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的證詞》第四章 窗中倩影

我的是那麼深,已近瘋狂,人們所謂的瘋狂,在我看來,是的唯一方法。

——弗朗索瓦·薩岡

1

夏天還在繼續。氣溫已經超過了人的正常溫度,也給腐敗細菌的滋生、繁提供了良好的環境條件。上班族們都躲進了空調房裏,法醫們卻還在酷日底下,跋山涉水,打撈著形態各異的,搬回解剖室檢驗。說形態各異不為過,腐敗是一天一個樣,從綠到腐敗靜脈網出現,再到發黑、膨大,當然還有最讓法醫頭痛的巨人觀狀。無論什麼樣,法醫都不能甩甩手不予理睬,也不能糊弄任務。所以熱到中暑、曬到皮等況在基層法醫中很是常見。

我屬於不耐曬的那種,每年的夏天和冬天,我都會以兩種出現,這一年也不例外。周一,我黑黢黢地進了辦公室,看見大寶正坐在辦公桌前啃早點。

「一個月不見,你幹什麼去了?」大寶說,「去非洲的機票貴嗎?」

「去你的。我到夏天就這樣。」我也很訝異大寶回來上班了。一個月前,他為了準備遴選考試,師父給了他一個月的假期專心複習。看見他回來,就知道他的考試結束了。

「考得怎麼樣?」我問道。

「稟包大人,考得很好,不就是法律嘛,比司法考試要簡單多了。」大寶信心滿滿。

聽大寶這麼一說,我放心了許多,既然用人單位不能選擇自己用的人,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

電話突然響起,大寶停止了咀嚼,含著一說:「運氣不是這麼好吧,我重出江湖的第一天就有活兒干?」

「到底是運氣好還是運氣不好?」我皺著眉頭接通了電話。

「我在樓下,很曬啊,所以如果你們五分鐘不到樓下,我就不帶你們去青鄉市的這個現場了。」看來最近師父心不錯,不僅能放下繁重的行政管理工作出勘現場,還能用這麼輕鬆的語調來調侃。

掛了電話,我對大寶說:「你復出的第一起案件,又是你老家的,趕的吧。」

電梯里,我和大寶遇見了滿頭大汗、睡眼惺忪的林濤,看見他手裏拎著的箱子,我知道我們又要同行了。

「青鄉多。」我笑著說,「你這種形象出場,不是你的格啊。」

林濤搖搖頭:「可別提了,昨晚我值班,接了一晚上的各種擾電話,本想今天早上睡晚一點兒,結果七點多青鄉來電話說有命案。這不,牙都沒刷呢。」

「知道是什麼案件嗎?」林濤湊上前來展示一口白牙,我趕了鼻子閃開,問。

「電話里說,今天早上有個村民發現鄰居家的婦死在自己的床上,著的,應該是命案,就報了警。」林濤拿出餐巾紙頭上的汗。

「我們出勘的是重大、疑難案件,怎麼現在只要是婦就得去了?還興師眾的,連師父都去?」大寶說。

「不是,我還沒說完呢!」林濤這口氣得夠長的,「派出所民警到的時候,發現另一個房間里還有一個老頭,也死了。」

「同一家的?」我問,心想現在睡這麼流行啊?

「應該是吧。」林濤說,「陳總是自己要求去的,這種專家級人,天天讓他搞行政,就像是著南方人天天吃麵食,不了的。」

師父在樓下正抬腕看錶,見我們來了,笑著說:「四分四十九秒哈,差一點兒就沒你們仨什麼事兒了。」

一鑽進車裏,我就忍不住問:「師父,有什麼報嗎?」

早一些知道現場況,就會給現場勘查員們多一些思考的時間,也許就是多出的這麼一些時間,就能找到案件偵破的關鍵。

「估計難度不會太大。」師父緩緩地說,「前期調查況看,是公公和兒媳婦雙雙死亡,目前死亡質不清楚,說是家裏有輕微的打鬥痕跡。」

「不會是倫吧?」我暗自汗了一下。

「你腦子裏都想些什麼呢,日本片兒看太多了吧?」師父說。

我嘟囔著:「林濤說的,都是死。」

林濤瞪著眼睛,攤著雙手表示無辜。

師父說:「男死者幾個月前腦出,目前是半植人狀態。」

「哦。」坐在後排的我們三個異口同聲。我心裏暗想,什麼人這麼心狠手辣,植人也要殺?有必要嗎?看來肯定是深仇大恨了。或許是和男死者有仇,死者只是倒霉上了。但如果我是男死者的仇家,與其殺了他,不如就看著他植人的慘樣兒,多解氣啊。

一路上,我和大寶爭論著他參加遴選考試的題目,林濤則靠在椅背上睡得很香。

「他還沒找到朋友吧?」坐在副駕駛上的師父回頭看了眼林濤,對我說。

「你怎麼知道?」我說,「師父也八卦啊。」

「廢話。」師父說,「我的兵的家庭問題很重要,我關心下屬,怎麼是八卦?我之所以知道他沒朋友,是觀察。你看,一上車,你和大寶一人發了條短訊,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向朋友彙報你們出差了。但是林濤一上車就睡了。」

我和大寶頓時無語,心想要不要這樣啊,現場分析無不在?

下了高速,就看見青鄉市公安局的車閃著警燈已經候在那兒了。劉支隊看見坐在副駕駛的是師父,趕跑過來敬禮:「陳總好,陳總親自來啦?」

「哦,我是來測驗一下這幫小子最近有沒有長進。」師父指了指我們說。

我和大寶對視一眼,心想,這個師父,自己憋不住就憋不住,出現場還要找個理由。

在警車的帶領下,我們穿過了繁華的市中心,又經過一番顛簸,到達了偏僻市郊的一個小村落。小村裏的路很窄,十幾輛警車都停在村口。

我們下了車,拎著箱子往中心現場方向走去。

我還喜歡這種拎著箱子在圍觀群眾中穿行的覺的,聽著群眾的紛紛議論,還可以沐浴著年輕姑娘們崇拜的目。雖然我知道比起我這個黑包公來,姑娘們更願意盯著林濤看。

現場是一座修砌得不錯的院落,院落里有一座白磚黑瓦的平房。平房只有一扇大門,但從外圍的窗戶來看,應該有一個客廳和東西兩個房間。

劉支隊來主辦偵查員,向我們介紹案件前期的調查況。

「早晨七點,現場隔壁一家住戶老太太報的警。老太太說,這家的男主人孔威,兩年前花了所有的積蓄買了一個媳婦,據說這價錢的確不便宜,因為全村人都知道孔威買的媳婦很漂亮。這個媳婦姓蔡,大家都喊小蔡。小蔡是雲南人,被賣過來之後倒也沒有鬧,安心在這兒過上了日子,不過向、為人謹慎,一般不和別人打道,天天鎖著門,大家也都很難見到。但今早家大門是虛掩的,老太太覺得很奇怪,怕遭了賊,就進了院子,一看房門也是開著的,覺得不對,進客廳后一眼就看見小蔡死在床上。」

