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者》第十案 死寂聖誕

1

轉眼就到了我參加工作后的第一個聖誕節。街上到都是聖誕樹和彩燈,最開心的是我把朋友鈴鐺接到了省城。

鈴鐺這個姑娘,子有點兒倔,和我一樣也是法醫專業畢業。我好說歹說才勸放棄了法醫的工作,轉行當了醫生——這當然有點兒私心,我自己整天在現場忙碌奔波也就夠了,真是不忍心讓鈴鐺也這麼折騰。

晚上,我開開心心地帶著鈴鐺去韓式燒烤店吃晚飯,沒想到第一鍋剛烤,手機猛然響了起來。我皺了皺眉頭,一邊暗想可千萬別是什麼案件,一邊忐忑地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手機屏幕赫然顯示「師父」兩個字。

「在哪兒?」一聽到師父習慣的開場白,我到這頓浪漫晚餐算是泡湯了。

「在……在吃飯呢,師父。」

「給你20分鐘時間,大廳門口集合。」

「又有案件?」

「清夏縣燒死3個。」

「燒死?非正常死亡啊,我們也要去?」跑了半年的命案,非正常死亡事件對我來說已經是小菜一碟了,我祈著不是什麼必須去的大事兒。

「死亡3人,我們必須到場,不管什麼質。再說了,你敢保證不是死後焚?」師父說,「別廢話了,按時到。」

以前聽見有案件,我會滿心欣喜,可是這次掛完電話,我卻充滿了疚。

「去吧,一會兒我自己打車回家。」剛剛還笑嘻嘻的鈴鐺姐姐,這會兒眼眶已經有些發紅。我們在一起的這些日子,一直都是離多聚。可畢竟也是法醫系畢業的,政治素質必須是很高的,所以一抹臉,反倒壞笑著安起我來,「去吧,去吧,下次我再宰你一頓大的!」

20分鐘后,我和師父已經坐在了前往200多公裏外的清夏縣的車上,鄉村小路上夜正濃,除了車燈照出的那一片亮,幾乎一無所見。四下里靜悄悄的,城市裏熱鬧的聖誕氣氛早已被拋在幾百裏外。

突然一個剎車,車子顛簸了一下,駕駛員阮師傅了一聲:「哎喲,對不起!」我嚇了一跳,看了看黑咕隆咚的窗外,問:「怎麼了?」

「一隻小貓橫穿馬路,來不及剎車,好像給軋了。」阮師傅說道。我的心裏揪了一下,暗暗為這倒霉的小貓默哀,一條小生命就這麼隕滅了,不知道今晚我們要去的現場,又會是什麼樣的慘狀呢。

「平安夜不平安啊。」一直沉默的師父嘆息了一句。

晚上10點,我們終於趕到了狼狽不堪的現場。

這是一個獨門的小院,方圓幾里都沒有住戶。院有兩間磚房,都已經沒了屋頂,其中一間已經坍塌了一大半。院子裏到都是積水,看來門外的兩輛消防車費了不力氣才把大火撲滅,這會兒房子還在騰騰地冒著黑煙。

門口已經拉上了警戒線,刑事現場勘查車車頂上的大燈把現場照得雪亮。幾名穿便服的刑警正在分頭詢問參與滅火的消防隊員和村民。

「先簡單了解一下況吧。」師父皺著眉頭看了看糟糕的現場,說,「這樣的現場比較難勘查,一片狼藉,消防過程也破壞了一些痕跡。」

師父簡單地沿警戒線外圍走了一圈,背著手,一邊蹭掉鞋子上的泥,一邊走到報案人邊詢問況。

「我住在離這兒3里遠的那邊。」報案人很熱心地指著遠,說,「晚上5點的時候,天開始黑了,我就看到這邊有煙,隨後就看到有火。開始以為是在燒什麼東西,後來發現不對勁兒,火很大,就趕打了119。打完報警電話我就跑到這邊來,看房子燒著了,我也進不去,就喊『老夏、老夏』,一點兒靜沒有。後來聽消防隊員說老夏被燒死了。」報案人是個50多歲的老頭,他的眼睛紅腫,像是哭了很久。

看來老夏是這座小院的主人,而且報案人顯然和老夏的關係非同一般。

「老夏家幾口人啊?」師父隨口問道。

「老夏的兒子兒媳都出去打工了,老伴去世了,他一個人帶著兩個小孫子,一個6歲,一個4歲,聽說都被燒死了。」

「看來他家條件還不錯吧?」

「一般吧,但他節儉得很。」

「領導好,」這個時候,當地的刑警大隊長走出了現場,「你們來得好快啊。初步看了,一老兩小,3條命。起火原因消防部門正在看。還不清楚是生前燒死還是死後焚被燒得厲害。技人員正在看現場,目前還沒有發現有價值的線索。」

