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陷絕之時，最容易開始自怨自艾，否定自己。

哪怕原本并沒有錯，卻也會覺得自己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錯到不可原諒，才至于無可挽回。

五娘便是這般的否定自己，責怪自己。

總覺得，若是當日肯見崔虔容得他將想說的話說出來，那崔虔就會出走。

甚而，即便崔虔會與說和離之事，就算不得不接，但是至，和離之后依舊住在自己的郡主府，而郡主府與崔府比鄰而居，那就可以依然時常能看見他。

總不似眼前這般，不但無法再相守終生，甚至走了他，來日不知何時才能再度相見。

——原本，若是當日見了崔虔，還能給自己的念想存下一線生機，一步退路；而如今，便什麼都沒有了。

這般悔恨不已，便也忍不住將這份抑牽連到了青雀上。

當日若不是青雀……也許狠不下心來將崔虔拒之門外，這后來的一切便也不致發生。

連李幽看如此，都只能嘆息：“或許當日我將青雀送來你邊，倒是錯了。”

青雀過于護主，只想讓五娘當時不傷害。青雀終究了些轉圜的心思，便只顧了當時的眼前，而反倒讓五娘傷得更深。

李幽這般說，五娘便更是垂淚：“阿兄萬勿如此說。青雀，一切都是為了我好。我知道是一心為我，只是不知道，為了三郎，我肯委曲求全。”

李幽略作猶豫，還是揭開了青雀份：“……之所以送青雀到你邊，是因為曾經在你阿娘畔侍奉。”

“這天下間，我想，最合適留在你邊。”

五娘呆呆怔住，隨即又是愴然涕下：“原來竟然是我阿娘邊之人，怪不得我一見，便覺莫名親切。”

李幽這般一說，五娘雖然心下依舊難過，但是卻終究收了淚。

穩穩站直，舉袖將面上殘存的淚痕，一粒一粒地干。

“……既然青雀是我阿娘邊的人，這便是冥冥之中注定，仿佛是我阿娘替我做主，教我長痛不如短痛，離開三郎，對他是解，對我自己何嘗不也是如此。”

葉青鸞臂輕輕擁抱了五娘一下。

忽地想起什麼似的，偏首問五娘：“三郎不在的這些日子，崔府里是誰頂門立戶？”

五娘輕嘆一聲：“自然是敬哥兒。”

葉青鸞點頭：“那以崔敬的為人，郡主你今晚出府來，他又豈會毫無察知？”

“上元之夜，縱然夜大開，但是郡主獨自一人出門看燈，卻也不妥吧？”

葉青鸞說著不由得四面八方去觀，“敬哥兒他，竟然由得你單獨一人出門來麼？”

正說著話，那邊廂沐兒忽然歡一聲：“敬阿兄！”

·

沐兒一喊完，便當場呆住了好幾個人。

首先呆住的自然是五娘。被嚇了一跳，仿佛完全沒想到出門來，崔敬竟然也跟出來了，而且就在近旁！

竟完全，沒有察知！

第二個驚呆了的人，自是葉青鸞。

而那第三個驚呆的人，當然便是崔敬本人。

燈火閃耀，香鬢影如流水從邊劃過。

那個立在人叢里，燈影下的男子，面上戴著兔兒的面。

五娘驚覺，趕忙看一眼手里拎著的兔兒燈——兔兒燈的圖案，與那人面上的兔子面圖案，分明一模一樣！

或許原本，工匠造出這樣圖案一模一樣的面和燈籠，初衷便是希有人面上戴著這兔兒的面，手中提著這樣一盞燈穿行于這上元之夜的燈人影里吧。

只是差錯，這樣一套本該是一對兒的玩意兒，卻被兩個不同的人買了。

只是本該是一對的，即便經歷了分離，卻也緣分割舍不斷，終究隔著人海，依舊能匯聚到一，重新聚合在一個人的眼底、心中。

不知怎的，五娘的臉忽然熱了起來，心兒突地狂跳開來。

想起手中這兔兒燈是方才沐兒送給的，還說能用得上；

更在這熱鬧喧嘩里，在這幢幢燈影下，會回想起當日初次走進崔府的大門。

——彼時，是沖喜的娘子，前途未卜，甚至對的新郎也無知無覺，只是循著命運的牽引，咬牙關，克制住心下的驚慌、恐懼，走上那樣一條不知未來、沒有后退的路。

當用盡了全力氣，方能穩穩踏過那一排排繡花的氈墊，一步一步踏過所有賓客或者是同，或者是審視，又或者是看笑話的目，一直走到天地桌前。

在那里，一抹頎長的影靜靜凝立，看見來，遠遠便向出了手去。

急忙走上前，如溺水的人一般，想去趕抓住那救命的稻草。

是那時的喜娘子，便也是此時眼前的陳留王妃，搶先一步笑著將大紅綢帶掖進了他的掌心。

便握住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他手中的紅綢。

明白，喜娘子這般做，是周全了的禮數，不讓落人笑柄。

卻有些茫然，抬頭向他，終于撞見他含笑的眼。

他向點頭，借由紅綢，拉近與的距離。

在一派吹吹打打的喧囂聲中，他向溫低語：“別怕，我會陪你一路走下去……若有任何事，你都盡管放心付于我。”

接下來便是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這一切全都是由他來與一起完。

那個時候喜娘子在耳畔低低絮絮，告訴，他是崔家的侄兒，代替三郎與行禮。

喜娘子還告訴，這位小郎材相貌都與真正的新郎崔虔頗為相似。

崔家上前來攙扶的丫鬟也代替老夫人轉達了歉意，說三郎臥病在床，無法親自行禮，這便不得不由至親子侄代為完禮，請萬萬諒。

便忍不住好奇，在行禮的過程中悄然去打量他。

他每一個作全都篤定而專注，沒有一一毫的怠慢，完全不像是在代為行禮，而分明是仿佛當真是他自己的婚禮。

想到此，五娘視野里忽然模糊。

燈火闌珊，原來始終有人為守候。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