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通知單之離別曲·大結局》第十章 龍魚宴

天子山莊別墅區——整個省城最尊貴的私家領地。這裏的每一幢豪宅都是份和地位的象徵,而中央水景北側那幢最氣派的三層別墅正是鄧驊的家庭住所。

一對母子正手牽手走下別墅門前的臺階。那子時近中年,芳華宛存,只是眉角已難掩歲月的壑。緩步到達路面之後,忽地鬆開兒子的手,獨自轉面向大門而立。那秀的雙眼中波,流出眷滄桑的神

一輛黑的小車早已在不遠靜靜等候。駕駛座上的男子從車裏鑽出來,他快步走到那對母子旁,輕聲說道:「夫人,請上車吧。」

子閉起眼睛,無聲地嘆了口氣。正是鄧驊的孀,也是這幢別墅的主人。在閉眼的同時,那些曾經的富貴尊華就像五彩的泡沫一樣一一幻滅,空留下令人心悸的殘破回憶。

一隻瘦弱的胳膊挽住了人,讓後者的思緒重新回到現實之中。出胳膊的男孩是鄧驊的兒子鄧箭,與父親的強悍霸氣相反,這孩子的格卻過於弱文靜,這與他長期和母親相伴不無關係。

鄧妻轉過,當看到鄧箭的時候,眼神中便又恢復了幾分生氣。不管什麼時候,兒子總是母親最大的財富,只要這筆財富沒有失去,母親就有充足的理由好好地活下去。

母子倆手挽著手,相互攙扶著向停車走去。侍候在一旁的男子搶兩步上前幫他們打開了後座車門,這個男子自然就是鄧家最忠實的僕人——阿華。

待鄧氏母子上車坐穩之後,阿華關上後門,自己繞到車頭鑽進了駕駛室。車本來就是點著火的,所以他只需要輕輕一掛檔位,車輛便穩穩的向前啟了。

小車在風景如畫的別墅區穿行,兩邊的綠樹紅花漸次掠過。鄧箭把臉在車窗上向外看了一會,忽然低聲說道:「媽,我不想走。」

人沒有說話,只是湊過去攬住兒子,下劾則在對方的後腦勺上。

阿華往後視鏡里瞟了一眼,說:「國外可好了。那裏的大人小孩都很懂禮貌,到都有肯德和麥當勞,環境也好,天特別藍,而且人,不像我們國走到哪裏都是鬧哄哄的。」

面對這番赤,鄧箭卻顯得無於衷。於是阿華停頓了片刻,又道:「到了國外你就可以自由自在的玩了,和你的小朋友們一塊,不會再有人整天跟著你。」

鄧箭終於出些期待的神,他轉頭看著自己的母親,求證似地問道:「真的嗎?」

鄧妻點了點頭,同時疼地幫兒子捋著鬢角凌的發梢。

鄧箭興地把全都轉過來,然後他用雙手扶著前排駕駛座的椅背,湊著腦袋問阿華:「華哥,國外這麼好,你怎麼不和我們一塊走呢?」

阿華略微一愣,笑道:「我就不用去了——國外已經有一個大哥哥在等著你們,他會照顧你們的。」

鄧箭眨了眨眼睛,又問旁的母親:「國外是哪個哥哥?」

鄧妻聲道:「大揚哥哥,你很小的時候見過他,還記得嗎?」

「大揚哥哥……」鄧箭的眼神有些迷茫,他在記憶中搜索了一會卻沒什麼進展,只好去問阿華,「他和你一樣厲害嗎?」

「他可比我厲害多了。他是斯坦福大學的博士。他會帶你去念最好的學校,教給你很多很多有用的知識,你以後會為一個科學家。你不是一直都想當科學家嗎?」說話的同時,阿華已經將車駛出了天子山莊。前方的大路通往省城機場。

鄧箭凝住目,他開始想像這個比阿華還要厲害的大揚哥哥,開始想像即將到來的全新生活。

這時卻聽鄧妻說道:「阿華,你也可以走的——為什麼不和我們一起走?」

阿華搖搖頭:「我去幹什麼?那邊本不適合我。大揚會用他的方式保護你們,你們不用再擔驚怕地過日子,這不正是你想要的生活嗎?如果我去了,反而會拖累你們。」

鄧妻不說話了。的確,經歷這麼多風風雨雨之後,已經無法分辨阿華究竟是在保護他們,還是在破壞他們正常的生活。

片刻的沉默之後,阿華幽幽地說道:「我現在終於明白,鄧總當初為什麼要把我們兄弟幾個分開,而且還不允許我們私下來往。」

人「嗯?」了一聲。

「鄧總是在給你們娘倆安排後路。我們幾個分得越遠,你們以後的選擇面就越大。就好比現在,不管你們想要什麼樣的生活,都能夠找到值得信賴的人。而我只是你們的一種選擇而已,你們要離開了,又何必留?我自然會找到我的歸宿,當鄧總選擇我當保鏢的時候,這個歸宿就已經確定了。」

人無聲地看著阿華的背影,他的雙手握在方向盤上,堅實有力,對前路從不會有任何的猶豫。只是在他右手的手腕上,那串佛珠卻始終搖擺不定。

人知道自己無力改變這個男子的軌跡。只能苦笑了一下,換了個話題問道:「阿治呢,我們要走了,他也不來送一下。」

阿華斟酌了一會,說道:「他不方便過來。鄧總送他走的時候待過,以後沒有特殊況,不可以再和龍宇集團的人有任何接。」

今天還不算是特殊況嗎?人在心中想著,不過這話終於沒有說出來。

兩個小時之後,阿華把鄧箭母子送上了前往國的飛機。他肩頭的一副重擔終於落了下來。大揚,這個在國的兄弟會理好接下來的事。他是如此的信任對方,雖然他們已有十多年未曾謀面。

而他肩頭還有另一副擔子,這個擔子不理好,他仍然無法放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從機場出來之後,阿華驅車直奔省人民醫院。到了病房的門口,卻見馬亮正抱著胳膊在塑料椅子上打盹,睡得歪頭咧的。他便上前去踢了對方一腳。

馬亮從睡夢中驚醒,眼睛一看是阿華,連忙跳起來:「華哥,你可來了。」一邊說還一邊角掛著的口水。

阿華道:「讓你陪著明明,你怎麼跑外頭睡覺來了?」

「我被明明趕出來了。」馬亮狼狽地撓著頭髮,「而且……明明一天都沒吃飯?」

阿華皺起眉頭:「怎麼回事?」

馬亮沖病房裏努努說:「你進去看看就明白了。」

阿華不再和對方饒舌,他推開虛掩的房門走進了病房。卻見明明脊背沖外躺在病床上,看樣子好像再生悶氣似的。床前的柜子上則放著一份病號飯。

阿華走上前在飯盒上,已經沒什麼熱氣了。於是他便把那盒飯送到病房配備的微波爐里開始加熱。

明明雖然沒有轉,但已經聽出了來人的舉,便開口道:「我已經說過了,除非你們把鏡子拿來,否則我是不會吃飯的。」因為咽到灼傷,的聲音有些嘶啞,全無以前那銀鈴般的悅耳聽。

