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通知單之離別曲·大結局》第十二章 追因

十月十一日,早晨八點三十二分。

省城刑警隊會議室。

羅飛佔據著會議桌中間主持人的位置,他的眼睛有些紅腫,頭髮也略顯凌——看來剛剛過去的那個夜晚虧欠他一場愜意的睡眠。

坐在兩旁的與會者們雖然不像羅飛那樣疲憊,但他們也都沉著臉。整個會議室被一種令人窒息的低氣籠罩著,呼應著屋外那連綿不絕的秋風冷雨。

面對著昔日戰友,羅飛沒必要說些場面上的客套話,他單刀直地切進了此次會議的正題:「很突然地把大家召集過來,原因只有一個:就在幾個小時之前,杜明強從越獄逃跑了。」

傾聽者們沒有顯示出過多的反應,事實上,在收到專案組重建通知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知道了Eumenides逃的消息。最初的震驚逝去之後,他們開始蓄積力量,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戰鬥。在一種平靜而又充滿張力的氣氛中,每個人都把專註的目盯在羅飛上,等待後者更多的細節。

「我是在凌晨兩點二十七分接到的電話,打電話的人的是主管重監區的中隊長張海峰。他告訴我:杜明強搭乘一輛經過改裝的載貨卡車逃出了監獄,卡車的牌號為17195。我立刻布置警力對這輛卡車展開搜索和攔截,同時我自己則趕往張海峰的兒子所在的芬河小學,因為據張海峰所說,杜明強臨走前留下了一份『死刑通知單』,上面標明的刑人正是他的兒子張天揚。」

聽羅飛說到這裡,會場上唯一的子目跳了一下,然後微微搖了搖頭。這子正是省警校的心理學講師慕劍雲。在專為抓捕Eumenides而建立的「」中,慕劍雲是核心員之一,妙的心理分析曾準確地勾勒出那個殺手的格特徵和興趣好。

羅飛注意到慕劍雲的反應,他也明白對方為什麼會搖頭。Eumenides的行事風格雖然變化莫測,但在發放和執行「死刑通知單」這件事上,他卻一直遵循著極為嚴格的準則。很難想象,一個尚在上小學的孩怎麼會激發起Eumenides的制裁慾

「這張『死刑通知單』確實蹊蹺——而張海峰急著去追捕杜明強,也沒時間細說。」羅飛在敘事的同時順帶解釋了兩句,「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在第一時間趕到了張天揚的宿舍。當時張天揚是安全的,不過宿舍管理員卻反鎖住房門,不讓我進。他說一定要張海峰親自打招呼才能開門,於是我又給張海峰打電話,但對方的電話從這時開始就一直無法接通了。

後來我調了該轄區的110,看到有警車過來,管理員這才把張天揚送出來。我保護著這孩子,把他帶到了刑警隊。在路上我還給柳隊長打了個電話,讓他帶人過來增援。」

羅飛一邊說一邊往自己的右手不遠看去,那裡坐著一個瘦高的小夥子,此人幹,神堅毅,正是特警隊中最優秀的戰士柳松。因為Eumenides手了得,在「四一八專案組」建立之日起,特警隊便一直是其中值得依賴的現場戰鬥力量。最初進核心指揮小組的代表是特警隊的隊長熊原,後來熊原在一次行中遇害,便由柳松頂替上來。去年杜明強被捕獄之後,專案組解散,柳松回到特警隊,並就此升任為新的特警隊長。

柳松看著羅飛,回應似地點了點頭。凌晨時分他接到對方的電話后,立刻便帶人趕到了刑警隊,承擔起保護張天揚的任務。不過柳松對那份「死刑通知單」的真實也頗有質疑。且不說那孩子並無可殺之罪,就算有,Eumenides也不該把這份通知單過早的泄出來。要知道,警方絕不可能把一個孩子拋出來作為「餌」,而那孩子也沒有離警方控制的理由。當警方把孩子帶到刑警隊部死守的時候,Eumenides縱有萬般本事又能如何?所以這不僅是一份不該發出的「死刑通知單」,而且是一份無法完的「死刑通知單」。這通知單如果存在,恐怕會另有別的意義。

而羅飛在掃了柳松一眼之後,又面向眾人繼續說道:「凌晨三點十六分的時候,我接到報告,那輛車牌號為17195的卡車被攔截在東城國興路路口,車上暫時只發現司機一人。我立刻趕到現場,一邊就地審問司機邵大泉,一邊組織警力對車輛進行了徹底的搜查。可結果卻令人尷尬。首先是邵大泉對杜明強越獄的事顯得一無所知,他堅持說自己因為找不到鑰匙滯留在監獄中,到凌晨時分才離開;而那輛卡車也沒有任何改裝的痕跡,本不可能藏著一個大活人通過監獄的嚴盤查。」

「聲東擊西吧?」旁邊有人按捺不住地了一句,「杜明強本就不在這輛車裡,包括那份『死刑通知單』也只是個幌子,目的就是要牽制警方的力,調虎離山。」

說話者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他帶著副眼鏡,形瘦弱。一警服鬆鬆垮垮的,頗不合,穿在他上全無莊嚴肅穆的覺。不過此人的來頭可不小,他曾日華,是省城警界首屈一指的網路安全和信息專家。

羅飛對這樣的評論未置可否,只按自己的思路往下說道:「因為無法打通張海峰的電話,後來我便直接與監獄方面進行了聯繫。那邊的追逃預案已經啟,監獄管理局的領導也親臨現場展開調查,但奇怪的是,最先發現犯人越獄的張海峰卻失去了音訊。據監獄方的門哨說,張海峰在追逃預案啟后不久就駕車出去追擊逃犯,他當時非常匆忙,甚至都沒有接門哨的例行檢查。」

曾日華猛地一拍手:「張海峰有問題,那輛車更有問題!說不定杜明強就是藏在他的車裡!」

羅飛這時把目投向曾日華,點頭道:「我也覺得事的關鍵就在張海峰上。所以我接著便調警力,開始在全市範圍尋找張海峰駕駛的那輛警車。不過這次搜尋卻一直沒有結果。直到五點二十一分的時候,我的手機接到一個陌生來電,接通后居然是張海峰。他問我兒子的況怎麼樣,我如實告訴他張天揚非常安全,張海峰便說了句:『羅隊,謝謝你,對不起。』」

曾日華「哦?」了一聲,他原先猜測張海峰可能是杜明強的越獄同謀。但從張海峰的這個電話看來卻又不像,他忍不住要問:「這傢伙到底是怎麼回事?」

羅飛略咧咧,帶著點無奈的表說道:「我什麼都沒來得及問,他已經把電話掛斷了。我查了那個號碼,是城郊明月湖附近的一個公用電話。我立刻帶人前往搜尋,最終在湖邊一條偏僻的小道上找到了張海峰的警車。只是車裡空無一人,車輛已經被破壞,無法發,車的後窗玻璃也被打碎,現場還有一些散落的布條,看起來是用監舍里的床單撕結而。」

「嗯。」曾日華用手在頭頂的髮叢中撓了撓,似乎在分析著什麼。慕劍雲和柳松雖不作聲,但目聚凝,顯然也在揣這副場景背後的蘊義。

羅飛則接著說道:「我趕給監獄方面打電話,向他們通報了這個況。監獄那邊也告訴我:張海峰已經自行回來了——他涉嫌重大職,首先要接部的監管和調查。至此我覺得杜明強越獄的況基本上清楚了。於是我就把諸位召集到這裡來,共同商議對策。」

「一定是杜明強劫持了張海峰,然後駕著後者的警車逃離了監獄;」曾日華最耐不住子,有了點思路就迫不及待地要說出來,「車被棄置在明月湖邊——那裡地偏僻,會延緩警方發現的時間;那些布條應該是用來捆綁張海峰的吧?杜明強走後,張海峰幢碎後窗玻璃,割斷了布條;因為手機也被杜明強帶走了,他只能找個公用電話和你聯繫;在得知兒子安全之後他便急匆匆趕回監獄,這說明他雖然職,但在杜明強逃一事中至沒有主觀上的故意。」

柳松比曾日華要沉穩一些,等對方說完這一大通話之後,他這才緩緩附和道:「這樣的分析倒是合理——只是有一點我很難理解:杜明強怎麼能劫持到張海峰?」

慕劍雲也輕搖著頭:「確實難以理解。這裡面必然還有——只有張海峰自己才知道的。」沉默片刻后,抬頭問羅飛:「監獄那邊的事我們方便手嗎?」

羅飛道:「我已經派尹劍過去通了。」不過他也明白,出現了犯人越獄這樣的大事,這對整個監獄管理系統來說無異於挨了一個恥辱的耳。現在監區中隊長又深陷其中,監獄方必然要先進行部調查,其中涉及的某些會不會向外,尚不好說。