「孔威呢?」師父問。

「我們正在找。」主辦偵查員說,「據調查,半年前孔威托親戚幫忙,在上海找到一份還不錯的工作,所以一直在那邊打工,很回來。三個月前,孔威的父親孔晉國突發腦出,雖然後來送醫院搶救,勉強保住了一條命,但因為發現得晚,基本上就了植人的半昏迷狀態,沒有了自理能力。」

「孔威當時趕回來了?」

「是的。孔威第二天就趕回來了,知道父親變人是因為小蔡發現晚了,氣得打了小蔡。他照顧父親出了院,才回了上海,之後的日子,還是由小蔡來照顧老孔。」

「孔威也算是個孝子啊。小蔡照顧老人照顧得怎麼樣?」我問。

「因為小蔡一般不和人打道,所以大家都不是很清楚。」偵查員說。

「孔威現在在哪裏?」我問。

「目前還沒有聯繫上。」

我搖了搖頭,心想,這個孝子如果得知自己的父親和花錢買的漂亮媳婦同時殞命,不知會是什麼心

師父招手示意我們穿上勘查服,進現場。

進了大門,便能看到一個寬敞的客廳,客廳里傢不多,只擺了一個連沙發和一張木製餐桌。客廳的東西兩側都有門,分別通向東西兩間臥室。西側臥室的品擺放很整齊,東側臥室里覺有些打鬥的痕跡,但是櫃、櫥子並沒有被翻的跡象。

「門窗完好,沒有撬痕跡。」

「先看看況,再分析現場吧。」師父看見林濤和幾名痕檢員在勘查現場,於是轉頭對我和大寶說。

我們進了東側的臥室,床上躺著一,皮很白,是慘白的那種,材姣好,確實是村民說的婦。死者的下側已經形了紅斑①。床的側胡地扔著一條被撕碎的連和一條白

「看起來像是強現場啊。」我的聲音過口罩,減了不分貝。

師父點點頭,說:「你看啊,斑強,但沒有達到所有關節都最的狀態,這大約是死亡了多久?」

「十小時左右吧。」我一邊看著門裏的溫計,一邊說,「從溫算,是死亡十一個小時。現在是將近十一點,也就是說,小蔡的死亡時間是昨天晚上十二點左右。」

師父說:「對啊,昨天晚上十二點死的。剛才說了這個小蔡非常謹慎,在村子裏也沒有什麼關係好的人。現場大門虛掩,窗子是關好的,若是強,強犯是怎麼在那麼晚的時候進現場的?小蔡這麼謹慎,不會半夜還不關門。」

我低頭沉思。

師父說:「去看看老孔的。」

我們走回客廳,林濤正在西側臥室門口尋找足跡,見到我們過來,說:「不是說昨晚的事嗎?怎麼都臭了?不會腐敗得這麼快吧?」

我笑著說:「你不是沒刷牙嗎?你聞到的不會是你自己的味兒吧?」

林濤站起來捶了我一拳頭。

「林濤說得不錯。」師父說,「看來這個案子複雜了。」

2

「什麼說得不錯?」我走過去看

老孔的上蓋著一床巾毯,他雙眼微睜,微開,角還有幾類似傷狀的痕跡。

「這個確實很奇怪。」師父說,「老孔看來比小蔡早一天就死了。」

我抬了抬老孔的胳膊,說:「僵程度和小蔡差不多啊。」

師父說:「別先下結論,看看這個。」

師父隨手掀開巾毯,出了老孔的肚皮。

「死者胳膊和都出現了明顯的現象。」我說,「但是肚子還是大的,看來這個小蔡是盡心儘力地照顧老孔了。」

「重點不在這裏。」師父說,「你看老孔的腹部出現了綠,腐敗靜脈網都已經開始出現了,但是小蔡的沒有。」

「明白了,」我說,「僵是慢慢形后再慢慢緩解的。這種強度的僵要分辨是形期還是緩解期,就要看的腐敗程度了。出現綠,應該是一天以上了。」

「是的,況和腐敗況綜合考慮,」師父低頭想了想,說,「老孔應該是前天夜裏死亡的。」

「也就是說,」我說,「老孔比小蔡早死了一天。這是什麼況?」

「這是什麼?」大寶的話打斷了我和師父的思考。

我轉頭去,大寶手裏拿著一個最大號的注,說:「床頭柜上放了一個注,老孔是半植人狀態啊,不需要打針吧?再說了,打針也不需要這麼大的注吧?」

「難不是注致死?」我說。

師父在床頭櫃附近看了看,說:「不像。附近沒有發現針頭,不像是打針用的。回頭注意一下上有無針眼,再進行一下毒檢驗就可以了。」

我拿過注,發現針管里好像有一些殘留質,晃了一下,發現主要是,但是裏面有明顯的雜質。

我把針管裝進證袋,隨手遞給林濤,說:「回去化驗看看這裏面是什麼東西。」

師父帶著我們重新又進了東側臥室,開始更仔細地勘查。

現場很簡單,從林濤那裏也得知並沒有發現有價值的指紋和足跡。一臺電話機散落在地上,已經完全損壞了。床頭上方的空調還在呼呼地往外吹著冷風,但是空調的葉板已經掉落在枕頭上,被小蔡枕在頭下。

