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的證詞》第五章 無臉

人類是唯一會臉紅的,或是唯一該臉紅的

——馬克·吐溫

1

對於法醫來說,工作上的事,就沒有什麼好事。不是有人傷,就是有人去世,所以我們總會期盼自己能夠閑一些,法醫閑了,也就天下太平了。

但在這個特別的夏天裡,法醫科卻迎來了一件工作上的好事,這讓全科人興不已。

李大寶終於不負眾,通過了遴選考試,從十七名一起參考的基層法醫中穎而出。公示期過去后,李大寶也就名正言順地為了省廳法醫科的一分子。

省廳法醫科是刑事技部門中最為繁忙的一個科室,能夠多一名獨當一面的法醫,是一樁令人高興的事。而李大寶的朋友也在省城工作,所以對他來說能夠調來省廳當然也是幸事一樁。雙喜臨門,只有通過喝酒來慶祝啦。

這頓酒,理應是李大寶請客,也理應是他喝得最多,所以當大排檔的龍蝦被我們吃了十幾斤,白酒也被我們喝了好幾瓶之後,李大寶興的心充分表現了出來,他推了推臉上的眼鏡,通紅的臉,說:「那個……走,K歌去!」

法醫科都是些年輕人,K起歌來一個比一個厲害。看著麥霸們番上陣,我借著酒意靠在沙發上拿出手機和鈴鐺聊起了QQ。大寶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倒在我邊的沙發上,醉得不省人事,睡得鼾聲大作。

拿在手中的手機突然震起來,屏幕上顯現出「師父」兩字。

我全的汗都豎了起來,心想不會又有什麼大案件吧,這都快十二點了,難不要連夜出發?可是我喝了酒,按照五條令,是不能再去出勘現場的,而且法醫科的兄弟們都喝了酒,怎麼辦呢?還好省廳沒有科室值班制度,不然我們就犯錯誤了。

我連忙起找了個安靜的地方,接通了電話。

「怎麼那麼吵?你在幹什麼?」師父的聲音。

「在,在唱歌。」

「怎麼你們電話都沒人接?」師父問。我心想,都在嚎呢,誰聽得見電話鈴聲。

「哦,今晚科里聚會。」

「別鬧了,趕都回家,明早你們派人出勘現場。」

我的心總算放回了肚子里,只要給我們休息的時間,出勘現場而已,不怕。

「好的,我們馬上結束,明天什麼現場,我和大寶去,保證完任務。」

我放下了心,拍著脯說。

「車禍。」師父簡明扼要。

「車禍?車禍也要我們去?」雖然我們是證鑒定部門,但是刑事技多是為刑事案件服務,所以我們也經常以刑警自居,通案件也需要我們涉足,我不是很理解。

「怎麼了?有意見啊?我們是為全警服務的,傷鑒定不涉及治安嗎?毒檢驗不涉及毒嗎?文件檢驗不涉及經濟偵查嗎?」師父對我的狹隘到憤怒,連珠炮似的教育我。

「知道了,那明天我去。」既然拍了脯,我也只有悻悻地應了下來。

掛了電話,我就張羅著收拾隨品,打發大家回家了。此時的大寶,已經於半清醒狀態,自己蹣跚著走出了KTV大門。

計程車上,科里幾個人都在好奇地問我明天的案件。

況我也不清楚。」我說,「聽師父說,在丹北縣的一條偏僻公路上發生了一起通事故,死了一個人。」

通事故都要我們跑,豈不是要跑斷了?」肖法醫說。

「我猜吧,是信訪案件。」我說。

「哪有剛發案就信訪的?」肖法醫說。

「說不準是家裡人心中疑點很大,所以反應也就激烈啦。」我說。

此時,大寶突然昂起頭,推了推眼鏡,瞪著我。

我嚇了一跳,說:「怎麼了?看著我幹嗎?」

大寶抖抖索索地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麥克風,舉到我的邊說:「來,秦科長,唱一首。」

我大驚失:「你到底是醒沒醒酒啊,人家的麥克風你都!師傅,麻煩掉頭,回去剛才那裡,把麥克風還給人家。」

第二天早晨,我已經完全醒了酒,神抖擻地坐上了現場勘查車。等了十幾分鐘,才看見大寶騎著電車歪歪扭扭地駛進廳大門。

看著大寶疲憊的眼神,我知道他昨晚是真的喝過了量。

「你行不?」我問,「不行就別去了,我和肖哥去。」

大寶搖搖頭:「這是我正式來省廳上班后第一個案子,不僅要去,還必須功。」

「你看你那樣,」我笑著說,「昨晚還人家麥克風。」

大寶搖頭表示否認:「反正我喝多了,你怎麼誹謗我都可以。」

「反正有好多證人,你想賴就行了嗎?」我笑得前仰後合。

嘲笑了大寶一路,我們不知不覺就來到了丹北縣城。丹北是雲泰市轄區的一個縣,位於雲泰版圖的最北邊,是國家級貧困縣。車子離開縣城,進周邊的郊區,兩邊的房屋顯得破破爛爛的,路況也變得越來越不好,車子顛簸了半個小時,顛得大寶連連作嘔。終於車子在一條看起來還不錯的石子路邊停了下來,雲泰市公安局的黃支隊已經等在路邊,走過來和我們親切地握了握手,上次超市老闆被殺案之後,我們倆有一陣子沒見面了。

