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多來，趙大姐老了很多。方木看著笑地把孩從車上拉下來，滿面的慈祥也遮蓋不住日益增加的皺紋。讓方木到吃驚的是，孩並沒有出現預想中的激烈反應，只是在趙大姐輕的後背時有些抖而已。很快，就順從地牽著趙大姐的手，去廚房拿吃的了。周老師死後不久，天使堂就整遷移到這家位於遠郊的福利院里。趙大姐為這裡的一名護工，繼續照看著天使堂的孤兒們。

方木把帶來的米面和油拎進廚房，洗手的時候，過玻璃窗看到孩安安靜靜地坐在餐桌旁咬著包子，不時瞧瞧邊追逐打鬧的孩子們，臉上的神似乎生了一些。

趙大姐走出來，遞給方木一條舊巾，示意他脖子上的汗珠。

「陸璐好像不太說話。」

「陸璐？誰是陸璐啊？」

「你帶來的孩啊。」趙大姐吃驚地睜大眼睛，「你不會不知道的名字吧？」

「啊？」方木比趙大姐更驚訝，「跟你說話了？」

「是啊。我剛才問什麼名字，開始不說，後來含含混混吐出兩個字，好像是陸璐。」

「好嘛，我跟相幾天了，一個字都不跟我說。這才認識你幾分鐘，名字都告訴你了。」方木悻悻地說，「早知道就直接領到你這兒了。」

趙大姐有些得意：「跟孩子打道，你肯定不如我。」

「那我就徹底放心了。」方木把此行的目的告訴了趙大姐：他打算外出幾天，陸璐就暫時由照顧。不過，不要讓陸璐外出，最好別讓任何人看到。

「這孩子到底從哪兒來的？」趙大姐直截了當地問道。

「你別問了。」方木看著趙大姐的眼睛，「你相信我的為人嗎？」

「那還用說。」趙大姐毫不猶豫地點頭，「你放心吧，這孩子就給我了。」

從福利院出來，方木打電話去局裡請了一個星期的假，隨即就去了火車站，買了一張去S市的火車票。

棗是S市山區的特產，從陸璐對此的悉程度來看，要麼是S市周邊地區的居民，要麼曾經在那裡停留過。也許，那裡會有一些有價值的線索。

火車上人不多，大都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方木對面坐著一個黝黑的小夥子，一直在埋頭擺弄手機。

方木漸漸覺得了，從包里拿出一包炸翅和漢堡，慢慢吃起來。食的香味讓對面的小夥子抬起頭來，他看看方木手裡的塑料袋，吞了一下口水。方木友善地笑笑。小夥子有些不好意思了，小聲說：「肯德基，我吃過。」

方木這才注意起這個小夥子。

他看上去不超過22歲，皮黝黑糙，雙手短，指甲剪得馬馬虎虎，有些地方還藏著黑垢。頭髮，染俗氣的黃，其中幾綹又染紅。整個人顯得單純熱，卻又魯無知。顯然，這是一個進城遊玩的農村青年。可是讓方木到奇怪的是，小夥子的著打扮卻與他的份不符，且不說名牌的運服和球鞋，一直在擺弄的手機也是諾基亞的最新款式。

小夥子注意到了方木的目，顯得有些局促不安。方木心下有些歉然，也怪自己職業病發作。這大概只是一個拿了家裡的錢的小孩，何必大驚小怪。

方木低下頭繼續吃東西，剛吃了幾口，袋裡的手機就響起來。方木急忙掏出手機一看，原來是肖發來的簡訊。

「怎麼沒來上班？」

方木笑笑，回復道：「冒了，在家休息幾天。」

肖很快就回了簡訊：「沒事吧？我去看看你。」

方木急忙回復：「不用，有事打電話就好。」

抬起頭，方木發現小夥子一直在盯著自己的手機看，他有些奇怪，就晃晃手機：「怎麼了？」小夥子一笑，指指自己的手機，又指指方木的：「咱倆的手機是一個牌子的。」方木覺得有些好笑：「嗯，不過你的比我的要貴多了。」