我端來個板凳,站上去觀察空調。

「空調外下方有明顯的損傷痕跡。」我說,「應該是砸到這裏,塑料裂了,於是正在扇的葉板掉落在枕頭上。」

「那很可能是這個東西砸的。」大寶指著空調一旁地面上的電話機說。

「而且是先砸東西,人再躺到床上的。」師父指了指死者頭下方枕著的葉板說,「這個葉板提示了先後順序。」

我們紛紛點頭。

「我們一會兒會在電話機上仔細找找,」林濤說,「看有沒有可能發現新鮮而且有鑒定價值的指紋。」

師父蹲在地上拿起電話機,對林濤說:「關鍵是電話機的底座面。你想想,如果要把電話扔出去,就必然會有手指到底座。如果底座有新鮮指紋,那指紋的主人就有重大嫌疑。」

林濤點點頭,說:「我們馬上把電話機送去檢驗,估計兩個小時左右出結果。」

師父說:「好的,我們先去殯儀館。」

一路上,我都在想老孔的死狀。這個老頭四肢纖細,肚皮卻很大。關鍵是死者全,沒有看到一可以致命的損傷,也沒有明顯的窒息徵象。這個腦出的患者,不會是自然死亡吧?如果是自然死亡,小蔡為什麼不趕去找其他村民幫忙呢?把一個死人在家裏放一天,一個子怕是沒有那樣的膽魄吧?

很快我們就到了殯儀館。青鄉市公安局的孫法醫早已等候在解剖室門前。

青鄉的解剖室是全省領先的,可是沒等師父開口誇讚,孫法醫就滿懷歉疚地說:「前兩天解剖室的全新風系統壞了,現在排風和空調都不能使用,解剖室里現在像個蒸籠。」

我走進解剖室了下溫度,確實就像是鑽進一輛曬了一天、沒有的汽車一樣,腦袋裏嗡的一聲,於是趕退了出來。

師父無奈地搖了搖頭,說:「儘快找人修吧。看來我們今天只有天解剖了。」

「師父,咱們從誰開始?」我穿上悶熱的解剖服,找了個涼的地方站著。

「先看老孔吧,」師父說,「我一路上都在想這個老孔的死因。」

我暗自高興,原來自己和師父的思維居然已經如此高度統一了。

解剖很快開始。我們切開死者的頭皮,發現死者的顱骨了一塊,顱骨斷端的邊緣已經圓鈍,這應該是醫院進行的去骨瓣清除腦的手的。

了這一塊骨瓣,給開顱減了不麻煩。

老孔已經合的被我們打開,他的顱看起來很乾凈。

「可以排除是腦出複發死亡。」師父說,「頭是沒什麼問題。」

「頸部也沒問題,」我說,「而且沒有明顯的窒息徵象。」

「那……更像是……自然死亡啊。」大寶微弱的聲音引起了我們的注意。

我看見大寶面蒼白,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斷往下落,忙問道:「大寶你沒事吧?」

大寶搖了搖頭,說:「有點兒中暑癥狀,一會兒就好。」說完,他走到一旁的樹蔭下待著去了。

師父回到正題,說:「我分析,這個小蔡應該是盡心照顧老頭的。」

「從哪裏能看得出來?」我問。

「我也是猜的。」師父說,「如果公公和媳婦同一室,公公又沒有自理能力,媳婦能不見外地讓公公,只會是為了更方便地為公公吧。」

我點點頭,說:「是啊,畢竟是夏天。而且這個老孔上沒有一點兒皮、膿瘡,這個對於長期臥床的人很難做到。應該是時刻保持了清潔。」

「說不準真的是自然死亡。」師父說。

正說著,天空忽然烏雲佈,雨點毫無預兆地砸下來。我們趕推進了悶熱的解剖室,孫法醫張羅著一旁負責照相的民警幫忙打開窗戶。

「看來不是自然死亡啊。」師父笑著說,「你看老天都有意見了,都興風布雨了。」

我被師父說得後背一陣冷汗:「師父,我們要講科學,不能封建迷信。」

師父哈哈大笑,說:「我看你們那麼嚴肅,大寶嚴肅得都中暑了,說來樂和樂和。」

大雨落下,空氣立即涼爽了很多,我站到窗口邊,大風刮在後背的覺。大寶的蒼白面也隨著這涼風緩和了許多。

可是當師父的手刀刀尖劃開老孔腹部的那一霎,我們全都驚呆了。

隨著刀下的皮向兩側分開,躍眼簾的竟然是滿腹的黃。沒有臟,沒有小腸,眼前的黃目驚心,更腥臭撲鼻。一點兒都不誇張,滿腹都是……彷彿糞便一樣的東西。

「這……這是什麼……」我抬起肘鼻子,說,「難不臟腐敗?」

師父轉臉看了看我,說:「你見過臟腐敗這個樣子的?」

「我也沒見過這樣子的腹腔,」我搖了搖頭說,「難不是一肚子大便?」

師父說:「的確見,不過現在搞清楚了,我們直接打開了死者的胃。」

「胃?」我知道人的胃是韌的,且位於腹腔的正後側,一般是不會輕易被手刀劃開的。

「是的。」師父用止鉗夾出一層薄薄的組織說,「你看,這就是死者的胃。」

「明白了。」我說,「死者胃裏有大量質,把胃撐到了極限,和腹壁在一起,所以我們一刀就把胃給劃開了。」

師父說:「是的,胃的食糜應該保持食原有澤,但是死者的胃裏卻是糞便狀。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您說是日積月累攢下來這麼多食糜,」大寶問,「然後食糜消化腐敗糞便?」

「是的。」師父沿著死者的腸系把小腸剪下、捋直,說,「你看,這裏有一腸套疊。」

「腸套疊會導致腸大部分梗阻。」我說,「說明死者每天吃下去的多,但拉出來的,日積月累,胃就被越撐越大。」

「可惜他腦出后不會說話,」師父說,「別人喂,他就只能吃。」

「不張不就好了?」大寶說。

「就怕是有好心人辦了壞事。」師父指了指躺在一旁的小蔡,說,「你們忘了那支注了嗎?」

「哦,」我突然想起了那支大號注,「怕老頭吃不飽,所以用注灌服。老頭只要張了一下,就停不下來了,只能繼續吞咽。」

「等注里的殘留檢驗出來就明白了。」師父說。

「因為死者的胃不斷增大,迫了腹腔里的重要管和臟,導致各臟不足,最終迫到了一定程度,功能衰竭導致了死亡。」我說,「所以看起來像是自然死亡。」

大寶說:「那個,原來撐死是這麼個死亡機理啊,之前我都不清楚。不過,師父的封建迷信還真的應驗了。」

我環視了一下四周,覺到彷彿有什麼人正在看著我。

3

「注里的是米湯,雜質是米粒碎片。」劉支隊這時走進了解剖室,說,「另外,現場的電話機底座真的發現了四指連指的指紋,經鑒定,和注上發現的指紋一致,都可以確定是小蔡的。」

