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進城

城市的地鐵二號線從東貫穿到西，他們坐到市中心的那一站就下車了。

路見星來到新城市之後，天天悶在學校周圍，幾乎沒有什麼機會好好看看這裏。

他被盛夜行一路帶著下了地鐵再上地面，夜幕低垂，街上行人各有各的繁忙。

地鐵站原來有這麼多人……他們都要去同一個方向。

盛夜行知道路見星不願意在人多的地方待著，一路上都往僻靜的小巷走。

小巷路燈昏黑，路見星卻很被暗包裹的痛快。

明明小時候是到了晚上就不下地的，特別怕黑。以前爸爸還會哄自己，大了時間一長，逐漸都沒有耐心了。

道路狹長，兩邊牆壁都是老式居民樓外的磚瓦，盡頭是闌珊燈火，約能見一條波粼粼的河流。

銀杏是這座城市的市樹，一到冬天，遍地的金黃如碎片散落在街道上，鋪開滿目明亮的溫暖。

路見星不看天也不看人，盯著地面銀杏葉，執著地不去踩任何一片。

像只夜裏行走的小袋鼠——

前的袋子裏還裝著不有意思的東西。

盛夜行發現了他的閃躲，想手賤揪一把人後領，又怕把小自閉給捋反了，用胳膊肘撞他一下：“本來走路就費勁兒，還躲葉子？好好走路，葉片兒沒生命，踩一下死不了。”

在某些方面，路見星總是出奇地固執，他認定了不踩就不踩，倒跟生命沒什麼關係。

看他走得一跳一跳的，盛夜行抓過路邊垃圾桶旁靠著的大掃帚，拎起來就在他面前掃了六七米長的空路。

跑回路見星邊，盛夜行把掃帚放好，上還是說：“麻煩。”

路見星眼睛亮亮的，蹲下來拾起兩片銀杏葉，把它們平攤著放在自己左手掌心，再用右手將銀杏葉擺翅膀的樣子。

他對盛夜行抬抬下：“手指。”

他用右手握住盛夜行在外的手腕。

盛夜行的食指出來，被路見星抓著，放在了兩片銀杏葉之間。

空氣靜默兩秒，路見星合攏掌心，一下把盛夜行的手指和銀杏葉都握在手裏，突然說：“抓蝴蝶。”

路燈昏黃，與對岸酒吧街的熱鬧相比，河這邊的夜晚被照映出一種鬧市的寂靜。

盛夜行笑了，“這不是飛蛾子麼。”

“……”路見星瞪他。

“我冷不冷，”盛夜行把手上他的耳朵，心裏迫切地希這人耳朵是燙的，“怎麼還冰涼的。”

看路見星的表沒有任何異樣，盛夜行不知道為什麼還有點兒失落。

也對，這是小自閉。

又能奢求他有什麼別的表現？

路見星沒覺出哪兒不對，點頭：“嗯。”

掃開銀杏葉之後，路見星散步的速度奇快，盛夜行都跟得費勁。

路過一垃圾桶時，他扔了一包煙。

“味道太甜了。”盛夜行看他詢問的眼神，解釋道。

奇了怪了，現在自己好像已經學會了“怎麼去主發言”。

路見星一個眼神，自己就領悟到了對方想問什麼。

這樣的流彷彿更簡單直接了一些。

“不吃，”路見星頓了頓，“甜？”

“不喜歡，膩味。”盛夜行說。

路見星學著他的語氣，特別拽地說了句：“膩味。”

“……”盛夜行想笑他，又怕傷人自尊，先手把自己臉捂了。

接收到路見星疑的目，盛夜行自己鼻子，說：“我有點兒冒。”

這句講完，他又看看路見星，“你別又去給我買藥了，浪費錢。”

路見星轉過臉去，點點頭，耳朵忽然燙了。

他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從學生時代起，“買藥”這種事兒如果是替人代勞了，總能現出關係之親。路見星還記得，自己小時候經常看爸爸去給媽媽買藥，買回來一些剩著沒吃完的，自己就倒出來全混在一塊兒，再一個人在客廳裏把藥丸按分類，再一顆顆挑著玩兒。