「鏡子?」阿華一愣,他沒想到對方不吃飯原來是為了這樣的要求。而明明則聽出了他的聲音,驚喜地翻過來,道:「華哥!」

「你想要鏡子?」阿華看著明明的臉。那是一張令人難以猝睹的面龐,不過這樣的面龐阿華早已不是第一次見到。曾經有另外一個人的,他的面容或許比明明此刻還要恐怖,阿華每每想到那個人的時候,心中便充滿了憎恨和敵意。

當然了,當阿華看著明明的時候完全是另外一種覺。那是一種揪著心尖尖的憐惜和酸痛,這覺如此特殊,阿華此前還從未驗過。

即便鄧驊死在他眼前的時候都沒有。

「我要鏡子。」明明堅定地回答,「我有權力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模樣!」

阿華靜靜地看著明明,從他的表上你看不出任何心的緒,然後他回答說:「是的,你有這個權力,但是你不能把吃飯這件事作為申請權力的籌碼。你必須先吃飯——你把飯吃完了,我就會給你一面鏡子。」

阿華說完這番話的同時,微波爐也停止了轉。他把熱好的病號飯端出來,親手送到了明明的床前。明明的目一直追隨著他,像是一個任的孩子見到了自己最敬的師長。的怨氣已消散無蹤,只喃喃地問道:「你不會騙我嗎?」

阿華認真地回答說:「我從來不會騙人。」然後他俯下,輕輕托著明明的脖頸,把從病床上扶坐起來。明明微閉著眼睛,殘缺的面龐上竟也浮現出一笑意。當阿華把溫熱的飯盒送向手中的時候,立刻乖乖地接過去,同時說道:「我相信你——我把飯吃完,你一定會給我鏡子的。」

阿華點點頭。他看著明明把第一勺飯菜送口中之後,便起走到病房門口。馬亮正從探頭探腦地往屋裏張,阿華對他說道:「你去找一面鏡子來。」

「什麼?」馬亮往走廊里退了一步,低聲音道,「你真給鏡子?這副樣子,一照鏡子還不瘋了?!」

阿華眉頭一蹙:「我讓你拿你就拿!」馬亮不敢多說,吐著舌頭一溜煙準備去了。他的作麻利得很,不消三兩分鐘就從護士值班室找來面小圓鏡,忙不迭地送到阿華手中。後者拿著那鏡子復又進到病房,不過他沒有立刻把鏡子給明明,而是先坐在床邊看著明明把飯菜吃完。

終於,明明把空的飯盆放在床頭柜上,然後看著阿華,雖不說話,但用意已非常明了。

阿華問:「你確定了嗎?真的要看?」

明明的咧了咧,像是在苦笑:「難道我能永遠都不看嗎?」

阿華不再說什麼,他把那面圓鏡遞了過去。明明用雙手抓住那鏡子,然後慢慢地將鏡面翻轉過來,直看到鏡子的那張扭曲可怖的面龐。

阿華本以為明明會尖,會痛哭。可是都沒有。他只看到孩那雙如枯枝般萎的手慢慢地抖起來,然後有一個聲音在嗚咽著問道:「為什麼還要讓我活著?為什麼還要讓我活著?!」

那語調如寒冰一般絕,沒有一一毫的生氣。

阿華握住明明的手,他用堅定的力量制止了對方的抖,鏡子穩定下來,更加清晰地映照出明明鬼魅般的容

「你必須活著。不管是為了殘害你的人,還是為了你的人。」阿華盯著明明的雙眼說道,「我會為你報仇,我要讓那些殘害你的人遭到更加痛苦的折磨!我要你見證他們的結局,所以你得活下去!而對於那些你的人,他們的並不會因為你的容而改變,為了他們,你同樣得活下去!」

明明的眼波開始流,那是上下唯一不曾失卻彩的角落。阿華似乎被這流染了,他俯下在了明明的眼角。隨即他到有大量的浸滿出來,鹹鹹的,幾乎要封塞住他的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病房門口有人輕輕地咳嗽了一聲。阿華放開明明的,循聲看去,卻見馬亮倚在門邊,手裏拿著個電話晃了一下。

明明自己眼角,道:「你有事?快去理吧。」

阿華點點頭,轉走到病房,順手把房門反帶起來。馬亮把手裏的電話遞給他,不出聲的干了幾下。

阿華辨出對方吐出的是三個字:「高老二。」他對此早已做好心理準備,接過電話便直接應道:「喂,高老闆嗎?」

「阿華兄弟啊!」高德森總是一副熱洋溢的勁頭,「我送給你的禮收到了吧?」

「收到了。」阿華沉默了一會,問:「我們什麼時候見面?」

高德森哈哈笑了起來:「你看看。以前我是約你約不著,現在你倒比我著急了。不過我這個人最喜歡人之,既然你著急,那就儘快——就約在明天中午吧。」

阿華又問:「在哪裏?」

高德森道:「龍宇大廈。」

阿華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龍宇大廈一度是龍宇集團的總部,鄧驊死後,警方開始查辦龍宇集團,龍宇大廈作為集團資產也被罰沒。前不久省城法院對龍宇大廈進行了公開拍賣,高德森高調手,現在已經為了龍宇大廈的新主人。不過雙方的管到目前為止還未進行接,高德森急吼吼地便要坐鎮龍宇大廈會見阿華,究竟是個什麼用意?

高德森猜到阿華所想,便又笑道:「阿華兄弟,我知道龍宇大廈現在還是你在管理,明天我的人會來接管大廈。不過在此之前,我算得上是你的新主人,你即便不想幹下去了,也得站好最好一班崗吧?」

高德森說話的聲音很大,一旁的馬亮也聽了個分明。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忿忿不平地罵了句:「呸!你算個什麼東西!」

阿華卻不,他似乎坦然接了自己此刻的份,只問:「那高老闆明天過來,我需要準備些什麼?」

高德森說:「在金龍廳準備一桌酒宴吧。等我的人過來之後,你就不再負責大廈的管了,到時候你是我的客人,我們就在大廈十八層的金龍宴廳,邊喝邊聊。」

「宴會上的酒菜呢?」阿華接著問道,「高老闆有什麼要求?」

高德森「嘿」了一聲,說:「我想嘗嘗鄧總養的那條金龍魚。」

阿華一怔,然後默然掛斷了電話。一旁的馬亮早已瞪圓了眼睛:「他媽的,這姓高的也太囂張了吧?」

阿華佇立原地,不知在想些什麼。良久之後他的思緒才回復過來,對馬亮道:「走,和我去龍宇大廈!」

半小時后,倆人驅車來到了龍宇大廈前的廣場。作為省城昔日最繁華的權勢中心,這座大廈早已不復往日的輝煌。除了一些負責日常維護的業人員之外,曾經在大廈叱吒風雲的集團英均已作鳥而散。整幢大廈冷冷清清,在這個華紛繁的夜晚也找不出幾扇亮著燈火的暖窗。

