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通知單》第三章 初次

十月二十一日,傍晚十八時二十五分。

省城公安局刑警大隊招待所

秋分之後,日頭便越來越短。當羅飛在招待所房間里安頓下來的時候,天已經接近全黑了。

韓灝等人仍在張地工作著,而羅飛則被排除了出來。不過後者卻並不在意,他自己也有很多事要做——此刻有一個獨立的、清靜的環境反而會更好一些。

略略洗了把臉,羅飛在書桌前坐下,開始翻看與四一八案有關的複印資料。

十八年前,羅飛也算是案的當事人之一,案件進偵查階段之後,他曾被專案組反覆調查過,但他自己對案件的況卻知之甚

在某些時刻,羅飛甚至是被當一個嫌疑者來對待的,這一點他自己也有所覺。

即便後來的調查洗了嫌疑,但羅飛還是到了這起案件的極大牽連。作為一名警校學員,他在此事上至犯了兩個嚴重的錯誤:第一,在發現異常況后,他沒有及時報警;第二,在不了解現場狀況的況下,他冒然給出了錯誤的建議,造拆彈失敗、兩名警校學員當場死亡的嚴重後果。基於這些原因,原本前程明的羅飛被打回了原籍龍州,在南明山派出所一窩就是十年。

不過與袁志邦和孟蕓的死亡相比,事業的坎坷對羅飛來說本就算不上什麼。

他所背負的痛苦是令人窒息的。他永遠忘不了那聲炸,更忘不了炸前孟蕓喃喃的自語聲。他能孩在絕境中對自己的信任,可正是這份信任在瞬間奪去了兩個人的生命,一個是他的人,一個是他的摯友。

羅飛會一直生活在自責中,不管後來的從警經歷多麼輝煌,他知道自己終究是個失敗者,曾鑄滔天大錯的失敗者。更可悲的是,對於那個將他擊得無完的敵人,他卻連與其過招的機會都沒有。

羅飛不會料到,故事在十八年之後竟又拉開了新的幕章。

這是老天要給他一次自我救恕的機會嗎?

或者這只是Eumenides為他打開的又一扇地獄之門?

但無論如何,十八年前的案卷終於在羅飛面前解開了塵封,現在他正隨著鄭郝明警的探案日誌回到案發生的那些時刻:「一九八四年四月十八日晴……

這是建國以來罕見的連環兇案。

上午,市局薛大林局長被戕害在家中;下午,東郊一家化工廠發生炸,兩名警校學員當場死亡。由於案件質過於惡劣,已經向外界封鎖,一支調集了兵強將的專案組建立,我有幸為其中的一員。

顯然,兇犯有極高的反偵查技能。在他寄來的匿名信上找不到任何指紋,標準的仿宋書信也讓筆跡鑒定失去了功效。在薛大林遇害現場,專案組同樣未能採集到任何指紋和腳印。由此推斷,兇犯在作案后對現場作了仔細的清理,其必然有冷靜且謹慎的心理特

在下午的炸現場,大火焚毀了一切有價值的證據。技人員花了兩個小時才將兩名死者的搜集完全。由於毀壞得過於嚴重,對於某些塊,我們甚至無法分辨它是屬於哪一名死者的。

唯一令人興的發現是:現場發現了一名倖存者,只是他渾骨折,皮亦大面積燒傷,雖然已送往省人民醫院急救,但能否活下來仍是個未知數。

……」

「一九八四年四月十九日多雲……

上午我再次對那個姓羅的警校學員進行了詢問。他的緒非常差,不可否認,對炸彈的提前炸他是要負一定責任的,不過我並不認為他會是策劃本案的兇手。

下午我來到省人民醫院,那個垂危的男子仍在昏迷之中,他的狀況看起來非常危險。為了案件的進展,我當然希他早日醒來。可是從人道的角度來說,這個人活下來還真的不如就這樣死了。他現在的模樣……我真是無法形容。太慘了!

……」

「一九八四年四月二十日多雲……

專案組正從多個戰線展開案件的偵破工作。而我的任務便是對那個炸現場的倖存男子進行調查。

男子仍然沒有醒來,也許我首先應該確認他的份,可是他的臉……就算是他的母親也不可能再認識他了。

醫生給我提供了一些線索。他們給男子手時,從此人上殘留的里找到了一坨纏繞的銅,或許這有助於確認那男子的份。

很雜地繞在一起,展開后約兩米長,看起來那像是一被剝了皮的電線。

……」

「一九八四年四月二十一日今天有了一些重要的發現。

炸現場南方兩百米的地方,有一段廢棄的建築水泥管。管子的直徑有兩米多,裏面堆放著一些生活雜和撿來的破爛,看起來曾經有人在裏面住過。

在那堆破爛里,我找到了一條被剝開的電線皮。從長度上看,和男子口袋裏的銅線正好吻合。

難道那個男子是個撿破爛的流浪者?這個問題只有等他醒來后才能得到求證了。

另有一個好消息:醫生說男子已經度過了危險期。

……」

……

「一九八四年四月二十五日小雨前幾天的調查一直沒有什麼收穫,而今天終於有了轉機。

下午,炸現場的那名男子終於蘇醒了。可是我對他進行詢問時,他卻什麼也想不起來了,他甚至說不出自己的名字。醫生說這是重傷病人正常的失憶現象,我必須採取一些積極的辦法去加速喚醒他的記憶。