這種遊戲他能玩一下午。

初中的時候，班上有早談對象的，也好像互相買藥——一包板藍都能藏好多故事。

河邊的風不大，枯敗的柳葉垂下來，群結隊地排在河畔。

路見星睜眼盯著它們，怎麼都覺得像一個個的人。

路燈他看得清，對車燈的知卻頗為模糊，人行道上夜跑的人他也看不清楚，好幾次差點兒撞到行人。

“過來，你走裏邊兒。”盛夜行沒多說什麼，把他牽著往靠河的欄桿那邊兒塞。

路見星半個步子都邁不出去，有點怕水。

“嗯？”今晚盛夜行的耐心簡直到了最大限度，“你不喜歡河？”

嚨像被夜風攥住了，路見星說話的聲音啞啞的：“水。”

“那就過來。”盛夜行朝他勾勾手。

等路見星靠過來的一瞬間，盛夜行還自然地把手臂搭上對方的肩膀，朝自己這邊攬了攬，然後沒走幾步，又用手“抱”住路見星的胳膊。

從哥兒倆好的搭肩走，莫名其妙變了間抱著走。

路見星突然被單手抱著，渾都不自在，但又有些這種親。

在這麼冷的冬天，自他記事以來還是第一次被同齡人抱住。

原來是這種覺。

像是一個堆積滿灰塵的小屋子，在某一天打掃得乾乾淨淨，迎來了清晨的第一束。

他悄悄抬眼，看了下在路燈下笑起來的盛夜行。

忽然想起一首歌——

原來每束真的會經過你的臉龐。

遠街頭唱歌的藝人收吉他走了，路見星想想現在時間已經不早。

他咳嗽一聲，“查寢。”

“我給張媽發短信了，說我十點前就把你帶回去。”盛夜行說。

“，答應？”

“不知道，”盛夜行笑笑，“在被管教這事兒上，我習慣先斬後奏。”

路見星瞥他一眼，沒說話。

所以說你難管呢。

“你別用這種不服的眼神看著我，我還沒走丟過。忘記上回誰跑三環邊兒去了？淋了雨回來還發燒。我就得……”

盯住懷裏的路見星，盛夜行魔怔了似的，把那句“照顧你”生生地吞進嚨裏。

兩個男生，說出這種話明明也沒什麼不對勁。

畢竟是搭檔。

但在路見星面前自己說什麼都跟耍流氓一樣。

環河濱江路上夜間常有跑車路過，從方圓百米左右就要開始預告，聲浪陣陣，油門轟得沖天響。

路見星難地了肩膀。

“你再過來點兒，”盛夜行把校服袖子往前抓一點兒，用手掌心護住路見星的耳朵，“舒服點麼？”

小自閉倒是乖，一點兒開瓢的氣勢都沒有了，“嗯。”

他聽那些跑車的聲音，想起第一晚盛夜行在寢室裏特別牛地跟自己說要不要跟著溜一圈兒……

想想自己那時候也夠爭氣，一句話就把盛夜行堵了。

路見星想著想著笑起來，快凍僵的手不自覺地住盛夜行的校服擺。

“你扯什麼？”

“啊。”路見星發出一個單音節，回答得很模糊。

“問你扯什麼？”

路見星沒理解到他的意思，“冷。”

盛夜行一把將他的手給抓住，再無所謂地笑起來：“取暖的話就把手給我。”

“……”

“真磨嘰。”盛夜行罵一句，把路見星的一隻手握在掌心裏，“我看你不僅格冷，手還冷。老家南極的？”

路見星特別較真，眨眨眼：“不是。”

躲開一輛開上人行道的托車，盛夜行把路見星朝裏邊兒帶了一下，暴脾氣上來咬了幾句：“，這種人，我一晚上飆他二環十個來回不帶的。”

路見星出聲：“不安全。”

“無所謂，”盛夜行看他一眼，大部分人都只顧著他騎機車帥了酷斃了，擔心安全的還，“病死自殺我都想過，但我接不了。死路上我樂意。”

到底是什麼人才會把自己的死亡掛在上？

“為什麼，”路見星走兩步就覺得冷，“你騎機車。”

“我以為騎上機車旅行就能變英雄……我以為好好吃藥就能自由……”盛夜行踮腳朝河邊看看，笑一聲，“有一首歌的歌詞是這麼寫的。”