阿華為大廈主管,此刻卻沒有心自怨自艾,他帶著馬亮直奔十八樓——這裏正是整幢大廈最為核心的區域。

狹長的走廊盡頭是鄧驊生前所用的辦公室。辦公室的左手邊是一個寬敞的會議室,右手邊則是一個宴會廳。

能得到鄧驊宴請的都不是一般人,所以這個宴會廳自然也極盡奢華之能事。是宴會廳的裝修就花費了近百萬元,其中那條產自伊朗的真地毯據說已有好幾百年的歷史,鋪在地面上比鍍一層黃金的代價都要昂貴;廳的桌椅櫥櫃都是昂貴的紅木製品,任何一件放到拍賣品市場上都會讓收藏家們趨之若騖;在宴廳門口出陳列的那個酒櫃看起來並不起眼,但櫃中存放的各類酒卻能讓最苛刻的品酒師為之咂舌;當客人們用佳肴的時候,他們可能不會想到,這裏所用的餐均出自明宋窯,任何一件的價值都不會低於腳下那條名貴的異國地毯。

有幸顧過這個宴會廳的客人無不驚嘆於遍佈在廳的豪華陳設,但只有極數人才懂得,整個宴會廳中真正的寶並不是這些地毯、紅木、酒、瓷,而是在水族箱裏養著的一條魚。

那是一個碩大的水族箱,大到佈滿了整整一面牆。水族箱朝向宴會廳的一面是全封閉的,渾然一地嵌在牆,而這面牆又正對著宴會廳的口,讓甫一進屋的客人常常會產生一種錯覺,以為是來到了金壁輝煌的海底龍宮。

不過這碩大的水族箱裏卻只養了一條魚,一條半米多長的金龍魚。這條魚渾上下金閃閃,沒有一,當它在水裏遊的時候,真的就像是一條金龍在牆面上往來飛舞。

沒有人知道這條品相純正的金龍魚到底價值幾何,只是坊間傳聞:十多年前鄧驊的勢力剛剛興起,有一次和東南亞的老闆做毒品生意,結果那老闆的手下有一個是雲南公安的線,整個易現場被警方一鍋給端了。鄧驊損失了大量資金和兩個得力的手下幹將,他一怒之下帶人殺到雲南邊境,直接把前來談判的東南亞老闆給綁架了。按鄧驊當年的行事風格,那老闆難逃一死,不過最終此人卻得以生還,救他命的就是這條金龍魚。據說這條魚經過印度高僧開,能保佑主人一世富貴,並且有逢兇化吉的奇效。東南亞老闆將這條魚獻給鄧驊,算是抵償了後者的損失。

不知是否是到東南亞老闆絕境逢生的心理暗示,鄧驊對這條魚極為鍾,此後十多年的時間裏一直伴在旁,而他的「事業」從此之後也果然是蒸蒸日上。龍宇大廈建之後,鄧驊專門在宴會廳修葺了這面「水族牆」,讓此魚也能安世間的富貴榮

曾經如日中天的鄧驊肯定沒有想到,當他被刺殺亡之後,這條金龍魚的命運也會走到一個轉折的關口。

阿華進了宴會廳,他站在那面水族牆前駐足凝,像是在凝一個逝去的時代。那金龍魚兀自在水中疏忽往來,渾閃耀,霸氣十足。

阿華這一站足足有半個小時,最終他對馬亮說道:「去把魚撈出來吧。」

馬亮訝然地咧著:「華哥,你真的要……」

「鄧總都已經去了,這魚想必也孤獨了很久。」阿華悠悠地嘆道,「一切都該結束了,你想留也留不住的。」

第二天,阿華早早便來到了宴會廳。他在餐桌的客位上坐好——從這個中午開始,他便不再是龍宇大廈的主人了。在沒人打攪的一個多小時里,他一直在看著桌子對面的水族牆發獃——現在那塊玻璃後面只有一片澄清的,金龍魚已然不見蹤跡。

十點來鐘的時候,馬亮端進來一個大盤子。盤子配著碩大的純銀圓蓋,蓋子不揭開便看不到裏面盛放的東西。馬亮把盤子放下,走還留地磨蹭了一會,終於問道:「華哥,要不要安排幾個兄弟……」

阿華搖了搖手:「沒意義的,你們都走吧。」

馬亮無奈,只好轉離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又聽見阿華了一聲:「等等。」他連忙停下腳步,回頭期待地看著阿華。

阿華卻只是一揚手,將某件東西拋了過來,口中說道:「接著。」

馬亮翻手接了個正著,定睛看時,原來是一串暗紅的佛珠。

「把這串珠子捎給明明,讓以後戴在手腕上,能保的平安。」阿華認真地說道。

馬亮倒笑了:「華哥,你什麼時候也信這些婆婆媽媽的東西了?」見阿華瞪起了眼睛,他忙又吐了吐舌頭,改口道:「行行行,你放心吧,我這就過去讓明明戴上。」

阿華便沒什麼廢話了,揮揮手說:「你走吧。」

馬亮離去之後約半個小時,又有人來到了宴會廳,這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陌生小夥子,著得,儀錶堂堂。

「您是華哥嗎?」小夥子站在門口彬彬有禮地問道。

阿華點點頭。

小夥子鞠了個躬:「華哥好。我是天方業管理公司的經理,我姓趙。高總指派我今天過來,接收這幢大廈的管理權。」

阿華打量了對方兩眼,說:「讓你的人進來吧,我的人一早就已經撤完了。所有的鑰匙和檔案文件都在一層的業辦公室,我留了個兄弟等在哪裏。你直接派個人過去接就行。」

「好勒,謝謝華哥。」趙經理退出了門外。七八分鐘之後,卻聽樓層中腳步聲響,卻是新的管理力量已經進。不過這些人並沒有闖宴會廳,只是在走廊兩側分道而立。

阿華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淺淺地啜飲起來。又過了片刻,忽聽得走廊里眾人齊聲高呼:「彬哥好!」

被稱為「彬哥」之人並無回應,只是快步走向宴會廳。在他進門的瞬間,阿華抬起頭看著對方,啞然失笑。

來人健,一頭暗黃的捲髮。此人說起來阿華和他也是老相識了,不過在阿華面前他一直都被稱作「豹頭」。

豹頭回視著阿華,神有些尷尬,片刻的遲疑之後,他終於還是了聲:「華哥。」

「行啊。」阿華帶著三分調侃說道,「你現在又是『錢總』,又是『彬哥』的,我都不敢認你了。」

「華哥說笑了。」豹頭這時恢復了鎮定,不卑不地說,「不管什麼,都只是混碗飯吃。」

阿華輕輕轉著手中的茶杯蓋子,蔑然一笑:「賞你飯吃的高老闆呢?我已經等他很久了。」

「華哥,不好意思了。現在這幢大廈是高總的產業,有些規矩還得請您客隨主便。」豹頭一邊說一邊向阿華走過來,手裏則亮出一個黑的長匣子。

阿華認得那東西是個攜帶型的安檢儀。以前他負責大廈安保的時候,也經常用這樣的儀檢查來客是否攜帶危險品。沒想到時過境遷,現在卻是他自己要接別人的檢查了。他倒也配合得很,二話不說站起,平舉起雙手等待著豹頭。