「哎!」曾日華忽然又想到了什麼,一揚手道,「那個卡車司機不是在我們手裡嗎?我看可以加強對他的審訊力度。找不到鑰匙,誰信哪?我看他就是和杜明強串通一氣的,要不是監獄方面去追那輛卡車,杜明強怎麼逃得出去?」

柳松和慕劍雲各自點頭,都覺得這個司機確實有問題。

羅飛卻只是聳聳肩膀:「那個邵大泉我親自審了。他就是說鑰匙丟了,然後到深夜才找到的,別的什麼都不知道。或許是杜明強了他的鑰匙,或許他和杜明強確實有所牽連——可不管如何,你都無法證明他的行為是故意的。你更別想從他裡得到什麼。」

慕劍雲理解羅飛最後那句話,苦笑道:「在這種況下,傻子也不會開口的。一開口就等於自己往糞坑裡跳。」

曾日華咂了咂,雙眼在鏡片後面瞇兩條小,有些無計可施的樣子。片刻后他睜開眼睛看著羅飛,想從對方上尋回一些希

羅飛這時卻搖了搖手,打斷了眾人的思路:「其實杜明強是怎麼逃的,這個問題並不重要。我把大家召集起來,主要的目的也不是要討論這個。」

「對。」柳松的思維首先跳了出來,「我們關注的重點應該是怎樣抓回這個傢伙。至於他是怎麼跑掉的,就讓監獄管理局心去吧!」

「所以我們首先應該討論:杜明強為什麼要越獄?」羅飛鄭重地提出了這個問題,然後他停頓了一會,等眾人都跟上了自己的思路之後,這才繼續說道,「不管杜明強的設計有多妙,越獄本都是一件風險極高的事;而據監獄那邊的消息,杜明強在越獄的過程中還殺死了同監舍的幾個獄友,這意味著他一旦計劃失敗就會賠上自己的命。要知道,杜明強的刑期其實只有五年,相對於這個刑期來說,他所冒的風險實在太不值得。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一定有某個重要的原因在支配著杜明強,讓他不得不提前越獄。這個原因或許在監獄之,或許在監獄之外。如果在監獄之外的話,那我們知道了這個原因,也就知道了杜明強接下來會幹什麼。」

不錯。眾人心中都是一亮:如果促使杜明強越獄的原因在監獄之外,那就意味著他急於出獄去完某件事——這件事豈不正是亟待警方追尋的重要線索嗎?

「他到底想幹什麼?」曾日華在鏡片後面翻了翻眼睛,「難道是新的『死刑通知單』,急於在近期做出制裁?」

這或許是最容易想到的推斷吧。對於Eumenides這樣一個有著堅定信念的殺手來說,還有什麼事比制裁那些逍遙法外的罪犯們更加重要?

羅飛看著曾日華,順著對方引起的話題說道:「我需要你針對這個思路做詳細的分析。排查那些法律無法制裁的罪人,重點目標可以鎖定下面幾種況:近期剛剛傳出惡名的;即將出國的;新近出獄的或者即將獄的;得了絕癥有可能在短期病故的。」

「我明白了。」曾日華用手推了推自己的眼鏡,懶散的外表下出幹練的味道,「我會在一天之給你提一份詳細的排查報告。」

「很好。」羅飛隨後又轉過頭來看向慕劍雲,「慕老師,你能不能針對Eumenides的心理分析一下,除了執行通知單之外,還有什麼外界因素有可能促使他急於越獄?」

慕劍雲皺著眉頭道:「我想不出……他既然已經鐵了心要為執行正義的殺手,他在這個世間還能有什麼牽掛?」

雖然慕劍雲沒能給羅飛提供什麼有價值的答案,但的話語還是後者心中一

羅飛知道Eumenides並非了無牽掛,只是這牽掛幾乎無人知曉。

Eumenides永遠無法忘記那個孩,即使在臨險境的時候,他也會事先把孩託付給一個值得信賴的人。不過現在接託付的那個人已經步絕境,難道Eumenides就是知道了這個消息,所以才要越獄出來,以親自照顧那個孩嗎?

可羅飛隨即便推翻了這個猜測。因為越獄的後果和這樣的假設本是背道而馳。首先,Eumenides很清楚羅飛早已盯上了那個孩,他想要和孩接很難再避開羅飛的視線。但這並不意味著他便無法與孩來往了。因為Eumenides是以杜明強的獄的,當他刑滿釋放之後,這個份便復歸清白,即使被羅飛盯上也無所謂。而一旦越獄之後,杜明強便了一個有著重大案底的逃犯,所以他必須一輩子躲著羅飛,這就意味著他再也沒有機會和那孩進行接了。

所以Eumenides決不會為了那個孩而越獄。為了那個孩,他應該老老實實地服完刑期,為一個令羅飛也無可奈何的「清白人」。

就在羅飛暗自思忖的當兒,一個影急匆匆從屋外閃進了會議室。眾人不約而同地向來人看去,原來卻是羅飛的助手尹劍。

「怎麼樣?」羅飛等不及尹劍坐定便率先問道。他派小夥子去監獄那邊打探消息,對方這麼著急地趕回來,一定是有所發現才對。

「現在見不到張海峰——監獄管理局那邊不讓我們手。」尹劍先抑后揚地說道,「不過杜明強越獄的基本過程已經搞清楚了。他和同監舍的三個重犯通過雨水和通風管道進辦公樓,在樓地下室對三個同案下了殺手。同時他故意放出錯誤的越獄信息,引獄方的值班人員去追擊那輛卡車。杜明強自己則躲藏在張海峰的警車,伺機襲擊了張海峰,然後駕著張海峰的警車衝出了監獄。」

羅飛「嗯」了一聲,同時他注意到尹劍的表帶著超出話語容的激,便追問道:「還有什麼況?」

「你們看看這個。這是杜明強在殺人現場留下的。」尹劍一邊說,一邊從上兜里掏出一隻明的塑料證袋,那袋子里裝著幾張膠紙片,紙片被雨水和替浸染,漉未乾。

羅飛接過袋子先略略掃了一眼,口道:「死刑通知單?!」

尹劍用力咽了口唾沫道:「是的。一下子四張!」

羅飛神一凜,他出一副白紗手套穿好,然後將那些紙片小心翼翼地從袋子里取了出來,他一張一張地翻看著,確信那的確是Eumenides的手筆無疑。

慕劍雲等人也都起圍攏過來,每個人都很清楚這些紙片的存在意味著什麼。

「這樣的話,杜明強相當於承認自己就是Eumenides了。」曾日華頗為慨地嘆了一句。去年專案組費盡艱辛才將杜明強捉拿歸案,卻因為沒有證據證明他的殺手份,最終只判了對方五年徒刑;現在杜明強終於暴出自己的本來面目,只可惜他又逃之夭夭,不知所綜了。

慕劍雲說道:「不管他有多合法份,以後只要我們再抓住他,他就無法抵賴自己就是Eumenides。」

羅飛也點點頭,不過他隨即又帶著點自嘲的口吻補充說:「只要他不把剩下指頭全都咬掉。」在上一次抓捕杜明強的時候,羅飛曾經獲得Eumenides的左手中指指紋,但杜明強卻咬掉了那個指節,使得羅飛掌握的指紋失去了意義。後來杜明強獄,羅飛特意把對方的所有指紋都留了檔。現在那幾張「死刑通知單」已經把杜明強和Eumenides劃上了等號,杜明強再想要藏住自己的殺手份,必須把所有的手指都銷毀才行。

曾日華附和著羅飛的自嘲,嘿嘿一笑,然後又道:「這麼看來,杜明強越獄這件事,對於我們了結Eumenides的案子倒是件好事呢。」

眾人都明白曾日華的意思。如果杜明強不越獄,等他刑滿釋放之後,隨便換個份就可以繼續作案。而警方除非抓到他的現行,否則即便和他對面相逢也無可奈何;而現在,不管杜明強換不換份,會不會作案,只要能將他緝捕,專案組便能徹底贏得對Eumenides之戰的勝利。從這個角度來說,杜明強的越獄對專案組確實是件好事。不過其他人自重份,即使這麼想也不會這麼說,只有曾日華口無遮攔。

羅飛則皺起眉頭,他把那四張「死刑通知單」依次在桌面上擺開,細細斟看著。那些蔓延的跡更進一步地提示著他:不惜坐實Eumenides的份,杜明強越獄行為必然有著某種極為重要的意義!

