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蘭星出發的前夜，蔣濟聞幾乎睡不著覺。他一遍又一遍地檢查蘭星的行李，儘管裡頭其實沒多東西——幾件服，還有幾本畫冊。

蘭星要離開一個星期，兩年來的第一次。但蘭星不會有問題，有專業的、語言上能夠通的護理人員全程陪伴，還有許致佑，他跟蘭星一直流得很順利，只要說到畫畫，蘭星就會立刻安靜下來，專心致志。

其實蔣濟聞完全可以放下公司的事，跟著蘭星出國，照顧他，讓他好好地待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但是，他的陪同對於蘭星來說是需要的嗎？

或者換句話說，他的照顧對蘭星來說是需要的嗎？蘭星需要一個人來照顧他的生活起居，但那個人並不一定要是蔣濟聞。

也許許致佑比他更適合當蘭星的家人。

他們有共同的好，許致佑也可以給蘭星更好的、更適合發展的環境。最重要的是，許致佑是蘭星的父親，他對蘭星，有最自然最基本的護之心。

而蔣濟聞與蘭星，什麼關係也沒有。他對蘭星的，是扭曲的、激烈的、無法訴諸於口的。

蔣濟聞坐在蘭星床邊，用盡全力氣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親吻蘭星的睡臉。

他不想變得跟蘭敏一樣。

蘭星沒有推開他，是因為對慾的沉迷，而他並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假如蘭星知道的話——

蔣濟聞無法停止去想一些假設的問題，他自己知道這是為什麼，因為他越來越貪心，他不只想要蘭星的依賴，他還想要蘭星的。

上機前蘭星一直拉著蔣濟聞的袖子不肯放，他沒有抱怨，也沒有請求，就只是拉著蔣濟聞的袖子。蔣濟聞已經事先告訴過他了，幾號去，幾號回來，計劃表就裝在蘭星的口袋裡。

「乖乖的，七天後就回來了。遇到什麼不習慣的事不要慌張，告訴護理員，大家會幫你。」蔣濟聞叮囑道。

許致佑站在旁邊，一鮮的西裝，襯衫領帶一不茍。蔣濟聞從行李中拿出繪本，遞給許致佑，「等會坐飛機他可能會不安，先讓他看繪本，他看繪本時特別專心。」

許致佑示意助手接過繪本，笑著說：「你真像在照顧小娃娃，太小心翼翼了。」

蔣濟聞冷冷看了許致佑一眼，不做辯解。

提示登機的溫聲響起，蘭星依然拉著蔣濟聞的袖。蔣濟聞牽住蘭星的手，彎下腰看著他眼睛。

像星星一樣的眼睛。

「沒關係，」蔣濟聞說，「七天後就回來。去看看漂亮的畫，有很多星星沒看過的畫，還有許多很會畫畫的人。

蘭星的眼睛閃著興的芒。

蘭星是懂得的，蔣濟聞想，他熱畫畫，非常熱。

許致佑懂得畫畫，他知道如何教導、培養蘭星。假如讓他來照顧蘭星，蘭星將永遠生活在藝之中，看見許多麗的畫，認識許多一樣熱畫畫的人，畫出他最好的畫，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拿著蠟筆，只是畫一些彩繽紛的兒畫。

也許這一趟旅程過後，蘭星將沉迷進一個完全不同的、新鮮的世界。

也許他會想離開這裡。

即使現在仍然不捨地拉著袖，但一看見更廣闊更新鮮的世界後，這一點不捨大概就煙消雲散了。

而蔣濟聞自己，也將從失控下墜的深淵中被解救出來。

蔣濟聞看著蘭星的影通過安檢，跌坐在後的椅子上。

他有點回不了神。

對於以後的想像已經讓他有點無法承。

許致佑是蘭星的親生父親，他想要回蘭星的養權，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沒有人會覺得不應該。而他，與蘭星沒有任何的緣關係，還是一個男人，本沒立場跟許致佑爭奪蘭星的養權。

更何況蘭星也對畫畫的世界那麼嚮往。

蔣濟聞不知道自己在機場坐了多久，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機場出口一陣喧嘩。他聽見傷小一般憤怒的嚎，沒有意義的、單純發洩憤怒的嚎。蔣濟聞站起來，愣愣地聽了一會，人群逐漸往一個角落聚集。

蔣濟聞往那角落走去，走了一會，突然開始跑了起來。他推開人群，看見剛剛還在跟他機械揮手說再見的臉龐。

那張大多數時間都沒有表的臉上，此刻正充滿憤怒。

「別了！別了！你停下！」許致佑氣急敗壞地喊。

他跟助手兩人一人一邊，抓住蘭星，但被制住的蘭星掙扎得更厲害了。機場的工作人員紛紛趕到，撲上去就想幫忙抓住蘭星。

「住手！別抓他！」蔣濟聞衝過去，大力拉開許致佑跟他助手，「你們把他嚇壞了！」

蘭星看見蔣濟聞，大一聲就撲向蔣濟聞。蔣濟聞手要抱他，他一口咬在蔣濟聞肩膀上。蔣濟聞眉頭一皺，對接近的保安大喝道：「別他！他沒有攻擊！你們別嚇他！」話剛說完蘭星就放開蔣濟聞肩膀，手就是一拳，打在蔣濟聞臉上，接著鋪天蓋地的拳打腳踢，恨不得把怒氣全發洩在蔣濟聞上。

蔣濟聞不躲也不閃，只是不斷地說：「星星，星星，怎麼了？我在這裡，星星……」

由於蔣濟聞的喝阻，沒人敢上前拉開蘭星。蘭星打了一會，停下來，開始哭。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許致佑一臉狼狽，剛剛整齊鮮的西裝已經被蘭星扯得七八糟，襯衫領子都歪了，心梳好的髮型全了，英俊的臉上甚至還有幾道被蘭星抓出的痕。

機場的工作人員圍在他旁邊不斷質問他，為什麼帶有特殊況的乘客不通報機場。

圍觀的人群驚訝地看著他們。

他一輩子恐怕從來沒有如此狼狽過。

蔣濟聞瞥了一眼許致佑，當機立斷，「這裡給你了，我先帶蘭星回家，他嚇壞了。」

說完蔣濟聞就一把抱起淒嚎大的蘭星大步走了。

留下愣在原地的許致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