「支隊長都來了,是什麼大案件啊?」我笑著說。

「昨天下午,一個小孩被人發現死在這條路上,縣局的法醫初步判定的結果是符合通事故造的損傷。」黃支隊說,「可是警部門認為不是一起通事故,因為有爭議,所以覺得還是請你們過來,不能放過一個壞人,不能冤枉一個好人嘛。」

我走到路的中間,左右看了看,說:「通事故現場,我們不擅長啊,警事故科的同志怎麼說?」

警勘查了路面,覺得很奇怪,因為現場沒有任何剎車痕跡。」黃支隊說,「但法醫認為表的損傷符合通事故損傷的特點。」

「也就是說,現場和檢確實有矛盾。」我皺起眉頭。

黃支隊說:「是啊,通事故的現場,尤其是撞死人的現場,應該是會有剎車痕跡的。」

我點了點頭,說:「車撞人有兩種況,一是駕駛員看到人突然出現,下意識地剎了車,但仍然由於種種原因撞到了人;另一種況是駕駛員在撞人前並沒看到人,撞上之後會下意識地踩剎車查看況。這兩種況,無論哪種都會留下剎車痕。」

黃支隊說:「是啊,尤其是這種力大的石子路面,更應該留下痕跡。」

我站在石子路的中央,四下張。這是村與村之間相通的一條公路,位置很偏僻,我們站著的這段時間裡,幾乎沒有什麼車子經過。派出所的民警告訴我們這裡的車流一直都很通事故更是罕見。

道路的正中央,醒目地用筆畫著一個人形的廓,應該就是當時小孩的的位置。

「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我問。

「昨天下午六點,收麥歸來的村民發現的。」

丹北縣的法醫負責人是名同志,姓洪,也是我的師姐。法醫在哪兒都是珍稀,跑現場的法醫更是麟角。洪師姐接著補充道:「我們是六點半趕到的,溫度的況,分析應該死亡兩個小時左右。」

我低頭思考了一下,說:「這事確實很蹊蹺。」

黃支隊很敏過頭來聽我發表意見。

我看了看道路的四周,說:「小孩的死亡是下午四點多發生的事,你看這邊的道路視野很開闊,確實不容易發生通事故。」

大寶點點頭,抑著宿醉的難,咽了口口水道:「下午四點多,天還很亮,駕駛員能很清楚地看見路面的況,行人也很容易看到兩邊的來車。」

我說:「沒錯,關鍵是死者位於路面的正中間,除非是橫穿馬路,不然不會在路中間被撞。這麼好的視野、這麼筆直的路面,確實很難發生這種意外。」

洪師姐若有所思,說:「那你們的意思是說,這是一起殺人拋案,偽裝通事故?」

我點點頭:「前兩年,在洋宮縣就發生了一起案件(見『法醫秦明』系列第一部《語者》中『死亡騎士』一案),當初所有人都認為是通事故,但是我們通過損傷分析,發現那是一起兇殺案件。」

「真的有偽裝通事故的案件啊。」洪師姐嘆道。

「我覺得這起案件可能和那起很相似,」大寶說,「說不準真的有。」

「那也不能先為主,還要看證據。」我說,「師姐,現場還有什麼證嗎?」

「死者俯臥位,穿了一件後背有一排紐扣的藍T恤。的後背被颳了一個,我們在附近的地面上發現了一枚散落的紐扣。其他就沒有什麼了。」

洪師姐一邊說,一邊從證盒中拿出一個明塑料證袋,裡面裝著一枚金的紐扣,紐扣中間的小里還殘留著幾線。

我戴上手套,拿過證袋,仔細觀察著紐扣。隨著我的輕輕搖晃,紐扣從證袋的一端滾到了另一端,紐扣中央的藍線也從小孔里掉落出了一(見「法醫秦明」系列第一部《語者》中「死亡騎士」一案)。

我拿起放大鏡,凝視著紐扣中央的線頭,腦子裡有些混

「奇怪了,」我皺眉道,「這樣看來,又像是一起通事故了。」

2

「是啊,」大寶也湊過頭來說,「如果是偽裝通事故的話,拋的時候哪裡還會記得把紐扣帶到現場啊,那犯罪分子的心思也太縝了。」

「不僅如此,」我補充道,「紐扣中間的線還保留著,說明這個紐扣掉落之後就沒有再被移過,不然線會自然落。」

「如果行兇的地點就是在這裡呢?」黃支隊說。

我點點頭:「現場的線索也只有這些了,檢驗完或許就能找到關鍵。」

國家級貧困縣自然沒有像樣的法醫學解剖室,就連殯儀館也是破爛不堪。走進存儲間就能聞到一刺鼻的味道,可見冷凍櫃的質量也令人不敢恭維。環境森也就罷了,那種夾雜著腐臭和骨灰味道的氣息不斷地刺激著我們的嗅覺神經,對正常人來說,在這兒多待一分鐘都是一種莫大的煎熬。