「這算什麼罪名?」柳松看到了發給張天揚的那張通知單,忍不住詫異地問了一句。

「你可以把保護張天揚的弟兄們撤下來了。」羅飛轉頭向柳松說道,「Eumenides不會那個孩子,這張通知單本不立,它只是杜明強越獄時的一個道。」

慕劍雲點頭表示贊同:「這是杜明強的心理戰。先殺死三個獄友,然後再給張天揚發出『死刑通知單』,張海峰必然會方寸大,他冒然下達追擊命令,後來又被對方伏擊劫持,這些都不奇怪了。」

尹劍這時想到了什麼,話道:「其中那三個重犯也沒有都死,有一個重傷活了下來。」

「哦?」羅飛立刻敏地問道,「是哪個?」

「這個杭文治的。」尹劍出手指往其中一張通知單上虛點了一下。

「杭文治?」羅飛一愣,他記憶的某個閘門被打開了,愕然道,「是他?」

「誰?」尹劍下意識地反問,其他人也都有些不著頭腦的樣子。

羅飛暫時顧不上解釋,他凝起目,腦子飛速地旋轉起來。他想起了今年初春的時候被自己拘捕的那個年輕人,那人的名字正是杭文治。那個可憐的傢伙被一個人騙走了所有的財產,最後因為暴力討債,犯下搶劫和劫持人質的重罪。當時在審理此案的時候,那對男的表現讓羅飛相信他們之間的確存在著債務關係,只是杭文治無法證實,所以也無法給自己罪。從這個角度來說,杭文治獄是帶著天大的委屈的,而這樣的委屈和Eumenides生父文紅兵當年的遭遇多麼相似!只是羅飛從警多年,對世間的善惡炎涼早已見識許多,對他來說,只有法律才是制約人們行為的準繩。即便羅飛對杭文治滿懷同,但他還是按照法律向檢察機關提了相關的案卷資料。後來杭文治被判獄,羅飛也就漸漸淡忘了此事。

此刻杭文治的名字忽又在杜明強越獄一案中出現。羅飛這才知道,這個與文紅兵經歷相似的年輕人居然在獄后了Eumenides的同監舍友。而在杜明強越獄的時候,他又是唯一一個遭刑罰卻大難不死的人。這一切難道只是偶然的巧合?

不,羅飛從不輕易接巧合。當任何巧合發生的時候,他都會試圖尋找藏在其中的必然聯繫。

片刻之後,羅飛的思緒略有迴轉,他立刻又問尹劍:「這傢伙現在在哪裡?」

「應該在人民醫院的重癥室吧,據說剛剛搶救過來。」

「我要這傢伙的詳細資料!」羅飛的手指在桌面上重重地叩了一下,然後他看向曾日華,「你去篩查他的檔案,包括他的家庭背景,人生履歷等等,要非常非常仔細。我要知道,他是不是和龍宇集團有什麼聯繫!」

曾日華裡答了句「明白」,但臉上的表卻充滿困,他實在想不通這事怎麼又牽扯上龍宇集團了。

而羅飛這時又看向尹劍:「你還得往監獄跑一趟,詳細調查這個杭文治在監獄里的表現,重點包括:是誰給他安排的監舍、他在獄中的會訪記錄,以及他和杜明強之間的關係如何!」

「好!」尹劍毫不含糊,騰地站起了。他坐了也就兩三分鐘,凳子都還沒焐熱。

「慕老師,你跟我一塊去人民醫院,會一會這個杭文治。柳隊長,請你在刑警隊時刻待命,做好戰鬥準備!」說最後這幾句話的時候,羅飛也站了起來,他的腰背拔剛直,先前的疲憊已經被戰鬥的火焰燃燒得無影無蹤。

上午十一點二十三分,省人民醫院重癥病房。

杭文治從昏迷中醒來,他覺腦子脹乎乎的,部則不斷傳來火辣辣的痛。在他腦袋上方掛著一個碩大的袋,正源源不斷地通過導管流他的,與死神爭奪著他那虛弱的生命。

一個護士湊過來看了看他的況,隨即又轉離去。片刻后,在病房門口傳來對話的聲音。

「他醒了。」

「我們可以進去嗎?」

「可以。但你們不能太過刺激他,也不要讓他說太多的話。」

「我明白。」

……

對話結束后,有腳步聲向著床前走來。杭文治的腦袋無力轉,他只能被等待來客將形移到自己的視線之

杭文治眼簾的是一個穿警服的中年男子,此外還有一個窈窕的子跟在男人後,只是那於他視線的邊界點上,難以看到全貌。杭文治只能瞇起眼睛,儘力去打量那個離自己較近的男人。

男子似乎知道杭文治的視力不好,便特意躬下,把自己的面龐送到對方眼前,然後他問了句:「你認識我嗎?」

杭文治依稀想起些往事,他勉力張開,氣若遊般說道:「羅……羅警。」

羅飛抬起一隻手擺了擺,說:「認識我就行,你不用說話,先聽我說。」

杭文治緩緩眨了一下眼睛,用以代替點頭的作。

羅飛心中略寬,這杭文治雖然傷重,但彼此間的流尚不問題,於是他立刻便切正題道:「我們剛剛對你的個人履歷進行了詳細的調查。在十年前,你的父親得了癌癥,全省最好的腫瘤專家都聚集起來給你父親做了會診——以你當時的家庭境況肯定無法調這樣的資源。我詢問了幾個當事人,他們都不否認當年是到鄧驊的委託。我們還查看了你在監獄期間的探訪記錄,發現你和夢鄉樓的經理馬亮有過接,而馬亮是阿華手下的得力幹將之一。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你和龍宇集團有著非常深的淵源。」

杭文治睜眼和羅飛對視著,既沒有否認,更不想掩飾什麼。事以至此,掩飾還有什麼意義?

這正是羅飛期待的態度,他可以毫無阻攔地將話題繼續深下去:「我們還了解到,有人打點了監獄勤,使你有選擇地被分配到四二四監舍,而你和監舍中杜明強的關係非常好。我知道你是有意去接近他的,因為你想給鄧驊報仇,對嗎?」

杭文治又眨了一下眼睛,然後他努力想說什麼。

「杜……」

羅飛猜到對方關注的焦點,便直截了當地搶答道:「杜明強已經功越獄了。」

杭文治閉起眼睛,顯得既無力又無奈。

「你不要想別的事,只管回答我的問題。」羅飛再次提醒對方,「你的回答或許能幫助我們儘快把杜明強捉拿歸案,你明白嗎?」

杭文治立刻睜開雙眼,同時用激昂的眼神表現出強烈的合作慾

羅飛正式提出第一個問題:「越獄的主意是誰先提出來的?」

杭文治的,聲音微弱但口型分明是個「我」字。

「你故意鼓杜明強越獄,然後伺機報仇?」

杭文治認同地眨著眼睛。

「杜明強一開始就同意越獄嗎?」

杭文治用氣聲吐出一個「不」字。

「那你是怎麼說服他的?」羅飛終於把話題引到了核心,事實上這個問題也就等價於:杜明強究竟因為什麼改變主意,最終參與越獄?

可杭文治的回答卻卡住了,他愣了一會才又開口:「不……不是我……」

「不是你說服他的?」這讓羅飛有些意外,他連忙又追問,「那是誰?」

杭文治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呼吸有些加重,似乎在心中出現了猶豫和衝突。羅飛料想對方是不願把其他同伴牽扯進來,他必須打消對方的顧慮。

「我對越獄這件事本沒什麼興趣,不管你們做了什麼,那都是監獄管理局的麻煩;我所關心的,只是怎樣抓住那個傢伙。我必須知道促他越獄的原因,這樣我才能提前掌握他下一步的行。」

羅飛的誠懇言辭終於讓杭文治下定了決心,他鼓足一口氣力,清晰地吐出四個字來:「去問阿華。」

羅飛心念一,立刻轉說了句:「走!」

一直站在羅飛後的子自然就是慕劍雲了。覺有些突然,停在原地問:「這就走?」在看來,對杭文治的詢問似乎還沒完全展開呢。

羅飛卻非常果斷地邁開了步伐,同時略帶著自責說道:「我們已經晚了呢。我應該早一點想到阿華的!」

慕劍雲只好跟上羅飛的腳步,而在行進的過程中,也逐漸悟出了頭緒:不錯,在設計杜明強的計劃中,杭文治和阿華必然是一對同謀。既然杭文治沒能在獄中說服杜明強越獄,那阿華一定會在監獄外施加某些影響,而這種影響即便是杭文治也並不了解。事調查到這一步,必須儘快從阿華裡獲得些東西才行!