「誰發現的?」師父和刑警隊長握了手,問道。

「火撲滅了以後,一個消防戰士進來清理現場,發現3個人在各自的床上躺著,都燒得不樣子了。他就聯繫了我們,我們也第一時間上報到了省廳。只是沒想到你們到得這麼快,呵呵。」

「在各自的床上躺著?」師父,「5點就睡覺?而且睡到連著火了都不知道?」

「嗯,我們也覺得可疑,但還是要檢了才能明確質。」

師父沒答話,掀起警戒帶走進了現場。

我跟著師父進去,這裏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迎面而來一濃濃的焦煳味,分辨不清燒的是木頭還是人

「師父小心,」坍塌了大半的屋頂看起來空的,時不時有泥沙往下掉落,我走得膽戰心驚,「這屋子隨時可能會倒塌啊。」

「我們看現場的,各種危險都會遇到,有充滿毒氣的現場、有隨時可能炸的現場,當然也包括這樣可能會倒塌的屋子。」師父點點頭說,「你有保護自己的意識非常好,不過不能因為現場有危險就不看現場啊,職責所在,義不容辭。」師父拿過技員遞過來的安全帽戴上,走進了現場。

我們走進第一間尚未倒塌卻沒了屋頂的屋子,發現這裏是這戶人家的廚房和倉庫。灶臺上放著四個空碗,鍋里有一鍋麵條。廚房被熏得漆黑的牆壁全部了,地面上也全是積水。沒有什麼可以勘查的,我和師父又走進另一間坍塌了一半的房間。

這裏應該是臥室,擺放著兩張床,坍塌的磚瓦下著的是類似桌子、櫃之類的傢。剛走進屋,突然,迎面塌下兩塊磚,著實嚇了我一跳。還好3都躺在自己的床上,沒有被塌下的磚瓦壞。走近,一濃重的煳味撲面而來。

我下意識地鼻子。干法醫這麼久,我養了一個習慣,見有明顯異味的現場和,我都會使勁兒地幾下鼻子。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真有效果,過了鼻子,通常我就不會覺得異味難以忍了。

師父當然知道我的這個習慣,笑著問我:「不會吧,腐敗的說難聞可以,火燒的可不難聞,了都是香的。」

不知怎麼的,師父的這句話反而引得我想吐,我突然想起了今晚狼吞虎咽下去的那頓烤

上的基本已經被燒乾凈,皮都已經炭化,3的姿勢都是拳擊的姿勢。

呈斗拳狀。」我說,「書上說,斗拳狀是生前燒死的的徵象啊。」

「盡信書不如無書。」師父說,「死後焚很多時候也是斗拳狀。只要火勢兇猛,組織迅速熱收就會呈斗拳狀。」

我點了點頭,戴上手套了一下老年的胳膊。胳膊上「咔」一聲響,掉下來一塊燒焦的皮

「燒得很嚴重啊。」我說。

「屋頂都燒塌了,當然厲害了。」師父一邊觀察地面,一邊用腳尖蹭了蹭土質的地面,說,「這裏炭化最嚴重,這裏應該是起火點,而且有助燃,提取了快送市局理化檢驗,看看是什麼助燃劑。」

師父不僅是刑偵專家,也是火災事故現場的鑒定專家,對火災現場的勘查也非常有經驗。

員按照師父的指示在地上刮蹭著灰燼。師父左右看了看,又看了看的牆壁,說:「把拉去殯儀館檢吧。」

「都快12點了,您的有些高,不如回賓館休息,明天再看吧?」刑警隊長關心地對師父說。

「破案,能等嗎?」師父摘下安全帽,率先坐進車裏,「去殯儀館。」

2

到了殯儀館,我們都傻了眼。那一年的清夏縣還沒有建解剖室,殯儀館到都是黑咕隆咚、靜悄悄的,只有當我們走進停房時,才終於聽見了凡間的聲音,那是冰凍機發出的轟鳴聲。停房也沒亮燈,月從窗外照進來,沒有一月下的浪漫,反倒多了些森的覺。