我們來到保存小的水晶棺前,說是水晶棺,其實也就是蓋著一個明塑料罩的敞開式冰櫃而已。打開塑料罩,瘦削的便一覽無餘。這個孩應該還沒有發育完全,高只有一米五左右,看起來弱不風。

一眼去,最目驚心的,便是那不人樣的臉龐。左臉的皮已經然無存,綻開鮮紅的,左眼的眼瞼也已經倒翻過來,森森的蒼白結。但即便是這樣,還是難掩右半邊臉龐的清秀。右臉的皮雖然失去了,卻更顯得白皙人。

這一半天使、一半魔鬼的臉龐,無聲地震懾著在場的所有人。

我在心中輕輕嘆息了一聲。

「這麼嚴重的傷,不是通事故難以形啊。」洪師姐急於證明判斷的準確

我擺了擺手示意洪師姐不要過早下結論,然後穿上解剖服,和大寶張羅著把小孩的抬上了一輛停車。

「那個……咱們出去看吧,這裡的味兒太濃了。」宿醉的大寶一邊做乾嘔狀,一邊說。

我看了看窗外的烈日,轉回鼻子,覺得炎熱比臭更容易忍耐,於是點頭應允。

解剖服風,在外面沒站多久,我們就已經汗流浹背了,但太底下的線很充足,所有細微的損傷都能清晰地被觀察到。

「死者左側面部挫傷,左下頜骨皮挫裂傷伴下頜骨完全骨折。」大寶一邊檢驗表,一邊述說,洪師姐在一旁筆疾書。

「這是典型的磕傷,而且是和地面形的磕傷。」我用止鉗從下頜部挫裂傷口進去,探查著下頜骨骨折的損傷況,說,「應該是下頜骨先著地,然後左側面部和地面挫。」

「兩側前肋多發肋骨骨折。」大寶摁了一下前,繼續說。

「不知道骨折形態怎麼樣,又不能隨便解剖。」我說。

大寶沿著從上到下的順序,又開始檢查小孩的雙手:「先看完表再說,的雙手掌挫傷,上臂挫傷。」大寶說到這裡,頓了一頓,「這都符合以一定的速度和地面接挫形的損傷。」

我點點頭:「嗯,這麼嚴重的挫傷,說明落地速度不慢啊。」

的足尖也有傷。」大寶下小孩的涼鞋,看了看足背,說:「足背也有,左側大拇指趾甲也有傷痕跡。」

「上重下輕,符合頭先著地的過程。」我翻開小孩右眼的眼瞼,「看起來這個小孩的熊貓眼很嚴重啊。」

熊貓眼指的是眼瞼周圍有明顯的瘀、瘀青跡象,排除眼部傷,最大的可能就是顱底骨折了。

我拿起止鉗,輕輕敲了敲小孩的天靈蓋,頭顱發出「噗、噗」的像是破罐子的聲音。叩聽「破罐音」是通過表檢驗確定顱底骨折的方法之一。

「看來頭部也傷了,可是這麼長頭髮,看不到傷口啊。」我撥開的長發,希能窺見頭皮上的損傷,可是這個孩子的頭髮長得太茂了。

「那個……也不能刮頭髮,」大寶說,「目前看來,這樣的損傷完全符合通事故損傷的特點啊。」

我點點頭說:「是啊,傷嚴重,軀損傷外輕重,損傷集中在一側。而且這麼重的傷,也只有以非常快的速度和地面挫才能形,這是不可能通過人為形的。」

「如果沒有發現可能是刑事案件的證據,只是一起通事故的話,」大寶說,「那麼不經過家屬允許是不能解剖的,刮頭髮也不行。」

我蹲下來,在盆里洗了洗手套表面附著的泥,說:「服,看看能不能發現其他什麼線索。」

剛才查看小孩的牙齒磨損程度時,我們估計不會超過十四歲,但是從看,發育得非常。我們小心地除去了小孩的,開始分工檢查,我檢驗服,大寶檢驗表。

孩上穿的是一件藍的T恤,後背有一個口子,應該是被突起的所致,對應的部位也有個輕微的傷。這說明外力的方向與小的豎直方向是平行的,所以服損傷重,損傷輕。

孩下穿的是一條破舊的牛仔,看不出來是因為條件艱苦還是因為趕時髦。除去T恤和牛仔上方向明顯的蹭痕跡以外,罩和都是完好無損的。

「生道乾燥無損傷,陳舊破裂。」我在檢驗的時候聽見大寶報述,搖了搖頭,嘆現在孩子們的

檢驗了約一個半小時,我和大寶早已全,彷彿能聞見自己被烤焦的味道。

「差不多了,」大寶說,「從損傷看,的確是通事故的損傷特點,沒有什麼好爭議的,看來我們師姐的結論是對的。」

洪師姐出釋然的笑容。

「說不準駕駛員和你一樣喝多了,了人家的麥克風開車就跑,所以連剎車都不會了。」我一邊調侃著大寶,一邊拿起小孩的左手,前前後後觀察。

大寶白了我一眼,笑著向參與檢的同行們解釋這個段子。

