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蝉》第34章 第34章

謝蟬畫了幾張畫稿,讓掌柜和繡娘們看哪一幅更合話。

仿的是前朝宮廷畫師祝昌之的畫作,祝昌之的畫富麗濃艷,又兼顧寫生雅致, 他曾在一個個水還未干的清晨蹲坐于庭前,觀察花苞緩緩綻開的姿態,當場潑墨作畫,他的花鳥尤其傳神,畫作風靡于宮廷。

掌柜嘖嘖道∶"品格高雅! 富貴又喜氣,哪一張都好看。"

繡娘們也都稱贊∶"好看!"

畫得漂亮其實不難, 難的是富麗堂皇、貴氣天,還不能流于俗氣,這需要作畫者有很高的畫藝修養。

眾人品評一番,最后選定一張牡丹鳥的。

謝蟬把所有繡娘來, 細細為們講解筆法, 對底稿了解徹、能夠領悟底稿的筆法,織出來的錦才更有原畫的韻味。

繡娘開始手織錦,這兩天們用小梭練手,發現小梭更靈活,技藝扎實的幾個已經能用得很練。

織機嘎吱嘎吱響, 錦一寸一寸形。

繡娘全神貫注, 謝蟬教們的技法說起來簡單,但是織起來繁瑣,通經斷緯,干萬縷,織葉子的時候用一種線的小梭,織鳥羽的時候用另一種線,織花瓣時再換一種線,梭子不停地來回穿梭,一丁點都錯不得,需要湛的技巧、細心和耐心。

們頻頻換梭子,拿指甲上的撥子撥線,一雙雙眼睛盯著麻麻的線。

雖然很累,但是沒有一個人懶,九娘教們的技法如此妙,學會了,以后一輩子都能靠這技法養活一家人,們狂喜還來不及,怎麼會嫌累?

謝蟬單在不同織機間來回走,看繡娘們織錦,指出們的錯誤,幫們調整撥子,這幾年經常畫些東西,能畫底稿,但是手織、繡就不能了,手早就生了,不過指點繡娘是夠的。

繡娘原先看年紀不大,以為是鬧著玩的,后來看了的畫稿,對心服口服,學了新技法后,一個個嚷著要認做老師,又見天天過來看進度,很多事親力親為,更是佩服。

錦織好以后,修剪線頭,繡娘們看著品,都激地說好。

謝六爺把帔子送去呂家。

他看過帔子,心知江州再找不到比這更好的繡品,留了個心眼,打聽到呂夫人要宴請江州各府眷,特意選在這天把帔子送進府。

呂夫人隨意掃一眼帔子,頓覺眼前一亮。

驚訝地起,捧著帔子細看,又走到門口對著日抖一抖帔子,帔子幾變幻,遠看,錦上仿佛蒙了一層瀲滟的影,云霞浮,近看,錦上的花瓣、鳥羽、秀枝、遠山,無不栩栩如生,日下一照,更是彩斑斕,絢爛奪目。

呂夫人可以想象,這樣的帔子要是披在兒呂貞娘上,該是何等的輝璀璨。

赴宴的眷們也都在房,看呂夫人手中華流轉,忍不住走上前錦,口稱贊。

"當真巧!"

"我怎麼從未見過這樣的錦?"

"真是巧奪天工,這得耗費多力才能織?"

"這是什麼技法?怎麼看起來像幅畫?你們看,不管怎麼拉扯,花紋都是完整的,我看織造署也沒有這麼好的。"

呂夫人喜出外,立刻命管事出去留住謝六爺,請繡坊幫忙趕制嫁

謝六爺問謝蟬∶ "來得及嗎?"

謝蟬一笑∶"阿爹,嫁早就開始趕制了,呂夫人看得上帔子,咱們可以早點做這筆買賣,要是呂夫人看不上,還可以賣給其他人,反正帔子各家夫人都看過了,總有看得上的。"

謝六爺哈哈大笑。

這邊繡坊忙著趕制嫁,那頭其他家眷見了呂夫人拿出去顯擺的帔子,打聽到謝六爺頭上,定下幾筆買賣。

謝蟬要伙計去附近的市鎮、村落招收新繡娘,并告訴們以后繡坊不收那些零散繡品。

靠賣繡品補家用的村落婦人聽說,猶如五雷轟頂,結伴過來問詢。

"你們真的不收繡品了嗎?"