「能想辦法照明嗎?」師父問道。畢竟解剖必需的條件之一就是要有充足的線。

「兩個辦法,一個辦法是用勘查車車頂的大燈,很亮,不過一箱油只能照7個小時,現在咱們只剩下半箱油了。」清夏縣的邵法醫說道,「還有就是用接線板接一個燈泡到外面,不過亮度有限。」

「3個小時我們肯定忙不完,接燈泡吧,最好能找到瓦數大的,然後再用手提勘查燈輔助照明。」師父一邊說,一邊在停房後面的空地上尋找一塊能放下3張停床還能方便解剖的地方。

「3個小時肯定忙不完。」邵法醫咽了一口口水。師父的言下之意是,今晚別睡了。

很快,簡易燈被當地的法醫和痕檢員架了起來,用的是工地上的照明燈,很亮,但同時也很燙。與此同時,也被殯儀館的師傅開車拉了回來。

「沒事了吧?沒事我走了。」殯儀館的師傅打著哈欠說。

「給我們找3張運床吧,這樣就不用蹲在地上解剖了。」師父說。

「哦,等著吧。」殯儀館的師傅顯得很不耐煩,「明天再解剖不行嗎?這麼急,都12點多了。」

「死者的家屬肯定覺得不行。」師父幽幽地說道。

很快被擺放在一字排開的3張運床上。袋一拉開,一焦煳味迅速瀰漫在空地的上空。雖然我的胃早已排空,但是想到晚上吃的烤,依舊酸水翻湧。

「第一步要確定是生前燒死還是死後焚,這對案件的定有關鍵作用。」師父顯然是想考察一下我的理論功底,「生前燒死和死後焚有什麼區別?」

「看皮燒傷,有無生活反應,有無紅斑、水皰。」我心想這種小問題也想難倒我?雖然我反應很快,但挨罵也很快。

「傻!炭化了還看什麼生活反應?」師父說道。

「我還沒說完呢。」我很不服氣,「關鍵是看死者的呼吸道有沒有煙灰炭末。」

「嗯,還要看呼吸道和肺臟有沒有熱灼傷。同時,要看有沒有一氧化碳中毒的徵象。」師父強調說,「很多人在火場中還沒有吸煙灰炭末,就已經一氧化碳中毒死亡了,這樣的因為沒有吸煙灰,會被誤認為是死後焚。」

我點點頭,了一下,「咔」一下又掉下一塊燒焦的皮出了猩紅的皮下組織,在強燈的照下分外森恐怖。

「先看小孩的吧,先易后難。」師父說著,走到兩小孩的旁,開始檢驗表。雖然表已經全部炭化,但是表檢驗一樣不能表檢驗和解剖都沒有發現明顯的外傷。我用止鉗夾住氣管的一旁,用洗凈的手刀輕輕切開小孩非常稚的氣管,氣管壁很薄,意外的是,整個氣管全部都是煙灰,熱灼傷也非常明顯。

「居然是生前燒死!」我訝異地說道。

師父在一旁皺著眉頭不說話。很快,他突然間像想到了什麼,用手刀麻利地切開小孩的頭皮。小孩的頭皮已經燒得不完整了,而且非常脆。頭皮下到底有沒有腫已經無法分辨,但是切開頭皮后我們發現孩子的顱骨已經碎裂,有幾塊顱骨黏附在頭皮上,在師父剝開頭皮的時候掉落下來,出紅白相間的腦組織。

「頭部有外傷!」邵法醫說道。

「不是吧。」我雖然沒有見過燒這樣的,但是理論功底還是不錯,「書上說了,燒死的經常會出現顱骨迸裂的現象,是燃燒后顱骨脆化、腦組織膨脹等原因造的。」

「是的,燒這種程度的,尤其是,通常會有顱骨骨分離,甚至顱骨迸裂的現象出現。」師父認可了我的觀點,「但是,從腦組織的來看,應該是有外傷的。」

師父對照著腦組織有些偏紅的部位,仔細觀察著顱骨迸裂的痕跡。突然,師父眼睛一亮:「我就說嘛,這本就不可能是意外失火的事件。」

聽師父這麼一說,我們都湊過頭去看。

師父用止鉗指著顱骨迸裂的許多骨折線中的一條,說:「你們看,這條骨折線邊緣的顱骨是往凹陷的。我們知道,燒死的中顱骨迸裂的骨折線是因為脆化、膨脹而形的,骨折線都是線形的,絕對不可能往凹陷,對吧?」