「等等,這是什麼傷?」我忽然驚呼了一聲。

剛剛才鬆弛下來的氣氛,頓時變得嚴肅起來。大家紛紛湊過頭來,看著我止鉗指向的地方。在小孩右手的虎口背側,我發現了十幾集的小損傷。因為與上臂、手掌的錯覆蓋,之前我們並沒有注意到這些形態獨特的損傷。但如果仔細觀察,就能發現其實它們和其餘地方的傷並不相同。

這十幾個方向一致、半月形的小挫傷,即便不是專業人員,也能夠一眼認出,這是指甲印。

「指甲印啊……」大寶說,「這能說明什麼問題啊?不至於一驚一乍吧?」

「不,」我搖了搖頭,一臉神,「這恐怕能說明大問題。」

我看著大家迷的眼神,笑著說:「你們看,這些指甲印都破壞了皮結構,方向是朝側的,這樣的傷口自己是不可能形的。而且,你們仔細看,這些傷口都沒有任何結痂的痕跡。」

「明白了!」大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這就意味著,從形這些損傷到小孩死亡,時間非常短暫。不然在這麼乾燥的天氣里,傷口很快會結痂了。」

「可惜沒有這方面的研究,」我說,「不能通過這個來判斷準確的時間。據經驗,我覺得肯定是在半個小時之。」

「半個小時?」洪師姐思忖著,說,「那就很可疑了,傷半小時就死亡,雖然這樣的損傷和的死亡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但是至可以推斷致傷的人很有可能知道是怎麼死的。」

「是的,」我說,「雖然我們還沒有證據證明這是一起案件,但是至可以證明死者死亡之前和別人發生過爭執,剪下死者的指甲,說不準能發現那個人的DNA。」

「那現在,還是不能解剖嗎?」大寶可能是覺自己手中的解剖刀嗡嗡作響。

我雖然能會到一名法醫在發現疑點后又不能徹查清楚時的緒,但還是瞪了大寶一眼,說:「先找源,再說別的話,又不會跑掉。」

我和大寶收拾好解剖械,掉解剖服,坐上勘查車,準備簡單地吃點兒午飯,然後就到派出所去看看有沒有什麼新的發現。

「十三四歲的孩,穿的還是那麼有特徵的服,我覺得源應該不會難找吧。」大寶說。

我點了點頭:「嗯,都過一晚上了,我估計我們到了派出所就能聽到好消息了。」

好消息比我想象中來得快,剛拉了一口麵條,電話就響起,是黃支隊的。

「找到了,」黃支隊說,「這個小孩是當地村辦中學初二的學生,十四周歲,唐玉。的父親早亡,母親在附近找了臨時的手工活兒干,平時很管教。昨天中午唐玉是和母親一起吃的飯,下午就沒見到人了。因為唐玉經常以住校為由夜不歸宿,所以母親也沒在意。今天偵查員挨家挨戶去核對服特徵,才確定死者就是唐玉。」

「找到了就是好事,」我咀嚼著裡的麵條,說,「現在,一是要趕搞清楚唐玉生前有什麼矛盾關係、關係;二是要爭取母親的同意,讓我們解剖。」

「好吧,我們現在就做工作。」黃支隊說。

源查清了,就可以進一步檢驗了,離真相也就越來越近了。我們這一頓飯吃得非常香,一吃完,便迫不及待地趕到了派出所。我剛推開會議室的大門,就聽見裡面傳來一個中年婦的刺耳的聲音。

「你們憑什麼解剖我兒?我兒是我生的,我沒有發言權嗎?我要求火化,必須火化!」

3

大寶在我了我一下,小聲說:「那個……要跑掉了。」

我皺起眉頭,走進了會議室。

「你當然有發言權,」黃支隊紅著臉說,「我們這不是在徵求你的意見,希你能配合嗎?」

「我不配合!」唐玉的母親抹著眼淚說,「我知道我兒是被車撞死的,死了還要遭罪,我不忍心啊!」

「如果你兒是冤死的,」我話,「那才是在遭罪。」

唐玉的母親完全沒有注意我是什麼時候走進來的,驚訝地轉過頭,淚眼婆娑地看著我,說:「怎麼會是冤死呢?去那條路上看過的人都說我兒是被車撞死的……」

「我也沒有否認你兒是被車撞死的,」我說,「但是我們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現象,覺得這件事里可能有一些,所以我們想為唐玉查清真相。」