「那是。」小夥子有些得意了，「我讓他們給我拿一個最貴的——日本貨。」

「諾基亞不是日本的品牌。」方木忍不住糾正道，「是芬蘭的。」

「哦？」小夥子似乎很疑，「日本的東西不是最好的嗎？」

「可能吧。不過諾基亞是芬蘭產的。」

「管他是什麼蘭，反正最貴就行。」小夥子大大咧咧地一揮手，又興緻地擺弄起手機來，不時發出輕輕的笑聲。這時，火車上賣食品的小車推過來，小夥子住售貨員，買了幾罐啤酒和一大堆豬蹄燒什麼的，擺了滿滿一桌子，還盛邀請方木對飲。方木婉言謝絕了，小夥子也不再堅持，一個人大快朵頤。也許是因為食不新鮮，小夥子吃了沒一會兒就眉頭皺，接著就連放幾個響屁，惹得周圍的旅客紛紛蹙眉掩鼻。小夥子臊得滿臉通紅，在上翻了又翻卻一無所獲，只能捂著肚子坐在椅子上連連哎呦。方木看不下去了，掏出一包面巾紙遞給他，小夥子激地說聲謝謝，一溜煙跑到衛生間去了。

小夥子雖然離開了座位，難聞的氣味仍在，方木起去車廂連接煙。一煙了一大半，就看見小夥子一臉輕鬆地從衛生間里走出來。見方木在煙，小夥子忙不迭地從袋裡掏出一盒中華香煙，出一遞給方木。方木看看他明顯沒洗過的手，堅決拒絕了。見小夥子的臉上有些掛不住，方木又打了個圓場：「我習慣這個了，太好的煙消不起。」

得意的神又回到小夥子的臉上，他點燃一煙，拍拍方木的肩膀：「大哥，人生在世，就要活得瀟灑一些，別捨不得，點好煙。」方木連連稱是，假裝彈煙灰，把肩膀上那隻手甩掉。

小夥子人雖魯，卻也單純。言談間，就把自己的底細代得清清楚楚。他陸海濤，20歲，家住S市龍尾坳鄉陸家村。方木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目掃過窗外那些收割完的麥田，隨口問了一句：「今年你們家收不錯吧？」

「嗐，我家不種地，種地有啥出息啊？」

「哦。」方木瞧瞧陸海濤一的名牌，心想這小子的爹不是村長就是個暴發戶。

回到車廂里，陸海濤又抄起手機把玩起來。玩著玩著，他「咦」了一聲，隨即拿出手機的說明書，來回比對著。看了半天，還是不知所以，就把手機遞到方木面前，小聲問道：「大哥，這東西是啥意思？」

方木接過手機：「哦，這是藍牙開啟的標誌。」

「什麼牙？」

「藍牙。」方木耐心地解釋道，「兩個開啟藍牙的手機可以互相傳遞文件。」

陸海濤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就像發報機一樣？」方木笑了笑：「差不多。」

陸海濤興起來：「大哥，你給我發點東西，我看看好玩不。」

方木有些為難，自己的手機里既沒有音樂也沒有電影，給他發點什麼好呢？忽然，他心裡一，立刻在手機上作起來。

半分鐘后，陸海濤的手機「叮」地一響，他低頭看著手機屏幕，裡念道：「來自方木的信息，是否接收？」

「嗯，按接收。」

很快，一個文件傳到了陸海濤的手機上，小夥子興得大呼小。

打開一瞧，是一張孩子的照片。「這是誰啊？大哥，是你兒嗎？」

「不是。」方木湊過去問道，「也姓陸，是不是你們村的？」

「你這麼一說，我瞅著倒是眼的。」陸海濤仔細看了看照片，「不過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哦？你再好好看看。」方木一下子急了，「能不能想起來？」

小夥子又看了一會兒，搖搖頭：「對不住啊，大哥，實在想不起來。」

方木有些失，小夥子卻熱不減，非要給方木傳首歌聽聽。方木接收了，打開一看，是《兩隻蝴蝶》，隨手就刪掉了。

一個多小時后，火車駛S市

火車站。方木和陸海濤一起下車。小夥子還兀自說個不停。方木無心和他閑聊，只好加快步伐，希能快點甩開他。剛走到出站口，方木卻忽然發現一直在邊縈繞的噪音消失了。回頭看時，陸海濤已經不見了蹤影。方木正在奇怪，就看見幾個農民打扮的人從邊匆匆跑過。來不及多想，方木就被洶湧的人流裹挾著走出了火車站。

方木徑直去了距離火車站最近的公安分局，在戶籍科查詢陸璐的戶籍資料，可惜一無所獲。看來陸璐並不是S市的常住人口。方木有些失，但並不灰心，轉頭去了長途汽車站。

陸海濤曾說對陸璐有點印象，而且兩人姓氏相同，這也許不是巧合。方木決定去陸家村運氣。

他在長途汽車站買了一張S市地圖，卻找不到陸家村的位置。方木著手機猶豫了一會兒，決定還是不要給S市局的人打電話。他意識到，自己已經越來越不信任別人了。

權衡再三，方木還是上了去龍尾坳鄉的長途車。顛簸了一個多小時后，在山腳下的一條公路邊下了車。路邊一個賣山貨的老者告訴方木陸家村的大致方位，方木看看行將落山的太，拔便走。