豹頭手中的儀在阿華周上下過了一遍,沒發現什麼狀況。他往後撤了一步,道:「華哥,您請坐吧。」

阿華坐下說:「現在你們的高老闆可以安心赴宴了吧?」

豹頭卻不搭腔,手裏拿著安檢儀又在宴會廳里前前後後轉了一圈,直到確信屋不會藏有任何危險品之後,他這才掏出個對講機來,打開頻段說了句:「乾淨了。」

豹頭走前走後的當兒,阿華只顧自己飲茶。這會見對方忙完了,便笑著說了句:「真沒看出來,你在這方面也是個人才。」

豹頭出一苦笑:「華哥以前認為我只會打架?其實我還可以做很多事。」

阿華「哦」了一聲,說:「那確實是我走眼了,沒能人盡其用。」話雖這麼說,他心中卻並無任何惋惜之意。在他看來,一個屬下最重要的是「忠心」二字,若沒有這兩個字,再大的才華又有什麼用?你越是給他重權高位,反倒越是危險。

三五分鐘之後,走廊中又有腳步聲響起,門外的小弟人人肅立,不敢喧嘩。豹頭則走到門口,擺出恭迎的架勢。阿華神一凝,料想這次該是高德森來了。

果然,一行五人很快出現在阿華眼前。中間的那個男子鷹鼻梟目,正是高德森,在他周圍則侍立著四個健碩的黑保鏢。

阿華回憶第一次和高德森見面的時候,對方只是一人一狗,絕無這麼大的排場,現在僅僅過了半年,變化竟如此之大。不過再深一想,卻又釋然。

這麼大的排場並非刻意招搖顯擺,其實也是迫不得已。半年之前,高德森偏安於省城一隅,並無太多的樹敵,半年之後的局勢卻大不相同:他的勢力在省城風聲水起,威名顯赫的同時也招惹了眾多仇家。如果他還像以前那般低調隨意,只怕隨時都會有命之憂。

這般歷程阿華以前在鄧驊邊的時候早已。道上的人都說龍宇大廈象著著省城最高的權勢,並且部的防系統風,哪一個不想占之而後快?可是又有幾人能理解:當你進這大廈之後,其實也就進了一座錮自由的監獄。

高德森一見到阿華便滿臉堆笑:「阿華兄弟,讓你久等啦!」一邊說一邊在阿華對面坐下來。那裏擺著一把華貴寬敞的太師椅,正是席間的主座,以前鄧驊便常坐鎮於此招待重要的訪客。座椅背後就是那面碩大的水族牆,昔日水波中金,映著鄧驊寬健的軀,然有霸王之氣。今天高德森倒是佔了這個位置,無奈他形偏於瘦弱,與寬大巍峨的座椅似乎有些不配,而他後的水牆中也是空空如也,金龍難覓。

四個黑保鏢分散而立,兩個守在了門口,另兩個負手站於高德森後兩側。高德森又沖豹頭招招手:「阿彬,你和阿華兄弟一場。今天不要見外,坐下來陪你華哥喝兩杯吧。」

豹頭應了一聲,坐在阿華邊。阿華暗自冷笑,心知陪酒只是面上的說法,豹頭真正的作用卻是要看著自己罷了。

高德森抱著雙臂,目在宴會廳掃了一圈,頗有躊躇滿志之意。最後他盯住了擺放在圓桌中間的那個銀質餐盤,笑問:「阿華,這就是你準備好的味吧?」

阿華默然點了點頭,好像沒什麼心說話。

高德森沖後招了招手說:「打開。」一個保鏢上前半步,彎腰揭開了蓋在菜肴上的銀盤。待氳在盤子裏的熱氣蒸騰散盡之後,一條碩大的魚兒便了出來。只見那魚扁,顎邊兩條長長的龍鬚,雖然已被蒸,但渾上下魚鱗尚在,金閃閃,令人過目難忘。

「好一條金龍魚!」高德森由衷贊道。他看著那魚欣賞了一會,轉目問阿華,「你知不知道這條魚最喜歡吃什麼?」

阿華沒有正面回答對方的提問,只說:「高老闆對這條魚倒是興趣得很。」

高德森忽地一嘆:「其實我並不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宴會廳,這條金龍魚,我也早就見識過。唉,那段記憶,已經陪我渡過了十一年。」

十一年前阿華還不在鄧驊邊,不知道當時曾發生過什麼。他看出對方有懷古慨今的意思,於是也不追問,只等對方繼續往下說。而高德森把靠在寬大的太師椅上,果然要開始侃侃而言。

「那時候,龍宇集團的勢力還沒到後來如日中天的地步,我也不是什麼高老闆,只是跟著一個大哥混江湖。我那個大哥雄心很大,一度想要和鄧驊爭奪對省城的控制權。只可惜他並不是鄧驊的對手,幾個回合下來,已經一敗塗地。後來我便向那大哥提議,與其繼續以卵擊石,還不如暫時委曲求全,先給兄弟們留條後路再說。我大哥再三斟酌之後,終於接了我的建議。他託了中間人向鄧驊求,希雙方能夠握手言和。沒多久,中間人就帶回了鄧驊的回復——鄧驊邀我大哥到龍宇大廈赴宴。」

阿華聽到這裏「哦」了一聲,道:「你大哥倒也算個人。」

高德森明白阿華的語義:「那當然。能被鄧驊邀到龍宇大廈赴宴的人,不管是朋友還是對頭,至都是鄧驊能看得上眼的人。我大哥也覺鄧驊很給面子,便答應赴約。到了約定的那天,我陪著大哥來到龍宇大廈,來到了這間宴會廳。」

高德森再次舉目四顧,似乎在尋找往昔的回憶:「——那天接到鄧驊邀請的一共是三個人,個個都是省城道上名已久的人。大家見面之後寒暄了一番,神間卻有些尷尬。我陪在大哥後,多聽出一些眉目:原來這三人都是鄧驊最近兩年來擊潰的對手,大家此行的目的也都一樣:希勝局在握的鄧驊能放自己一條生路。這三人聊了一會,各自落座。鄧驊卻是最後才來的。他一進屋就坐在了這個位置上,背後的金龍魚往來遊,那番氣勢我至今都難以忘記。」