我去水泥管里拍了一些照片,最快也要等到明天才能沖洗出來。希這些照片能對他有所幫助。

……」

「一九八四年四月二十六日多雲……

我把水泥管的照片給男子看了,他開始仍有些茫然。後來我又向他展示了那些銅線,告訴他那是他口袋裏的東西。我鼓勵他努力去回憶,想想昏迷前的事

他愣了片刻,就在我快要失的時候,他的表卻有了變化!他顯得想起了些什麼,很費力地要說出來。我把耳朵在他邊,他說的第一句話是:『那些……水泥管,我……我住在裏面。』

我當時真是高興壞了。後來他又陸續告訴我:他平,來自安徽農村。家裏父母都去世了,一個人來省城謀生。因為找不到工作,只能暫住在水泥管里,靠撿賣破爛過日子。

我又問他案發當天發生了什麼。可他的記憶似乎又出了問題,只搖頭不說話。也許明天我得帶些炸現場的照片過來。

……」

「一九八四年四月二十七日晴

……

我向黃平出示了炸現場的照片,他顯得很驚恐。我告訴他:有兩個人,一男一,在這個工廠里被炸死了。他當時也在現場,被炸燒到重傷。在我的提示下,黃平終於慢慢回憶起了那天的況:案發當天下午,黃平看到有三個人(兩男一)先後進了那個廢棄的工廠,他便覺得有些奇怪。最後當那個子進工廠后,他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心,於是悄悄地進去窺視。他看到了後來的那一男一,也聽到了一些對話(對話過程與羅飛的描述基本吻合),但還沒等他弄明白是怎麼回事,炸便突然發生了。

據黃平描述,最先進工廠的那名男子在子到來前半小時便離開了。照此推斷,此人極有可能便是案件的元兇。黃平在水泥管中遠遠看到了這名男子的形面容。據他自己說,如果再見到這名男子(或者是照片),他有可能認出對方來的。

……」

看到此,羅飛停下來思考了一會兒——既然這個黃平見到了疑犯,為什麼沒有做模擬畫像呢?不過這個問題似乎也不難解釋:當時還沒有電腦模擬的技,而手工繪圖則需要敘述者對目標人的印象非常深刻才行,黃平只是遠遠見到那名男子,很難做出準確的描述。

再接著往下看那些日誌,在很長的一個階段,專案組的工作沒有什麼實質的進展。鄭郝明記錄日誌的間隔時間越來越久,文風中也出一種失和挫敗的緒來。在兩年之後,因為沒有再出現新的案件,專案組暫時解散,相關的偵破也就此告一段落。

不過鄭郝明的日誌卻在不久之前又寫下了新的篇章,以下日誌是鄭警遇害之後刑偵人員在他的辦公室里發現的:「二○○二年十月十三日我以為那件事早已結束,所有的回憶都會像那些檔案一樣被永遠封存。也許我錯了。

上午我收到了匿名信,信的容便只有一行短短的網址。但我一看到那封信,心臟便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

我太悉那個字了!標準的仿宋筆書法,相似的匿名信我在十八年前曾研究過何止百遍!

我打開了那個網址,網頁上的容令我震驚。是『他』又回來了嗎?我簡直不敢相信!或者,這只是當年知人的一個惡作劇?

專案組早已解散,那些組員也許只有我還在第一線工作吧?我該怎麼辦?向省廳報告,重新啟偵查程序?這似乎有點兒太冒失了……可這起案子到現在還沒有解,還不能讓韓灝他們手,還是我自己先想些辦法吧。

……」

原來如此!羅飛終於知道鄭郝明為什麼在十八年之後又關注起這樁案子:原來是Eumenides給鄭郝明也發了匿名信,引導後者瀏覽了網絡上的「死刑徵集」!聯想到自己收到的那封匿名信函,羅飛不住到深深的恥辱和憤:很顯然,在Eumenides眼中,自己和鄭郝明一樣都只是被戲耍了十八年的玩偶而已,當他準備再次啟這「遊戲」的時候,首先要做的就是召回當年的那些玩偶。

我會讓你見識到「玩偶」們的反擊!羅飛咬咬牙,繼續往下看。

「二○○二年十月十四日晴今天我通過私人關係找到了省廳的曾日華。這個小夥子答應幫我進行網絡監控。在他的幫助下,我已經拍到了一些照片。我借了隊里的數碼相機,這個東西用起來還麻煩的,我學了好久。因為事關機,我也不能別人幫我,唉,只希不是白用功才好。

……」

……

「二○○二年十月十九日雨

今天又拍了不照片。晚上我去找了黃平,不過他的辨認並沒有什麼果……

網上的那篇文章,看回帖的人都不。可是發者卻沒有什麼靜了,也許這真的只是一個惡作劇?

那些上網的人,多半是些頭孩子,很難把他們與十八年前的案子聯繫起來。也許我該查查這些孩子,聽說前一陣省廳的電腦資料庫到過黑客攻擊,沒準四一八案件的資料也因此泄了呢。」

鄭郝明的日誌到此終結。第二天的十月二十日深夜,他在家中遇害。

「你如果早些向省廳報告就好了。」羅飛暗暗嘆息一聲,迷離起目,似乎想與另一個世界中的鄭警有所流,「在與兇手搏鬥的時候,你一定知道這不是哪個孩子的惡作劇了,只是這一切已然太晚。」

篤篤篤——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了羅飛的思緒。他迅速將案卷理整齊,然後起去打開了房門。