我們紛紛點頭。師父接著說:「這個骨折線應該是一條凹陷骨折線,凹陷骨折,腦組織又有出,又沒有對沖傷,那麼就只能是外力直接作用所致了。」

「您的意思是說小孩是被打暈以後,活活燒死的?」邵法醫問道。

「是的,沒有猜錯的話,另一個小孩的況和這個一樣。」師父說。

很快,我們解剖完畢另一小孩的,和師父猜想的一樣,氣管充滿煙灰,全沒有其他外傷,但顱骨崩裂的痕跡當中有幾條骨折線是往凹陷的。

「看來兇手很有信心。」師父說,「他先讓小孩失去抵抗,然後把他們燒死,並不擔心小孩會活過來。所以我認為,他所用的助燃應該是汽油之類極易燃燒的東西,他把汽油直接澆在死者上。」

「您先前不是說起火點是屋子中央嗎?」邵法醫問。

「是的,那裏應該是裝助燃劑的容,也是起火點,火勢很快就蔓延到了上。」師父說,「回頭我們再去現場看看那一片灰燼。」

師父抬頭看看我,我正愣在一旁沉思。師父立即明白了我的心思:「怎麼,還不相信是殺人案件?那我們就看看大人的,也許會有意外的收穫。」

老夏的,我們檢驗得更加仔細。打開腔以後,我地發現他的肺臟不像兩個小孩的肺臟,竟然沒有一點兒燒灼傷。我拿起手刀準備切開氣管。師父攔住我說:「這個慎重一些,掏舌頭吧。」

掏舌頭是我們常用的簡稱,意思就是從頸部把口腔的舌頭掏出來,然後可以把整套臟全部和分離。這種辦法通常運用在需要法醫組織病理學①檢驗的時候,要取所有的臟切片,在顯微鏡下診斷。

我明白師父的意思,他是想更仔細地觀察死者頭的況。我用手刀沿著的下頜緣把全部切斷,然後從頸部進幾個手指到的口腔,掏出舌頭,接著將咽後壁的組織切斷,很順利地將舌頭掏了出來。

師父微笑著點了點頭,對我練的手法表示認可。

我將的上呼吸道和肺臟全部和腔分離以後,驚訝地發現,死者的頭居然沒有一點兒煙灰或者燒灼的痕跡。

「看,這是死後焚。氣管也應該是乾淨的。」師父說。

畢竟是師父經驗富。打開氣管,果然,整個氣管壁都很乾凈,沒有異常。

我抬起手臂用上臂額頭上的汗,舒了一口氣,說:「被師父言中了,真的是殺人案件。」

老夏的頭皮雖然也被燒焦,但是顱骨並沒有燒得很嚴重,更沒有迸裂。切開頭皮后,我們發現老夏的顱骨左枕部、左頂部有好幾凹陷,顱更是損傷嚴重。

「和小孩的損傷形態是一致的。」師父說,「用鈍打頭。」

為了發現更多的痕跡,我用紗布仔細地的顱骨,想把骨乾淨,以便更好地觀察凹陷骨折的形態,心想或許可以更細緻地推斷出致傷工的形態。

師父卻已經竹,他沉思了一會兒,對邊的法醫說:「顱腦損傷導致人的死亡是需要一定時間的。這樣看,應該是兇手先打擊老夏的頭部,導致他倒地昏迷,然後將他拖進燃燒現場,放在床上。發現兩名小孩以後,又用鈍打擊導致小孩昏迷。在這個過程中,老夏因為顱腦損傷嚴重而死亡,但小孩只是昏迷。等火燒起來,死了的老夏和活著但在昏迷中的小孩都被燒死了。」

大家紛紛點頭。這樣就可以解釋老人小孩為什麼在同一燃燒現場,卻分別是死後焚和生前燒死的問題了。

在師父對案進行分析的時候,我約有了新的發現。我招呼邊負責照明的痕檢員過來,用強手電筒照老夏顱骨凹陷骨折的中央。這時候死者的顱骨骨已經被我乾淨了,出白森森的骨頭和清晰的凹陷骨折線。