歌詞當然不是這麼寫的。

前半句對了，後半句錯了。

“我小時候住在南邊，一難就騎自行車從主幹道一路飆下來，到河邊走走。這條河分兩邊兒，一條南河，一條府河，匯在一起就名稱合併了。我以前還老吐槽這兒的樓盤，江x門、江xx林的，今x的，過去過來的，真他媽沒找到哪兒是江……後來才知道這條河在這裏，還有個特別的名字，錦江。”

盛夜行說著停下來，“我們出生那年，這兒還鬧僵。你知道僵是什麼嗎？”

路見星想了想，把手臂抬平，往前跳了兩步。

拳頭已經到了盛夜行的校服領口。

他彎著眼笑起來：“這樣兒。”

小自閉的兒化音帶了尾，聽得耳朵麻麻。

盛夜行低頭看自己膛前這對把袖口攥得的拳頭。

他不知道怎麼的，鬼使神差地說：“路見星，你再跳一步。”

毫無防備，路見星再一步，雙手肘部已搭上盛夜行的雙肩，整個人看起來就是環住盛夜行脖頸的姿勢。

呼吸近在咫尺。

路見星也沒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別。”

盛夜行說完，突然把手臂攬上路見星的腰，也不過多作。

聽路見星沒吭聲，盛夜行臉皮厚起來：“你校服後面黏上葉子了。”

“什麼葉。”路見星小聲。

“銀杏葉。”盛夜行介於年人與男人之間的嗓音蠱著，眼睛盯住路見星微微發紅的耳垂，意有所指：“我們這兒一到冬天就遍地金黃……好漂亮。”

路見星覺得自己的耳畔的。

熱氣溫暖，對方每一個吐音都流了裏。

天知道路見星是不是故意的，就這麼搭摟著不放了，側過臉打量河上一道橋，小聲地數：“一、二、三……”

“數橋眼兒呢？”盛夜行問。

路見星有時候遇事兒就瞎較真，“沒有九個。”

“這座廊橋，上邊兒是飯館。”盛夜行也跟著他站在亭子裏去遠那座金碧輝煌的仿古建築，篤定似的，“以後我帶你來這裏吃飯。”

路見星對金錢的概念不重，沒說話。

盛夜行看他不吭聲了，還以為路見星擔心這兒太貴。

回去的路程都要一個小時，盛夜行算好時間就帶路見星往回走了。

搖搖晃晃地坐到東三環的地鐵站，盛夜行下地鐵了個三。

路見星主讓盛夜行坐在了裏邊兒，再自己吃力地去把車門關上。

三車再搖晃著往市二學校的方向開，路見星手過去了盛夜行的脖頸，冰得盛夜行一激靈。

“怎麼了？”盛夜行被小自閉主那麼一下，還不習慣。

路見星手。

“我穿得是有點兒，但不冷。你……”盛夜行看了看自己衛套校服這種秋裝式穿法，話還沒說完，肩膀上突然多了一件路見星的外套。

路見星還理直氣壯地挑眉，意思是：穿上。

這是在關心人了？

“……”盛夜行秉持著疑問，看了他好一會兒。

接著，盛夜行說：“我有個辦法，能讓我倆都不凍。試試麼？”

還沒等路見星點頭，盛夜行把自己外套的拉鏈兒也拉開，出右邊手臂，把半件外套大敞著，直接把路見星整個上半都裹進來。

路見星也傻了：“……”

“特暖和吧？我之前在河邊就發現了，”盛夜行開始閉眼說瞎話。

“……”

“路見星你別，一就風，我裏邊兒就穿了一件，冒了賴你。”

路見星更傻了：“……”

他不敢，只覺得熱。

盛夜行這個王八蛋，為什麼一直在自己耳朵旁邊呼吸……耳熱是因為被吹的？

還有，校服明明就那麼薄，怎麼到了這時候就暖得跟羽絨服一樣。

這路再長，也十多分鐘就到了，盛夜行下車掃碼付了二十塊錢，還有點兒捨不得把懷裏的小自閉放出來。

一下三車，路見星冰涼涼的手凍得快發紫了，盛夜行把兜拉鏈兒拉開，特大方：“進來。”

路見星把手往自己兜裏揣：“我有。”