出現在他眼前的卻是慕劍雲。

「羅警,你好!」對方搶先打了個招呼。

「你好!」羅飛打量著對方,目裏帶出些詢問的意味。見對方不像是臨時串門的樣子,他便猜測著問道,「談案子嗎?」

慕劍雲立刻點點頭。

「那進來說吧。」

羅飛把慕劍雲讓進屋,兩人在沙發上對坐了。慕劍雲往書桌方向瞟了一眼——那裏正堆放著案件的卷宗。

「我也是剛看了案件資料,有一些問題,需要請教羅警。」講師開門見山地說道。

羅飛笑笑:「慕老師太客氣了。請教談不上,我們一起討論吧。」

「嗯。你知道,我是學心理學的,所以我考慮案件的角度可能和你們不太一樣。我會對案犯的犯罪機和心理狀態進行分析,從而推斷出他的社會背景、人生經歷、格特徵等的東西。到這個案子吧,不管是以前的匿名信,還是最近的網絡文章,犯罪嫌疑人的署名都是這個——」慕劍雲一邊說,一邊拿起筆在便箋上寫下一串字母「Eumenides」,然後問道,「你知道這個單詞的意思嗎?」

羅飛愣了片刻,似乎有些尷尬,然後他搖頭道:「我的英語水平並不是很高……」

慕劍雲卻像是做好功課來的,很詳細地解釋道:「你可以把它翻譯『歐墨尼得斯』,這是希臘神話中復仇神的名字。傳說中,歐墨尼得斯會追捕那些犯下嚴重罪行的人,無論罪人在哪裏都會跟著對方,使罪人們的良心到痛悔的煎熬,並最終為自己犯下的罪行付出代價。」

「復仇神?」羅飛品味著這個神話中的角,與那些匿名信的容結合起來,這顯然會讓人產生某些有趣的聯想。

而慕劍雲正是要就這個話題繼續深下去:「在四一八案件中,兩個被害人都曾接到過匿名信,信的容則是以歐墨尼得斯之名發出的死亡通知單。從表面上看起來,兇犯似乎是要借復仇神的名義懲罰那些罪人。」

羅飛「嗯」了一聲,等待對方繼續往下說。

慕劍雲接著說道:「所以現在我最關心的問題是:那兩名害人——薛大林和袁志邦,他們是否真的犯下了信中所列的罪行?這一點會關係到我對兇手行為機的評價。」

「薛大林是公安局副局長。他是否職、賄、涉黑?這個我不知道,當時我只是一個警校學員而已。至於袁志邦——」羅飛猶豫了一下,「匿名信上的容,你可以認為是真實的。」

慕劍雲對羅飛的回答並不滿意,撇了撇:「什麼可以認為?羅警,我知道袁志邦曾是你最好的朋友,但是在涉及案時,我希你給出準確的、肯定的回復。」

「好吧。」羅飛無奈地苦笑著,「袁志邦是個非常出的警校學員,我在很多方面都很佩服他。但是他有一個致命的缺點——他太喜歡招惹人了。」

慕劍雲回想起袁志邦的照片,那的確是個非常帥氣的小夥子,人緣泛濫也算是意料之中。

「袁志邦過好幾個朋友。在案發前半年,他剛剛換的一個友是本校學行政管理的一個孩。那個孩非常漂亮,袁志邦也確實很喜歡,那孩甚至還為他打過胎。當時我還想:也許這小子這回能定下心來了吧。可是——」羅飛尷尬地搖搖頭,「幾個月之後,袁志邦還是和對方分手了。」

「為什麼?」慕劍雲蹙起秀眉問道。

「也許這就是他的天?總之是他甩了那個孩。孩哭紅了眼睛來找他,他還讓我幫他擋過。沒想到那孩一時想不開,後來竟投河自殺了。」說這些事的時候,羅飛眼前又浮現出那個孩纖弱悲傷的影,他的語氣也因此有些疚和不安。

「哼,男人真是沒一個好東西。」雖然是心理學專家,但的本能還是使慕劍雲忍不住瞪了羅飛一眼,「那袁志邦自己呢?他就一點兒都不嗎?」

羅飛搖搖頭:「那時候他已經有了新歡。聽說是通過電臺聊天認識的筆友。兩人書信往來了一陣之後,決定正式開始約會。他們第一次約會的時間,正是案發的當天。」

慕劍雲「哼」的一聲,表達了對袁志邦的憤慨緒。同時也暗自點頭:不錯,羅飛在開會時就說過,那天袁志邦外出是為了去約見一個筆友。於是順理章地問道:「那這個筆友應該是在案發前最後見到袁志邦的人了?」

羅飛輕輕聳了聳肩膀:「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結果會讓你失的。專案組當天就來到我們宿舍,提取了袁志邦和那個筆友間往來的書信,並且據書信地址找到了發信人:本市另外一所大學的某個孩。可那個本就沒有約袁志邦見面——這一點的同學可以證明:當天一直都沒有離開學校。」

「那是怎麼回事?」

「約袁志邦見面的最後一封書信,雖然也沿用的孩的地址和姓名,但那封信並不是孩寫的。」

「有人冒充孩給袁志邦寫了信?」

「是的。」羅飛的聲音變得低沉,「鄭郝明警後來告訴我,那封信上的字跡也是標準的仿宋。」

「是Eumenides!」慕劍雲出恍然的表,「案犯通過這種手段把袁志邦騙了出來。」

「袁志邦住在學校里,在這樣集生活的場合,要想實施兇殺案件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兇手把袁志邦騙到了偏僻的市郊,而一枚炸彈又可以把現場所有的證據毀得乾乾淨淨。」羅飛從刑偵學的角度進一步解釋著。