「嗯,我覺得也應該是這樣。」師父說,「剛才檢驗所見,死者系長期被注灌服食,但由於腸套疊不能正常排便,導致過度胃擴張、迫腹腔靜脈管,不足而功能衰竭死亡。」

聽師父呼啦啦說了一大串,劉支隊向上翻著眼睛,顯然是反應不過來。

「撐死的。」我補充道。

劉支隊恍然大悟,點點頭說:「原來兇手是小蔡。」

應該是無意的。」師父說,「從老孔的看,他生前的應該一直保持清潔狀態,沒有生什麼褥瘡。說明小蔡是盡心儘力照顧他的,不應該有殺死他的機。可能只是因為小蔡不懂得一些常識,所以不小心弄死了的公公。」

「聽你這麼一說,」劉支隊說,「會不會是小蔡發現自己照顧的公公死了,因為疚,所以自殺了呢?」

「盡想些好事兒。」我說,「自產自銷②了,你們就可以不熬夜了是吧?」

劉支隊在一旁打了個哈哈。

此時孫法醫已經和實習的法醫一起把解剖床上的了小蔡。師父走過去按照從頭到腳的順序,對小蔡進行了表檢驗。

「瞼球結合點狀出,口青紫,面頰青紫,甲床紺青。」師父說,「窒息徵象明顯啊。」

「頸部有明顯的條狀皮下出。」我用止鉗指著死者的頸部,說,「基本上可以肯定是被扼頸致死。」

師父笑著對劉支隊說:「看來你的願破滅了。人有很多種死法,但扼頸致死這一種是自己做不到的。小蔡死於他殺。」

雖然已經基本明確了死因,但是師父還是帶著我們按照解剖程序剖驗了小蔡的稍微一,會部就有黃白流出。

我拿了紗布纏繞在止鉗上,取了死者的

「肯定是,而且量不。」我皺著眉頭說,「道口腫脹,傷明顯。這是一次非常暴的行為。」

「一會兒解剖完了,再送檢吧。」師父看大家都在忙著,於是說。

「高度懷疑是侵害啊。」大寶說,「死者是被扼頸致死,手腕有輕微的約束傷,有大量新鮮且有道損傷,後背肩胛部有的小片狀出。完全符合強殺人案件中死者的損傷特點。」

「可是師父說了,」我說,「小蔡為人謹慎,一般不會在半夜給陌生人開門的,小蔡又沒有什麼人。」

「這個案子,就要結合起來看了。」師父皺著眉頭說,「時間點很特殊,小蔡的死,是在老孔死亡后的第二天晚上。老孔是前天夜裏死的,小蔡發現老孔的死也應該是昨天白天,而昨天夜裏就遇襲了。不應該有這麼巧的事,兩件事應該有千萬縷的聯繫。」

「怎麼聯繫呢?」我覺腦子裏一團糨糊,「若是要聯繫起來,那麼只有丈夫才有可能。」

「是啊,丈夫。」大寶說,「為什麼不能是丈夫乾的呢?」

我雙手撐著解剖臺,又回憶了一下現場的況,說:「現在想起來,真很有可能是丈夫乾的。」

「那你說說看你的依據。」師父開始提問。

「一來,經過調查,孔威是個所謂的孝子,因為老頭住院都會打自己的妻。如果他發現自己的父親是被老婆喂飯喂死的,後果可想而知。」我說,「二來,我回想了一下現場況。現場是先有砸家電的過程,空調被砸壞,然後再扼頸殺人的,而且我覺得這個過程不會太長,因為空調葉板沒有被拿走,還在枕頭上。現在已經確定是小蔡用電話機砸那麼高的空調,一般都是夫妻之間吵架打架才會砸東西,如果是和外人搏鬥,用電話機抵抗,怎麼會砸到那麼高去?說白了,現場看就是夫妻吵架,小蔡用電話機砸了空調,然後被人按倒在床上掐死。那麼丈夫就有明顯的作案嫌疑。」

「那行為和道損傷怎麼解釋?」大寶問。

我說:「很正常,道損傷有生活反應,大量也沒有流失。說明死者是活著的時候被強,然後直接就被掐頸致死了。換句話說,行為結束后,死者並沒有位變,不然就流淌到別的地方了,不會有這麼多。至於損傷和服被撕扯壞,我覺得可以理解。孔威長期在外打工,缺乏生活,回來后被妻子這麼一氣,上去強也不是沒有可能。」

「那孔威知道不知道他爸死了?」大寶問。

「我覺得應該知道。你看現在不是節假日,也不是農忙日,是在外打工掙錢的好時候,這個時候他回來做什麼?」我說,「最大的可能還是小蔡發現老孔死了后,打電話把孔威了回來。時間也對得上。」

「我去讓他們查一查通話記錄就知道了。」劉支隊走到一旁安排偵查員查詢小蔡和孔威的通話記錄。

「你說得很有道理。」師父終於發話,「之前的分析有理有據,現在應該馬上找到孔威,進行的DNA檢驗。不管怎麼說,孔威應該和本案有直接關係。至於是不是孔威乾的,我心裏還有個疙瘩。」

