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落日下，天邊好似燙紅了的烙鐵。

地面的熱氣逐漸消散了下去，偶爾一陣風吹起，起漫天飛揚的沙塵，擾得這周圍迷迷蒙蒙一片，就連白馬也都不耐的甩了甩脖子，哼哼出聲。

路邊有枯草，枯草上的堆放著霍青魚那把長刀，以及……那堆零件。

這就是邪！

他們披著人皮，混跡于世，假裝在人群中，不分男、老。

霍青魚至今無法消弭見到葉輕馳的時候，他宛如這炎炎烈日下一塊寒冰，敲碎溶化了這千年的孤涼。

霍青魚的上有傷，但小孩沒了，他也忽然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了，干脆坐在路旁，踩著地面上一塊石頭，解開纏手，一圈一圈的重新繞好。

遠遠的，一道孤清肅殺的影打破了這一片寧靜，玄機一人一槍踏著日影而來，臉上有廝殺過后的疲憊。

白馬見到的蹤影時，顯然有些激。

走到霍青魚跟前的時候，掃了一眼，最后目停落在那堆零件上，以及……那件人皮上。

是那個小孩的皮囊。

就像是下來的一件服，攔腰截斷，上面還留有誅邪司的利爪抓痕，此刻那件“服”就如此了無生機的堆放在路邊，毫看不出在這之前，還是個天真可的孩子。

“這孩子是個孤兒，時常住在學堂里，但更多時候喜歡跟在我后，我青魚哥哥。”霍青魚抬起頭來，聲音有些干的道。

“他會哭會笑，學堂績一塌糊涂，我告訴他不喜上學也可，長大后和我一起保護村子，你說……他怎麼就是個邪呢？”

霍青魚仿佛還想尋找一種藉，仿佛依舊難以置信旁這堆冰冷冷的零件，就是往日悉的子。

玄機站在那里，也無法回答霍青魚的問題。

就連自己，也有這諸多疑問。也想問一句，為什麼就是個邪呢？

霍青魚抓著一把沙，順手抹了一把臉，渾然沾上了泥，卻毫不在意，“誅邪司誅的，到底是什麼？”他此時此刻，無比的求這份答案。

可這答案，玄機注定無法給他。

兔死狐悲，這種覺似乎比九尾耳死的時候，還要更甚。在上一刻，這個子還活生生的，會將食指比“噓”的作。

這一刻，玄機看到這堆拆卸下來的零件，仿佛就像看到了自己的未來似的。

“葉輕馳來過了？”玄機出這一句。

“來過了。”

霍青魚依舊干的道。

葉輕馳來的時候，如同在紅崖底下一樣，他對霍青魚說：“邪擅長偽裝，可當它開始屠殺的時候，普通人本就不是鋼筋鐵骨的對手。”

“我早就發現，這地方，太不一樣了。”

葉輕馳走近霍青魚邊的時候，揮起手里的長劍，正要朝子刺去的時候，霍青魚豁然驚醒。

霍青魚顧不得手上是否沒有寸鐵，徑自用手握住了葉輕馳的劍鋒，剛烈一掰，手心鮮順著刀鋒滴落，他也一個力起來，將葉輕馳一撞。

撞開了丈許。

“不許你他。”霍青魚低吼了一聲，仿佛發怒的野，“我看過你挖開他們的，我不會允許你這麼對他。他不是邪，他只是個孩子，等著繼續回夫子學堂上課的孩子。”

霍青魚一邊說著，一邊暴起，出長刀朝著葉輕馳連番劈砍，不要命了。

直到葉輕馳的長劍被長刀震得飛出，在地面上，葉輕馳再難近前一步。

霍青魚握刀的虎口發疼，長刀直面葉輕馳的眉心，刀鋒劃過他臉頰的，刺開臉上的皮，一道痕自葉輕馳的廓蜿蜒滴落。

“就是你殺了我，邪就是邪，黑白不能顛倒，正邪不能兩立。”葉輕馳直軀言道，臉上滴落的痕非但沒有讓他呈敗勢，反而更加剛。

隨之而至的，是霍青魚的聲音。

“滾出不荒山！這里沒有邪，也不需要你們在這里誅邪。”