"我們可以要點工錢.…"

謝蟬向打頭的婦人解釋∶"我們不收那些零散的繡品,但是你們可以和鋪子簽訂契書,鋪子給你們每五個人一架織機,你們互相作保,領了線在家織繡,伙計每隔半個月去收繡品。這樣一來,各位阿嫂嬸子也不用一次次來繡坊運氣。不過話說在前頭,繡品不合格,我們是要打回去重做的。要是繡品好,我們會按品級漲工錢。"

看到要簽訂契書,婦人們警惕地退后,們不識字,不敢畫押。

謝蟬要伙計請來一個專門為婦人賣繡品的中人,要一字一句為婦人們解釋契書上的容。

婦人們片嘩然。

以前們賣繡品全靠運氣,有的是等貨郎上門買,有的是自己送去繡坊求人家收,價錢只能由買的人定。

現在謝家繡坊不僅給們織機,定期收繡品,按繡品的品級給工錢,還教新技法!

們不敢相信。

一些以繡品為生的繡娘疑道∶"技法都是傳家的本事!哪有白教別人技法的?"

謝蟬道∶"我們教,阿嫂們不信,現在就可以去繡坊后院看看。

婦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膽子大的兩個攥著對方的胳膊進去看。

看完出來,兩個婦人滿臉激,爭相把手指按進印泥里∶ "我簽!我簽!"

就算繡坊不給工錢,們也要簽啊!學會本事,一家人都有活路了!

婦人們奉承謝蟬∶"您真是菩薩心腸,這樣的技法不留著傳家,教給我們這些人……."

謝蟬微微一笑,"我也是從別學來的。"

技法藏著掖著,于沒什麼大用,不如教給所有人,一來讓繡坊有穩定的供貨,二來打出江州織繡的名聲,三來,幫助這些婦人學會一個謀生手藝,勤勞踏實的可以靠手藝養活自己。

順手的事,何樂而不為?

中,謝蟬看到那天跪下請伙計收下繡品的婦人。

婦人見到,先道謝不迭。

"誰都有為難的時候,區區小事,阿嫂不必掛懷。"謝蟬道,"不過繡坊招收繡娘,不講人,只看技法,阿嫂的技法合格,就能簽訂契書,若不合格,阿嫂還得練練。"

婦人忙道∶"您說的是,正是這個道理。"

到呂貞娘出嫁的那一日,頭戴珠翠花冠,上趕制出來的嫁錦繡輝煌,彩絢麗,所過之,嫁上的錦繁花折出一道道閃耀華

不止賓客們嘖嘖稱奇,來迎親的蔣家人也頗為驚異,找呂夫人打聽嫁是什麼錦。

謝六爺又接了幾家買賣。

謝蟬把繡坊隔壁的院落買下,全部打通,添了十幾架織機。

每天忙忙碌碌,收到謝嘉瑯的信時,窗外大雪紛飛,檐下掛了晶瑩的冰柱。

謝嘉瑯信上說,馮老先生今年在安州老友家過年,要他隨侍左右,過年他和謝嘉文不回來了。

謝蟬很久沒看到哥哥了,看完信,有點失落,不過想到馮老先生是在重謝嘉瑯,又替他開心。

屋中炭火融鼎t。

謝蟬提筆寫回信,一口氣寫滿足足六頁紙才停下,等墨,塞進信封里,想了想,找出一張銀票一起塞好。

這是自己掙的工錢。

過年間.親戚們百相走

有人問起謝嘉瑯∶ "怎麼沒看到貴府的大郎?"

從前,親戚往來,從不會問為什麼謝嘉瑯不在,因為大家心知肚明,他不能繼承家業。

現在突然有人笑盈盈問謝嘉瑯,老夫人先呆了一下,如實說了。

這一年,謝家眷不論是在府中待客,還是出門赴宴,幾乎每一場宴會上都有人問起謝嘉瑯。

后來連呂夫人都找二夫人打聽謝嘉瑯,問他今年多大了,有沒有訂親。

二夫人神

正月里,謝嘉瑯沒有回江州,可是江州宴會上人人都在談論他。

不再是討論他的病,而是探聽他的品貌。

謝家人莫名其妙。

十八那天,謝家人在陳教諭家賞梅花,陳夫人也問起謝嘉瑯。

兩家眷相,五夫人笑問∶"怎麼都在問大郎?"

陳夫人拈著一枝梅花,反問∶"你們都不知道?"