中午十二點零三分。

省城看守所。

阿華被帶進了提審室,作為故意殺人的重犯,他帶著沉重的手銬腳鐐,行頗為不便。在他上有好幾個地方都纏著繃帶和紗布,裹護著或輕或重的外科燒傷。

雖然如此,這個男子卻毫沒有顯出狼狽或者虛弱的覺,他一步一步地挪進提審室,緩慢的作中反而出一種沉穩的力道。然後他停下來掃了一眼屋形:在鐵柵欄的外面坐著一男一,這倆人阿華都不陌生——一個是刑警隊長羅飛,一個是心理學者慕劍雲。

「你怎麼又來了?」阿華看著羅飛,一邊說一邊自顧自地坐到了審訊椅上,「我不是都待清楚了嗎?你只要在結案陳詞里寫上『供認不諱』這四個字就行了。」說完這話,他抬起手臂察看著那裡的傷勢,那傲然的表卻像是一個勇士在炫耀自己的勳章。

他的確有炫耀的理由。在龍宇大廈的那場大火中,他憑藉一己之力燒死了包括高德森在的三個敵人。雖然他現在面臨著法律的嚴懲,但即使是走向地獄,他也將保持著一個勝利者的榮耀姿態。

「我這次來不是為了你的案子。」羅飛擺出一副不不慢的態度。他知道阿華遠非杭文治可比,想從對方裡得到實話,得像釣大魚一樣,先要消磨掉他的銳氣,然後才能收線。

阿華翻了翻眼皮,掃視著羅飛和慕劍云:「那你們來幹什麼?」

羅飛沉默了一小會,然後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杜明強越獄了!」

阿華的目本已回到自己的手臂上,聽見這話驀地又彈起來,直地向羅飛看去。而羅飛也做好了準備,他與阿華對視著,眼神里像帶著鉤子一樣,讓對方的視線一旦接過來,就再也無法挪分毫。

「杜明強越獄了——」羅飛把剛才的話加重語氣重複了一遍,並且又補充說,「他還對同監舍的三個獄友下了殺手,包括一個半年前獄的新人——杭文治。」

阿華的眼角了一下,他竭力控制著自己的緒,強忍著要用手銬去砸椅子的衝。在幾次沉重的呼吸之後,他略略平靜了一些,沉著聲音問道:「那三個人都死了?」

羅飛直接點明了對方的心機:「你關心的是杭文治吧?他沒死——他的管被切開,但好在沒傷到主脈。」

阿華長出一口氣,他閉起眼睛,把往後仰靠著椅背,不知在想些什麼。

羅飛能到對方緒的起伏,這正是他有意去營造的效果——那條驕傲的大魚已漸漸被疲憊和慌包圍。

羅飛卻還要繼續打擊對方。

「你敗了。你的計劃不但沒有功,反而被杜明強所利用。」他譏諷似地問道,「你本不是那傢伙的對手,何必要來多此一舉?」

阿華睜開眼睛怒視著對方,反相譏:「如果說我是多此一舉,那也是因為你們警方的無能。」

「真是可笑。」羅飛用毫不退讓的目迫著對方的氣勢,「是我親手給你戴上了鐐銬,你有什麼資格來質疑我的能力?」

阿華卻真的笑了,先是冷冷地一兩聲,後來笑聲漸漸連貫起來,他歪著腦袋,斜斜地看著羅飛,像是在看一個稽的小丑。

羅飛倒沉得住氣,他一直等對方笑聲停歇了,這才又淡淡問道:「你笑什麼?」

「你還真以為你們警察能抓得住我?」阿華昂起頭反問。

羅飛攤開手掌提醒對方:「這已經是事實了。」

「那是我願意被你們抓住,你們才能得手!我如果不願意,你們能有什麼辦法?」阿華挑起角,又傲慢地搖了搖頭,「算了。我懶得和你們再說,反正你們也不會懂。」

羅飛忽然間也笑了,而且點頭道:「我懂。」

阿華一愣,瞇起眼睛問:「你懂什麼?」

「你從來沒把我們警方看在眼裡,不管是我們拘捕你的時候,還是在後來的審訊過程中,你一直高高在上,好像你才是這場遊戲里的主宰。在你看來,並不是我們抓住了你,而是你全了我們。是你在天化日之下殺死了高德森,才讓警方有了拘捕你的機會。這簡直就是一份無償奉送的大禮,我們警方應該對你激涕零才對。」

羅飛說話的同時,笑容卻慢慢凝固,審訊室里的氣氛也因此變得有些沉重。阿華莫名到有些不安,他下意識地挪了一下

羅飛的目一直盯著阿華,右手卻往審訊桌的屜里去。不消片刻,他便出一個小巧的攜帶型收錄機,推在了桌面上。

阿華一怔,譏笑道:「你給我錄音?有必要嗎?」他對自己殺害高德森的罪行早已待得很清楚,真是搞不懂對方為何要使出這樣低劣而又毫無意義的手段。

羅飛也不解釋什麼。他按下了錄音機上的播放鍵。很快便有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

「我是省城刑警隊隊長韓灝,今天我錄下這段自白,以揭示一樁即將發生的案真相……」

阿華對這個聲音再悉不過。那正是韓灝留下用以指證龍宇大廈雙案的錄音。當初這錄音先是被Eumenides截走,後來又機緣巧合般落在了高德森手裡。高德森以此要挾阿華,得阿華最終選擇了魚死網破的殊死一搏。當時在金龍宴廳一場熊熊大火,原版的錄音早該燒了灰燼,而高德森複製的帶子又怎會落到警方手裡?阿華只能看著羅飛,等待對方給出答案。

羅飛見對方已很詫異,便終止了錄音的播放。

「你在龍宇大廈殺死了凌恆乾和蒙方亮,你以為警方拿不到證據,對你本沒有任何辦法。只要你願意,你就可以一直逍遙法外——」羅飛頓了一頓,加重了語氣,「但是你錯了,真正控制局勢的不是你,而是我們警方。這卷錄音帶早就在我手裡了,高德森拿到的,其實是我故意留給他的複製品。我故意的——你明白嗎?」

阿華的臉愈發難看,高昂的頭也終於垂了下來。他是個聰明人,並不難理解羅飛話語中的邏輯。黯然良久之後,他看著自己被銬著的雙手,苦笑道:「你是在利用我……利用我去對付高德森。」

「除惡務盡!」羅飛擲地有聲地說道,「龍宇集團、高氏集團一日不除,省城便一日不得安寧!」

阿華面如死灰,啞口無言。他原以為自己控制著一切:殺死高德森,那是多麼壯烈的一幕,自己才是這場大戲的主角!警方呢?不過是大幕落下后,跟著揀拾些戰利品的小丑而已。可現在看來,他真的錯了。在這場大戲中,他僅僅只是個演員,他的一切行為都在執行著導演的指令。而這個真正控著全部局面的導演,卻是此刻端坐在自己面前的那個男人。

羅飛還在蓄積力量,要給對方最後的致命一擊。

「你不知道的事其實很多。」他輕嘆一口氣,又問,「你以為你殺了高德森,就算是給明明報仇了嗎?」

這話準地刺痛了阿華,他驀地抬起頭來,敏地問道:「你什麼意思?」

「真正手的另有其人!這個人在現場留下了鐵證,你自己看看吧!」羅飛一邊說,一邊從兜里掏出一隻證袋,遞給了看押阿華的武警。

武警把證袋展示在阿華面前,阿華凝起目,清晰地看到了袋中那盤卷彎曲的黃長發。他很明白那頭髮所代表的信息,他的拳頭握起來,也不控制地抖著。終於,他再也抑不住那噴薄的恥辱和憤怒,狠狠地將手銬砸向面前的椅子。

「咔嚓」一聲,用來錮犯人坐姿的木板從中斷裂,晃悠悠了兩截。

「你幹什麼!」強力壯的武警搶上一步,用雙臂箍住阿華的脖子,「老實點!」

阿華到鐐銬和武警的雙重束縛,無力反抗,他只能漲紅了臉,從牙出咒罵的言語:「忘恩負義的混蛋……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你有什麼權力殺他!?」羅飛正斥問,他的聲音不大,但卻完全蓋住了阿華憤怒的吼,後者只好停住口,而羅飛又接著說道:「也不需要你去殺他。在你被捕的同時,豹頭也被捉拿歸案。法律自然會給他應有的懲罰!」

聽到羅飛這樣堅定的話語,阿華漸漸平靜了一些。的確,他在看守所里也看到了豹頭的影,不過此前他以為豹頭只是因雙方惡鬥而到牽連,怎料到對方居然就是對自己痛下殺手,結果卻誤傷了明明的首惡元兇。他在懊惱自己有眼無珠的同時,也不住要用另外一種態度來審視眼前的那個警察。

由於自己的職業份,阿華對於警察有一種天生的抵。而在韓灝中Eumenides之計將鄧驊擊斃之後,這種抵變得愈發地固。在他看來,警察不僅是自己快意江湖時的敵人,更是無能和無用的代名詞。

一個無能的朋友至能得到一份友,一個強大的敵人也能得到對手的尊重,可是一個無能的敵人除了輕蔑的嘲諷之外,什麼也配不上。

阿華對警方的態度素來如此。而在阿華與高德森集團的爭鬥中,阿華又懷疑警方在暗中支持他的對手。所以他對警方的敵意愈發深重。可是羅飛,這個新任的省城刑警隊長,卻正在扭轉他的態度。

這個警察擊敗了自己,還抓住了殘害明明的真兇。不管是對高德森,還是對豹頭,他也都鐵面無,他確實是法律堅定的維護著。這樣一個令人深不可測的厲害角,或許,他同樣能抓住那個傢伙!

事實上,他已經抓了Eumenides一次,只是沒能定實後者的死罪。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Eumenides恐怕也不會有那麼好的運氣了吧?