聽到「」兩個字,唐玉母親的角突然搐了一下,抹開眼淚說:「沒,怎麼會有,唐玉很乖的,沒做過壞事,沒,真的沒。」

「你看,這大熱天的,我們也不想在外面多幹活兒,對吧?」我勸說道,「但是既然發現了疑點,我們就必須解開,不然別說我們不甘心,你兒死了也不能瞑目啊。」

「你就不怕你兒託夢來找你算賬嗎?」主辦偵查員這時走進了會議室,重重地將一本卷宗摔在桌子上,怒目瞪著唐玉的母親。

唐玉的母親顯然是被這陣勢嚇著了,低下頭擺弄著角,嘟嘟囔囔地說:「你們這是幹嗎呀?」

「你不想我們徹查事的原委,究竟有什麼,你自己心裡清楚,我不多說。」偵查員冷冷地說,「但是我相信你兒的死,你也是搞不清原因的。你只是一味地想息事寧人,你有沒有站在你兒的角度考慮?」

唐玉的母親突然淚如雨下,哭得搐起來。我好奇地著偵查員,不知他意指何事。

偵查員彷彿不願當面拆穿些什麼,就這樣一直冷冷地瞪著唐玉的母親。

直到哭得子都了,才默默地癱坐在桌前,拿起筆在解剖通知書上籤了字,一邊抹著眼睛,一邊轉離開了會議室。

「你們這是幹什麼?」我見唐玉母親無聲無息地下樓,離開了派出所,有些於心不忍,忍不住問道,「已經夠可憐的了,後面的日子都要一個人過了,你們還這麼兇幹什麼?」

「是自己造的孽。」偵查員翻開卷宗,說,「我們已經掌握了充分的證據,證明這個人強迫自己的兒和大隊書記發生易。」

易?」我大吃一驚。

「是啊,我們有幾個證人的證詞,說去年唐玉和大隊書記發生了易,小姑娘自己據說是不願意的,但是媽媽強迫非去不可。每次易完,大隊書記就會給們家錢,還能給們家一些政策上的優惠。」偵查員攤開卷宗說道。

向窗外唐玉母親已經走遠的背影,頓時一陣心涼。剛才哭得那麼慘,卻狠得下心讓自己的親生兒去賣。世界上竟然真有這種只認錢不認親的狠毒角

「你們是怎麼調查出來的?」我說,「可靠嗎?」

「可靠,」偵查員點點頭,「有人是聽到的,有人是聽大隊書記酒後自己說的。這個村子里就唐玉長得不錯,很多人對這件事都很不齒,當然這種不齒有可能是建立在嫉妒的基礎上。」

「不管怎麼說,小姑娘太可憐了,現在要搞清楚的死亡真相。」我說,「我這就去進行解剖檢驗,你們去提取大隊書記的,看看唐玉的指甲里有沒有他的DNA,說不準唐玉生前的打鬥,就是和大隊書記進行的。」

重新回到那座破爛不堪的殯儀館,重新回到那種腐敗氣息的包圍中,我長舒一口氣,暗自鼓了鼓勁兒,穿上了解剖服。

颳去唐玉的長發,頭部損傷清晰地暴在眼前。

唐玉蒼白的頭皮枕部,有一塊直徑在十厘米左右的青紫區。

「這裡有頭皮下出。」大寶抬肘推了推眼鏡,說。

我沒有吭聲,手起刀落,劃開頭皮,把頭皮前後翻了過來。

「頭皮下的出局限於顱骨圓弧突起部位,應該是和一個比較大的平面接所致。」我說。

「頭撞了地面啊?」大寶說。

我搖了搖頭,說:「不,不可能是地面。你還記得吧,現場是非常糙的石子路,地面的力很大,即便是垂直撞擊地面,也會在頭皮上留下挫裂傷。可是唐玉的頭皮皮很完整,沒有任何挫傷痕跡。」

「會不會是頭髮的原因呢?」洪師姐在一旁話。

「不會,」我說,「頭髮再多,路面上突起的石子也會在頭皮形痕跡,所以我覺得的頭部損傷應該是與的地面撞擊形的。」

黃支隊在一旁問道:「到底是摔跌,還是撞擊?如果是的平面撞擊上去呢?」

「嗯,」我點了點頭,心想黃支隊說到了點子上,「摔跌是頭顱減速運,撞擊是頭顱加速運,這個好區分,看一看有沒有頭部對沖傷就可以了。」

要看對沖傷就要開顱,丹北縣的條件的確很不好,連電開顱鋸都沒有,居然還是用手工鋸鋸顱骨。人的顱骨非常堅,手工鋸開要花很大的力氣,不知道材瘦弱的洪師姐這麼多年來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這次當然是我和大寶上陣,手工鋸或許是使用得太久了,並不是很鋒利,我們倆笨手笨腳地鋸了半個小時,汗如雨下,總算把顱蓋骨給取下來了。我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洪師姐,眼裡儘是欽佩。