突然,我眼睛一亮,說:「師父,你看,這是什麼!」

3

師父湊過頭來。強手電筒把剝離了骨的顱骨照得雪白,同時,也把顱骨骨折凹陷的中央一約的藍痕跡照得清清楚楚。

「這是什麼?」我用止鉗指著那一痕跡,「怎麼會有藍的東西?都被燒焦了,不可能是的殘渣。」

「會不會是你剝離骨的時候污染了?」師父拿過顱蓋骨,仔細地看著,又查看死者的有沒有藍的東西。

「不會。」我拿止鉗指了指其他幾骨折凹陷的地方,「一共有7凹陷骨折,5都有藍的痕跡。」

師父又仔細看了看其他幾凹陷骨折的地方,皺起了眉頭。

「而且,我剛才試了一下。」我用止鉗的尖端輕輕地蹭著骨折中心點的藍痕跡,「輕不掉的。應該是嵌到了骨質里。」

「嗯。」師父點了點頭,說,「這裏出現藍的痕跡確實比較奇怪,你有什麼看法?」

「藍質,片狀,附著力強,我認為這應該是油漆類的質。」我重新仔細看了看,繼續說,「能夠被嵌到骨質里,應該是用鈍將油漆嵌進去的。結合幾名死者都是被鈍打擊頭部導致死亡的,所以據這個藍質,我認為最大的可能是兇外表塗有藍油漆,兇打擊顱骨,將兇上的藍油漆嵌到了顱骨骨質里。」

師父沉思了一會兒,點了點頭:「你的這個發現應該是我們今晚最大的收穫了。」看到師父的眉宇間洋溢著喜悅,我知道他的這句話是對我今晚工作的最大肯定。

又花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把上的切口、裂口全部合,我們才了解剖服、洗了手,結束了晚上的工作。我抬腕看了看錶,居然已經5點鐘了,寒風中的我們雙腳都已經凍得麻木。我著手,拚命地跺著腳,希能夠促進手足部的末梢循環。

站在一旁的痕檢員麻利地收起錄像機,顯然是對我們的磨磨蹭蹭有些不滿,他聳著肩膀、跺著腳、打著哈欠,說:「省廳領導就是敬業,都燒了這個樣子,你們還這麼認真地合,有意義嗎?又開不了追悼會。」

這句話引起了我的強烈反,我皺起眉頭,說:「死者也有尊嚴。」這次,我搶在師父的前面說出了這句話。

師父微笑著點點頭,算是對我這句話以及這一夜的出表現和重大發現表示認可。

「現在怎麼辦?」痕檢員撓了撓頭問。他顯然被我的一句話說得很不好意思。

「還能怎麼辦?睡覺去。」師父打了個哈欠,笑著說,「法醫是人不是神啊,得睡覺的。你們回去休息吧,參加9點的專案會。」

法醫是人不是神,卻干神才幹的事,我心裏不太高興地想著。睡三四個小時,還不如不睡呢。想歸想,但是我知道師父的脾氣,對於案件,他絕對是一不茍的。專案會對法醫也一樣很重要,只有通過專案會上的流,才能讓法醫了解刑警們偵查到的況,讓偵查員們了解法醫的推斷,只有充分地通,才能保證快速準確地破案。所以我也沒說話,默默地坐上車。一上車,困意就瀰漫了整輛車,師父在我之前響起了鼾聲。我回到賓館簡單沖了個澡,就沉沉地睡去。

疲勞工作后不到4個小時的短暫睡眠是最讓人難的,尤其是被門鈴喚醒的那一刻,我覺有千百隻大手把我摁在床上。我沒有睡好,因為夢裏全都是那藍的鈍像放電影一樣飄過。可惜夢就是夢,醒來想想,我還是不知道那應該是件什麼樣的工,既能揮舞用力,又能一招致命,關鍵是這麼順手的工有藍的。

「走吧,去參加專案會。」師父看我洗漱完畢,催促道。

專案會上煙霧繚繞,刑警們顯然連4個小時的睡眠都沒有,一個個眼圈發黑、眼睛發腫。刑警們就是這樣,知道吸煙不好,但是經常熬夜,只能通過香煙來提神、支撐。他們都是這樣,消磨自己的青春和健康來打擊犯罪、保護人民,有時還要遭各種非議。

雖然還沒有確定是否是一起命案,但畢竟是3條人命,整整一夜,偵查員們都是按照命案來進行偵查的。因為老夏家是獨門獨戶,家裏所有人都被滅口了,所以經過一夜的偵查,並沒發現什麼有價值的線索。目擊者也僅僅知道,起火時間是下午5點多鐘。對於老夏家的矛盾、仇的調查也遇到了很大的阻力。村民們都反映老夏為人忠厚,兒又在外打工,並沒有查出明顯的矛盾關係。所以,調查工作目前已經陷了僵局。