走出半里多地，方木才發現，其實剛才下車的地方已經接近公路的盡頭。再往前，都是曲折不平的山路。而有些「路」只是藏在山石間的狹窄小徑而已。老者告訴方木，這座山龍尾山。方木要去的陸家村，就在龍尾山的另一側。最初，他還能在石間依稀辨得方向。然而，隨著天漸暗，周圍的景顯得驚人的一致。方木終於不得不承認，自己迷路了。

方木卸下沉重的背包，靠在一塊大山石上氣，心裡嘀咕著，也不知這鬼地方有沒有狼什麼的。正在忐忑之際，卻看見不遠的前方似乎有手電筒在閃。方木心頭大喜，那裡有人！

方木來不及多想，拎起背包就向前跑去。穿過一片林后，終於在前方的一片開闊地上看到了一個黑乎乎的大傢伙，原來是一輛廂式貨車。兩個人影蹲在貨車旁，不知在忙些什麼。

方木走過去，大聲打了個招呼：「嗨！」

這兩個人的反應卻大大出乎方木的意料，其中一個被嚇得一屁坐在地上，另一個顯然也驚不小，轉手從地上抄起一件東西，直指方木。

方木也覺得自己有點太冒失了，畢竟這是在荒郊野外，他急忙放慢腳步：「別怕別怕，我沒有惡意。」

「你誰啊？」坐在地上的人是個小個子，著口長出了一口氣。另一個人始終死死地盯著方木，並沒有放鬆警惕。

「我迷路了。」方木慢慢走近貨車，「你們在幹什麼？」他看看貨車敞開的機蓋和滿地的修車工，「車壞了？」

「是啊。」小個子一臉懊惱地站起來，「倒霉。」

方木放下背包，挽起袖子：「我瞧瞧。」

方木搗鼓了一陣后，貨車又能發了。小個子頗為驚喜，忙不迭地掏出煙來致謝。方木接過煙，發現是包的中華，他轉頭看看另一個人手裡始終著的大號扳手，笑笑：「幹嗎啊，兄弟，還當我是壞人呢？」

他尷尬地笑笑，也湊過來吸煙。

小個子很健談，聊了一會兒，方木已經知道他陸三強，拿扳手的陸大春，都是陸家村的。陸三強看看方木腳邊的背包，問道：「方大哥，你到這兒幹嗎啊？」

「哦，我是省攝影家協會的，到這兒來拍一些旅遊宣傳方面的照片，結果三轉兩轉就迷路了。」

「這地方有啥好開發旅遊的？」

陸三強最初有些疑，隨後一拍腦門，「我知道了，你要去的是龍尾吧？」

「是啊是啊。」方木忽然想起肖曾說過S市郊有個天然溶，就隨口附和。

「那你可走錯了。」陸三強哈哈大笑起來，「在山的另一側呢。」

「哦？那怎麼辦？」方木裝模作樣地向遠看看，「前面……離你們陸家村不遠了吧？」

陸三強聽出了方木的意思，顯得有些為難，和陸大春流了幾次眼神后，勉強說道：「這樣吧，我帶你回我們村，明天一早再送你去龍尾——明天一早就走啊。」

方木連連答應，拎起背包就上了貨車。

貨車在山路間逶迤前行，陸三強開車，方木坐在中間，陸大春坐在最外側。剛才還說個沒完的陸三強此刻卻出奇的沉默，握著方向盤一言不發。夜越發深沉，除了前方被車燈照得一片慘白之外，四周皆是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方木到莫名的心慌，似乎置於一個完全未知的世界里。不知不覺中，冷汗已經悄悄地布滿了方木的額頭。他定定神，一邊暗自嘲笑自己的膽小，一邊手去袋裡拿煙。剛一作，陸大春就開口了：「幹嗎？」