高德森一邊說一邊輕著太師椅的把手,品味著某種妙的覺。片刻之後他繼續說道:「那天的宴席很盛,菜好,酒也好——可惜我為小弟,只能在大哥後站著,沒機會一飽口福。鄧驊頻頻舉杯,熱得很,那樣子好像已經忘掉了以前的恩怨。不過他再怎麼熱和氣,容中卻總有一副掩蓋不住的威嚴,令人不敢正視。在座的幾位客人只好小心翼翼地陪著,惴惴不安。後來我大哥見鄧驊始終不提正事,就主端了酒敬對方,並且表達了賠罪的意思。鄧驊痛快得很,端起杯子一口乾了,說: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你們幾個能來這裏喝酒,就是給了我面子,喝了這頓酒,以前的事一筆勾銷。他這麼一說,幾位大哥才放寬了心。大家你來我往,有吃有喝的,不亦樂乎。不過我卻有些擔心。別人且不說,我大哥那兩年和鄧驊拼得你死我活,這事能這麼輕鬆就過去了?鄧驊越是不,這裏面積攢著的能量就越可怕!而後來發生的事也印證了我的擔憂。」

這故事說到這裏,已足夠吊起聽者的胃口。便是阿華也忍不住要問道:「後來怎樣?」

高德森的目轉回來,又盯住了桌上的那條金龍魚,然後他幽幽說道,「當幾位大哥酒足飯飽之後,鄧驊忽然放下筷子起,他指著後的那個魚缸,請大家賞魚。在座的當然極力奉承,直誇這條魚好。鄧驊看起來很高興,講了一通這魚的妙。最後他又想起什麼似的,嘆道:唉,我們倒是吃飽了,可這麼好的一條魚,它還著呢!於是大家紛紛建議趕給魚兒餵食。鄧驊這時便提出了一個問題……他問:你們知不知道,這條金龍魚最喜歡吃什麼?」

先前高德森正是用這個問題為引子揭開了那段十一年前的往事,而他此刻語調極為森然,顯然是這個問題的答案非同尋常。在場眾人全都豎起了耳朵,等待著他的下文。

高德森繼續說道:「那三個大哥各自胡猜了一通,卻沒有一個猜對的。後來鄧驊搖搖手說:『你們恐怕猜不到。因為這魚最喜歡吃什麼,連它原先的主人都不知道,而我也是偶然才發現的——這條魚的主人原先是個東南亞的老闆,這個人得罪了我,被我抓住。他就獻了這條金龍魚出來,想求一條生路。我一見這魚就非常喜歡,不過又不甘心輕易饒了對方。於是我就讓那傢伙拿一隻眼睛來餵魚,如果魚兒吃,我就放了他。那傢伙為了活命,真的剜了自己一隻眼睛扔進魚缸里,結果魚兒吃得歡快無比——嘿嘿,我後來又養了這魚多年,再也沒見它吃食吃得那麼香。所以這魚最吃的東西,原來卻是人的眼睛!』」

高德森模仿著當年鄧驊說話時的語氣:不急不緩,悠然自若,就像在寵市場中的閑聊一般。但深藏在那番話語中的寒流卻令人不寒而慄。聽者幾乎難以想像那個東南亞人的慘景:剜出自己的一隻眼睛,然後卻要用剩下的一隻眼睛的看著,企盼魚兒將自己漂浮在水中的眼球一口吞下,這上的痛楚已然駭人,而神上的摧殘更要殘酷十倍!

豹頭等人看著桌面上那條已被蒸的魚,只覺得胃腹間一陣翻湧,勉力才止住了嘔吐的慾

唯有阿華不。他跟隨鄧驊多年,早已知主人的行事風格——對於敵人,如果不能在上消滅,那就要從神上徹底地摧毀對方。當一個人親眼看見自己的一隻眼球被吃掉,他在恐懼和絕之餘,一定會對自己的另一隻眼球極為珍惜,這種將使他再也不可能重聚鬥志。

話到此,眾人已然明白當年鄧驊宴請三個對頭的真正用意:要想求和可以,但必須留下自己的一隻眼睛。見高德森好像不願再多說什麼,阿華便帶著嘲諷的語氣追問道:「你們那三位大哥,都用自己的眼睛餵魚了嗎?」

「有一個餵了,我跟的大哥和另外一個人卻沒有。」高德森說話的同時眼角了一下,很顯然那段腥的回憶不會令人愉快。

「你大哥做了一個愚蠢的選擇。」阿華聳聳肩,好像有些憾,「那隻眼睛可以保他後半輩子的平安。」

高德森仰頭看著天花板,喟然一嘆:「你說得不錯。在當時的局面下,這其實是鄧驊留給他們唯一的機會。可惜我大哥卻不能當機立斷。當時我甚至主請纓,想要獻出自己的一隻眼睛。」

「哦?」阿華看著高德森,目中略顯敬意,「你對大哥倒還忠心得很!」

高德森「嘿嘿」一笑:「阿華兄弟啊,你誇我,我當然高興。不過我當時的想法卻並不那麼簡單——我只是在尋求最大的利益。我大哥如果和鄧驊談崩了,我作為他的心腹,肯定也沒什麼善終。所以我冒險一搏,更多還是為自己考慮。如果鄧驊要了我的眼睛,我們兄弟不僅可以落個平安,我在道上還能博個名——至過我那大哥是不用說了。以後不管自立山頭還是投靠鄧驊,我都有了響噹噹的資本——這樣計較起來倒也不虧。」

阿華一愣,苦笑道:「原來我是用君子之心,度了小人之腹。不過你能自己說出這番話,也算個真小人,比偽君子還是要好不。」

高德森不不臊,面不改地拱手說:「過獎過獎。只可惜鄧驊卻沒給我這個機會,他當時瞪了我一眼,呵斥我說:『我又沒請你喝酒,你有什麼資格幫我餵魚?』」

阿華「哼」了一聲:「以鄧總的眼力,你這種小把戲又怎能騙得過他?」

高德森作出苦惱的樣子:「我在鄧驊面前了一鼻子灰,我老大也對我非常不滿——我是兩頭不是人啊。不過我大哥不肯留下眼睛,鄧驊也沒有強求,他只說:『你們既然不願幫我餵魚,那今天的酒就算沒喝過好了。』」

阿華心中早已有數,淡淡問道:「那你大哥後來怎麼樣了?」

高德森道:「另一個不肯餵魚的大哥沒幾天就失蹤了,連個首也沒找著。我大哥回去之後越想越不是味,後來就找了個地方躲起來了,直到今天也不敢出來。」

阿華微微頷首說:「能躲得住,也算有些本事。」

「我大哥找了個好地方啊——他躲在省城監獄的重監區,就算鄧驊也追殺不到那個地方去。」

阿華目一跳,猜到了那個大哥的份:「原來是平四。」

高德森無語默認。片刻后他又用手在太師椅上一拍:「好啦,不說我那個大哥了。還是說我自己吧。那天鄧驊當眾辱我,說我沒資格給他餵魚。我上沒說什麼,心理卻暗暗發誓:終有一天,我要讓這條魚為我口中的餐!」

阿華瞥了對方一眼,說:「那你現在算是得償所願了。」

高德森的目還是盯在那條金龍魚上,半晌之後他又仰起頭來環顧著金壁輝煌的宴會廳,慨道:「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魚沒吃到我的眼睛,今天卻要被我所吃,而請我吃魚的人一周前還口口聲聲要取我的命,嘿,這人世間的反覆變化,真是從何說起呢?」