剪開后,腦組織的損傷一目了然。唐玉的枕部大腦下附著著一塊巨大的腫,腦組織已經有挫碎的跡象。對應的前額部也附著了一塊相對較小的腫,腦組織也挫傷了。我仔細看了看唐玉的前額部頭皮,確認頭皮上沒有損傷,說:「是頭顱減速運導致的對沖傷,可以確定死者的損傷是枕部摔跌在平面形的。」

此時大寶已經切開腹部皮,在檢查死者肋骨損傷況,他聽我這麼一說,問道:「說來說去,不會又說回去了吧?真的是在的地方摔死,然後移現場?」

「不會,」我說,「這麼大的腫,還伴有腦挫傷、顱底骨折,是很嚴重的顱腦損傷了,唐玉很快就會死亡,如果再移現場,上其他損傷就不會有生活反應。但是唐玉的兩側肋骨都有多肋骨骨折,斷端組織都有出,肝脾破裂也有出上皮傷都伴有出,都是有生活反應的。」

「那你覺得肋骨骨折是怎麼形的?」洪師姐問。

「摔的,」我說,「表檢驗的時候就發現死者應該是上半俯臥著地,所以肋骨骨折也很正常,部皮也是有傷的嘛。」

「聽你的意思,還是傾向於通事故損傷?」大寶說。

我點點頭:「肝脾的破裂都位於韌帶附近,是典型的震傷,這種損傷,人為形不了。」解剖現場沉默了一會兒。

我接著說:「不過,如果撞人的車輛是大隊書記的,那就又是一種可能了。」

「怎麼確定撞人的車是他的呢?」洪師姐問,「剛才偵查員說,大隊書記的車,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越野車。」

我沒回答,用捲尺在的幾個地方量了量,說:「你們看,於俯臥位的時候,離地面最高的部位是肩胛部,約二十二厘米。」

「嗯……所以呢?那能說明什麼?」大寶一臉納悶地問。

「不要忘了,背後有個被刮開的口子,方向明顯,刮傷的力道很大。可能最大的,就是車子從上開了過去,只是子沒有而已。」

我比畫著,「一般轎車坐上去一個人,底盤最低點離地面的距離在十五厘米左右,如果是轎車開過去,那車底最低點的金屬得把背後挖去一塊。」

「明白了,」大寶恍然大悟地說,「貧困縣的車輛本來就,家裡有車的,一般都是貨車,拉貨用的。貨車的底盤顯然遠遠超過二十二厘米,不可能在唐玉背上形一個輕微的傷。」

我點頭笑著說:「沒錯!背部之所以形一個輕微的傷,說明這輛車的底盤最低點恰好就在二十二厘米左右,所以既不會形特別嚴重的損傷,也不會一點兒傷都沒有。」

「底盤最低點在二十二厘米左右,這個高度一般都是越野車了。」黃支隊點著頭說,「這附近開越野車的只有大隊書記一家,我們這就去檢查他的越野車。」

「咦?」大寶突然了一聲。

我們轉頭去,他已經將小孩的子宮切了下來。大寶的聲音有些異樣:「這子宮壁,怎麼和正常的不太一樣啊……」

4

我走到大寶的邊,他的手裡還巍巍地捧著那個模糊的子宮。子宮上黏附著大量的黏和猩紅的腐敗,我拿起紗布,頓時也驚出了一冷汗。

子宮裡竟然蜷著一個小小的胚胎。

懷孕了!」看大寶的表,他應該和我一樣驚訝。

「不是壞事,」黃支隊倒是很淡定,「所有對大隊書記和唐玉有行為的調查,都只限於口供。口供是可以翻供的,那時候我們就沒有任何可以定這個大隊書記罪的證據了。」

我點了點頭:「嗯,如果對這個胚胎的DNA檢驗可以確證這是大隊書記的孩子,他的強罪名想賴都賴不掉了。」

「那我們就不多說了,」黃支隊說,「我先差人把檢材送去市局DNA實驗室,另一方面得趕把大隊書記的車扣了,看看能不能通過痕跡檢驗查出一些痕跡證,林濤也在往這邊趕。」

我點頭:「好的,我們這邊還要看看背部的損傷況,結束后,我們派出所見。」

切開唐玉的後背皮,我們又有了新的發現,的腰部有五腰椎的棘突和橫突同時骨折了,附近的有大片的出

「怎麼這裡也摔著了?腰椎的位置不容易摔這樣啊。」大寶提出了疑問。

我也沒想明白,就沒有回答,說:「先合吧,去看看黃支隊那邊的況。」

抵達派出所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我發現黃支隊真是個急的人,大隊書記已經被他抓到審訊室里了。

「有證據嗎?就抓人。」我在審訊室門口悄悄問黃支隊。

黃支隊說:「有,經過一下午的檢驗,唐玉的指甲里檢出了他的DNA。」

「好!」我讚歎了一聲,和黃支隊一起上樓走進監控室。

監控室的電腦屏幕上,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頭坐在審訊室里,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但是聽不真切他和偵查員說些什麼。