「什麼疙瘩?」我和大寶異口同聲地問道。

「現在也說不清楚。」師父說,「你們先去DNA檢驗,我也要捋一捋思路。」

我和大寶驅車趕到青鄉市公安局DNA實驗室。青鄉市局的DNA檢驗師鄭大姐是我省第一代DNA檢驗工作人員,有著非常富的經驗。

鄭大姐看到我們進來,說:「來得真巧,剛剛出了孔威、孔晉國和小蔡的DNA圖譜,孔威的DNA是偵查員在孔威家提取的,有對比的條件。」

「孔威半年不在家了,在他家提取的DNA可靠嗎?」我問。

鄭大姐說:「這個我也考慮了,也對樣本的Y-STR③進行了比對,可以確定是孔晉國的兒子。」

我點點頭,敬佩鄭大姐想得周到:「鄭大姐,這是死者小蔡的。目前我們分析孔威有重大作案嫌疑,而且小蔡發生行為以後就沒有再從床上起來過,所以這個很有可能就是孔威的。」

「好的,」鄭大姐接過檢材說,「我需要六個小時的時間。」

「師父吩咐我們就在這裏等結果。」我笑著說,「因為結果出了,很有可能就破案了。另外,我還正好有問題要請教鄭大姐。」

「什麼問題?」鄭大姐好奇地問道。

「您先忙吧。」我說,「這個案子是大事兒,等您取材、上樣結束,做樣本擴增的時候,您就有空了,到時候我再問您。」

鄭大姐微笑著點了點頭,說:「好的,你們等著吧。」說完轉通過門系統走進了裝修緻的DNA實驗室。

我和大寶見DNA室的工作人員開始忙碌起來,就分別躺在了實驗室門外的聯排椅上。因為累了一天,不一會兒,我倆都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大約睡了三個多小時,我被鄭大姐搖醒了。

了下角的口水,說:「嗯?大姐,樣本開始擴增了?」

鄭大姐笑著說:「早就擴增了,看你們睡那樣,一直不忍心喊醒你們。說吧,什麼問題要請教我?」

我看了一眼還在呼呼大睡的大寶,說:「他今天差點兒中暑,讓他多睡一會兒吧,我們去辦公室說?」

進了辦公室,我便開門見山了:「我見一個案子,是個系列案件,幾起案件中,死者都被,在中,均檢出斑弱,卻無法做出犯罪分子的DNA基因型,這一般會是什麼況?」

「你說的是『雲泰案』吧?」鄭大姐微笑著說。

「您也知道這個案子!」我非常驚訝。

「知道,當時也請了我去會診。」鄭大姐說,「第一起案件發生的時候,DNA技還不是非常,大家都認為是機的問題。但是後來又發了幾起,尤其是一兩年前在龍都的一起,也同樣無法檢出基因型,現在DNA技已經非常了,所以不會是技和機的問題。」

「那您覺得是什麼原因呢?」

中的酸磷酸酶可分解磷酸苯二鈉,產生奈酚,後者經鐵氰化鉀作用與氨基安替比林結合,產生紅醌類化合。這就是斑預實驗的原理。」

鄭大姐說,「既然斑預實驗呈弱,說明死者的確定是有斑的。一般這樣的況,我們也是有把握做出DNA分型的。」

「那為什麼沒有做出來?」我問,「難道不是人的斑?」

問完我就後悔了。鄭大姐也不過四十歲左右,臉上頓時一陣緋紅。

「不會,」鄭大姐說,「的也可以做出基因型。」

「那會是什麼原因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鄭大姐接著說:「當時有人問,會不會是戴了避孕套。」

「戴了避孕套,就不會弱了呀。」我說。

「可能是開始沒有戴,後來戴的。」鄭大姐說,「如果是那樣,就可能留下極,但是不留下子。你知道的,只有在有子的況下,才能檢出DNA。」

我點點頭說:「對啊,除了帶套,還有可能外排。」

「但這兩種可能都排除了。」鄭大姐說,「首先,死者的沒有檢出避孕套外側的油脂分,說明肯定沒有戴避孕套。其次,現場附近和的其他部位都沒有檢出斑,外排是排哪裏去了呢?」

鄭大姐接著說:「我不是醫生,所以對醫學方面不是很懂,有人提出有一種病作不。」

「不會。」我打斷了鄭大姐的話,「不獲得不了,這樣的人不可能接二連三去強殺人。對了,結紮有沒有可能?結紮是掐斷輸管,導致子不能排出,但是前列腺是可以分泌的,斑預實驗檢測的酶就是前列腺里的酶。如果是結紮的男人,排出的前列腺可以預實驗,但因為沒有子,所以無DNA分型。」

鄭大姐說:「你很聰明。當時很多人想了很久,最終得出的結論就是這個男人結紮了,但是我一直不是很同意這種說法。一來現在農村很有男人結紮,都是人結紮,因為人戴節育環是可逆的,可以取下來的,男人就不行了。二來即便是結紮了,分泌出的前列腺也應該是大量的,不應該測出弱的結果。」

「這個不好說,」我說,「說不準是犯罪分子清洗了死者道呢?」

鄭大姐說:「也只能這樣解釋了。」

DNA實驗室的小吳此時走進了辦公室,說:「鄭科長,DNA檢驗結果出來了,經比對,死者檢出斑,不過,確證不是孔威所留。」

4

「什麼?」我大吃一驚,這樣的結果實在出乎了我的意料,「那,那會是誰?」

「目前不知道。」小吳說,「確定不是孔威、孔晉國的,能不能串並上其他犯罪嫌疑人,這個還不好說,目前數據正在系統比對。」

我昏昏沉沉地和大寶一起回到了專案組辦公室。此時夜幕已經降臨,但專案會還沒有開始,師父一人在電腦前翻看著現場和的照片。

「師父,斑居然不是孔威的,也不是孔晉國的。」我垂頭喪氣地說。

師父抬眼瞥了一下我們,說:「我早說嘛,我心裏就是有個疙瘩。」

我見師父並不驚訝,說:「可是我覺得我們開始的分析沒有錯啊。現場那樣的打鬥痕跡應該是夫妻吵架才會出現的痕跡,對不對人嘛。」

「我很贊同你的分析。」師父說,「但是即便現場有夫妻打鬥的痕跡,也不能推斷小蔡就是被丈夫殺死的。」

我點點頭說:「按理說是這個邏輯,但是空調葉板被砸下掉在枕頭上后,並沒有被收拾、拿走。通過死者斑大量存在的現象分析,小蔡被強以後,直接就被扼死了,沒有位變。說明夫妻打架後到小蔡被殺之間的時間並沒有多久。」