"知道什麼?"

陳夫人把梅花在瓶中,含笑說∶"你們府上的大郎在州學進學,幾次考評都名列前茅,去年王府擺宴,世子要州學的學子當場作詩寫文章,大郎寫了一篇什麼文章,世子喜歡,呈給王爺,王爺看了都夸呢,還賞了大郎一塊玉!現在安州誰不知道你們家大郎的名字?"

年在宴會上一舉名,安州大族都在打聽他有沒有婚配。

謝府眷呆若木

王爺?那可是高高在上的皇族啊!

謝寶珠呆了半天,扯謝蟬袖∶"你常和長兄寫信,怎麼沒聽你說這事?"

謝蟬也有些驚訝,道∶"長兄說起過王府宴會的事,不過沒提王爺夸他。"

謝嘉瑯在信上只說他們州學的學子邀參加王府的宴會,宴會上的糕點很好吃,沒提做文章的事,更沒提王爺賞識他的文章。

回到家中,謝府眷還沒討論謝嘉瑯被王爺賞賜的事,宗族來人了。

老夫人和謝大爺、謝二爺請族老吃茶。

族老先拉了會兒家常,吃完一盞茶,問∶"今年祭祖寫供奉,我看怎麼沒有大郎的名字?"

祭祖供奉寫各房長子長孫的名字,謝家前幾年寫的是謝嘉文,當時族里也是這個意思。

老夫人看謝大爺,謝大爺猶豫道∶"大郎的病."

"病可以慢慢治……"族老擺擺手,笑道,"大郎去王府參加宴會,做文章得王爺夸獎,為我們謝家爭了,江州有幾個能像他那樣?他是你們這一房的長子嫡孫,該把他的名字寫上。"

謝六爺坐在一邊,心里冷笑。

以前看不起謝嘉瑯的是族老,現在口口聲聲謝嘉瑯是長子嫡孫的也是族老。

祭祖那天,謝嘉瑯不在,但他的名字寫在大紅燙金的紙上,代表謝府這一支,出現在祠堂最顯眼的地方。

二夫人難得一天沒吃飯。

郭家人來送節禮,二夫人強撐著起來迎客,娘家嫂子笑嘻嘻問∶"你們府上的大郎是不是還沒定親?"

二夫人一張臉拉得老長。

這些年,靠著老夫人的喜把持謝府中饋,和謝二爺一起架空大房,安二房的人去各家鋪子管賬,收買籠絡老仆,漸漸地,外面的產業也牢牢握在二房手中。

二夫人認為二房可以高枕無憂了。

畢章連謝大爺都拿他們沒辦法。

萬萬沒想到,謝嘉瑯那個怪胎什麼都沒做,只因為書讀得好,就能不費吹灰之力,讓所有人幫著他說話。

二夫人打發走娘家嫂子,捂著心口生氣。

丫鬟進來通報,說日家人來了。

二夫人登時滿面笑容,心里暗暗自得∶怪胎終究是怪胎,只能得意一時,謝嘉文也在州府進學,將來高中了肯定比怪胎還風,而且謝麗華說了個好人家……

"夫人,不好了,呂知州被拿了!好多兵沖進呂府抓人,呂夫人也被抓走了!"

二夫人的笑容凝結在角。

江州出了件大事。

各府還在忙著過節時,一隊佩刀人馬氣勢洶兇洶地封了呂府,當場給呂知州上了枷,貴的呂夫人和其他呂家眷也被拉出院,捆了手,送去縣衙嚴加看管。

呂府團。

謝家也飛狗跳,老夫人、二夫人嚇得直打哆嗦,謝麗華聽說呂鵬也被抓了,暈了過去,丫鬟忙把抬到榻上,掐人中。

謝大爺和謝二爺出去打聽消息。

二夫人大哭∶"好端端的,怎麼會出這樣的事!"

謝麗華悠悠醒轉,聽到二夫人哭,躺在榻上淚流不止。

謝寶珠攥著謝蟬的手,臉蒼白,"呂家不會出什麼大事吧?呂家哥哥怎麼也被抓走了?他平時雖然浪,沒做什麼惡事啊……."