阿華冷眼看著高德森,他知道現在正是對方一生中最為風得意的時刻,他願意人之,索讓對方好好地一番。所以他就這麼等著,直到高德森自己把緒冷卻下來了,他才切正題問道:「高老闆,那捲錄音帶你帶來了吧?」

「那當然。」高德森自信地一笑,「我知道你一定還想仔細聽聽。」說完他手往後招了招,便有隨從把一個攜帶型的錄放機送到他手裏。高德森按下播放鍵,同時將放音機推到桌面上,喇叭正對著阿華的方向。

磁帶早已調好了進度,只略略空轉了一圈,一個男子低沉的聲音隨即響起:

「我是省城刑警隊隊長韓灝,今天我錄下這段自白,以揭示一樁即將發生的案真相。

龍宇大廈的安保主管饒東華將要謀殺龍宇集團的兩名高管:林恆乾和蒙方亮,時間定在明天——也就是十一月二日。謀殺地點在龍宇大廈1801房間,此即龍宇集團總裁鄧驊生前的辦公室。

昨天饒東華以殺手Eumenides的名義向兩名被害人遞送了一份死刑通知單,被害人已經接他的建議,會在龍宇大廈1801房間躲避Eumenides的刺殺。而饒東華此後又和蒙方亮進行了謀,在明天晚上十一點三十五分左右,蒙方亮會首先殺死林恆干,然後他自己會在房間假裝昏睡。

據饒東華制定的計劃:當蒙方亮殺死林恆干之後,我和饒東華會伺機進1801房間,由我手將蒙方亮殺死,殺人過程會模仿Eumenides慣用的手法。

饒東華和蒙方亮謀的過程已經被我暗中錄音,這段錄音將作為揭示案件真相的第一份證據;而我的這份獨白錄音則用來證實蒙方亮之死也是出自饒東華的策劃,為了證實本人獨白的真實,我在殺死蒙方亮的時候將留下一些特定的痕跡:

1、除了死者部的致命傷之外,我會在死者的右側耳部位劃上一刀;

2、我會在死者口中放一枚1999年鑄造的一元幣。

3、我會拔下死者的一綹頭髮,棄於死者傷口附近的中。

以上細節除了勘探此案的警察之外,只有行兇者本人才會知道,我現在說出這些細節,足以證明我就是本案最直接的參與者。我本並沒有殺害蒙方亮的機,我的行為全都是出自饒東華的指使,沒有饒東華的安排,我也不可能於案發時進現場。

從孩時代開始,我畢生的夢想就是為一名好警察。然而一次意外讓我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現在我已經無法回頭。我只希能有機會抓住Eumenides,否則我死不瞑目。這就是我參與此案的唯一原因。只要我的願實現,我就會向警方自首,將案件的主謀饒東華繩之於法。

如果我本人在這個過程中發生了意外,那我留下的兩份錄音資料將作為最有力的證據,還法律與正義的尊嚴。

我是韓灝。我的這段自白髮生於二零零二年十一月一日。」

這段錄音就是高德森所說的送給阿華的「禮」,不過那禮只是複製了一個片斷,並不完全。阿華今天第一次完整的聽完了磁帶中男子的講述,他越聽神越是凝重。不錯,那的確就是韓灝的聲音,而前刑警隊長的這番自述已足以將阿華推向極為不利的境地。

阿華有些後悔,自己當初還是太小看那個傢伙了。他和韓灝商議謀殺計劃的時候,每次都做了反錄音的安排,但他沒想到對方會錄自己和蒙方亮的對話,而這段獨白更是出乎他的意料,那三個留在案發現場的細節可謂神來之筆,令自己在警方面前難以辯駁。

不過此刻懊惱已然全無意義,阿華關心的是另外一個問題。

「你從哪裏得到的這卷錄音帶?」

高德森往太師椅上一靠,大咧咧地說道:「韓灝當初製作了這份錄音,並且在死後寄到了蒙方亮家人手中,不過你也早有防備,一直派人盯在蒙方亮家附近。所以你的人比警方提前一步截走了這份錄音。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鵲在後,又有一個神男子打暈了你的手下,把錄音帶搶走。這個男子據說就是你想要栽贓的殺手Eumenides。」

「你知道的倒不。」阿華一邊說一邊斜眼瞪著豹頭。當初盯防蒙方亮家人的任務他就是給豹頭去辦的,現在豹頭已經投靠了高德森,關於這卷錄音帶的來龍去脈後者自然也了如指掌了。

豹頭厚著臉皮,假裝沒看到阿華的目,對以前的主人毫不理睬。

阿華心中忽又一凜:難道這小子早就藏著一手,當時就留下了這半份錄音?不過他隨即又推翻了自己:不可能,以Eumenides的手段,做事不會這麼不幹凈的!

高德森從阿華的神變化中看出了對方所想,笑道:「阿華啊,你錯怪你的兄弟了。我得到這份錄音,完全是一段機緣巧合。前一段刑警隊的人盯上了我的兩個小弟,要搜他們的住所。我那兩個小弟不清底細,就往上彙報了。我託人一打聽,原來刑警隊盯的就是龍宇大廈那起案子。我連忙帶人過去,趕在警方之前找到了這卷錄音帶。」

阿華卻越聽越糊塗了:「這錄音帶怎麼會在你的小弟那裏?」

「我那兩個小弟是剛剛搬到那邊住的。」高德森解釋道,「這卷錄音帶是前一個租客留下的,據房東的描述,這個租客就是此前奪走錄音帶的Eumenides。」

高德森並不知道Eumenides奪走錄音帶之後曾和阿華有過一場易。他認為話到此已非常明了:Eumenides把錄音帶一直藏在住,直到自己失手被捕。而警方正是循著Eumenides的線索找到了這裏。

阿華的思緒卻更多一些:當初Eumenides和自己易的時候,曾親口保證沒對錄音帶進行複製。他倒真的沒有複製,但卻留下了半份錄音,這麼看來,那傢伙終究還是對自己還是有所防備。如果自己沒有守約,那這半份錄音就會派上用場了。只是大家都不會想到,這錄音最終竟會落在高德森手裏。

「阿華啊,我可是救了你一命呢。」見對方不說話,高德森悠然提醒,「如果這帶子到了警方手裏,那你的麻煩可就大了。」

阿華的思緒轉回來,他沉了一會,說道:「不錯,你救了我一次。如果你把這帶子給我,或許我們可以做一次易。」

易?」高德森笑了,「什麼樣的易?」

「這個需要你來考慮。」阿華指著那個錄放機說,「我要這卷帶子,你可以提一個你想要的條件,如果合適的話,我們就做易。」

高德森看著阿華,他笑得更加厲害,就像是一個大人看著稚的孩子。等他笑完了之後,他這才說道:「我不會和你做易的。你想要這卷帶子嗎?可以,我現在就給你。」

高德森掏出錄放機里的磁帶扔給阿華,阿華皺了皺眉頭,沒有手去接,帶子落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坦白告訴你吧,這帶子我已經做了複製,而且不止一份。你永遠也別想它們全部銷毀。」高德森還是笑嘻嘻的,語氣卻有些變了味道,「你有什麼資格和我做易?你只能求我,求我好好的保管它們。否則我一不小心,那帶子就有可能流傳出去。」