我頓了頓,接著說:「關鍵是小蔡上沒有威傷,一個殺人兇手可以在被害人丈夫在家的時候,深更半夜,進,強殺死被害人?這說不通啊。」

「你的假設就錯了。」師父說,「斑的主人和小蔡發生關係的時候,孔威肯定不在場的。我覺得你分析半天,有點兒,我給你捋一捋。」

我點點頭,確實覺得自己的思路了。

師父說:「現在我們知道的是,一、小蔡很有可能和丈夫發生了打鬥;二、小蔡被人扼死;三、小蔡和一個陌生男人發生了關係。」

師父喝了口水接著說:「那麼就有兩種況:一是小蔡有姘夫,關係被孔威發現,孔威殺了小蔡。」

「不可能。」我打斷了師父的分析,「如果是這樣,那麼有兩種可能,一是捉在床,二是夫走後孔威才回來,那小蔡的位肯定會有變化,看見丈夫回來,總不會一直躺那兒吧?那不可能殘留大量斑,而且服不會被撕毀。還有,打鬥形的空調葉板就不會被小蔡枕在頭下。」

「說得對,所以這一種可能排除了。」師父說,「第二種可能,就是和小蔡發生關係的人,和殺小蔡的人是同一個人。」

「目前看,這種可能大。」我說,「畢竟服撕破、手腕有約束傷、行為暴,這都像是強。」

師父說:「但是就像你剛才說的那樣,小蔡上沒有威傷,那麼兇手是怎麼做到在深更半夜進一個平時非常謹慎的婦家裏呢?而且還要先進院門,再進房門。難道是騙門嗎?那這個兇手也太有本事了吧?」

「聽你們這樣一說,」大寶話道,「只剩下一種可能了。那就是夫妻吵架之後,丈夫棄門而逃,沒關好門,犯罪分子趁機溜門室。」

我和師父都點頭表示認可,目前看,只有這一種況能完全解釋現場狀況和狀況了。

「不過,如果真的是這樣,案件貌似就麻煩了,」我說,「除非能在DNA庫里比對上人,不然很難破案。」

「是啊,」師父說,「這樣的話,隨機太大,目標很難鎖定。如果要做犯罪分子刻畫,除了犯罪分子年輕力壯、是男以外,其他的刻畫都沒有依據。」

「我們推斷得對不對,得看孔威怎麼說。」我說。

話音剛落,劉支隊推門進來,說:「不早了,你們還在這裏啊,快回去休息吧。」

「不是八點半開專案會嗎?」師父抬腕看了看手錶。

「今晚專案會取消了。」劉支隊笑瞇瞇地說,「孔威被抓回來了。」

「抓?」師父問,「你們怎麼抓的?」

「晚上偵查員在走訪的時候,看見孔威一個人正從村口往自己家裏走。」

劉支隊說,「偵查員上去就摁住了。」

「你們也不想想,」師父說,「如果真是孔威殺的人,他會在這個時候回自己家?那不是自投羅網嗎?」

「怕是你們的『訊問』要改『詢問』了。」我說,「剛出的結果,斑不是孔威的,據我們分析,基本可以排除孔威的作案嫌疑。」

「那你們分析是個什麼過程呢?」劉支隊問。

「我們就不影響偵查審訊了,省得先為主。」師父擺手示意讓我閉,說道,「你們先搞清楚孔威何時回的家,和小蔡有什麼接過程,今天一天他去哪裏了。」

劉支隊打開本子,記下師父的話,轉離去。

師父了個懶腰,說:「今天累的,早點兒回去休息。雖然目前定的是生人作案,但是我心裏還是有個疙瘩解不開,解開了,可能會對破案很有幫助。」

「師父疙瘩真多。」大寶堆著一臉笑,說。

我看了眼大寶,心想你這馬屁是拍到馬上了,問:「什麼疙瘩?」

「還沒想明白,」師父說,「明早再說。」

回到賓館,我敲了敲隔壁房間的門。開門的是廳里的駕駛員,我往房間里瞥了一眼,看見了早已睡的林濤。

「這孩子估計是累壞了。」我笑著走進房間,林濤的腦袋,「昨晚值班,今天又看了一天現場。看來他暫時是醒不過來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什麼發現。」

駕駛員也搖了搖頭,說:「我也不知道,他回來就睡覺,澡都沒洗。」

「那明天,他豈不是要臭了?」我笑著和大寶回到了自己房間。

因為在DNA實驗室外面睡了一覺,所以晚上我的神很好。

我打開電腦,翻看著案件的照片,心裏琢磨著,破案應該從哪裏下手?如何刻畫犯罪分子?侵害目標如果沒有特定的話,總是會為案件偵破加大難度。

「不過這樣的案件也不。」我心裏暗暗鼓勁兒,「我們優秀的刑警總是能找出一些蛛馬跡,順利破案。」

「我覺得這個案子必破,就是時間的問題。」大寶也在和我想著同樣的問題,「我們有嫌疑人的DNA,大不了把村子裏的男人都取樣,不信找不到犯罪嫌疑人。」

「是啊,」我點頭說,「我們有DNA證據,有抓手④,不怕不破案,就是效率的問題。你看,網上都出消息了。」

「老人死家中,警方鎖定犯罪嫌疑人。」斗大的標題在青鄉市的網頁上很顯眼。

「估計記者們也以為孔威是嫌疑人。」我搖了搖頭,說,「消息不算太靈通。這也是著我們儘快破案啊。」

第二天清早,師父打電話喊我們起床,驅車趕赴現場。車上,師父告訴我們偵查員對孔威的詢問結束了,並簡單把詢問得知的況告知我們。

孔威被捕的時候,面驚慌和不解,從偵查員的經驗來看,他確實不像殺人兇手。當孔威得知自己的妻子已經死亡后,先是驚愕,再是號啕大哭。同時失去父親和妻子的他,整整哭了一個小時,才勉強穩定住緒,開始訴說案發當天的過程。