眼里的余怒，化作天邊落日的圓，再滾燙的東西，也終有冷卻下來的一刻。猶如此刻，霍青魚盛怒之后，只覺無盡的悲涼。

他將手纏纏好，慢慢起來將小孩那皮囊收起包好，似乎某一瞬間也忽能明白，玄機為何當時也要替九尾收尸了。

抬起頭來，遇上玄機灼灼的目。

不說話！斑斕日頭映著穿過風塵而來的塵埃，這個一干練的子，也有這般狼藉的時候。擺誅邪司，也讓頗費了些手段吧！

霍青魚將那些零件收好，然后起來將東西搭在馬上，牽著馬往村子回的方向。如同一場遠行跋涉，行路遲遲，卻仍舊看不到盡頭。

玄機跟在霍青魚的后面，極目所去只見霍青魚的背影孤獨，玄機不陷了沉思。

玄機猜錯了，霍青魚并沒有回霍家村里去，而是回了夫子的學堂。

不荒山荒涼，地廣人稀，周圍人煙村落稀疏，可卻也為了抵山匪，居住在這里的人有意無意的靠攏在一，以防山匪劫掠。

而在這些村落圍攏的中間，幾個村子合資建了一座學堂，聘了七里八鄉最有學問的夫子來教學。

霍青魚小的時候也是這學堂里出來的！只不過，夫子曾經最頭疼的學生是他，現在每天扛著刀保護學堂的也是他。

而今天這孩子，霍青魚一路回來，竟是想了好久也沒想起來他是什麼時候來到學堂里的，只記得是個孤兒，從來都是乖巧伶俐，怎麼好端端的，就忽然了邪了？

可無論如何，他到底是學堂的子。

霍青魚最終還是將他帶了回來，禾了鎬鋤，他在學堂后面的低坡挖了個坑，將他填埋在此。

玄機就坐在學堂前面的亭子里，看著不遠霍青魚忙和的影，兀自陷了沉思。

誅邪司的那幫人寧可錯殺，絕不放過，葉輕馳在祭祀臺下面用這孩子設下圈套，想引出這背后藏匿更多的邪，絕不止為了誅殺一個小孩這麼簡單。

恰逢，這個小孩出自霍家村！

誅邪司不可能無緣無故，千里迢迢從上京畿跑到這里來誅邪，必定是有所圖謀。又恰逢，讓玄機尋找宣姬的黑人，也在這個時候不期而至。

霍家村看似平平無奇，可當家的霍翎，卻不像無知村婦。他們聲稱世代戍守龍脈，可卻連龍脈在哪里都不知道，為何還要守？

還有霍翎曾說過的一句話，龍脈里走出的邪，都要在祭祀臺下誅殺。

玄機醒來的時候，就是在祭祀臺下，是否也從龍脈里走出來的？黑人當時已經在祭祀臺下誅殺了自己，這會，又為了找宣姬且先放過自己。

和宣姬之間到底是因為什麼事而分開的。

最重要的一點，宣姬去哪了？

千頭萬緒，想不出半點所以然，無意間玄機目飄到了霍青魚的上去，他已經將那坑挖得差不多了。玄機心里忽然劃過某個可能，這個世界不容邪于世，宣姬會不會……真的是自己藏起來了？

學堂里，一陣子哄的聲音傳了出來。

玄機思緒被打斷，轉眼看去。只見一群雀躍的學生陸陸續續走了出來，行在最后的是夫子。

夫子已然年邁，龍鐘老態，蒼髯皓首，見這些孩子過于活躍，不免在后面高喊：“有序而行，不可慌。”

就像籠雀的人，夫子雖有疲態，可臉上到底慈，帶著孩子出門觀課業，悠遠著道：“日湯湯而藏遠山，萬替，晝夜就要更迭了。”

行至那片山坡，霍青魚埋好了土，抬起頭的時候正好撞見了夫子。

“夫子！”霍青魚打了聲招呼。

“霍青魚，你又在此作甚？”夫子向來嫌他冒失，但今日霍青魚似乎較往常沉斂了些許，夫子倒不好發作，只好問：“太快要落山了，等授完課就帶這幫孩子回去，夜里沙狼會出來吃小孩。”

夫子說完，兀自朝那幫孩雀躍的方向走去。

霍青魚“誒”了一聲，滿不在乎，“知道了。”

從小到大，夫子老是拿沙狼嚇唬小孩，這話霍青魚都從小聽到大了，還不曾變過一下。

這不荒山多年了，貧瘠得連鳥都不肯停靠，沙狼早就絕跡了。哪怕有，也該像紅崖那邊的老虎一樣，又又瘦！

霍青魚豁然被自己的想法怔了一下，一抹冰涼劃過心頭。

紅崖那頭大老虎，也是邪！

“云騰致雨，結為霜。金生麗水，玉出昆岡。”夫子的聲音在一眾孩中朗朗傳來，數十年如一日的課程，霍青魚從小聽到大。

只是，曾經不覺得如何，可現如今在這風起狂沙下，夫子朗文的聲音如同破沙的一把刀，狠狠的刺開了霍青魚沉寂的心。

回憶頓時如浪奔涌，滾滾席卷而來，席卷至今日之前，他在面對葉輕馳的那一刻。

“滾出不荒山！這里沒有邪，也不需要你們在這里誅邪。”