當師父說已經通過檢確定是一起命案的時候,偵查員們並沒有太多的訝異,顯然他們都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3名死者都被鈍打擊頭部。老夏是被打擊頭部致死,小孩是被打擊頭部致暈以後燒死的。助燃是汽油。」師父說道,顯然,今天一早他就接到了理化實驗室的電話,通過檢驗,確定了兇手攜帶了汽油用於助燃,「所以,兇手應該是可以輕而易舉獲取汽油的人。」

這個分析顯然沒有引起專案組的興趣,縣局局長說:「有沒有其他什麼指導思想?」

師父搖了搖頭。我很詫異為什麼師父沒有把我們的重大發現公佈於眾。

局長的眼神里充滿了失,看來他原本對省廳的刑偵專家抱有很大的期:「那……那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他仍然希師父能夠給專案組指點迷津。

「下一步,讓你的兵多休息。」師父笑著說,「讓大家休息吧,看一個個累得,是自己的,要以人為本啊。」

師父這個工作狂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連我都非常詫異。師父接著說:「休息一下,下午我們再頭,我還沒有想好,我要去看看現場。」

還看現場?我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此刻,我很困,我只想念我的枕頭。

專案會散會了,偵查員們都回去睡覺了。我則很不願地和師父來到現場。現場仍被警戒帶圍著,為了防止萬一,縣局還派出了民警在警戒帶外看守。看著被凍得發抖的值班民警,我們的心裏很不是滋味,心想一定要早點兒破案,給老百姓一個代,也讓民警們一點兒苦。

「你在外圍看看,我進去看看起火點。」師父通紅的眼睛,轉旁的痕檢員說,「給我準備一個篩子。」

我明白師父的意思是讓我去尋找藍的鈍,而他要去清理起火點的灰燼,看有沒有更深一步的發現。

按照師父的安排,我一個人圍著現場周邊搜索,腦子裏只有藍的鈍。走了個把小時,突然,我的眼睛被遠草叢中的一片反刺了一下,在的照下,反面閃閃地亮著藍。我的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兒,發了瘋似的向藍跑去,邊跑邊戴上紗布手套。

當我氣吁吁地跑到反的地方時,突然有了一種茅塞頓開的覺:原來那是一個藍的打氣筒。

這片草叢離現場大概有兩公里,旁邊是一條村民平時拉板車走的小路,路比較窄,汽車肯定開不進來,但自行車、托車肯定沒有問題。打氣筒看上去有八新,還不到報廢的程度。在這樣一個特殊的地方,找到這麼一個打氣筒,我暗暗高興,這是兇的可能已經很大了。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打氣筒看,這個打氣筒比我們常見的型號要大一些,一般是用來給托車打氣的,它的外表已經被水打,底座塗了藍的油漆,有幾油漆已經裂、落,出了黑灰的底。底座的周圍可以清晰地看到幾紅黃的附著,我知道,那一定是跡。

雖然我一開始就抱著發現兇的心理準備來的,但沒有想到會是一個這麼大的打氣筒。隨攜帶的證袋的尺寸顯然不夠,我只好用兩個較小的證袋分別套住打氣筒的兩頭,保護上面的原始痕跡。因為一頭是著力點,可以判定這是否真的就是兇;另一頭是抓握點,可能會找到認定兇手的證據。我就這麼拿著打氣筒,一路向現場小跑而去,心裏充滿了欣喜:我真的發現了兇

一跑到現場外面,我就大聲地喊起了師父。一會兒,師父戴著頭套和口罩走了出來,滿臉笑意:「讓我猜猜,你找到了兇!」

我使勁兒地點了點頭,滿臉的興

師父神兮兮地舉起戴著手套的右手,說:「師徒同心,其利斷金。你看看,我也有發現。」

4

師父的手心裏攥著幾個塑料片,看起來已經被燒得不完整了。

「這是什麼?」我走近仔細地看了看這幾片不起眼的碎塑料片,「師父的發現可不如我這個啊,哈哈。」

師父看著我得意揚揚的樣子,說:「別太自負,你仔細看看這幾片塑料片,是我從起火點的灰燼里篩出來的。」原來師父真的用了幾乎一上午的時間,把現場中心的灰燼慢慢地篩了一遍,從中發現了這幾片讓師父欣喜的塑料片。

這是幾片紅質塑料片,我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沒發現什麼特別有用的線索,抬起頭看了眼師父。師父正微笑著看著我:「怎麼?沒有發現這其中的奧妙嗎?」我又低頭看了看,茫然地搖了搖頭。