「的確是個心思縝的傢伙。」慕劍雲沉了片刻,忽然抬頭看著羅飛,目,「不過就這一起案件來說,他還真是做了一件讓人痛快的事呢。」

羅飛明白對方的意思,他撇著低下了頭——自己的至好友以這樣的角出現在案件中,這的確是一件令人尷尬的事

慕劍雲卻不罷休:「玩弄,致人懷孕后又拋棄,最終把人死。羅警,難道你不覺得這是犯罪嗎?」

片刻的沉默之後,羅飛迎向講師的目

「罪不至死。」他鄭重地說道,「袁志邦是我的朋友,如果你像我一樣了解他,你會知道,他雖然有時行事荒唐,但他本質上並不是一個壞人。」

「好吧。」慕劍雲似乎也覺得這樣去追究死者有些過了,微笑著緩和氣氛,「羅警,很謝你幫我解決了心中的某些疑問。現在我對案犯的心理廓有了更清晰的認識。嗯,不知道你下一步準備做些什麼?」

「我打算去見見黃平。」羅飛從資料堆中出一張寫著地址的紙條,「鄭警給我們留下了這個人的聯繫方式。」

「太好了,我也想見見他。明天我們一起去怎麼樣?反正韓灝那邊的工作也不需要我們手。」慕劍雲提議道。

在探訪案件相關者的時候,有心理學專家相伴無疑是多了一個極為得力的助手。羅飛沒有理由去拒絕對方,他很乾脆地點了點頭。

……

十月二十二日,早晨七點十二分。

小巷陋屋。

本已到了晨大上的時分,但是秋雨淅淅,沉的天氣給人造一種昏昏暮靄的錯覺。

平從疼痛中醒來。遍佈他全的那些傷口表面上已經癒合,但一到雨天氣,便陣陣如刀割火燎一般。他咬牙倒吸了一口冷氣,讓痛把自己的思緒又帶回到十八年前。

他清楚地記得那個瞬間:人扯斷了炸彈的引線,然後一團火便從那一男一上翻騰燃起,他幾乎來不及有任何的思考,一灼熱和巨大的衝擊已撲面而來。

「完了!」在思維喪失之前,他到了那種徹骨的恐懼和絕

不過他還是活了下來,在全百分之七十五重度燒傷,另有七骨折的況下,這絕對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奇跡了。

即便如此,那個瞬間已足夠改變他的命運。當他從地獄掙扎而回的時候,出現在人們眼前的是一個可怕的怪

同時,也是一個可憐的廢

他的人生似乎已在那個瞬間被擊得碎。從此他只能躲藏在暗的角落裏,別人害怕見到他,他也害怕見到別人。他孤獨得像一個影子,沒有人真正了解這十八年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十八年,卻比很多人的一生還要漫長!

每當新的一天到來的時候,他都想知道自己最後將走向一個怎樣的終點。答案有時如此清晰,有時卻又如此迷茫。

今天似乎也沒什麼不同。

平在冷的晨中掙扎著,他把蜷到床角,竭力忍著疼痛的折磨。忽然,他的耳朵輕微地了一下,然後他屏住呼吸,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他聽見有人正走向自己的小屋——多年來的孤獨生活使得他的聽力比正常人要靈敏了許多。

果然,幾秒鐘之後,敲門聲響了起來。

「誰呀?」黃平聲音嘶啞,像是從牙逢里出來的一樣。

門外有人答道:「我是警察。」

警察,又是警察。這個小屋,除了警察,還會有其他人來嗎?

平艱難地起,拄著雙拐挪過去打開了屋門。

一對便裝男站在門口,當他們看到屋主人時,臉上立刻掛滿了驚愕的神

平早已習慣了這種神,任何人見到自己,不被嚇得轉頭就跑已經算不錯了。

「你們是警察?鄭警呢?」怪斜眼打量著門前的訪客,似乎對他們的份有所疑慮。

「我是龍州市警,羅飛。這位是省警校的講師,慕劍雲。」門外的男子一邊自我介紹,一邊出示了警證。那個俊俏的子則勉強出一笑容,顯然還沒能擺平的外表給的心理影。

「羅飛,羅飛……」黃平照著警證上的姓名咕嘟了幾句,然後他抬起眼睛,用渾濁的目對準了這個不速之客。

因為眼瞼也被燒傷,黃平的眼白大得有些誇張,森森地泛著寒意。羅飛被這樣一雙眼睛盯住,渾涼涼地極不自在。好在對方很快便轉向屋裏走去,同時低低地說道:「你們進來吧。」

羅飛二人跟進了屋子,一的氣息撲面而來。慕劍雲忍不住輕輕地咳嗽了兩聲。

「把門關一下,外面的風冷得很。」黃平沒有穿外套,他蹩到床邊,起髒兮兮的被子裹在了上。

慕劍雲輕輕掩上木門,屋子裏的線陡然暗下來,氣氛抑得幾乎要讓人窒息。

「我們來找你,是想問問關於十八年前的那樁案子,炸案。」羅飛也不想在這種環境裏待太久,他直接拋明了來意。

「嘿,我這個人活著,似乎也就這麼一點兒作用了。」黃平翻起白牙苦笑了一下,然後他再一次追問,「鄭警呢?他怎麼沒來?」

「他死了。」羅飛沉著聲音答道,「鄭警在前天夜裏被歹徒殺害。警方認為他的死會和十八年前的炸案有關,所以我們來調查這件事。」

平愕然一怔,眼珠更加蒼白:「這……這怎麼會?前幾天他還來過我這裏!」

「他讓你辨認過一些照片,是嗎?」羅飛深嘆一口氣,「就是那些照片讓鄭警遭到了毒手。」

平獃獃地坐著,片刻后他終於在心中確認了鄭郝明的死訊,殘缺的臉上浮現出悲涼的神

羅飛和慕劍雲也都用短暫的沉默表達了對犧牲的老刑警的追思。這種氣氛直到羅飛再次開口才被打破。

「當時你辨認照片的時候,就沒有任何發現嗎?」他拋出了自己最關心的一個問題。

平搖了搖頭:「那個人不在那些照片上。」

「你能確定嗎?」羅飛認真地看著對方,又補充說道,「兇手正是為了掩蓋某些照片,才將鄭警殺害的。」

「我肯定。照片上都是些頭小夥子,從年齡上看本不對。」

「嗯——」羅飛略加思索后,決定換個方向,「我們先不談那些照片了,你詳細說說,炸案發生的那天,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平的眉頭糾結在了一起,他搖著頭道:「我不想再回憶那天的事。」