案發當天上午七點,孔威就接到了小蔡的電話。小蔡的聲音里充滿了驚恐,結結表達出的意思就是早晨發現孔威的父親沒氣兒了,了。

孔威從小是被父親拉扯大的,一聽到這個消息,懷疑是小蔡沒有照顧好父親,或是故意害死了父親,於是要求小蔡不準,老老實實待在家裏,自己立即買了火車票趕回青鄉。

孔威回到青鄉,已經是晚上九點鐘了。在父親的旁慟哭了一會兒后,孔威就注意到了床頭柜上的注。他認為很有可能是小蔡故意害死了自己的父親,於是,就上去打了小蔡兩個耳。但這次小蔡的反應非常激烈,稱半年以來,自己盡心儘力照顧老孔,到頭來卻要擔上這麼個責任,甚至扯斷了電話線,拿電話砸壞了空調。看到小蔡的激烈反應,孔威頓時覺得心虛,但是怒氣依舊無法平息,於是摔門而出。到附近網吧對付了一夜,想明白了小蔡可能真是冤枉的。於是今天一天他都在市區的殯儀服務商那裏諮詢殯儀事宜。

「孔威今天一天都在到諮詢殯儀事宜。」師父說,「這個都查實了。」

「那他摔門走的時候,門關好了沒?」我問。

「孔威自稱是記不清了。」師父說。

「看來,又被我們推斷中了。」我說,「還真的應該是有人溜門室。」

復勘現場是法醫的一項重要工作,就像是答題答不上來,過一段時間再看,可能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到現場后,我發現林濤和青鄉市公安局的痕檢員們早已在現場。

「這小子昨晚是睡好了。」我笑著向圍在現場東側臥室床邊的痕檢員們走去。

林濤神采奕奕地拿著一個多波段源,往床上照

「有發現嗎?」我問。

林濤點點頭,說:「有的。你先看看死者穿的鞋子。」

我低頭去,床邊地上整齊地放著一雙式涼鞋。涼鞋的鞋底和側面沾有淡淡的黃

「這鞋子怎麼了?」我問,「案發前一天下雨了,在院子裏的菜地上勞作的話,肯定會沾有泥。」

「再結合床上的痕跡看。」林濤指了指床上的涼席中央。

師父也湊過頭來看,說:「不用特殊源看還真看不到,這是蹬痕跡吧?」

林濤說:「是的,昨晚就發現了,但不確定,早上又來仔細看了看,而且取材回去顯微比對。可以肯定這是蹬痕跡,而且是這雙式涼鞋所留。」

「如果這樣,」師父臉上洋溢出自信的微笑,「我心裏的疙瘩就解開一半了。」

5

「究竟是什麼疙瘩?」我的好奇心又被師父吊了起來。

師父戴上手套,從證箱中拿出小蔡生前穿著的服。一條白的睡模樣的連和一條白,都已經被完全撕碎了。

「床上有小蔡穿鞋蹬踏的痕跡,對吧?」師父說。

我說:「是啊。」

師父說:「說明了什麼?」

我想了一下,說:「我知道了,您說的是,小蔡被侵犯的時候,是穿著鞋的。」

「對啊,」師父說,「是穿著鞋被按在床上遭了侵犯,但是為什麼鞋子會整齊地擺放在床邊呢?」

「兇手為了服,所以的鞋子?」我說。

「你覺得服已經被撕了這樣,還需要鞋子嗎?」師父抖開已經被完全撕裂的服說。

我點了點頭,說:「是啊,即便是沒有撕碎這樣的服也不需要鞋子。」

「你對服很有研究啊。」大寶在一旁調侃。

師父瞪了大寶一眼,說:「嚴肅點兒。既然不需要鞋子就能完整個強、殺人的過程,那麼兇手為什麼還要死者的鞋子?」

「是啊,關鍵是死者上的抵抗傷並不太多。」我拿起涼鞋看了看說,「這種老式的鞋子直接還不太好,鞋子的扣襻是打開的。說明兇手是先解開鞋子扣襻,再下死者的鞋子。如果這樣,兇手就沒有其餘的手去控制死者。」

「兇手鞋的時候,死者已經喪失了抵抗能力。」大寶說。

我點點頭,說:「強的損傷是有明顯生活反應的,這說明兇手是完了強、殺人行為以後,才去死者的鞋子的,這確實是一個比較奇怪的多餘作。」

「所以我說疙瘩只解開了一半。」師父說,「去殯儀館,複檢。」

車上,我忍不住問師父:「我們檢驗的時候,並沒有在死者的腳上發現什麼痕跡、損傷啊。而且昨天晚上我還仔細看了照片,死者的腳並沒有什麼異常。」

「別急,」師父擺了擺手,「如果是輕微損傷,可能並不那麼容易被發現。但是經過冷凍以後,會有顯現損傷的作用。」

我點頭認可。確實在很多案例中,都是通過冷凍,發現了上原先並沒有被發現的損傷。在《中國法醫學雜誌》上也曾刊登過《利用冷凍顯現損傷》的論文。

一路無語,我們很快來到了殯儀館停間。

在滿耳的冰箱機轟鳴聲中,我們找到了停放小蔡的櫃。剛被拉出來,我們都同時注意到了小蔡腳趾部位的損傷。

「居然真的有損傷!」我驚訝地喊道。

「第一次檢,我們就該發現的。」師父戴上手套,用止鉗刮著損傷位置,「有輕微的表皮剝,可是初次檢時因為和周邊皮一致,所以沒有能夠發現。」

我用止鉗夾起一個酒棉球拭著損傷部位,幾微小的表皮剝逐漸顯現出來。

「這是瀕死期的損傷啊。」我說,「有表皮剝,但是沒有明顯的出跡象,只有極其輕微的皮下出,屬於瀕死期損傷特徵⑤。」

「那就說明我們推斷正確了。」師父說,「小蔡在被扼頸窒息死亡后,機細胞仍於短暫的存活期。兇手就在這個時候下小蔡的鞋子,在的腳上形了這樣的損傷。你們看看,致傷工是什麼?」

「多損傷整齊排列,單個損傷長不足零點五厘米,寬不足一毫米。」我的脊樑突然涼了一下,「是牙印!」

「強殺人以後,咬的腳?」大寶瞪大了眼睛。

「沒見過吧?」師父說,「我也很見到,是足癖。」

「可是我聽說,足癖是只對腳有興趣,對其他部位沒興趣的。」我說,「這個案子有強行為啊。」

「你說得對。」師父說,「不過倒錯心理因為個差異而多種多樣,有的足癖也會和別人發生行為,有的癖、癖也會和正常人發生行為。這一種足癖,在強后並不能完全得到滿足,而要通過足來繼續獲得。」