一個無能的對手正在發生奇妙的角轉變——他似乎有充分的理由變一個強大的朋友。

羅飛也看出了阿華的緒變化,他沖武警揮了揮手,示意對方撤開。後者便鬆開了胳膊,不過他的眼神仍然死死地盯著阿華,提防著對方的異

阿華晃了晃脖子,試圖緩解殘存在那裡的窒息和痛。然後他看著羅飛,目中已毫無敵意,同時他很認真地說道:「你還在這裡幹什麼?你應該去對付那個傢伙。」

羅飛也改變了自己的態度,誠懇地說道:「我需要你的幫助。」

「哦?」阿華自嘲般地一笑,「我現在這副境地,還能幫你?」

「我想知道杜明強為什麼會越獄,這樣我才能主去尋找他的蹤跡。」

阿華「嗯」了一聲,表示明白羅飛的邏輯。他斟酌了一會,忽然說道:「我可以告訴你,但我有一個條件。」

「你說吧。」羅飛回應得很乾脆,「——只要法律允許,我會盡量滿足你。」

阿華冷冷道:「我要看到豹頭先死。」

這樣的要求有些意外,但又在理之中。阿華知道自己的罪行已無可恕之理,他唯有的心愿便是能見證仇人的覆滅。如今在他眼中,他對豹頭的痛恨甚至要超過Eumenides。他和Eumenides是各衛其主,雖然水火不容但至還互有一番尊重,而豹頭和他枉為多年的兄弟,自己一片真心,即便豹頭倒戈也未曾為難過對方,萬沒想到對方居然如此狠毒,十足是個詐的小人。如果自己不能見證豹頭的末日,實在是死不瞑目。

羅飛能理解阿華的心。事實上,他也非常看不起豹頭這樣的人。雖然同為罪犯,但不管是Eumenides、阿華還是豹頭,每個人在他心中都有相應不同的位置。他思忖了一下,覺就豹頭的罪行來說,不管是主觀惡意還是後果的嚴重程度,都已經達到了死刑的量刑標準,於是他便承諾道:「我可以運作,讓豹頭先於你接裁決。」

阿華點點頭道:「多謝了。」他和羅飛雖然接不多,但和對方卻很容易建立起某種信任。他相信羅飛是不會失約的,而他自己也如約托出了對方想要的答案:「想要再次抓住Eumenides的尾,你只要盯住那個孩。」

羅飛皺了皺眉頭,覺到什麼,但又不能十分確定。

阿華進一步解釋:「我告訴了那個孩:殺父親的兇手已經被警方抓住,只是警方沒有掌握那傢伙殺人的證據,所以他只被判了五年徒刑——這就是Eumenides越獄的原因,你明白了嗎?」

是這樣!羅飛的視線漸漸清晰起來。當初杜明強被捕,因為警方的工作有很大缺陷,所以案的真相一直屬於部機,並沒有像公眾披。那孩自然也不會知曉。現在阿華把此事告訴了那個孩,對獄中的Eumenides來說,他必然會面臨一種極為尷尬的局面,難道正是這種局面引導了他的越獄行為?

在羅飛漸漸明了的同時,慕劍雲的眼神卻越來越困已經猜到,所謂「那個孩」應該就是遇害警鄭郝明的兒鄭佳,不過實在想不通杜明強越獄為何會到鄭佳的影響。

這時羅飛又對武警揚了揚手說:「行了,把他帶下去吧。」

阿華不用武警招呼,自己起往審訊室後門走去,到了門口時他卻又停下來,轉頭對羅飛說道:「等有一天你抓住他的時候,別忘了到我墳上燒張紙!」

羅飛無言地點了點頭。阿華哈哈一笑,轉大步離去,似乎心中再沒有什麼牽絆。

還沒等阿華和那武警走遠,慕劍雲已經按捺不住子,豎著眉頭問羅飛:「羅隊長,你是不是又有什麼事在瞞著大家?」

「確實有。」羅飛先是坦然承認,然後又道,「不過我你一塊過來的時候,已經不準備再瞞著你了。」

慕劍雲無奈地撇了撇:「那你說吧。」雖然對羅飛這種自以為是的控制非常不滿,但這正是對方強格所在,任誰也難以改變了。

羅飛指了指桌面上的那個收錄機道:「那我就先說說這卷錄音帶……」

「這個不用你說了。」慕劍雲打斷了他,「我已經知道了。」

「你知道了?」羅飛頗有些詫異,「你知道什麼?」

「我知道為什麼你早就拿到了這卷錄音,但卻遲遲不願以此為證據將阿華早日緝拿。」慕劍雲似笑非笑地看著羅飛,一副竹的樣子。

羅飛「呵」了一聲,他環抱著雙臂不說話了,一副「願聞其詳」的態度,好像是故意要考較考較對方。

慕劍雲便把俏臉傾湊過來,故作神地在羅飛耳邊低語:「因為那捲錄音帶本就是假的!」

這一下正命中羅飛的心事,他猛然側看著慕劍雲,神竟有些窘迫,就像是作弊的學生被老師逮住了現行一樣。

慕劍雲看著對方的慌張的樣子,開心地笑了起來。

羅飛盯著慕劍雲看了有兩三秒鐘,確信對方絕不是在詐唬自己,便沮喪地問道:「你怎麼聽出來的?這帶子有破綻麼?」問話的同時,他也不待慕劍雲回答,自己又把帶子回卷到頭,想要把剛才放過的容再聽一遍。

但慕劍雲卻手捂住錄音機的播放按鈕,阻止了羅飛的作。

「行啦,你別自己嚇唬自己了——」笑道,「你設計的帶子一點破綻都沒有。」

羅飛皺著眉頭,苦思自語:「那為什麼……」

慕劍雲也不忍心再折磨對方了,終於坦白道:「是曾日華告訴我的。他和你可不一樣,心裡是藏不住一點事的。」

羅飛恍然大悟,搖頭苦笑道:「這小子……」

那捲錄音帶的確是偽造的,而刀正是電腦高手曾日華。

去年阿華和韓灝聯手,在龍宇大廈殺死了林恆乾和蒙方亮二人。這起案子做得滴水不,並且嫁禍在了Eumenides上。羅飛雖然看破了阿華的手法,但苦於韓灝已死,便沒人了最直接的證人。後來警方得知韓灝曾留下指證阿華的錄音,可惜又晚到一步,被Eumenides將那捲錄音截走。Eumenides獄后,羅飛曾數次勸說對方,希他能將錄音給警方,讓阿華到法律的制裁。只是Eumenides一直不為所。直到羅飛發現阿華在照顧鄭佳之後,才意識到Eumenides和阿華之間已經達了某種協議。這意味著警方想要從Eumenides那裡找到阿華案的突破口已無可能。

此時阿華和高德森之間的爭鬥愈演愈烈,已為省城治安的大患。羅飛急於將這兩惡勢力剷除,但他又擔心:在這樣一種均衡的局面下,如果不能除惡務盡,警方可能會被其中的某一勢力利用,為其打對手的幫兇。

在這場三方的角逐中,羅飛不想為相爭的鷸蚌,他想為得利的漁翁。

羅飛開始籌謀,他能不能引某種力量,打破阿華和高德森之間僵持的局面。最好能讓這倆人面對面拼個你死我活,然後警方便可以名正言順地站出來清理殘局,將省城最大的這兩惡勢力徹底清除。

其時高德森謀害阿華不,反傷了無辜的孩明明。阿華已鐵了心要找高德森尋仇,高德森對此頗為忌憚,平日里安保嚴,更不敢輕易與阿華會面。羅飛偶有:如果韓灝指證阿華的錄音帶落在高德森手裡就好了。以高德森的利益思維模式,他必然會約阿華見面,以那捲錄音帶要挾對方,在他眼裡,阿華除了乖乖就範之外,別無他路可走。可阿華為人的準則卻和高德森截然不同,在被對手拿住命門的時候,他絕沒有投降求饒的道理,他只會拚死一擊,博一個同歸於盡的局面。而這種局面對於警方來說,無疑是最理想的結局。

只可惜那錄音帶已無面世的可能,羅飛在屢屢暗自憾之後,忽然某天心念一:如果要引導高德森和阿華之間的生死衝突,那這卷錄音帶本的意義便不重要了,既然如此,何不偽造一卷錄音帶?只要能以假真,一樣能達到預想中的效果!

羅飛立刻找到了曾日華,諮詢偽造這樣的錄音在技上是否可行。而曾日華很明確地回復羅飛:只要能找到韓灝生前的聲音資料,便可以用相應的電腦程序對韓灝的語音聲線展開分析,在得到數據模型之後,將其他人的聲音資料嵌模型進行擬合,就能夠偽造出韓灝說話的錄音了。當然了,每個人說話都有固定的習慣,不管是輕重音,間歇節奏還是語氣助詞的使用都不相同,即使在音調上能夠完模仿,偽造的錄音仍無法通過嚴格的司法鑒定,但用來欺騙普通人的耳朵已是綽綽有餘。

韓灝是省城刑警隊的前任隊長,在出席各種會議時留下了多部聲音資料。羅飛將這些資料給曾日華,倆人著手展開偽造錄音的工作。那段「自白」事實上的宣讀者正是羅飛,那些所謂留在案發現場的「特定的痕跡」其實並不存在。只是案發時屋漆黑一片,此後現場便又警方接手,阿華又怎能識破其中的玄機呢?