「哈哈,小時候沒有玩過拼圖遊戲嗎?」師父說道。

我依舊十分迷茫,就算能把這些碎片拼在一起,又能說明什麼呢?雖然心裏這樣想,但是上不服輸:「我可是拼圖高手。」

不一會兒,我把燒碎的塑料片拼了一個大概,鬆散散地擺在地上。這時候,師父遞給我一個放大鏡,我接過來仔細觀察地上的塑料碎片,發現上面約約有幾個凸起的漢字,可是大部分已經被燒毀,很難辨認。我抬頭看了眼師父,說:「沒覺得有什麼好線索啊?」

師父蹲了下來,用放大鏡照著其中幾塊碎片的拼接,說:「別的字可能認不出來了,這兩個字應該看得出來吧。」

我低頭仔細地觀察師父放大鏡中央的位置,果然有兩個小字依稀可辨:盆業。

「嗯,是某某盆業。」我撓了撓腦袋,說,「我早就想到了,既然是起火點,那最大的可能是裝汽油的容啊,這不算什麼好的發現吧?」

「我也知道那是裝汽油的容的灰燼。」師父神地笑了一笑,「但你見過拿盆裝汽油焚的嗎?」

原來師父的發現是這個,這是一個不正常的裝盛助燃劑的工。我陷了沉思:這能說明什麼呢?

師父知道我還是沒有頭緒,指了指我手上拿著的打氣筒,提示我說:「對你發現的這個兇,有什麼想法嗎?」

師父的話把我從沉思中拉了回來,我說:「哦,我是這樣想的。這不同於一般的打氣筒,應該是給托車打氣的那種。而且我發現打氣筒的地方是一條小路,旁邊是山路,騎自行車經過的可能不大,只可能是徒步或者是騎托車。」

「對,很好。難道兇手徒步端著一盆汽油來焚?」師父用調侃的語氣說道。

「會不會是死者家裏的汽油呢?」我問道。

「這種可能我也想過。我查看過,死者家裏沒有用得著汽油的工,沒有常備汽油的必要。」

「我知道了,您是說兇手是駕駛托車來到現場的。」

「對,這是其一,其二是這起案件應該是一起激殺人事件。」師父說,「你想想,如果是預謀殺人,可以用桶帶來汽油,方便攜帶、方便潑灑。而該案是用盆裝的汽油,那麼最大的可能是兇手殺人後,就地取材拿了個盆,用盆接了托車的汽油,然後焚的。」

我點點頭,覺得師父分析得很有道理。師父接著說:「小孩的頭部損傷,雖然能夠致昏,但是沒有致死,更印證了兇手是倉促殺人、焚。」

我回頭想了想,突然不太理解師父的意思:「咱繞了一大圈,敢就分析出一個激殺人?」

師父笑了笑,說:「是的。但是我覺得這很重要。在死者的家中激殺人,說明了什麼?」

我突然茅塞頓開:「人作案!」

師父點點頭,說:「對了。這就是我想說的。激殺人不見得是人作案,但是在死者家中激殺人,通常就是人作案。」

「可是,僅僅據一個盆就判斷是人作案,總覺依據不是很充分啊。」雖然法醫工作很多時候需要推理,有時我們戲稱自己的工作就是「我猜我猜我猜猜猜」,但是我們每次推理都有充分的依據,如果沒有依據地瞎猜,失敗率當然會很高。對於師父的這個推斷,我還是心存顧慮。

「當然不可能僅僅據這一點。」師父一邊說,一邊招呼我向現場走去,「我還有兩個依據。」

走到了現場的廚房,師父指著灶臺說:「鍋里有一鍋麵條,桌上有4個碗,這是反常現象。家裏就3人,按道理說拿出3個碗就夠用了,因此多出的這個碗肯定是用來招待人的。」

「如果僅僅是認識呢?關係不的人,或者路過的人,不可以嗎?」我問。

「調查況很清楚,老夏是一個非常好客的人,如果不悉,晚餐不會這麼簡單。所以我認為,兇手是經常來老夏家吃飯的人。」師父說。

我點點頭表示認可,問道:「那第二個依據呢?」

師父接著說:「另外,你還記不記得,3上都沒有抵抗傷。尤其是小孩的損傷,是被人從面前一擊致暈的,如果不是人,這麼大的小孩應該會知道遮擋、抵抗。正因為是人,所以小孩對他拎著打氣筒走進臥室並沒有多防範。」