師父頓了頓,轉頭對林濤說:「我看這個損傷有條件提取牙模,和DNA一樣能作為證據使用。」

林濤點了點頭,轉拿出電話通知市局痕檢同志攜帶提取牙模的工儘快到殯儀館來。

專案組裏,師父公佈了我們之前的所有工作,並圈定了偵查範圍:「顯而易見,這是一起溜門室實施強殺人的案件。兇手應該是一名心理變態患者,更詳細地說,是一名足癖患者。這樣的人,平時會喜歡看別人的腳,喜歡別人的子,甚至希別人來踩踏他。至於偵查範圍,應該圈定在附近村落。」

「為什麼不是本村的人所為?」劉支隊問出了我的心聲。

「要說依據,不是很充足。」師父說,「可能是直覺吧。我覺得如果是本村的人,想實施強,總會找到機會,比如白天小蔡出門、回家的時候。如果是外村人,過多在本村停留,就會引起村民的注意,那麼他就只會在夜間尋找機會。我們知道,小蔡為人謹慎,夜裏都是鎖門窗的。相對於因為孔威的一次疏忽,湊巧就被犯罪分子抓住機會的觀點,我更願意相信是兇手晚上經常在現場附近徘徊,才抓住了這個機會。」

「那好吧,」劉支隊說,「重點查鄰村、夜間會經過現場或是經常在現場附近徘徊的,可能有足癖的青壯年男。同時小部分警力查本村的人。有了足癖這個線索,我相信我們的命中率會很高的。有DNA作為證據,不怕沒有辦法甄別犯罪嫌疑人。」

「我有個線索。」一名轄區派出所民警舉手說。

「說。」師父眼裏閃爍著希芒。

「我們所半年前理過一個小孩,是案發現場隔壁村的。」民警說,「因為有人抓住他在,被當作狼扭送到我們派出所的。當時我還在奇怪,繳獲的贓里,除了人的,還有子。」

「小孩?有多小?」師父問。

「十五歲。」

「不太可能吧?」劉支隊說,「現在小孩都這麼早?」

師父看了劉支隊一眼說:「怎麼不可能,如果不計劃生育,三十歲當爺爺也很正常。十五歲,完全可以能力。」

「我覺得很有可能。」我說,「死者上的約束傷不重,甚至涼席上還有大面積的蹬痕跡,說明兇手的約束能力有限。如果是強力壯的男人,約束傷會重很多。」

「看來,這個小孩不僅有足癖,還有癖啊。」師父默認了我的觀點,「這個孩子什麼況?有晚上出門的條件嗎?」

「有。」民警說,「從小父母都不在邊,爺爺帶大的。前兩年死了,爺爺也沒能力管他,天天逃課,在外遊盪。」

「抓人!」劉支隊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師父帶著我、大寶和林濤一起坐在審訊室隔壁的監控室里,看著電腦屏幕里那個正在接審訊的眉清目秀的男孩。

因為DNA和牙模都比對無誤,偵查員有了信心。沒過幾個回合,在偵查員步步的攻勢下,男孩就敗下陣來。

「我沒想殺死。」男孩在泣,「我一直喜歡,喜歡了好久,可是不認識我。」

「你怎麼會喜歡?」偵查員說,「你經常見到嗎?」

「這幾個月來,我一想,就會爬牆頭翻到家院子裏,隔著防盜窗,從窗簾裏看的腳好,真的好。」

師父看了眼林濤,林濤會意:「如果在牆頭找到他的痕跡證,就更是鐵案了,我現在就去翻牆頭。」說完,林濤拎著箱子走了。

「說一說那天晚上的事吧。」偵查員說。

「那天晚上,我在網吧上網,上著上著就想起了,於是我就溜達到了家附近。」男孩說。

「沒想到家的院門是虛掩著的,我心想不用我翻牆了,我就走了進去。」男孩了下眼淚,接著說,「走進去以後,我從窗戶里看見正靠在床頭哭,我心裏著急,就推了一下家的房門,沒想到就推開了。我走進去想安,沒想到看見我,就大聲喊,還拿一旁的掃帚打我。越這樣我就越興,於是我就把按倒在床上,捂,掐的脖子。」

「你是想強嗎?」偵查員問。

「開始不是,開始只是想讓。」男孩說,「可是我覺到的腳不停地蹬到我的肚子,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了,於是就……」

師父拍了拍正攥著拳頭的我的肩膀,站起來打開監控室的大門:「走吧,後面不用聽了,和我們分析的一樣,知道你最恨強犯。」

我也站起來,狠狠地看了眼監控里這個男孩,搖了搖頭,和大寶一起走出了監控室。

「案件破了,你們就沒什麼言嗎?」師父說。

「那個……師父好厲害。」大寶在拍馬屁。

「我說對這個事件有什麼言。」師父又瞪了一眼大寶。

大寶說:「哦,那個……那個……要關注留守兒的心理健康。」

「十五歲,判得不會多重,只希他的這種心理障礙能夠得到糾正。」

師父轉過頭來看著我,「你看呢?我知道你是不會同犯的。」

我點點頭,故作深沉地說:「原來麗也是一種罪。」

註釋:

斑是由於人死後循環停止,心缺乏力而沿著管網墜積於低下部位,高位管空虛、低下位管充的結果。低下部位的管及小靜脈充滿過皮呈現出來的暗紅到暗紫紅斑痕,這些斑痕開始是雲霧狀、條塊狀,最後逐漸形片狀,即為斑。斑是死亡確證徵象之一。

②自產自銷是警方部常用的俚語,意思就是殺完人,然後自殺。

③Y-STR檢驗,是法醫學對子的一種DNA檢測手段。

④抓手,行通用語言,指破案的依據和方法,或指可直接甄別犯罪嫌疑人的重要證。

⑤瀕死期的損傷指的是人已於腦死亡的階段,但此時部分組織細胞還沒有死亡,所以會呈現出量的生前損傷特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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