「那確實沒有易的必要了。」阿華有些憾地聳了聳肩膀,又說,「你本來可以要求我做一件事的,這樣我至會晚一點殺了你。」

「你?殺了我?」高德森好像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我會殺了你。」阿華的語氣極為自然,「即使我們做易,這件事也不會改變的。」

高德森不得不再次提醒對方:「你殺了我,立刻就會有人把這帶子送到警方手裏。」

「我知道。所以我才會給你一次做易的機會。」

高德森凝起目盯著阿華,然後他很嚴肅地問了句:「你的腦子是不是有病?」

阿華搖了搖頭,他知道自己和對方是兩個世界的人,本聊不到一起去。

高德森卻不願放棄,他試圖改變對方的想法:「你為什麼要殺我?你也不應該和我做易,你應該和我合作。懂嗎?合作!合作能讓我們雙方都變得更好。還有你的兄弟,我的兄弟,大家都了自家人,何必要殺來殺去,兩敗俱傷?」

「合作?」阿華反問,「你覺得我們現在還可能合作?」

「為什麼不能?你幫我做事,我就永遠保守磁帶的——這就是我們共同的利益。既然有共同的利益,為什麼不能合作?」

阿華沉默了一會,又問:「我們如果合作了,龍哥怎麼算?被你們燒傷的那個孩又怎麼算?」

高德森啞然失笑:「你還考慮他們?」

「你不考慮?龍哥難道不是在給你做事嗎?」

「他給我做事,因為當初我們之間有共同的利益。現在我們的利益紐帶已經不存在了,我為什麼還要考慮他?那個孩我了解過,不過是個小姐,你和在一起不也是各取所需嗎?現在已經了一個怪,你還想著幹什麼?」

「利益……」阿華咀嚼著這兩個字,他已經全然明白自己和對方的思維差異所在,「你所考慮的一切,都離不開這個詞。」

「是的。這就是我們所的時代:利益高於一切。」高德森鄭重地看著阿華,「你如果不能適應,你就會被這個時代所淘汰。」

阿華又不說話了,他似乎在考慮著重要的事。高德森靜靜地等待著,不知對方是否會改變主意。片刻之後,阿華從口袋裏出一盒香煙,自己出一支,同時把煙盒沖高德森晃了一下。

高德森搖搖手:「不用。」他並不是不煙。只是此刻局勢不明,他還不敢阿華帶來的香煙而已。

阿華便自己把那支香煙叼在裏,旁邊豹頭主掏出打火機,幫他點著。

阿華深吸了一口,慢慢吐出些煙圈。然後他忽然轉了話題問道:「你知不知道我和鄧總是怎麼認識的?」

面對這樣的話題跳轉,高德森多有些奇怪。不過他對新話題仍有興趣。省城江湖上的人都知道,鄧驊和阿華之間並無緣親,但倆人卻極為親默契,直如父子。這份背後一定有著某段不尋常的故事吧?於是高德森便應了句:「不知道。你倒說說看?」

阿華把香煙夾在手中,不不慢地講述起來:「我是一個孤兒,從小在福利院長大。那個時候福利院的條件不是很好。我上小學的時候,用的書包都是社會上淘汰下來的舊貨。看到其他同學的新書包花花綠綠的,我非常眼饞,非常希自己也能有一個新書包。後來在我十歲那年,有個叔叔給福利院捐了一筆錢,這筆捐款使我的願得以實現——我也有自己的新書包了。」

高德森在一旁猜測:「這個人就是鄧驊吧?」

阿華點了點頭。

高德森嗤地一笑:「他是壞事做多了,才會刻意找個地方行善。你們只是他尋求良心籍的工罷了!」

阿華沒有搭對方的話茬,只是繼續說道:「當時福利院的阿姨發書包的時候告訴我們,等到了春節,這個叔叔會親自來福利院裏看我們,到時候還會給我們送一批年貨。別的小朋友聽了這個消息都很興,紛紛猜測過年時那叔叔會帶來什麼好東西。唯有我的想法卻與他們不同。」

「哦?那你是怎麼想的?」

「我在想怎樣報答對方。既然那個叔叔實現了我的夢想,我願意把我最好的東西回贈給他。當時在福利院裏,小朋友們很有機會吃到零食。只有到了星期天,阿姨才會給大家發一些小食品,有時候是棒棒糖,有時候是油餅乾,有時候是巧克力之類的。這些零食在孩子們眼中就是最妙的東西了。當我決定報答那個叔叔之後,我就把每一周發放的零食都積攢起來。一直到春節前夕,用一個紙袋積攢了滿滿一包。過年的時候,那個叔叔果然來了——你已經猜中,這個人就是鄧驊。他帶了很多禮品送給小朋友,每個人都有份。但只有我在拿到禮品的時候,不僅說了謝謝,還回贈給對方一個裝滿禮的小包。鄧驊當時並沒有什麼反應,他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後問了我的名字。後來我才知道,這個瞬間已經改變了我的一生。」

說到此,阿華的眼神有些迷離,思緒似乎又回到了曾經的年時代。夾在他手指中的香煙慢慢燃燒著,盪起悠悠的青煙,孤獨的煙灰已經積攢了近半寸長。

「鄧驊就是因為這件事對你青睞有加?」高德森瞇著眼睛問道。他多有些詫異,以鄧驊的鐵石心,難道也會如此輕易地被一個孩子打

阿華沒有正面回答,他垂下眼睛看著指間的香煙,自言自語般說道:「我後來也想過。鄧總難道會看得上那包零食?不是。他後來對我如此信任,只因為他知道我是一個懂得恩的人。別人給予過我的,我一定會加倍奉還,所以他對我絕不吝嗇。我和鄧總之間的關係,真的像父子一般沒有隔閡。」

見阿華的緒好像有些消沉,高德森便把往前探了探,兩隻胳膊支在了桌面上:「鄧驊對你再好,他也已經死了。以後的省城,會是我高德森的天下。你看,我已經是這幢大廈的主人,鄧驊鍾的金龍魚也淪為了我的盤中餐。我看得起你阿華,知道你是個人。你的眼應該放遠一點,聰明的人不要往後看,要看到自己的未來!」

阿華還是沒有搭腔,他的食指輕輕一彈,一截鬆的煙灰散飄落。然後他抬起頭,思緒從過往中掙出來,道:「好了,不說鄧總了,說說那個孩吧。」

「靠!」高德森翻了翻眼睛,「一個小姐有什麼好說的?」

阿華淡淡說道:「是,是個小姐。我們當初相識也的確是在各取所需——沖著我的錢,我沖著。不過後來的況就有些不同,開始真心對我……」

「做小姐的能有什麼真心?最多是放長線釣大魚罷了。」高德森打斷阿華的話頭,臉不屑之,「沒想到你阿華竟會沉迷,連這點判斷力都沒了。」

面對對方的言語辱,阿華並未發怒,他只是認真地看著對方,道:「你錯了,我看人一向很準。那孩後來我連累,生不如死,可卻沒有一點點後悔。因為幫我擋過了一場劫難,甚至還到高興。已經為我失去了最寶貴的容對我還能有什麼所圖?」