羅飛和慕劍雲對視了一眼,傳遞著憐憫與同的神。那場炸對黃平來說無疑是一場巨大的災難,即便是越了十八年時的回憶也足以產生令人難以承的痛苦。

「可我們需要你的幫助。」慕劍雲此刻聲說道,「還有那兩個在炸中死去的人,他們也需要你的幫助。」

「那些事……」黃平嘶啞地掙扎著,「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

「是的。我看過你的筆錄。但是我現在要親口聽你說,從前因到後果。能想起的細節你全都要告訴我——這非常重要!」羅飛盯著黃平的雙眼,語氣令人無法抗拒。

平木然與羅飛對視著。已經很久沒人敢這樣直視自己這個「怪」了,這讓他產生一種奇怪的覺。終於他,算是妥協了。

「好吧。」黃平開始講述道,「十八年前,我剛剛從農村來到省城,只能以撿破爛為生,平時就住在化工廠門外的那個水泥筒裏面。四月十八日那天下午,我懶得出去,就躺在水泥管子裏睡覺。後來我陸續看到有人走進那個廠子裏,開始我也沒有在意,直到我看到一個人也進了那個廠子,這才想要跟過去看看。」

羅飛的眼神翻了一下:「為什麼要跟過去?」

平自嘲地乾笑著:「那是個廢棄的工廠,一男一待在裏面,要我往哪裏想?嘿嘿,就是這麼一點兒邪念,卻差點兒讓我把命搭進去了。」

羅飛的目忽然變得極為刺人,扎得黃平下意識地停了口。

「你說話得注意一點兒。」慕劍雲在一旁提醒道,「那兩個人,一個是羅警人,另一個則是他最要好的朋友。」

平現出既驚訝又惶恐的神,他抬起頭忐忑不安地看著羅飛。

羅飛擺擺手,自己則控制住緒:「行了,別說這些沒用的——筆錄上說,你一共看到三個人進了那個化工廠?」

「是的。」黃平再次凝起思緒,「是三個人,兩男一。不過第一個男人在人到來之前就離開了。」

「你能告訴我的時間嗎?三個人到來和離開的時間。」

的時間我說不出來,我那裏沒有鍾。我只能告訴你,第一個男人進去之後,過了大概半個多小時,第二個男人來了——」黃平放慢語速,似乎在仔細回憶著當年的形,「——然後又過了一會兒,第一個男人離開了;最後那個的才來。」

羅飛和慕劍雲對視了一眼,心中各自明白:黃平所說的第二個男人便是袁志邦,而那個人自然就是孟蕓了。由此推斷,第一個男人極有可能便是兇犯,他冒充筆友給袁志邦寫信,把對方騙到這個偏僻的地方。然後採用伏擊的方法制伏袁志邦,並在他上安放了炸彈。在兇犯離開之後,孟蕓尋找袁志邦而來。

「筆錄上說,你看到了第一個男子的相貌。」羅飛又繼續問道。

「只是遠遠地看到,的相貌,並不是很清楚。」

「可是你說過,如果再見到的話,可以認出對方?」慕劍雲此時了一句。

「我只是說可能……」黃平咧著出滿口白牙,「也可能認不出來。那麼遠,我本沒有把握。」

慕劍雲搖搖頭,顯得非常失

羅飛本來還想問問那個人大概多高,但轉念一想,那麼遠的距離,即便是專業人員的判斷也會有很大誤差,對方的回答能有多參考價值呢?所以他放棄了,直接轉向下一個話題:「那你進工廠之後,又看到了什麼?」

「我地進到廠房裏,沒敢走得太深,就在門口附近往裏看。我看到後來的那個男人坐在地上,人則蹲在他邊。他們似乎非常張,男人一個勁催人走,好像自己走不了一樣……」黃平絮絮叨叨地說著,這些事他早在十八年前就被反覆地詢問過,現在又被提起,連他自己也有些搞不清到底是源於回憶還是源於機械的複述了,「……我一時搞不清他們在幹什麼,就好奇地繼續看。那個人在對著一個方匣子說話——我聽鄭警說那個東西做電臺?在說什麼紅線還是藍線,電臺里傳來另一個男人的聲音……」

「行了!」羅飛突然打斷了對方的話語,他紅著眼睛,思緒已完全被黃平帶回到十八年前那令人窒息的瞬間。

平被羅飛的樣子嚇住了,他忐忑不安地問道:「那……我不用再說了?」

慕劍雲手在羅飛肩頭重重地拍了兩下,後者轉過頭,看到了一對清澈關懷的目

羅飛從痛苦的回憶中掙扎出來,他長出一口氣道:「這些……我都知道了,你告訴我最後……最後的形。」

「最後就是電臺里的男人說剪紅的線,那個人應該是聽他的話去做了。」黃平臉上的了兩下,「然後就是炸,可怕的炸!」

「你還記得的樣子嗎?的表作,你一直在看著,是嗎?」羅飛的聲音也像黃平一樣變得嘶啞起來。

「你是說那個人?是的,我一直在看。說來奇怪,之前一直很張,可是到最後的時候,卻好像一點兒都不怕了。我甚至覺得在微笑,安靜下來的時候,非常漂亮……」黃平幽幽地描述著,慕劍雲的腦海里此刻似乎也浮現出一幅安詳人的孟蕓肖像來。

完全信任羅飛。慕劍雲在心中暗暗說道,這種信任足以戰勝一切危險和恐懼。

可這信任卻終於導致了無法挽回的錯誤。

為什麼?