「哦？」方木抬起頭，「找煙。」

「這個吧。」陸大春掏出一盒包中華。方木出一，點燃，忽然笑了：「你們村是不是富裕啊，怎麼都這麼好的煙？」

陸大春笑笑，忽然像想起什麼似的問道：「你還認識我們村的其他人？」

方木正在猶豫要不要告訴他自己認識陸海濤，就聽見後的貨箱里傳來「咚」的一聲。

「三強的也是包中華啊。」

方木看著陸大春明顯放鬆的表，又問了一句，「後面裝的是什麼貨啊？」

沒有人回答他。幾秒種后，陸大春淡淡地說：「豬。」說罷，他就手擰開了收音機，震耳聾的舞曲在駕駛室里猛然響起。

夜裡九點多的時候，貨車終於駛進了陸家村。這似乎是個不大的村子，而且家家都黑著燈。幾分鐘后，貨車在一座祠堂門口停下了。陸大春讓方木在駕駛室里等著。過了一會兒，他重新跳上車，對陸三強說：「崔寡婦家。」

陸三強應了一聲，發了貨車。

崔寡婦家離祠堂不遠。聽陸大春說明來意后，上下打量了方木幾眼，開口說道：「在這兒對付一宿吧，委屈你了，小夥子。」

方木趕說些客套話。崔寡婦面無表地問道：「吃點啥不？我去給你做。」方木真有些了，點點頭。崔寡婦轉去了廚房，陸大春也起說道：「明天一早我就送你去龍尾，你早點起來。」說罷，就出門上了貨車，轟鳴而去。

方木獨自坐在堂屋裡吸了煙，覺得有些無聊，就漫無目的地四打量著。看得出，這兩間瓦房是最近蓋起的，著一新勁兒。室的陳設也大都比較考究，雖然搭配起來不倫不類，但仍能看出價值不菲。

這是個家底殷實的富裕之家。

正想著，崔寡婦端著一個大托盤走了出來，七碟八碗的，甚是富。崔寡婦倒是不以為然，從柜子里拿出一瓶五糧，問方木喝不喝。方木連連擺手，心想此地待客之道怎麼如此豪放。

崔寡婦也不再堅持，自己坐在一旁看用影碟機播放的《還珠格格》。方木看看那臺42英寸的索尼晶電視，皺皺眉頭。

正吃著，院門外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接著，就看見一個披著棉的男人推門走進來。

崔寡婦站起來，道：「村長。」

方木也急忙站起來，被稱作村長的男人出手來和方木握了握。

「聽大春說，村裡來了客人，我就過來看看。」村長掏出煙來，遞給方木一：「我陸天長，你怎麼稱呼？」

方木做了自我介紹，所用份當然還是攝影師。陸天長邊聽邊點頭，一直在大口吸煙。過裊裊上升的煙氣，方木知道他在不停地打量著自己。

陸天長的年齡在五十到六十歲之間，飽經風霜的臉上壑縱橫，眼睛不大，卻很有神，雙手糙，腰板很直。看得出，這是個閱歷富，意志堅定的人。

陸天長也注意到方木正在觀察自己，又聊了幾句之後，起告辭：「我們這裡是農村，條件不好，小方你就委屈一下。」

「很不錯了。」方木指指托盤，「崔大媽很熱，弄了這麼多菜。」

陸天長看看崔寡婦，笑笑：「家生活條件好，我們可比不了，呵呵。」

崔寡婦低下頭，似乎抖了一下。

「早點歇著吧。」陸天長整整上的棉，「明天一早我就大春來接你。」說罷，就轉走出門去。

崔寡婦送他出門，方木也回到桌前坐下，盯著手裡的「紅梅」煙頭若有所思。忽然，余中，裡屋的門了一下。方木下意識地扭頭看去，只看見一長長的辮子一甩，接著，裡屋的門就被「砰」的一聲關死了。

足有十分鐘后，崔寡婦才回來，一臉茫然。方木問道：「崔大媽，你家裡還有別人啊？」

「嗯？」崔寡婦似乎有心事，「哦，我兒。你吃完了嗎？」

「吃完了。」方木急忙說，「謝謝款待啊。」

崔寡婦似乎無心客套，手腳麻利地收拾飯桌：「你早點歇著吧，明天一早還要趕路。」

夜，陸家村的一切都歸於平靜，遠偶爾傳來的幾聲犬吠，更讓這個夜晚平添幾分幽靜。方木卻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雖然一整天的奔波已讓他心俱疲，然而似乎總有個疑團在中越來越大。

從表面上看，這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村子，而且地偏僻，從常理上講，質生活水平應該不會太高。可是到目前為止，方木接到的所有陸家村人，從陸海濤到崔寡婦，每個人的吃穿住用都不錯。相反，作為一村之長的陸天長卻看起來最寒酸。這小小的村莊，真的有不詭異之。

凌晨時分，方木迷迷煳煳地睡著了。他沒有聽到窗外不時傳來的細微的窸窣聲，也沒有聽到隔壁有人在低聲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