……

盛夜行懊悔一下，想著下次自己在兜裏放倆暖寶寶算了，哄騙一下小自閉應該沒多大問題。

他想了想，又作勢要把服捋起來，說：“腹麼？特別熱乎，烤手的。”

路見星也了自己的，認真道：“我也有。”

盛夜行：“……”

我能麼？

正想耍流氓，門口一直等小屁孩兒們歸隊的張媽拿著撣子跳起來：“盛夜行！路見星！你倆還知道回來！啊！上哪兒野去了！幾點了不知道嗎？！”

“張媽。”盛夜行把手從服裏拿出來，要從門衛室旁邊的小門溜進去，免得被批評教育三四個小時。

“哎，見星回來啦！吃點水果不，”張媽不知道從哪兒變了個橘子出來塞他兜裏，“抿抿甜哦！”

路見星被不的人抓著熱，還有點張，“謝，謝謝。”

“客氣啥啊，上去吧！”

張媽拍拍他的頭，完全沒把他當大人看，“張媽給你吃的，別給盛夜行那小子！”

“哎，謝謝張媽。”

盛夜行說完剛想走，張媽一把將其拽住：“沒讓你走！站住！”

張媽又從桌上塞一個獼猴桃給路見星，“拿著，多吃點長個兒。趕長高過夜行，氣死這小子！獼猴桃維c之王呢，多c多漂亮啊！”

盛夜行在旁邊聽得想笑。

路見星這骨架就不可能比自己高，自己媽可是北方人，自己肩膀都比路見星寬那麼一截兒。

要是能比自己還高，盛夜行敢把名字倒著寫。

見小自閉還杵在那兒，盛夜行剛想手拍一把他的後腰讓人趕滾蛋上樓，結果小自閉先邁了步子。

盛夜行手一抖，直接拍到他屁上，一時沒收住，“我……”

“”字剛剛強下去，路見星還滿眼不解地轉頭看他，好像真的在問：怎麼了？

“沒事，你先回宿舍。”

盛夜行想把自己手砍了的心都有了。

張媽剛剛正轉過背翻花名冊，了路見星的背，催促道：“見星你先上樓去。”

又點了點桌子，指盛夜行：“夜行，你先坐。”

“哦了。”盛夜行坐下。

又到了張媽提問環節，盛夜行已經駕輕就，直接自報家門：“張媽您好，我打架了。”

“人普通高中的小孩兒你去惹什麼惹？家長鬧到學校來你怎麼辦？”張媽歎一口氣，筆尖刷刷地在花名冊上寫字，寫筆錄似的，又問：“為什麼打架？”

盛夜行言簡意賅：“對方欠揍。”

張媽：“你呢？”

盛夜行：“不怎麼欠揍。”

張媽頓了會兒，直接收筆攆人：“上去睡覺。”

知道不想跟自己多扯了，明天還得面對學校教務的責問，盛夜行拎起外套就往樓上跑。

樓上，盛夜行看到桌子上擺得歪歪扭扭的橘子和獼猴桃還愣了會兒，小自閉還真把張媽說的話都特麼忘乾淨了。

也就是這一天。

在所有洗漱活完畢後，路見星作緩慢地晾好自己的服，提著水桶要回宿舍，一開門就看見盛夜行洗完澡趴在桌子上，背脊弓起，呼吸急促，並不像在睡覺。

他張張，想盛夜行的名字。

面對這種況，路見星遲鈍的知也約覺得哪里不對勁，但他並不知道該怎麼辦。

今天李定西又沒回寢，說是被市里哪個親戚接走了。

宿舍就剩他們兩個人。

路見星咳嗽了幾聲，把水桶放在地上，手被裏邊兒開水的熱氣燒得很疼。

“回來了？”

覺到靜，盛夜行撐著桌子站起來，雙眼赤紅，手中的一煙已被碾得稀爛。

“嗯，”路見星向前一步，“睡。”

回來睡覺。

“路見星！”

盛夜行突然止住作，抬起頭，眼神定定地看著路見星。

他說：“你怕不怕我？”

不得不說，他如今眼睛發紅、渾於興狀態的樣子十分嚇人，連著繃的也快了有攻擊的武。

“你怕不怕我？”

盛夜行又問一次。

路見星想往後退一步，但他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