僅僅是羅飛判斷上的錯誤,還是另有其他的?慕劍雲一邊思索著,一邊眼向羅飛看去。

羅飛正攥雙拳,他的拇指指甲甚至深深地扎在了食指的指中。他的口劇烈地起伏著,直到半晌之後,他才從急促的呼吸中調整過來,勉強說道:「我想出去口氣……這屋裏實在是太憋悶了。」

慕劍雲似乎很理解羅飛的心去打開了屋門,一清新的冷風進,羅飛覺舒適了很多。正當他要邁步往外走時,忽然又聽黃平說道:「羅警,請等一等。」

羅飛轉過頭:「怎麼了?」

平咧開殘缺的:「天冷了,我想套件。你能不能幫我一下?我的手腳,實在殘廢得很——子就在床頭的箱子裏。」

羅飛無法拒絕一個殘疾者的這般請求,他按照對方的指點從箱子裏翻出了那條,黃平則自己把外面的套了下來。慕劍雲皺了皺眉頭,轉避到了屋外。

「羅警,你們倆都是來調查我的嗎?」趁著羅飛近的工夫,黃平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羅飛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當然,我們現在是專案組的同事。」

平把雙筒,低了聲音:「在你問我話的時候,那個人沒有看我,一直在觀察你,留意著你每一個表作。從那件案子以後,我見了太多的警察,我了解你們的工作方式。那個人,不是來調查我的,要調查的人是你。」

羅飛心頭驀地一,但表面卻不。幫黃平把穿好后,他才淡淡地問了句:「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

平「嘿」地乾笑了一聲:「因為你願意幫我。我知道自己的模樣,這個世界上,能夠不躲著我的人已經很了。」

羅飛看著對方那張可怖的面容,忽然到一陣悲哀。他沒有再說什麼,轉走出了屋子,同時順手把屋門關好。

屋外飄著小雨,雨纖微,但打在臉上仍有冰涼的覺。

「你會聽從別人的建議嗎?」慕劍雲已經在屋外醞釀了一會兒,一見羅飛出來,立刻便問道,「如果你是孟蕓,在那個時刻,你是相信自己的判斷,還是聽別人的建議?」

羅飛沉默了片刻,然後回答:「我相信自己的判斷。」

「可孟蕓為什麼聽你的?你自己都說本毫無把握,為什麼得到你的建議之後,卻如此地放心?是什麼讓產生這種盲目的信任?」慕劍雲拋出一連串的問題,見羅飛無言以對,又開玩笑般地說道,「如果換作我,除非那炸彈是你安的,否則我才不聽你的呢。」

羅飛勉強出些尷尬的笑容,似乎為了轉移話題,他輕輕地嘆了口氣道:「唉,黃平……我現在明白,為什麼鄭警會說:這個人活著,還不如死了得好。」

慕劍雲笑了笑:「我倒不同意你的看法——你沒看到牆上的日曆嗎?」

「日曆?」羅飛倒是有印象,在進屋門邊的牆上,的確釘著一本日曆。

「他每天都在撕日曆。所以他還沒有在挨日子,他和我們一樣在過日子。他的生活里,仍然在追求和期待著什麼。」慕劍雲分析一番后,給出了自己的結論,「所以他的生活狀態並不像你看到的那樣絕。」

羅飛躊躇半晌,最後不得不贊同地點了點頭,然後他忽然想起了什麼,自言自語道:「不知道韓灝他們那邊現在是什麼況?」

……

十月二十二日,早晨七點五十五分。

刑警大隊辦公室

曾日華把一張便條遞到了韓灝面前。也許是用慣了電腦,太久沒有筆的緣故,便條上的那行字寫得歪歪扭扭,難看得很。

「東明家園十二號樓404室,孫春。」韓灝輕聲把便條上的容念了一遍,然後抬頭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去那個地點抓人吧。」曾日華大咧咧地在韓灝對面坐下,一甩手又將幾張照片扔在了桌子上。

照片上的主角是個染著黃頭髮的小夥子,背景明顯是在網吧里。韓灝忽然想到了什麼,心中一喜:「這就是那幾張被刪掉的照片?」

曾日華用手撓著耳朵,懶懶地點了點頭:「我說過,只要基礎信息不被覆蓋,即使照片被作刪除,我仍然有辦法恢復這些數據。」

「便條上的信息你是怎麼得出來的呢?」韓灝拿起照片一張張地仔細端詳著,但是卻沒有發現任何顯示黃髮小夥子住址和姓名的信息。

「這些照片的拍攝時間是十月十八日上午十點二十五分至十點三十分。我昨天說過,鄭警據我提供的信息找到這些網吧的。所以我只要查一下當天的網絡監控,很容易知道照片拍攝的地點是師範學院附近的強輝網吧。我到網吧查了記錄,小夥子當天從上午九點十分開始上網,中午十二點九分下線。我提取了那塊電腦碟,然後恢復了電腦在那個時間段里所有的作數據。於是我知道了這小子的QQ號碼,兩個電子郵箱,四個網站的用戶資料,嘿嘿,其中包括一個購網站。」說到這裏曾日華故意停了下來,他張開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雖有些疲憊,但神卻非常得意。