為了保險起見,錄音帶製作完之後,羅飛首先讓韓灝的孀劉薇停聽了一遍。這個與韓灝最親近的人也沒能發現其中的破綻。羅飛便有了十足的信心,接下來的要考慮的問題:便是如何將這卷錄音帶不痕跡地送到高德森手中。

羅飛讓尹劍去尋找合適的配角,他們在臨江派出所的轄區,盯上了高德森集團中幾個最底層的馬仔。那天尹劍潛他們的出租屋,並不是在「找」東西,而是在「送」東西——他將那捲錄音帶送了雜櫃中。

此後羅飛便和尹劍以及臨江派出所的於所長共同上演了一出好戲。聽說自己手下的小弟被省刑警隊的人盯上了,晶都夜總會的黃總連忙向於所長打探消息,而這消息隨即便傳到了高德森的耳中。

因為蒙方亮的家人曾聽過韓灝真實留下的那捲錄音,所以阿華謀害兩位副總的消息早已在道上傳開。一聽說刑警隊要找的東西正和這樁案子有關,高德森立刻出發,趕在警方之前找到了那捲帶子。當時他欣喜若狂,以為是找到了扭轉這個戰局的武,他怎會知道,那其實是一封通往地獄的請柬。

此後發生的事正和羅飛的設想一模一樣。阿華在到高德森的要挾之後,毫不遲疑地抱定了魚死網破之心。他孤赴宴,在看似不可能的況下完了對高德森的刺殺。其間他還把那份假錄音完整地聽了一遍,對錄音的真實毫無懷疑。

這不僅僅是因為曾日華把聲音模擬得惟妙惟肖,更得益於羅飛對錄音容的把握。阿華無法想象,除了自己和韓灝之外,竟還有其他人能對那場屠殺的策劃細節了解得如此清楚。羅飛憑藉對案微的剖析和復原,令阿華不得不深信:這番「自白」必須是出自韓灝之口!

在接到龍宇大廈業方的報案之後,羅飛立刻帶著刑警力量趕赴現場,不僅將阿華緝捕,涉嫌製造阿華公寓炸案的豹頭也被捉拿歸案。省城兩大首惡集團群龍無首,很快便陷了支離崩塌的局面。

羅飛這套一箭雙鵰的計謀大獲功。不過用假證據引黑惡集團之間的拼殺,這事在正式場合說起來,多有些欠妥。所以除了參與其中的寥寥數人之外,並沒有其他人了解此事的。剛才慕劍雲忽然說錄音帶有假,羅飛還以為是錄音帶的容上有,不頗為後怕。現在知道原來是曾日華走了風聲,這才釋然。

慨了一句「這小子……」之後,羅飛又問慕劍云:「他是什麼時候告訴你的?」

慕劍雲說:「就在阿華被捕的當天。他一得到消息就給我打了電話,洋洋得意地自誇了一番。」

羅飛「嘿」了一聲道:「那還好。」總算這傢伙是得到計劃完之後才向炫耀的,否則的話,以後有什麼保的任務還真是不敢用他了。

「行了,說點別的吧。」慕劍雲對這件事似乎已不興趣,轉了話題問道,「那個孩是怎麼回事?」

羅飛做出要嘆息的樣子,但卻沒有發出聲音,然後他看著對方:「其實對這件事,你可能比我更加了解……」

慕劍雲茫然道:「這事我了解什麼?」懷疑羅飛是不是剛才被自己戲耍,產生了後癥。自己分明一無所知的事,他卻以為自己有

不過羅飛並不是想的那樣,在慕劍雲困的同時,羅飛已經開始提示對方:「你記不記得,你曾經說過:袁志邦死後,Eumenides急切要找到一個新的目標,他多半會尋找一個弱的人,弱到不能對他構任何傷害;而這個人最好和他有著某種相同的經歷,這樣Eumenides才有接近對方的慾。他們能產生共鳴,進而發生上的流。」

慕劍雲一怔,立刻意識到了什麼:「難道他去找鄭佳了?」

羅飛點點頭:「鄭佳去國接,其實就是他安排的。他用那捲截走的錄音帶作為籌碼,委託阿華幫他照料鄭佳。」

「天哪!」這節實在太過突然,慕劍雲只能用如此世俗的方式發出慨,然後狠狠地瞪了羅飛一眼:「這麼大的事,你居然一直瞞著我!」

「我現在不是告訴你了嗎?」羅飛有些討好似地說道,「——對其他人我可誰也沒說過。因為鄭佳還不知道他就是殺害自己父親的兇手,這件事如果被揭穿了,這個可憐的孩會到極大的傷害。」

得知自己是唯一被羅飛信任的知人,慕劍雲的臉緩和了許多。開始深思考這件事,一連串的問號隨即蹦了出來。

「他們現在是什麼關係?你當初是怎麼發現的?你發現了以後,怎麼沒有藉機抓住那個傢伙?」

羅飛一一回答:「我在調查龍宇大廈雙案的時候,無意中發現Eumenides曾多次去觀賞鄭佳的小提琴演奏。他們之間的接也不算很多,但相互間的覺卻非常好。現在鄭佳的眼睛也在Eumenides的關照下治好了,對這傢伙除了一份微妙的之外,恐怕又會增添幾分激和依吧?至於你說為什麼沒有藉機抓住那個傢伙?嘿,你忘了嗎?Eumenides當時已經化為杜明強打了專案組部,他出來之後我就一直盯著他,直到親手將其抓獲。」

慕劍雲邊聽邊點頭,等羅飛全部說完之後,輕輕一嘆,道:「可惜了。如果我們知道鄭郝明有這樣一個雙目失明的兒,或許一早就能抓住Eumenides的尾了。」

羅飛「嗯」了一聲,表示贊同。他剛剛擔任專案組組長的時候,慕劍雲就在會議上分析了Eumenides的需求。而鄭佳上的很多元素都符合慕劍雲當時的分析。比如說和Eumenides一樣父親曾意外死亡,自因失明而極度弱,所的環境能提供食和音樂這兩種而又高雅的好……他們應該能想到Eumenides也許會和鄭佳接,只是羅飛和慕劍雲當時對鄭郝明的家庭況都不太了解,憾地錯過了這條線索。

慕劍雲這時又在慨:「看來袁志邦也是疏忽了。他讓自己的門徒去殺鄭郝明,本意是要徹底切斷對方作為正常人的退路,讓他堅定地為新一代的Eumenides。可因為鄭佳的存在,事實上的效果難免要背道而馳。」

羅飛暗自點頭——袁志邦的這步棋確實有弄巧拙的意思。

按照袁志邦的觀點,Eumenides將永遠面對兩種誓不兩立的敵人。其一是各種逃了法律制裁的罪犯,其二便是警察。如果說罪犯是黑的,警察是白的,那Eumenides則終生遊走在黑白兩道都無法容忍的灰地帶。

對於以懲罰者自居的Eumenides來說,面對罪犯時必然會毫不留,可是面對警察時卻有一道艱難的心理障礙:警察也是正義的執行者,Eumenides從上來說無法對其兵刃相向,可反過來,警察面對Eumenides的時候可毫不會手。這種局面如果維持下去,一旦到了和警察生死相博的關鍵時刻,Eumenides便會於極度危險的劣勢之中。

曾經為警察,後來卻皈依於Eumenides的袁志邦很清楚這兩種角的心理差異。當他準備踏上Eumenides之路的時候,他下定決心要切斷自己和警方之間的退路。他選擇孟蕓作為犧牲品——當孟蕓死於那場炸之後,袁志邦與警方之間不僅立場相異,上也不再有任何迴旋的可能。

十八年後,袁志邦心培養的門徒即將獨挑Eumenides的未競事業。袁志邦知道自己的徒從技能上來說已無可挑剔,但和心理卻仍欠缺磨礪,於是他給徒弟指派的出山任務,就是殺死一直在追蹤著Eumenides的老刑警鄭郝明。

從是非黑白上來說,鄭郝明是個不折不扣的好人,但是站在Eumenides的立場上,鄭郝明無疑又是一個極為危險的敵人。袁志邦必須讓自己的徒明白:好人和敵人這兩種角是可以並存的;而作為一名殺手,必須將從自己的職業立場上徹底地剝離開來。

年輕人遵循老師的吩咐,他殺死了鄭郝明,並且在現場留下了一些錯誤信息去誤導警方的判斷。袁志邦相信:經歷了這場戰鬥之後,徒的心理防線將變得如鋼鐵般強,一切敵人都無法再從這個角度去傷害他。