下午的專案會,小小的會議室滿了人,刑警們都已經養足了神,眼神中都充滿了期待。在偵查工作陷僵局的時候,專案組對刑事技工作,尤其是法醫工作更加充滿期待。

「通過一個上午的現場勘查,結合昨天的檢驗,我們有了新的發現。」師父開門見山。話音剛落,整個專案組都神振

「我們目前有充分的依據推斷此案是一起激殺人案件,而且是人作案。」師父接著說,「兇手應該經常在死者家中逗留,並且有駕駛托車的習慣。」在偵查員們神采奕奕的目中,師父簡短地介紹了我們做出如此推斷的依據,說得全場紛紛點頭。

「偵查範圍很小了,我們很有信心。」局長說道,「不過,我們怎麼甄別犯罪嫌疑人呢?」

「這次小秦的表現很出。」師父從桌下拿出我找到的兇,「我們現在有充分的證據證明這個打氣筒就是作案兇,而且我們在打氣筒上找到了可疑的指紋。」

專案會場開始有些嘈雜,大家興頭接耳。

「那您看,作案機是什麼呢?」局長依舊不依不饒,希能夠儘可能小偵查範圍。

「既然是激殺人,機就不好說了。」師父皺了皺眉頭,「但是,憑覺,裏面可能有財糾紛。」

「哦?有依據嗎?」局長頓時來了興趣。

「有。」師父說,「我在篩現場灰燼的時候,除了發現盆的碎片,也發現了很多不同季節的碎片。」

師父打開現場概貌的幻燈片,說:「大家可以看到,臥室現場雖然房屋基本塌了,但是屋櫃並沒有塌。雖然櫃也被燒毀大部分,裏面的也基本燒盡,但是碎片不應該散落得整個現場都是。那麼,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兇手用當助燃,二是兇手翻了現場尋找財。」

師父喝了口茶,接著說,「既然兇手費了那麼大勁兒去托車取油,我覺得就沒有必要再搬做助燃了,因為現場有很多木頭傢和被褥,何必再花時間搬服呢?如果是為了在現場尋找財,那就有可能把櫃中的服弄得滿現場都是了。」

局長點點頭,問:「既然您說是激殺人,怎麼又會是搶劫殺人呢?」

師父說:「我這裏說的激殺人,是指臨時起意的殺人。如果在談中,兇手得知老夏有錢,臨時了殺機,也是可能的嘛。」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給我吧。」局長信心滿滿,轉頭對掌的偵查員們說,「不用多說了吧,行吧!」

縣局局長、師父和我留在了專案指揮部。師父和局長輕鬆聊著家常,等待偵查員們的消息。我實在太困了,斜靠在椅子上,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我的脖子,坐直了,看見師父也趴在桌上睡著了。局長拿起電話,問:「怎麼樣?」

聽不清電話的那頭說些什麼,只看到局長的表充滿喜悅。不一會兒,局長掛斷了電話,說:「有了你們的推斷,我們省大事兒了。」

師父問:「有線索嗎?」

局長說:「不是線索的問題,案子破了。」我們頓時興起來,局長接著說,「經過調查,老夏確實是在案發前兩天去銀行取出了他的全部積蓄3萬多塊錢。這些錢是準備給他兒子的。他兒子在外做些小生意,有幾萬塊錢的資金缺口,就找老夏借,準備元旦回來拿的。老夏前兩天去鎮里買東西,順便取出了錢,藏在家裏的櫃里。」

師父問:「人抓到了嗎?」

局長說:「是的。你分析完了以後,目標就基本鎖定了,是老夏的親侄子。這個人天天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經常去老夏家蹭吃蹭喝。你們說是經常去老夏家吃飯平時還騎托車的人作案,我們第一個就想到了他。幸好有這個打氣筒以及打氣筒上的指紋,讓這起案件證據確鑿。真的謝謝你們!」

師父繼續問道:「過程代了嗎?」每破一個案件,師父都會詳細地詢問作案過程,然後和我們推斷的過程相比對,這樣不斷地總結,就會不斷地提高。

「基本代了。是老夏無意中說,說自己取了3萬塊錢,然後那小子就了殺機。用打氣筒打頭,再從托車取油焚。」又破一起命案,局長很是興

「都是錢惹的禍。」師父慨道,「防人之心不可無。親侄子也會下手滅門啊!」

註釋:

①法醫組織病理學:是病理學的一個分支,主要應用於猝死的診斷、傷病關係的分析等工作中。法醫解剖切取下來的臟,經過固定、水、切片、染、製片后,在顯微鏡下觀察細胞、組織結構,從而診斷死者是否存在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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