「你先去休息吧,」黃支隊說,「讓他們審著,林濤今晚還要把大隊書記的車子吊起來檢驗呢。」

我點點頭,一天的解剖工作之後,全都散發著一種酸疼的覺。我展了下,轉頭看向黃支隊,問道:「對了,師兄,『雲泰案』後來不是說要排查結紮了的男嗎,你們有目標了嗎?」

一提到「雲泰案」,黃支隊就一臉苦相:「別提了,我們反覆排查了很多人,也有幾個嫌疑人,但是實在是沒有甄別的手段。」

「外圍調查也查不出什麼結果?」

「是啊,現在基本都排除了。」黃支隊一臉沮喪。

我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站起說:「走,睡覺。」

躺在賓館的床上,直覺告訴我,唐玉的案子勝券在握了。有了指甲里的DNA,有了子宮裡的小胚胎,如果再在車輛上提取到一些痕跡,基本就可以肯定是大隊書記撞死了唐玉。

可是,即便能肯定這一點,又怎麼去分辨他是不是主觀故意呢?僅憑沒有剎車痕跡這一點來推斷大隊書記故意撞死了唐玉,可行嗎?

我翻來覆去地回想著唐玉上的每一損傷。通事故的損傷是最難現場重建的,因為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損傷的形態和人、車、路的形態和位置都有關係,這麼多損傷,都是怎麼形的呢?我閉著眼睛,讓唐玉上的損傷一一在腦子裡過。

枕部,摔跌傷,接面是;下頜部,磕傷,接面是石子地面;面部傷、手臂傷、腹部傷、肋骨骨折,這些都可以用一次摔跌來解釋;腰椎又有骨折……這些傷,怎麼才能串聯在一起呢?

想著想著,所有的損傷都變得模模糊糊的,我約約看到了真相,卻又無法看得清晰。睡意湧上頭來,我腦海里那個半是天使半是魔鬼的孩飄得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第二天一大早,我從床上跳起來,驅車趕往派出所。

推門走進會議室,主辦偵查員正在向專案組彙報昨晚的審訊結果:「這老傢伙很狡猾,十點鐘就要求睡覺,一覺睡到今早六點多,審訊才正式開始。開始他一直迴避我們的問題,直到我們拿出唐玉指甲里的DNA報告,再比對他臉上的抓傷,他才承認當天下午和唐玉有過爭執,說是因為唐玉母親工作的問題吵起來的,但矢口否認他們之間有過關係。」

這老渾蛋。

偵查員接著說:「唐玉子宮胚胎的DNA檢驗結果出來之後,證實孩子的父親就是大隊書記,他見到了證據,才承認自己和唐玉的確有過關係,但反覆強調唐玉是自願的,他是付錢的。他還說有好幾個證人都能證明他是付了錢才和唐玉發生關係的。對開車撞唐玉這件事,他完全不承認,只是說他們廝打完以後,唐玉就哭著跑了,他本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那也沒用,」黃支隊說,「唐玉剛滿十四周歲,胚胎已經有兩個月了,他和十四周歲以下的子發生關係,我們可以告他強。」

「我也是這樣說的,」偵查員苦著臉說,「可是他諷刺我們不懂法,說他的行為只構嫖宿罪。」

「去他媽的嫖宿罪!」黃支隊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

「沒辦法,」偵查員無可奈何地說,「我們立案是以強罪立的,但是到了檢察院、法院,實在不好說會不會更改罪名。」

會議室里的空氣頓時一陣抑。這時門口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林濤臉上掛著招牌式的笑容,提著一個證袋就進來了,他的微笑一下子就驅散了房間里的霾,幾個警的目全聚集在了他上。

「如果有證據可以證明撞死唐玉的車子就是他的呢?」林濤看出我們心不太好,上來就笑瞇瞇地說,「昨晚我確實什麼都沒發現,但是老天開眼啊,今天早上我又去看了一下,在他車底的兩塊擋泥板夾裡,提取到了一纖維。剛才在顯微鏡下比對了一下,和唐玉的纖維完全吻合。說明從死者上開過的車,就是這個大隊書記的越野車!」

「我就說嘛!」找到了證,大家的士氣都為之一振,我拍著桌子,激地看向林濤,「把車子洗得再乾淨,還是落下了一纖維。現在有了證據,看他怎麼說!」

偵查員二話不說,拿起筆錄紙跑向樓下審訊室,我們在會議室里靜靜地等待著。等待的時間很漫長,我打開筆記本電腦,慢慢翻看著昨天檢的照片,努力地將死者的損傷串聯在一起。林濤坐在我邊,也打開了自己的電腦,細細地翻看著車輛勘查的照片。

