我的旨意……」

我險險當場暈過去,只覺得耳鳴目眩,渾發冷打

而接下來一句更是直點其名:「昔日大貝勒出師北京,執意歸;後進兵察哈爾,仍堅稱返。我每勇向前,他必主張後退……」

嗡地聲,我腦子裡像是被路機轟鳴著強行碾過,剎那間失去知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神智時而清醒,時而迷糊,只聽得皇太極的聲音如雷霆萬丈,言辭犀利狠辣,毫不留的數落著代善的種種「罪行」。

「……大貝勒的阿哥們借口放鷹,勒索百姓鵝鴨豬,這讓那些貧苦之人何以為生……大貝勒明知我已將多羅福晉許之濟尓哈朗貝勒,卻仍是執意奪他人所好……我令其娶察哈爾囊囊福晉,大貝勒稱其無財帛,竟是不娶。尋常人娶妻皆是須給財帛當聘禮,豈有為得財帛而娶妻的例子……莽古濟格格,自父汗在世時便有惡讒佞之行,大貝勒原本與並無來往,這次竟因對我心存怨念,而故意將其邀至家中設宴款待……德格類、岳托、豪格三貝勒,偏聽莽古濟格格的離間之言,殺托古,這算什麼道理?托古何敢唆言額駙殺格格……古語有云,避強凌弱乃小人!我倘若不能公正審斷,則何以當得一國之君?我不是自圖富貴而令眾兄弟貧弱,乃是為承繼先汗之業,興隆國祚,留芳後世!你們這群人倘若再如此倡,我便繼續閉門而居,你們大可推英明之人為汗,我必當安分守己,絕不至像大貝勒這般……」

我只聽了個模糊的大概,卻是越聽越心寒。

底下雀無聲,白茫茫的天地間只聽得見嘩嘩的雨聲。

皇太極抱我,轉過宮門門檻。

嘎吱——砰!

幽冷沉重的關門聲將一干人等重新關閉在宮牆之外。

皇太極抱著我徑直將我送回東宮,我在他懷裡只是閉著眼睛無聲的流淚。渾渾噩噩間,覺他把我抱上床,親自替我換下冰冷裳,然後拉了錦被替我蓋上。

溫暖糙的手指上我的眼角,輕的替我拭去淚水,我閉著眼睛,眼睫輕,卻不敢睜眼看他。

「何苦……你這般作踐自己,無非是想讓我心痛。」

我的眼淚滾落得更多。

他無奈的嘆了口氣,腳步聲輕微的響起,我的心倏地墜落,彷彿跌進一個無底深淵,摔裂千萬片。

第二天一大早,諸貝勒、大臣、八固山額真及六部承政便將此案審定完畢。而後諸貝勒、大臣等一齊聚集宮門前跪乞:「大汗寬仁盛德,諸部咸服,國泰民安。一國之君閉門不理政務,實在有誤國家大事。臣等恭請大汗出宮打理國家政務!」

幾十號人在宮門前,大聲反覆喊著這句話,喊了約莫一個時辰,皇太極終於命人重新開啟宮門,令眾人金鑾殿朝會議政。

子像是被人淘空了般,本無法下地,可轉念想到代善命懸一線,我若是在這最後關頭無法再爭取一線生機,只怕將來我會永遠憎恨自己無能。

掙扎著下床梳洗,兩眼金星直冒,太上突突跳,像是有人一直拿鎚子在敲我的腦殼,疼得我只有噝噝吸氣的份。

踉踉蹌蹌的走出門,後一大群的宮太監咋咋呼呼的嚷著「主子」,驚天地。我嫌他們啰唣,板下臉強令他們不準跟出翔樓。這會子後宮大小主子都不在,全憑我一人說了算,這群奴才個個漲紅了臉,卻不敢放膽拂逆了我。

我幾乎是一步一爬的挪出了翔樓,短短幾百米的距離,我卻是用盡了全的力氣耗去足足半個多時辰才蹭到了金鑾殿後。

傍著一棵松樹呼呼的著氣,天空灰濛濛的,似乎轉眼又要下雨,頭重腳輕的眩暈越來越重,我甚至覺得再往前踏出一步,保不準我就一頭栽倒不醒人事。

視線有點兒模糊,我強撐著預備往前挪,金鑾殿外熙熙攘攘的傳出細碎的人聲,似乎……我來晚了,已經下朝了。

眼前金星撞,我咬牙關,強迫自己不許暈倒。恍惚間有道模糊的人影在我跟前一晃,我下意識的出手去,卻撈個了空。

「你和代善究竟又是何關係?」有個暗啞的聲音低聲的問,

我先還傻傻的聽不明白,思維停頓。

「假如……」那聲音再次響了起來。我這才辨認出來,眼前這個人居然是多爾袞。「換是我,你是否也會這般拚死求?」

我獃獃的靠在樹桿上,靜靜的想了會兒。如果換多爾袞,我還會這麼不依不饒的拚命維護嗎?