謝蟬沒作聲。

抓走呂知州的人是從京師來的,奉的是天子之命。

滿門獲罪,呂家這次只怕難以

年前,呂夫人天天抱怨,覺得呂貞娘沖喜不妥,婚事太倉促,可是呂知州卻執意要趕在過年前讓呂貞娘出閣。

呂知州一定是早料到今天,所以和蔣家商量提前嫁,那樣兒可以逃過一劫。

和呂家好的人家慌不已,四時打探,謝家人更是惶惶不可終日。

幾天后,傳來消息,呂知州罪大惡極,已經被押解去京師,擇日問斬,呂夫人和呂府姬妾全部沒賤籍,呂鵬被判流放。

一夜之間風多年的呂家轟然倒塌。

二夫人又哭又罵,哭謝麗華命苦,罵呂知州帶累家人。

老夫人問幾個兒子∶"現在怎麼辦?難道讓三娘和呂家小子一起流放嗎?!三娘生慣養的,怎麼得了那份苦!"

謝大爺一臉愁容∶"我們使錢疏通關系,衙門的人說,流放是京師那邊判的,他們也沒辦)….

"我看只有一個辦法。"謝二爺想了好幾天,已經拿定主意,"退親!不能讓三娘跟著呂家小子

吃苦。''

二夫人點頭∶"對,退親!呂家犯了事,和我們謝家無干,三娘清清白白的,不能嫁給一個犯人."

老夫人來謝麗華,和說了退親的事。

謝麗華低頭落淚。

呂鵬關在縣衙大牢里。

當天,謝二爺和謝嘉武買通看守,進去看呂鵬。

呂鵬剛被權打了幾十,趴在泥地里,皮開綻,渾

聽說謝家人來了,他眼睛勉強睜開一條,看到謝二爺手中的退親書,沉默了一會兒,眼底剛亮起的慢慢沉寂下去,角扯了一下。

上的裳和傷口黏在一起,傷口流膿,整個人散發著惡臭,像一灘正在腐爛的

謝嘉武捂著鼻子,抓起他的手,在退婚書上按下手印。

呂鵬了一下,攥住謝嘉武的袖。

謝嘉武嚇了一跳,飛快跳起來,用開他的手∶"呂鵬,對不住了,你們家出了禍事,我取姐不能跟著賠進去."

呂鵬直直地看著他,問∶"我被關在哪里?怎麼樣了?"

謝嘉武拍拍袖子,收好退婚書,"你娘教坊為奴了,你節哀…."

父子倆怕夜長夢多,匆匆離開大牢。

后響起嘶孔般的哭聲。

呂鵬被流放的那天,謝寶珠和謝麗華大吵—架,還了手。

丫鬟攔不住,忙稟報二夫人和五夫人。兩人趕到時,謝寶珠扯著謝麗華不放,哭著罵∶"你有沒有良心?!"

五夫人揪謝寶珠的耳朵∶"你怎麼和你三姐姐說話的?快給你三姐姐賠不是!"

謝寶珠梗著脖子不應聲。

姐妹倆鬧氣別扭,不管誰勸說都沒用。

老夫人把謝寶珠去訓斥了幾句,謝寶珠愈加氣悶。

謝蟬白天在繡坊里忙活,傍晚關閉坊門前歸家,夜里待在屋里畫底稿,不知道謝寶珠和謝麗華吵了-架。

等呂家的事平息,已經是春暖花開時候。

杏桃爭妍,柳風和煦。

謝六爺要南下去揚州府,周氏和謝蟬為他收拾行囊,依依不舍地送他出門。

臨行前,謝六爺謝蟬的腦袋,拍拍周氏的手,囑咐十二郎每天好好上學,不許懶,"你長兄讀書刻苦,你要是能有你長兄的一半勤學,你想要什麼阿爹都給你買。"

十二郎拍脯保證∶ "阿爹,我每天都去上學。"

小黑貓長大了,捉到一只老鼠,特地拖到謝蟬的腳底下,喵喵喚,要看老鼠。

謝蟬合謝嘉瑯寫信。

哥哥,貓兒契書沒白寫,小黑能捉老鼠了!