韓灝對電腦和網絡並不了解,聽到這裏仍沒有完全明白過來。對方那種故意賣弄的姿態令他頗為不滿,不過此事他也只能強捺住子,繼續追問道:「然後呢?」

曾日華咧笑著:「接下來就簡單啦——我查看這小子的購記錄,最近的兩個月,他在網上購五次,送貨地點全都是東明家園十二號樓404室。我與當地派出所進行了聯繫,這個房子的登記房主是個做張志剛的中年人,不過他並不是自住,而是用來出租。這個張志剛呢,我也聯繫過他了,現在的房客是半年前住的,是個名孫春的小夥子,這傢伙最明顯的特徵就是染了一頭的黃髮。」

「嗯,不錯。」韓灝很客套地誇讚了一句,然後又笑著說道,「不過你知道那個地址的時候,直接告訴我就可以了。與派出所聯繫,與房東聯繫,這些瑣碎的工作不用麻煩你去做的。」

曾日華自然聽出了對方的言外之意,他「嘿」地一笑,滿不在乎地晃了晃腦袋:「那好吧,以後我就不多管這些事——接下來的事我也不管了。哎呀,我可是熬了一個晚上呢,也該好好地睡一覺了。」說完這些,他著懶腰站起來,也不過多寒暄,便自顧自地徑直離去了。

韓灝看著他的背影暗自搖頭——這副散漫不羈的樣子實在不像個警察。不過人家那番網絡追蹤的本領倒是毫不含糊,現在接力棒到了自己手裏,這一仗可得漂漂亮亮地打下去!

帶著這樣的決心,韓灝迅速撥通了桌上的電話:「喂,尹劍嗎?你上熊隊長,立刻到我辦公室來!」

……

十月二十二日,上午八點三十一分。

東明家園。

這是一老式的磚混結構的住宅小區,這個小區里的住戶除了養老的大爺大媽外,就是那些手頭並不寬裕的租房者。

此刻,在十二號樓的樓下多了一些陌生的面孔。他們著便服,在不同的角落散開,晃晃悠悠地看似隨意,但其實已把住了這個區域的各個大小路口。

這些壯的中青年男子個個都是刑警隊和特警隊中頂尖的角。他們被急調集,進行一次的抓捕行

而另一路人馬則進了十二號樓的二單元。在沿途布下警衛之後,核心隊伍已經來到了404室門口。

韓灝和熊原等人在門邊牆藏好,把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讓到了大門前。後者正是房主張志剛。按照事前的佈置,他一邊按門鈴,一邊以收房租為借口大聲往屋喊話,可是一陣折騰之後,屋子裏卻毫無反應。

韓灝做了個手勢,尹劍把房東帶離了現場。隨即,一個瘦高的特警隊員從熊原後走出,他躡手躡腳地蹲在門口,將一纖細的鐵了鎖孔中。

特警隊里有著各種人才,而這個名柳松的小夥子就是開門溜鎖的高手。片刻后,隨著「咔」的一聲輕響,小夥子舉起左手,做了一個「OK」的手勢。

韓灝等人握槍在手,蓄勢待發。柳松得到熊原的手語回應之後,兩手輕輕一推,屋門無聲地打開了。其他人立刻迅捷異常地閃了屋

這是一套一居室的老房子。客廳狹小暗,空地不見一人。臥室約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

韓灝搶先了兩步,直衝臥室。一個人影在窗口下蠕著,他舉起槍大喝一聲:「別!」

熊原等人也跟了過來,可看清了眼前的形之後,他們那原本張的表卻立刻轉化了詫異的神

一個滿頭黃髮的年輕人斜著靠坐在窗下,毫無疑問,他正是眾人的緝捕目標:孫春。可這個讓省城警界如臨大敵的傢伙卻被捆著腳,雙手則用一副手銬鎖在了暖氣片上,他的眼睛矇著黑布,部則被膠帶封住,只能發出若有若無的「嗚嗚」聲。

韓灝心中一沉,知道況有變。他把手槍收好,上前首先把孫春臉上的那塊黑布扯了下來。年輕人瞪大了眼睛,驚恐萬狀地扭

「別!我們是警察!」韓灝低低地喝了一聲。孫春的眼神由恐懼變了期待,他看著自己的雙手,似乎急切地想說些什麼。

韓灝手去撕對方封纏的膠帶,另一邊,在熊原的示意下,剛才開鎖的特警隊員柳松又走了上來,拿出鐵準備如法炮製,打開鎖住年輕人雙手的那副銬子。

「別!別那副手銬!」孫春剛剛獲得自由,便立刻聲嘶力竭地喊了起來,「有炸彈!有炸彈!」

眾人剛剛鬆弛的神經立刻又綳到了極致。熊原按住屬下,自己蹲過去細細觀察,果然,從手銬的鎖眼裏引出了兩細細的電線,一直延到孫春的懷中。

熊原示意韓灝等人後撤,然後他小心翼翼地拉開孫春口的襟,在電線的末端,一個四四方方的塑料盒子綁在了年輕人的腰間。

「這是炸彈!」因為極度的恐懼,孫春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哭腔,「只要有人進屋,炸彈就會啟,十分鐘后就會炸!」

果然,在那個盒子上有一個電子顯示屏,上面跳躍的紅數字分明顯示:剩下的時間已經不足八分鐘了!