我們倆就這樣各自默默地看了一個多小時。我起了個懶腰,轉頭看了一眼林濤的電腦,俯搭著他的肩膀,指著一張照片問:「哎,這車的引擎蓋是不是有問題啊?」

「是啊,有個圓形的凹陷。」林濤眼,說,「繳獲車輛的時候,我就發現了,大隊書記辯解說,一個月前他把車停在學校籃球場上,這是被籃球砸的。不過這個凹陷有點兒太新鮮了,不像是一個月前形的啊。」

我凝神看了一會兒屏幕,忽然樂得跳了起來:「別聽他胡扯,有了你這個凹陷,我徹底揭開心中的謎了!小林子,你太棒了!」我一把摟過還沒回過神來的林濤,在他腦門兒上響亮地親了一口。民警紛紛捂笑起來。

偵查員這時候也回來了,臉上掛著喜:「他招了,全招了!大隊書記說,那天唐玉找他有事兒,他就開車載著唐玉到了案發現場。唐玉告訴他自己懷孕了,向他索要更多的錢,他不給,就發生了打鬥。打鬥過後,唐玉下了車,準備走。他一時生氣,開了車準備離去,結果沒想到唐玉突然又拽住了車門。因為他起步速度快,所以把唐玉帶倒了,可能車子是從唐玉的上開了過去。」

「在車的側面摔倒,車輛也能從上騎過去?」黃支隊問。

「這個倒是有可能,」一位警同志說,「如果車子的速度很快,倒地瞬間有翻滾,是有可能被捲車下的。」

黃支隊點點頭,臉依然沉重,說:「那也只能給他加一個過失致人死亡罪。」

一直在旁默默聽著偵查員彙報的我,這時站了起來,一邊把自己的電腦接上會議室的投影儀,一邊說道:「他這是狡辯。他犯的不是過失致人死亡,而是故意殺人。」

整個會議室的人,都溢出驚異並且興的表

我一邊播放著檢照片,一邊解說:「唐玉頭部的損傷,是摔跌在上形的;傷,是在路面上的;的下頜骨骨折和肋骨骨折是和路面撞擊形的;另外還有一傷,就是腰部的損傷,一般在通事故摔跌中,很難形腰椎的骨折,因為腰椎是向凹陷的,不是背部突起部位。背部突起部位是肩胛,但肩胛並沒有明顯損傷,腰椎卻骨折了,腰椎的橫突、棘突同時骨折,只能說明一種況——撞擊!也就是說,唐玉的腰部才是本次通事故的撞擊點。」

「其他損傷怎麼解釋?」黃支隊問。

「這輛越野車的保險杠是不是離地面九十厘米左右?」我轉臉問林濤。

林濤翻閱了車輛勘查筆錄,點了點頭,說:「嗯,是九十二厘米。」

我笑了笑說:「剛才我看見林濤的車輛勘查照片,才茅塞頓開。現場還原很簡單。首先,九十二厘米高的保險杠撞擊在唐玉的腰部。唐玉因為慣作用而迅速后倒,枕部撞擊在車輛的引擎蓋上,形枕部損傷和引擎蓋的凹陷。現場沒有剎車痕,說明此時車輛並沒有任何減速,而是繼續前行。由於和引擎蓋的強大撞擊力的反作用力,唐玉被車輛拋擲出去,落地時上半著地,形了下頜骨、肋骨骨折和全的整傷。車輛此時又從上騎過去,因為車輛底盤的最低點恰好和背部最高點高度基本一致,所以車輛底盤的擋泥板刮掉了死者服後背的扣子,並在後背上形了輕微的傷。」

會議室里一片寂靜,每個人都聚會神地思索著,消化著我剛才的分析。

「只有這一種可能。」我斬釘截鐵地說,「沒有第二種可能可以完解釋上的所有損傷。而且我要強調的是,整個撞人的過程,車速都是非常快的,都是直接沖著死者的後背撞上去的。」

「結合現場是白天、路面很寬、車速很快、沒有任何提前剎車的痕跡,正面撞人也沒有任何剎車減速的跡象,基本可以判斷,這起車禍是一起故意殺人。」黃支隊下了結論,「何況這個肇事者還有著明顯的作案機。」

「即便他不承認,也抵賴不掉他的罪行了。」偵查員興地說。

在鐵的證據面前,大隊書記不可能再抵賴他的罪行。他很快就代了實,他被唐玉以懷孕為由要挾敲詐后,兩人撕扯打鬥了一番,唐玉氣鼓鼓地在車前走,並揚言要去紀委告狀。在後面開車緩緩跟隨的大隊書記臨時起意,猛踩油門撞上了唐玉的腰部,並直接開車離去。

回省城的路上,我對大寶說:「我還特地偵查員查了一下發案當天那個大隊書記有沒有喝酒,確證了他沒喝酒我才敢下結論,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正在發獃的大寶搖了搖頭。

我笑著說:「喝醉酒的人,人家麥克風自己都不知道,那麼,撞了人沒剎車也有可能自己不知道啊。」

「別取笑我。」大寶一臉嚴肅,多愁善地說,「那孩子才十四歲啊,這個社會到底還有多暗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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