二房為謝嘉文說了一門親事,月末,謝嘉文匆匆回府一趟,讓家見一面,又匆匆去州學了。

謝嘉瑯一直沒回來,謝嘉文說他現在很忙,王府宴席上他一鳴驚人,如今府城舉行大宴都會給他下帖子,王府世子還邀他同游。

謝蟬心想,看來去年謝嘉瑯在渡頭說帶去安州玩的約定可能要落空了。

哥哥的學業為重。

天氣暖和起來,江州辦喜事的人家一家接著一家,繡坊的繡品一件件送出去,名聲越來越響亮。

這日,掌柜告訴謝蟬,范家人派人來打聽新技法的事,謝六爺不在,范家人說想見見謝蟬。

有點難辦。

范家是江州最大的布商,跺一跺腳,整個江州布鋪都要跟著打

掌柜擔心范家眼紅,想以勢人。

謝蟬權衡了一番,道∶"見就見吧。"

兩家約在茶肆見面。

范家來的是一位郎君,名范德方。范德方今年十九歲,怕被人看輕,特意留了短須,下頜茸草的。

見到謝蟬后,范德方覺得自己的胡須有點多余。

他驚訝地上下打量謝蟬,笑道∶"小娘子還沒及笄吧?"

謝蟬一笑,也用目上上下下打量他,道∶"郎君還未加冠吧?"

范德方了一下,"我們范家是來和你們談買賣的,你能拿主意嗎?"

謝蟬讓掌柜拿出大印、文書讓范德方過目,反問,"我看范家哥哥面生,不常在范家鋪子走,你能拿主意嗎?"

范德方無言以對……他真拿不了主意,他今天就是來傳個口信的。

他輕咳兩聲,道明來意∶"我家想買下你們的繡坊和你們的新技法,價錢隨你們謝家開。

謝蟬直截了當地拒絕∶"不賣。

范德方挑眉,"你想要什麼價錢?"

謝蟬搖頭∶"我不賣。"

范德方笑了笑,喝一口茶,"小娘子既然是繡坊主事,應該知道我們范家,我們出錢買繡坊,是看在兩家認識的份上,個好,你不賣,我們范家有的是辦法讓繡坊易主。"

謝蟬后的掌柜和伙計都變了臉

范德方神態自若。

謝蟬也笑著喝一口茶,道∶"府上想買繡坊,不過是為了新技法……要是我愿意將新技法賣給范家呢?"

范德方神,瞇了瞇眼睛。

謝蟬迎著他的目,道∶"技法可以賣。"

范德方發現不是在開玩笑,心里詫異,面上只是笑,兩手一拍∶"好,小娘子痛快!小娘子要價多?"

謝蟬搖頭∶"不要錢。"

范德方哈了一下, "不要錢?"

有這麼好的事?趁著機會獅子大開口才對啊?

謝蟬微笑,"范家常有船運錦去岳州、潭州…我們繡坊的新技法可以傳授給范家繡娘,只要你們答應每條船帶上我們的錦。"

與其找范家要錢,做一錘子買賣,不如搭上范家這條船,他們和織造署關系切,來往船只暢通無阻,沿江水匪回避,各州府也不敢勒索。

范德方收起玩笑之,深深看謝蟬幾眼∶"多匹?"

"不多,五十匹。"

范德方飛快算了算,覺得五十匹確實不算多,至不會影響范家的買賣,"我要回去報知家冷二

謝蟬捧起茶盞,似笑非笑。

范德方有種被一個小娘子取笑的覺,心下惱怒,立刻改口∶"五十匹罷了,我可以拿主意,小娘子回去等消息便是。"

兩人出了茶肆。

剛好幾個年輕郎君騎馬走過,看到范德方,一扯韁繩,手中鞭子指著他大笑∶"范老四,你在這相會誰家小娘子呢?"

落到一旁的謝蟬上,看年紀小,幾人對視一眼,笑得更猥瑣。

"喲,你這是換口味了?"

范德方漲紅了臉。

謝蟬帶著掌柜仆從避開。

眼前一聲清脆的鞭聲,一人勒馬攔住的去路,一邊甩著手里的鞭子,一邊笑∶"小娘子別走啊,我們都是范老四的朋友,你是誰家小娘子?你知不知道范老四已經定親了?"

范德方上前,擋住謝蟬,皺眉道∶"劉知孝,這小娘子是來和我談買賣的,你別為難。"

"談買賣?"劉知孝笑得促狹,"什麼買賣?我看是談梳籠買賣吧!"

眾人大笑。

掌柜和伙計都變了臉,范德方也然大怒,斥道∶"劉知孝,你吃醉了酒,回家撒酒瘋去!別在這里胡言語!"