勢危急!但熊原仍然保持著沉穩的氣度,他轉頭看了韓灝一眼,同時用異常冷靜的語調說道:「組織疏散。」

在這個瞬間,眼神已流了一切,韓灝不再多說什麼,帶著他的人飛速離開了屋子。隨即,「有炸彈,快疏散住戶」之類的命令聲便在樓道傳開了。

「你也走,幫助疏散,這裏不需要你。」熊原這是在吩咐跟隨自己而來的柳松。他此時已經集中起全部的神研究著那枚炸彈,說話的聲音不大,但語氣卻不容辯駁。

特警小夥子眼睛裏有些瑩在閃,他知道隊長是在保護自己。雖然他並不願在此刻離去,但作為一名特警,上級的命令是無法抗拒的。咬了咬,柳松最終還是奉命向屋外衝去。而此時外面腳步紛雜,呼喊聲、拍門聲已然響了一片!樓的居民住戶正在諸多警員的指揮下匆忙往樓外撤去。

而在屋,孫春已哆嗦一團,慌的眼神不斷地在炸彈的顯示屏和熊原的臉上來回遊移。

「別。」熊原此刻居然微笑了一下,他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平靜地說道,「我要開始拆彈了。」他的手寬厚有力,一種奇妙的力量似乎隨著這一拍注了對方的,孫春停止了哆嗦,眼神中期盼的覺明顯佔了上風。

熊原出了隨攜帶的用刀。這種刀是專為特警部隊設計的,不僅異常鋒利,而且有多種的附件功能。現在熊原要用它來打開炸彈的外殼——這是拆彈工作中無法跳過的第一步。

用於固定的螺很快被一一卸掉,外殼已然可以鬆。熊原凝神屏氣,輕輕地把那塑料卡摘除下來。就在外殼即將離主的瞬間,熊原忽然覺得手微微一頓,似乎到了些阻力。他心中猛地一,暗一聲:不好!

外殼和炸彈芯之間連著暗線!

熊原連忙收住手勢,然而他的反應似乎已經慢了,在「嘀」的一聲輕響后,顯示屏上的倒計時忽然加速,數字時間極快地流逝,在短短的幾秒鐘之,已經近了終點!

孫春「啊」地長聲慘呼,徒勞地扭曲掙扎著。即便是熊原也在瞬間滲出了滿頭的冷汗,急變之下,他索孤注一擲,手腕發力,把炸彈外殼生生地扯了下來。

幾乎與此同時,顯示屏上的倒計時已經流逝到零。炸彈的芯也隨之膨脹裂開!

熊原絕地閉上了眼睛——然而預想中的炸卻沒有發生,他的耳邊反而響起了一陣輕快的樂曲。在如此張的氣氛中,本該悅耳的樂曲聲卻顯得詭異無比。

熊原詫異地睜開眼睛,卻見裂開的「炸彈」中,一張紙條正伴著音樂緩緩地升起。原來那本不是什麼「炸彈」,只是一個帶著機關的音樂盒而已。

難道這只是一個惡作劇嗎?熊原不免有些糊塗了,同時他如釋重負般深深地吸了口氣,卻聞到一異常的味道撲鼻而來。定睛看時,只見孫春里糟一片,竟是被嚇得屎尿橫流了。

熊原無奈地苦笑了一下,手取過了那張從「炸彈」里吐出的紙條。看清紙條上寫的容之後,他臉上的神重新變得嚴峻起來。然後他跑出屋子,將尚在樓道里忙碌的韓灝等人集在了一起。

柳松幫孫春打開了手銬。半晌之後,年輕人才從幾近崩潰的狀態中恢復過來,開始結結地講述自己這一天來的遭遇。

……

的經過倒不複雜:前天晚上(鄭郝明遇害當晚),孫春在網吧玩了一個通宵,清晨時分才回到租住地。因為過於疲倦,他很快便睡死了過去,可是等他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彈不得:不僅手腳被銬綁,眼睛和也被封了起來。

一個陌生的聲音告訴他:他被銬在了暖氣片上,同時上被安置了一枚炸彈。炸彈的引線和手銬的鎖孔連在一起,如果有人想打開手銬,便會引炸彈。另外有個遙控被安置在屋門上,當門被打開的時候,炸彈的定時裝置就會啟,十分鐘后炸。

說這些話的男人很快就離開了,而孫春則在恐懼中苦苦等待,直到韓灝等人到來。

……

「我們被耍了。」韓灝臉沉,「他殺害了鄭老師之後,立刻便來到了這裏,給我們設下了這個圈套。」

熊原皺著眉頭:「你的意思是,那些被刪除的照片也是他刻意留下的線索?」

「還不夠清楚嗎?他做好了這些等著我們,他知道我們一定會找到這裏。」

「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熊原難以理喻地搖著頭,「難道就是為了給我們傳送那張紙條?」

紙條正被韓灝在手裏,那上面的容他已經看了好幾遍,現在已經可以背下了。

標準的仿宋字跡,似曾相識的語句:死亡通知單刑人:韓虹罪行:故意殺人執行日期:十月二十三日執行人:Eumenides韓灝的手有些發抖,他明白這張紙條預示著什麼。當然,令他抖的原因並不是恐懼。

是憤怒在讓他抖,無法抑制的憤怒!

一個兇犯在作案前,居然把被害人的名字和作案的時間用這樣的方式通知給警方,這是一種何等猖狂的侮辱和嘲弄?

此時的韓灝便像是一座危險的火山,他力已令他隨時有可能發!

而此刻的某個地方,有一個人卻完全是另外的心。這個人把玩著手中的一個,上面的數字似乎記錄了某些時間。

「二十一小時五十分鐘到達現場,四分十一秒完拆彈。」他看著上的時間喃喃地念叨著,然後他的角微微地挑了挑,淡淡說道,「績還算不錯——終於有那麼點兒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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