模糊的視線對上他的臉孔,那張酷似努爾哈赤臉孔,卻奇特的混合了與褚英神似眼眸,造主真是神奇,父子兄弟的傳基因居然能這般的相似……

我緩緩吸氣,張

眼前一花,我的一個「不」字尚未口,多爾袞砉地轉,如流星趕月般大步走遠。

我愣住,有心想喊他回來詢問方才廷議的結果,可著他僵單薄的背影,話到邊終是重重咽下。

心跳突然紊起來,我摁住口,大口大口的氣,可是……漸漸的眼前出現了憧憧疊影,我悶哼一聲,倚著樹榦緩緩倒。

混沌中,間或的聽見有人在大聲叱責,有人在嚶嚶哭泣,有人在幽幽嘆息……

清醒過來時,未央正跪伏在床沿上打盹。我渾,輕輕推了推頓時警醒。

「主子醒了?」又驚又喜,瞪著一雙紅的眼睛傻傻的看著我,「老天保佑!」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兒個下午……」未央鼻子翕張,難過的流下淚來,「不過才數日未見主子,您竟然憔悴這樣……」

「是麼?」我輕輕自己的臉,茫然苦笑。

略略定了定神,我猛地回想起來,手拉住的手,著急的問:「大貝勒如今怎樣了?」

未央先是茫然,而後出恍然的神,但最後只是避開我的視線垂下了頭:「大貝勒的事,奴婢怎會知道呢?」

「別瞞我,我知你素來是個機靈的!」

未央稍稍一,尷尬的笑了:「再機靈也瞞不過主子的慧眼。」左右察看了下房,確定左近並無他人後,才小心的附耳竊語,「大貝勒的案子牽連甚大,最後外頭廷議結果為,停『大貝勒』名號,削『和碩貝勒』之職,奪十牛錄人口,罰十匹雕花鞍轡寶馬、盔甲十副,白銀萬兩,另外罰九匹馬賞以九貝勒……大貝勒之三阿哥薩哈廉貝勒奪兩牛錄人口;岳托貝勒罰銀一千兩;德格類貝勒與豪格貝勒各罰銀五百兩;褫奪三額駙瑣諾木杜棱職位,三格格削去格格封號,降為庶人,勒令足,不得與任何人來往……」

未央每說一句,我口便像是被針狠狠猛扎一下。

好一個秀外慧中的伶俐丫頭,居然能把這些事打聽得滴水不。都說後宮不得干政,可瞧這一小小丫頭已是如此了得,更何況是哲哲與布木布泰等人?

不過……好在沒有下最後的圈或格殺令!

我長長的鬆了口氣,未央扶我起,在我背後塞了只的靠枕讓我歪著,轉平靜的去替我倒水。

我心中一忙碌的背影忽有所悟:「未央,麻煩你替我回稟大汗,謝他手下留!」

未央手裡捧著的茶盞咯地一聲輕響,茶水潑出許濺到手背上,燙得猛一手,茶盞咣當聲摔在地上。

「奴婢該死!主子恕罪!」面無的跪倒在地,瑟瑟發抖。

「你何罪之有?」我凄然冷笑「你原就是大汗的奴才,他讓你做什麼你照著做就是了……」頓了頓,見仍是跪地不起,顯然是真的嚇壞了,我心有不忍,於是起來,「大汗為何不親自來說?」

「奴……奴婢不知。」

不知,我卻心知肚明。幽幽的嘆了口氣,疲憊的闔上眼瞼。

好累!

爭了那麼多天,終於可以暫時告一段落了。只是這一次代善固然能僥倖逃得一劫,難保今後……

代善呵,為何突然就固執起來了呢?為何非得和皇太極針鋒相對?明知此時他就算是聯合正藍旗一干勢力,也絕對撼不了皇太極的地位分毫。

如今兵力強悍優勢在握的皇太極,早已不同往日,特別是這段時間察哈爾部降服,進獻傳國玉璽,無論是天時地利人和,皇太極都已達到了絕佳的巔峰狀態!

這個時候作意氣之爭,果然就如多爾袞所說,是在自掘墳墓!

自掘墳墓……

我倏地睜開眼。

難道說……代善他……

「啊!」我被嚇了一跳,皇太極不知什麼時候悄無聲息的坐在床頭前,正癡癡的凝著我。見我陡然睜眼,他同樣也是一愣,四目相,我倆均是到一陣尷尬。

良久過後,皇太極長長的嘆了口氣:「悠然,你又贏了。」

我鼻子發酸,哽聲:「謝謝你。我知道如果你不肯鬆口,代善必死無疑。他……其實他……」

「他不想活了!」皇太極淡淡的介面,「他這是自己送上門來找死!他其實本就是不想活了!」

「啊……」

「悠然……我比他幸運。」皇太極我的臉頰,眼神慨而迷濛,「你重新回到了我的邊,讓我有了生的希……蘇泰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海市蜃樓……不可能取代東哥的地位。代善他,興許就是明白了這一點,才會覺得絕吧。」

「皇太極……」

「生,有時候比死更痛苦!」皇太極稍加用力,輕輕的把我帶在懷裡。

生,有時候比死更痛苦!

那樣的覺……是生不如死嗎?

    人正在閲讀<獨步天下>
      關閉消息
        猜你喜歡
        通過以下任何一個您已經安裝的APP,都可訪問<歡享小說>
        首登送5800,日簽580書幣
        及時更新最火小說!訂閱推送一鍵閱讀!海量書庫精準推薦!
        2 然後輕點【添加到主屏幕】
        1請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