高德森還想說些什麼,但一時間又有些辭窮。他略張開,最終卻只是搖搖頭輕咂了一聲。

「江湖上有句古訓:婊子無,戲子無義。一個做小姐的,為什麼會這樣對我?這件事別說是你了,就是我自己都覺得奇怪。所以我也問過,而的答案特別簡單。」說到這裏,阿華沖高德森一笑,「這事跟你有點關係呢。」

「跟我有關?」高德森一愣,不著頭腦的丈二和尚。

「那孩原本在凱旋門大酒店上班。那次你給凱旋門栽贓,讓刑警隊的人封了酒店,孩穿著單被趕出來,可憐得很。正巧我看見了,我就把自己住的鑰匙給,讓先有個地方容。」阿華把香煙湊到了邊——雖然沒吸幾下,但那煙在阿華說話的時候已經燃去不。這次他把煙圈吐出之後,又瞇眼看了看煙頭殘餘的長度,然後頗為懷地說道,「那孩告訴我,正是我的這個舉的態度徹底改變。在眼中,我不再是一個客人,而是一個懂得關心,可以給庇護的男人。所以願意為我付出,甚至獻出自己的整個生命來報答我。」

高德森「嘿嘿」怪笑著:「那我還了你們兩個的紅娘了?」

對於高德森的反應阿華似乎有些失,他的視線從煙頭轉向對方:「你還是聽不明白我想說的重點到底是什麼。」

高德森冷言反駁:「我確實聽不明白。我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你不去考慮自己的生死命運,卻要向我們歌頌一個小姐的?」

阿華嘆了口氣:「你認為我不該提及這個孩?現在我在和高老闆談判——一個即將為省城主宰的人。我怎麼能再三提起一個小姐?本不配出現在這個場合。」

高德森目,並不否認他的這番潛臺詞。

阿華卻搖搖頭:「可我的想法恰恰相反。我覺得是你不配和我們相提並論。我們是懂得恩的人,而你不懂。在你的世界裏,約束行為的最高準則是利益,而在我們的世界,取代利益的準則是恩仇——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不管是哪個方面都容不得半點含糊。」

高德森再也無法忍耐,他手在桌面上重重一拍:「愚昧!你這是自尋死路!」

「你會先死。」阿華直視著高德森的眼睛,他說話的氣力不大,但語氣極冷,像極了從地府深飄來的聲音。

高德森怒極反笑。他實在不明白,阿華還有什麼資格這樣和自己板?對方的勢力已經日趨衰微,而致命的把柄還被自己握在手中。即使在這個宴會廳現場,對方的力量也於絕對的弱勢,他連拚死一搏的機會都不存在!

「好好好!」如此勝券在握,高德森便大模大樣地躺靠在太師椅上,「我倒要看看,我是怎麼個死法!」

阿華不再說話,他把香煙叼在中最後吸了一口,這一口吸得又重又深,充滿了要做決斷的意味。煙頭上的火驀然亮旺,快速燃到了煙附近。這時阿華忽然把右手探到屁下面,攥住了凳子的一條。然後他躬著一發力,將凳子甩起來向著著桌子對面扔去。

那是一張打制於清代的楠木圓凳,質量沉重,如果砸到人也非同小可。不過坐在對面的高德森早有防備,一見阿華扔出凳子便立刻彎腰閃避。而阿華急之下似乎也失去了準頭,凳子從太師椅上方飛過去,結結實實地砸中了鑲嵌在牆上的那隻大水箱。水箱玻璃經不起這樣的撞擊,「砰」地一聲碎裂了,大大小小的碎片伴隨著水箱中的傾瀉而下,直衝著高德森覆蓋而來。

站在高德森後的兩個黑保鏢應聲而上,展開護住了自己的主人。那些玻璃碎片大部分被他們遮擋住,並不能傷到高德森分毫。後者除了被淋個落湯之外,在這波攻擊中便沒有任何損失了。

而在桌子的另一邊,豹頭的反應更快。阿華剛剛把凳子扔出手,他便「蹭」地一下從自己的座位上躥出去,滿頭金髮舞,像極了一隻獵食的豹子。面對整個省城的格鬥王者,阿華也難有抵抗之力,他被豹頭一下就勒住了脖子,同時下盤也吃了記掃膛失去支撐,只能制於對方的擒拿之中。整個局勢似乎在瞬間便一邊倒地分了勝負。

然而高德森等人的心態卻無法樂觀。因為就在阿華被豹頭制服的同時,整個宴會廳的人都聞到了一不正常的濃烈氣味。

的氣味!

原來封閉在牆中的滿滿一箱並不是水,全都是酒!隨著水箱玻璃的破裂,這些酒傾斜而下,將高德森和他的兩個保鏢徹底澆了個

阿華的正在豹頭的鐵肘夾擊下搖搖墜,他的四肢都到了擒拿,但他的還能。於是他深吸了一口氣,將那燃得正旺的煙頭重重地吐了出去。煙頭在空中打著滾兒,火星閃耀,阿華的目一路追隨,臉上則浮現出暢快的笑意。

這一切都在電火石的瞬間發生。隨著「呼」地一聲輕響,煙頭的落點騰起一團巨大的火焰,然後便有三個火人在其中掙紮起舞,痛苦的哀嚎聲此起彼伏,令人不寒而慄!

豹頭幾乎看傻了,他愕然鬆開阿華,喃喃罵了句:「我!」隨即他意識到那火勢很可能危急到自己,連忙向著宴會廳門外跑去。守在門口的兩個保鏢也自顧不暇,一邊往走廊里退,一邊高喊著:「著火啦!快救高總!」眾人七手八腳地去找消防栓,一時間一團。

阿華卻沒有走。他把宴會廳的大門關好,從裏面別死。然後他又退回到桌子附近,盯死了在火中掙扎的高德森。只要後者想要逃離,他就舉著張凳子連頂帶踢,把對方趕回到水箱附近的火焰中心。而另兩個陪葬的保鏢則任憑他們在屋奔跑打滾,不作理睬。

屋外的豹頭等人渡過了一場夢魘般的經歷。他們雖然扯出了消防水管,但卻無法撞開厚重的宴會廳大門。只聽得屋連連,直如十八層的煉獄一樣。當那慘聲越來越弱的時候,他們的心也一點一點的沉下去,直到徹底的絕

聲徹底絕跡之後,宴會廳的大門才終於打開。阿華從廳緩步走出來,他的背後是一片火海,他的頭髮、服和鞋上也兀自飄著零星的火苗。阿華一邊走一邊拍打著這些火苗,他的神如冰如鐵,就像一個從地獄中走出的閻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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