可袁志邦萬萬沒有想到:一個孩卻循著難覓的隙潛進來。

現在已無從得知年輕人當初是如何注意到這個孩的。或許他是在殺鄭郝明之前查對方生活時發現了孩;又或許他是在食和音樂的時候無意中與孩相逢……這個都無所謂,因為故事的開頭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袁志邦發現了徒弟和孩之間的接。他意識到:那場殺戮不僅沒有切斷徒的退路,反而在對方的心靈上打開了一道危險的豁口。

一旦開始滋生,便會如萌發的春芽一般無法阻擋,即便是沉重的巖石也無法制住一株小草的力量。袁志邦深明這個道理。所以他沒有直接進行干涉,他只是把那盒記錄著「一三零劫持案」真相的錄音帶給了孩,他要讓徒自己做出選擇。

後來發生的事似乎證明:袁志邦的補救措施是有效的。新一代的Eumenides在聽到那盒錄音之後,毅然離開那個孩,走上了老師為他設計好的道路。

羅飛原以為年輕人再也不會回頭,可是剛剛發生的越獄行為似乎又在搖羅飛的觀點。他有些難以捉那個人的真實心理,所以他才要向專家求助。

「你覺得Eumenides還會去找那個孩嗎?」羅飛直截了當地問慕劍雲。

慕劍雲不答反問:「如果不是的話,他為什麼要越獄?你以為他會害怕那個孩?他只是害怕對方看到他的容貌!」

羅飛無語沉

Eumenides為什麼要越獄?這正是自己在早晨會議上提出,此後一直在追詢的問題。這個問題隨著阿華的開口似乎有了答案。

阿華曾告訴鄭佳:殺害父親的兇手已經獄,但因為證據不足,並沒有到應有的懲罰。鄭佳的視力正在恢復,當完全復明之後,必然會到監獄里去尋找自己的殺父仇人,會牢牢記住對方的相貌,以此保留為父親報仇的希

阿華正是利用這樣的預期來迫Eumenides越獄。從既發的事實來看,他功了。

Eumenides不惜用越獄的方式來躲避鄭佳,因為他不敢讓對方看到自己。他懼怕的,並不是鄭佳對Eumenides的尋仇,他害怕的是自己的另外一個角到牽連——那個在孩心中溫而又知心的朋友。

如果鄭佳看到了Eumenides的真實面貌,那年輕人就再也無法以另外一個角出現在鄭佳面前。這件事反過有一個推論:Eumenides冒著極大的風險越獄,即意味著他仍然存有要與那個孩相聚的幻想。

這其中的邏輯顯而易見。阿華正是利用這個邏輯去迫Eumenides,現在慕劍雲也認同這個邏輯,只有羅飛仍存有疑慮。

看著羅飛沉默的樣子,慕劍雲覺到他的猶疑,便試探著問道:「那你是怎麼想的?」

「我只是有些奇怪——Eumenides明明已經選擇了他的方向。」羅飛微微皺眉說道,「要繼續承擔Eumenides的使命,就必須斬斷正常人的,尤其是和那個孩之間。而他還幫助鄭佳恢復視力,更應該做好了永不與對方相見的準備。可他為什麼又會反覆?如此猶猶豫豫,首鼠兩端,正是行事者的大忌,他難道不明白?」

慕劍雲品味著羅飛的意思——確實也有道理:就像甘蔗沒有兩頭甜,那年輕人也不可能同時在孩面前扮演仇人和人的雙重角。當他下定決心為Eumenides的時候,就必須切斷和孩之間的聯繫。尤其是現在羅飛已經盯住了鄭佳,你為Eumenides的傳承者,怎還能奢與那孩繼續相?一個歷盡磨難的殺手,不該犯下這樣的錯誤。

片刻之後,慕劍雲又斟酌著說道:「或許他改變了呢?」

羅飛目一亮,立刻問:「怎麼改變?為什麼會改變?」

慕劍雲略歪著腦袋道:「當然是為了鄭佳,他不願再當Eumenides,他想當一個普通人。」

羅飛搖搖頭:「可他剛剛又執行了三起新的刑罰。」

「那些刑罰只是他越獄計劃的一部分,並不代表他今後的道路選擇。」慕劍雲一邊猜測一邊展開想象,「或許Eumenides從此便銷聲匿跡。直到多年以後,當相關的檔案再次封存,大部分人已經將Eumenides淡忘,鄭佳心中的復仇之火也被時間的洪流澆滅……也許忽然有一天,他會來把鄭佳帶走,他們會在某個地方,幸福且永遠不被打擾——以那個人的本領,他完全有能力做到這件事。即便是你——羅飛,你也不可能阻止他。」

「是的,我阻止不了。」羅飛攤攤手說,「我不可能一輩子都盯著那個孩。」

慕劍雲忽然用明亮的目看著羅飛,換了種語調問:「如果你能夠阻止的話,你會阻止嗎?我的意思是那個人已經完全放棄了Eumenides之路,他只想做回一個普通人。」

羅飛愣住了,許久也沒有回答。

慕劍雲便微微一笑,說:「沉默已經是一種答案了。」

羅飛也笑了笑,神間卻有三分尷尬,三分迷惘。

慕劍雲則繼續盯著羅飛,像要用目將對方剖開似的:「你是Eumenides最大的敵人,但你和Eumenides卻堅守著某個共同的立場——那就是痛恨一切罪惡。你放任鄧驊之死,挑起阿華和高德森之間的生死拼殺,都證明了這一點。只是你恪守遊戲規則,決不會做出任何超越法律範疇的事。十八年前,是你創造了Eumenides;現在,你窮盡你的努力去追捕Eumenides;但在你的心中,卻永遠藏著另一個Eumenides——這個Eumenides被法律的紅線束縛著,他無法扭曲你的行為,但是影響著你的。至你對那個年輕人並不厭惡,你憐憫他,甚至還帶著一點點的欣賞。只要他終止作案,你願永遠也抓不到他吧?」

羅飛低頭聆聽著慕劍雲的話語,在他的一生中,還從來沒有人能如此準地鍥到他的心深。在這樣的紅知己面前,他也不想再藏什麼,便用最坦然的方式回復道:「我確實不討厭那個孩子,他用自己的方式去制裁罪惡,這或許正是我想做但又無法去做的事。當然了,他也傷害過無辜的人,殺死鄭郝明便是他難以洗刷的罪行,不過他真要全意地照顧那個孩,這或許正是他贖罪的最好方式。所以當你問我:如果他現在停止殺戮,只求在那邊當一個普通人,我會不會阻止?我難以回答,我和法律的夾中左右彷徨。你一定要我做出某種選擇,我最希的結果是:他能夠擊敗我,而我並沒有主要放過他。」

「你在逃避。」慕劍雲一語點中羅飛的要害,「你願被地承失敗的結果,也不願主去挑戰束縛著自己的行為準則。」

羅飛長嘆一聲:「是的……在很多時候,我的確是個被的人。」

「你還是個多的人。」慕劍雲更進一步,直要揭開羅飛心口上的最後一層幕紗,「只可惜你的也被太多的規則束縛著,不敢越雷池半步。」

這話說得羅飛心中一痛,難免要想起一些往事。在他多年的單生活中,怎麼可能沒有上的需求?可是自己的確實被太多理的東西制著,始終未能痛快地釋放。他敢於直面最兇殘的罪犯,卻怯於正視這個可能會困擾自己一生的問題。現在慕劍雲幫他點了出來,他竟然難以抑制心中的,眼角也有些潤。

慕劍雲不再說什麼,只是專註地看著羅飛,捕捉著對方上的每一。片刻后,的右手在桌面上,慢慢地向著對方的探去。在即將接到羅飛胳膊的時候,那隻手卻停了下來,同時手腕翻轉,出白皙的掌心,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羅飛猶豫了一下,終於也出自己的右手,蓋向對方的手掌。慕劍雲便宛然一笑,揚腕略往上迎了迎,兩隻手地握在了一起。

倆人有好幾分鐘沒有說話。慕劍雲看著羅飛,羅飛則看著握在一起的那兩隻手。慕劍雲的眼睛如白雲一樣平靜,羅飛的心卻像大海一樣彭湃。

最終是慕劍雲主把手了回來,同時笑著提醒羅飛:「這裡是公共場合,隨時會有人進來的。」

羅飛也笑了,他抬起眼睛,用一種從未有過的自然而又親近的眼神看著慕劍雲。可他的臉卻漸漸變得嚴肅起來,並且說道:「我不否認你是個出的心理學者,但你畢竟是個人。」

「哦?」慕劍雲知道對方還有下文,便擺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人相信可以改變一切,但是男人們知道:有些事卻是永遠都無法改變的。」