劉知孝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范德方朝謝蟬賠不是∶"姓劉的素來無禮,讓小娘子驚了。

謝蟬不好說什麼,回繡坊料理了幾件事,看要閉坊了,趕回府。

六房的仆婦在門等著,看回來,上前道∶"九娘……老夫人你去正堂…

謝蟬直接去正堂。

堂中氣氛沉重,老夫人端坐,一臉怒容,周氏坐在一邊,神窘迫,小郭氏、二夫人、五夫人坐在一旁,謝麗華、謝寶珠、十一娘也都在。

謝蟬進屋。

老夫人冷哼∶"都是讓老六慣壞了!你去把誡抄十遍再來見我!"

謝嘉武站在二夫人后,瞄謝蟬一眼。

呂鵬出事以后,謝嘉武每天和劉知孝那幫紈绔公子混在一起,今天劉知孝在茶肆面前攔下范德方,他剛好在隊列后面,目睹了整個過程。

回家以后,他和二夫人說了這事,二夫人立刻告訴老夫人。

老夫人對六房很不滿。

謝蟬生得妝玉琢,越長大出落得越漂亮,舉手投足完全不像是周氏生的,老夫人覺得憑謝蟬的姿容嫁高門很容易,可是謝六爺沒有志氣,不想攀附權貴,而謝蟬也不像謝麗華那樣任由老夫人擺布。

現在趁謝六爺不在家,老夫人想好好管教一下謝蟬。

謝蟬抬起頭,直視著老夫人,"祖母,今天范家人來談買賣,我和他在茶肆約談,邊帶了掌柜、伙計、仆婦,不下十人,范家郎君也帶了仆從,茶肆人來人往,都看見了,是劉知孝吃醉酒胡言語,我有什麼錯?"

"你的錯就是不該出門!"老夫人大怒,"你去把誡抄十遍!不然不許踏出家門一步!"

謝蟬站著不,道∶"祖母,我沒錯,我不認這個罰,我出門是父親允許的。"

小郭氏、二夫人、五夫人和周氏都詫異地抬起頭,看著謝蟬∶居然頂撞老夫人!

謝蟬轉走了。

周氏急急忙忙追出來∶"真是被你爹慣壞了!快回去給老夫人賠罪。"

"我沒錯。"謝蟬單道。

周氏氣得跌足。

謝蟬回屋。

打算去算算賬目,剛進書房,后哐當一聲,門上落了鎖,周氏拔出鑰匙,站在門外∶"團團,你把誡抄十遍,阿娘就放你出來!"

丫鬟打開窗戶,把一卷誡塞進屋,又趕砰的一聲關上窗。

睡儡::

書房是平時算賬和畫底稿的地方,只有箱籠、書架、席子、案幾,沒有床榻。

謝蟬盤坐在席子上,一邊打算盤一邊打哈欠。

誡是不可能抄的,一遍都不抄。

夜風吹進來,帳慢輕佛。

書房空闊,謝蟬覺得有點冷,裹衫繼續打算盤,十指翻飛,算了一會兒,實在太累,在案幾上睡著了。

夢里更覺得冷,太累了,懶得人,冰涼的手往袖子里

"團團。"

一道低沉溫和的聲音在后響起。

謝蟬沒

袍簌簌輕響,額頭微微一熱,寬大的手掌落在頭上,那道聲音更近了些∶"團團。

沉沉的嗓音。

謝蟬睜開眼睛。

黑暗中,一雙漆黑沉靜的眸子看著,兩道凌厲的濃眉,五深刻。

"哥哥……."謝蟬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輕輕喚他,以為在夢中,手去摟他胳膊,腦袋靠過去,在他前蹭了蹭,"我冷。"

謝嘉瑯皺眉,解開上斗篷,蓋在謝蟬上,手額頭,微微有點熱,再拉起的手,手心很湯

他眉頭皺得愈,轉頭看向門口,吩咐∶ "煎一碗發散的藥。"

仆婦丫鬟低頭應是,態度恭敬。

一年不見,年又長高了一大截,深夜歸府,高挑的影出現在正堂門口,長玉立,眉宇間氣勢沉肅,家中人都有些認不出了。

謝蟬覺自己被抱了起來,迷米糊糊的,下意識往溫暖的地方,手著抱自己的人,被放下時還不肯放手。

"團團回房了。"