葉輕馳尺素于手間，毫沒有在意霍青魚這一刻的怒意，他出手了一下自己的臉頰，那鮮紅的在烈日的斑駁下，灼得連艷都淡了幾分。

“人會流，會遵循心而為，活生生的人，有有的人。”葉輕馳看著自己手心的，語氣卻過分的淡漠，“你說這里沒有邪，你看看你抱著的這個孩，他是個什麼東西？”

“我看著他長大，看著他活生生過，在你們沒有到不荒山之前，他就是人，他從沒有害過人。”霍青魚不忿，一雙眼中盡是紅。

悲與怒，震驚與難，霍青魚已然分不清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酸了，只覺口中苦得。

卻是不知為何，在聽到霍青魚這話時候，葉輕馳清冷的邊竟勾起一抹淡漠的痕跡，充滿嘲諷。

“你確定？”

霍青魚聞言，眉心一凜，卻無法應答。

葉輕馳收起了劍，低頭順眼之間，那薄抿得越發顯得涼薄無。“你知道邪為何？如果單單只是一堆鋼鐵人偶，值得陛下親自立誅邪司，不惜代價下令誅邪？”

霍青魚握著流的雙拳，葉輕馳的話讓他深擰的眉目一抬，心中漣漪一。

他確實不曾知曉過，邪為何。

在霍青魚這二十幾年的生涯當中，所見所聞的，皆是這片荒涼的地方，邪這東西，只聞其名，不曾親見。

如果，不是誅邪司的人忽然來到不荒山誅邪，霍青魚可能這輩子，都不知道這世上居然還能有鋼鐵組的骨架，外頭披上人皮或者皮，就能行走于世，真假難分。

霍青魚沒說話，葉輕馳卻兀自往下說去，“你曾懷疑過你所的世界嗎？你曾懷疑過邊的人嗎？你確定他們就是你往日里所悉的人嗎？”

此問話，讓霍青魚無法言對，但他從心里可以確定，從不曾懷疑過！

最起碼，在今日之前，一直如此！

葉輕馳見霍青魚不語，兀自往下說道：“人活于世，安于眼前。但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所認識的人，已經不是昨天的那個人了。他們相貌、皆與往常一樣，但在的骨子里卻變了冰冷的鋼鐵。它們瞞騙了所有人，假裝是有有的人，就這樣，你還會覺得它們是人嗎？”

“他們有皮相，會模仿，但就是真的人嗎？那些被它們替換了的真正的人，去哪了，你可曾想過？一群鋼鐵骨架，連東西都算不上，卻在不知不覺間替換了你邊真正的人，然后它們假裝人，堂而皇之的活在這世上。就這樣，你還會覺得他們不曾害過人嗎？”

葉輕馳的話驟然如雷，打落在霍青魚的心間，驚得他無法言語，那一雙眸中但還有悲傷，可那憤怒卻已然被震驚所沖散。

幾啟齒，可到最后卻只余下齒邊上的抖。

“我自在誅邪司長大，我所要做的，就是在人群之中分辨出這些東西，肅清這些東西。正守本心，不為皮囊所，不為……虛假所。”

“他們會假裝，會掩飾，會告訴你他們也有心，也有七六、喜怒哀樂。可鋼鐵骨架，哪來的心？”葉輕馳說到最后，語氣卻在不經意間加重了，最后這一句話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風塵吹起，斂起了眼前的沙塵。

霍青魚的思緒被夫子的聲音給拉了回來，他看著眼前簡陋的學堂，他看著遠天殘下，夫子與學生的影重重疊疊從眼前過。

約間，葉輕馳說過的話再度劃過霍青魚心梢。

“人與邪之所以不同，是因為我們依仗著自的喜怒哀樂所活，所作所為從心出發，七六熨帖著溫度。但邪不同，他們木訥機制，一行一為皆像是刻畫好了的木偶，隨著唱本臺詞而做，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終究是，它們模仿活人的行為再怎麼相像，也終究是模仿。”

“械，終歸是械，活不人。”

葉輕馳留下了這一番話在霍青魚的心間，他本不想去在乎的，可這些話就像是魔咒一樣，此刻翻來覆去的在腦海中回旋。

霍青魚陷了久久的思量中，直到夫子那清朗的聲音穿迷茫，從小到大，亦復如是。

“鳴在竹，白駒食場。化被草木，賴及萬方。”

夫子年邁，任教至今數十年，在這片風塵漠漠當中，日復一日的念叨著。霍青魚恍惚覺得，他這篇《千字文》已然誦了不知多遍、多年！

霍青魚豁然驚醒，才驚覺冷汗已然了衫。

抬眼間，他意識到有一道目落在自己上，霍青魚迎了上去，正好對上那道目。但見玄機也在看著自己，亭亭而立，默然不語。

但，葉輕馳的話，猶言在耳，“與你同行的子，行跡更為可疑。我懷疑也是邪！不信，你或可一試。”

風遙過，霍青魚看玄機時候的神怔了下去。四目相，遙遙相對，就此咫尺天涯。

風長卷，朱輕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