「你什麼意思?」慕劍雲搞不清羅飛指的是什麼,一時間竟有些張。

「Eumenides是不會停手的。」羅飛認真地說道,「所以你設想的那種理想結局並不會發生。」

原來對方的思維又回到了先前討論的案子。慕劍雲鬆了口氣,也跟著把思維轉了過來,問:「為什麼?」

羅飛沒有正面回答,只聳了聳肩道:「你覺得我會不會停止追捕罪犯?」

「不會。從你進警校的那一刻起,這已經為你畢生的追求。」

「他也不會。他曾經在十字路口猶豫過,但當他又一次舉起屠刀的時候,他就再也停不下來了。這不僅僅是他的追求,甚至已為他的宿命。」

「那他還惦記著那個孩?」慕劍雲撇了撇,「一方面無法停止殺戮,一方面又有難以割斷的牽掛——這本就是在刀尖上跳舞,離覆滅不遠了!」

話說了一大圈,似乎又回到了原點。羅飛既然不相信Eumenides會停手,那後者對鄭佳的掛念就是某種極不理智的行為,這樣的行為顯然與Eumenides素有的判斷和控制力自相矛盾。

對Eumenides的越獄機的分析到現在,邏輯似乎並不複雜,但中間總還有些不對勁的地方,這問題到底出現在哪裡?羅飛和慕劍雲都說不清楚。

羅飛這時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他看了看手錶,然後歉意地說道:「都快兩點了,我們找個地方吃午飯吧。」

「好啊。」慕劍雲表示贊同,不過又覺得有些奇怪,便問羅飛,「你怎麼不著急了?」

自從得知Eumenides越獄的消息之後,羅飛一直火急火地追查對方越獄的原因。其間別說吃飯了,連水都顧不上喝一口,現在總算從阿華裡得到了關鍵信息,按理該立刻針對地展開行才對,可羅飛卻反而穩坐釣魚臺,不慌不忙地張羅起吃飯的事,也難怪慕劍雲會心生困

「著急也沒有用啊。」羅飛笑了笑,反問對方,「你覺得現在能做什麼?」

「先派人把鄭佳監控起來呀。」慕劍雲不假思索地說道。這似乎是順理章的思路:既然Eumenides越獄就是為了和孩重逢,那麼盯住鄭佳,豈不就等於盯住了Eumenides?見羅飛是真不著急,慕劍雲心念一,又問:「你是不是早就安排好了?」

「沒有。」羅飛搖搖頭,不像是故弄玄虛的樣子。

「那趕安排啊。」慕劍雲忍不住催促對方,「吃飯著什麼急?萬一那傢伙搶在警方之前把鄭佳帶走,我們就太被了。」

「放心吧,他可不會像你這麼著急。」羅飛一邊說一邊站起,招呼慕劍雲道,「走吧。先把肚子填飽,吃飯的時候我再和你細說。」

慕劍雲沒辦法,只好也跟著起。倆人出了看守所,在附近隨意找個小店點了兩份快餐。等候的時候,慕劍雲手裡把玩著筷子,目盯著羅飛。

羅飛端起桌上免費的茶水,邊喝邊說:「你別著急,現在就算我們把鄭佳送到Eumenides手上,他也不會要的。」

慕劍雲不太理解:「為什麼?」

「在和鄭佳見面之前,他還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否則他的越獄行為都會變得毫無意義。」羅飛頓了頓,開始詳細解釋,「你想,等鄭佳的視力完全恢復之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尋找殺死自己父親的兇手。現在Eumenides雖然越獄了,但卻留下了很多照片資料,包括以杜明強的份拍攝的各種照片,警方保留的案件存檔照片等等。這些資料不清除乾淨,Eumenides怎麼敢和鄭佳見面?」

慕劍雲點點頭。是啊,如果Eumenides和鄭佳見面之後,鄭佳又找到了與杜明強有關的影像資料,那前者的份可就全餡了。在將相關資料清理之前,他確實不敢貿然行

這一層被點明之後,慕劍雲急迫的心總算放鬆下來。也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那茶葉雖然劣,但用來解倒還湊活。然後的腦筋轉了一下,忽然又想到另一個思路,便問羅飛:「他不一定要刪除以前的資料吧?或許去做個整容手呢?」

「如果他真的去做整容,那我們等待的時間還得更長。我也會考慮在這方面做一些針對的布控……」羅飛翻了翻眼睛,又道,「不過這個可能很小。因為一旦整容之後,他所有的合法份就全都作廢了。這對他來說是個無法彌補的巨大損失。」

慕劍雲「嗯」了一聲,認同羅飛的這個分析。Eumenides有諸多合法份,這些份是他保護自己的最有效的防,而整容就意味著放棄所有的份,這會讓他今後的一切行都舉步維艱。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刻,Eumenides決不會改變自己的相貌。

這個疑問被解決之後,慕劍雲又把話題轉了回來:「我們是不是應該先盯住那些資料,坐等Eumenides上鉤?」

羅飛說:「這倒是個思路。只是相關的資料太多太雜,要想全部盯住不太可能。如果死盯著其中的某一點守株待兔,未免又太過笨拙……只怕還沒等到Eumenides,就先把我們自己人拖垮了。」

慕劍雲也覺得頗為頭疼。要知道,此前Eumenides派發「死刑通知單」,在限定時間和目標的況下,警方尚屢屢失手;現在目標如此多雜,時間也不確定,要想守住談何容易?

羅飛又道:「所以我們不能著急,得想辦法牽著對方的鼻子走。」

「行了,別賣關子,有什麼主意趕說。」慕劍雲用筷子在茶杯口上敲了敲,以示催促。

羅飛歉意地笑了笑——要進正題之前,還得先做些鋪墊才行。他邊思邊說:「其實現在這個局面,不我們覺得棘手,Eumenides也不好辦。因為杜明強是他真實使用過的一個份,後來還獲刑獄,相關的份資料會多次被使用過。尤其現在是電子時代,有的資料不僅僅是書面文檔,還會存有電子文檔,要想毫無地清理乾淨,會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

慕劍雲贊同地「嗯」了一聲。這時飯店的服務員把倆人點的飯菜端了上來,羅飛招呼對方:「快吃吧。」他自己卻只把筷子停在空中,繼續說道:「如果我是Eumenides,我也不會著急。當然了,我首先要把一些顯而易見的資料清除掉,比如說份戶口信息,個人檔案,案卷卷宗等等。這些完之後,我仍不會和鄭佳見面,因為我不敢肯定還有沒有資料疏。但我會暗中監控鄭佳,甚至採用一些特殊的技手段。當鄭佳復明之後,會主去搜尋杜明強的信息。因為的行是正大明的,而且又有先父在警界中的關係,的搜尋或許會比我更有效果。不過在我的嚴監控下,鄭佳搜尋行反而會為我的路標。只要發現新的線索,我就會搶在之前,將這些線索一一掐斷。最終鄭佳也會變得無計可施了,這時我才敢打消後顧之憂,終於能與牽掛中的孩繼續接了。」

慕劍雲聽羅飛說到這裡,笑瞇瞇地抬起頭道:「我知道你的思路了,你也可以監控鄭佳。Eumenides想搶在鄭佳前頭,卻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到時候恰好被你逮個正著。」

羅飛點點頭,基本認可了慕劍雲的這番分析,不過他又進一步補充說:「我不一定要監控鄭佳,我只需要放出我的餌就可以了。」

慕劍雲心領神會:「是的,你可以保留杜明強的檔案,製造一個讓鄭佳能夠找到的渠道存放起來。然後就等著Eumenides往你的口袋裡鑽好了。」的眼睛轉了一轉,又慨道:「這可真不公平,像是西西弗斯的懲罰。」

「嗯?」羅飛對慕劍雲的最後一句話略費解。

慕劍雲說:「西西弗斯也是希臘神話里的人。他因為犯眾神到懲罰:眾神要求他把一塊巨石推上山頂。但那塊巨石每每倒了山頂就又滾下山去,前功盡棄,於是西西弗斯只能不斷重複、永無止境地做著這樣一件毫無意義的事。Eumenides也會淪落到同樣的境地吧?因為你手裡的籌碼是用之不盡的。只要他還想去接那個孩,你就可以不斷地製造出類似的圈套。他再厲害,也只是在推一塊終將滾落的石頭而已。」

羅飛愣了一下,道:「我倒沒想這麼多——我只需要一次機會就可以把他抓住。」

慕劍雲聳聳肩膀:「反正這是你設計的遊戲,他怎麼玩都無法獲勝了。難怪你不著急,你可真是牽住了他的鼻子。」

話都說明白了,羅飛這才筷子準備用餐。不過他吃了一兩口之後便又停下來,抬頭看著慕劍雲,想說什麼卻言又止。

「怎麼了?」慕劍雲也抬起頭來,四目相對。

羅飛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開口道:「其實我現在不著急,還有一個原因。」

慕劍雲眨了眨眼睛,問:「什麼?」

「我想再等等看——」羅飛的眼中流出一的意味,「或許男間的,真的能夠改變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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