謝嘉瑯輕聲謝蟬,拉開的胳膊,塞進被褥底下。

被褥溫暖的讓謝蟬上暖和起來,腳底有剛剛灌滿的湯婆子,想翻一個,可是上懶懶賴的,意識模糊,不了。

床前有人俯,輕輕地抬起的頭,讓靠著枕頭,小聲哄∶"團團,吃藥。

聲音沙啞,語調清冷。

謝蟬覺得很悉,是記憶里最信賴的聲音,乖乖地張開

謝嘉瑯一匙子一匙子喂吃藥,再扶著躺下,輕輕一下被角,"沒事了,睡吧。"

謝蟬睡著了。

燭火靜靜燃燒,床前燈火朦朧。

謝蟬醒過來的時候,燈還亮著,一道影坐在床榻邊,手里拿了一卷書在看。

眼睛,著謝嘉瑯線條分明的側臉看了很久,又看看他手里翻看的《誡》,猛地一下彈起來。

"哥哥!"

謝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還以為是做夢,謝嘉瑯真的回來了?

謝嘉瑯抬頭,放下書卷,扶坐好,手額頭,還有點熱。他拉高被子,把謝蟬整個裹住,塞嚴實了些,不讓風吹進去。

"你有點發熱,躺著吧。"

謝蟬裹在被褥里,聽話地點頭,臉上溢滿歡笑。

"你回來怎麼沒給我寫信?我好去接你!"看他上穿著的顯然是出門的裳,又道,"哥哥,你昨晚是不是沒休息?快去歇著吧。"

謝嘉瑯拿著《誡》"沒事,你接著睡吧。

在發熱,他擔心生病,在這里守著。

謝蟬閉上眼睛繼續睡,不一會兒杏眼睜開,眨著謝嘉瑯,臉頰因為發熱紅撲N的,卻很有神。

"哥哥,你回來了,我太高興了,睡不著,我們說說話吧。"

謝嘉瑯抬眸,揚揚手里的書卷,"祖母罰你抄誡?"

謝蟬笑容一收,有點心虛。

看來,謝嘉瑯是個公正嚴明、克己復禮的人,大熱天的穿一厚重的盤領袍,結細始終系得一不茍,其他袍袖子里藏一把扇子扇風,他方然不

他是個很重規矩的人。

而謝蟬的種種行為在所有人看來都是驚世駭俗之舉,會被人指指點點。

謝嘉瑯放下《誡》,"沒事,你不用抄,我明天去和祖母說。"

謝蟬一果。

謝嘉瑯起,倒一盞熱茶,喂謝蟬喝。

謝蟬有點驚訝,坐直了,扶著他的胳膊喝茶,抬眼看他。

他眉目冷厲,愈發顯得威嚴了。

謝蟬小聲說∶"哥哥,誡里說的子卑弱,敬慎,曲從,逆來之…….祖母說我沒做到……我不想整天待在府里,我想和哥哥你們一樣出門。"

謝嘉瑯放下茶盞,扶謝蟬躺回去,被角,慢慢地道∶ "盡信書,則不如無書.書上有啟發人的道理,也不能盡信…團團,你沒做錯什麼,你不必卑弱,不用曲從,也不要逆來之。你想出門,哥哥帶你出去。"

"哥哥帶你去看山,去看水,看集市的熱鬧,吃你想吃的東西……團團想去哪里,哥哥都帶你去。"

謝蟬鼻尖發酸,眼眶慢慢熱了。

知道謝嘉瑯有多喜歡看書,他隨時隨地都捧著書卷,他是個克己之人……但是他對說,不用按著書上那些規矩過日子,沒做錯什麼。

謝蟬很在意謝嘉瑯的看法,前世最狠毒、最狼狽的一面都讓他見到了,這一世他對的印象能好點。

所以打架的時候不想讓他看到,厚著臉皮對他說自己是淑

他說沒錯。

擁有一些模糊的記憶,一個人踽踽獨行,茫然,心灰意冷,想著就這麼渾渾噩噩過下去吧,說不定哪天又橫死了。

這時,見到謝嘉瑯。

那一刻,謝蟬覺得自己好像不那麼孤獨了。

不管是哪個謝嘉瑯,都能讓到一種像山岳一樣不可搖的安穩。

謝蟬的手從被子里出去,拉著謝嘉瑯的手,地攥著。

謝嘉瑯俯,把的手塞回被子里,"好了,睡吧。"

謝蟬乖巧地恩一聲,閉上眼睛。

這回了。

*

謝蟬這一覺睡得很,一個夢都沒有。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了,日過翠窗紗照在床榻前,一片雪亮。

榻前案幾上一堆燭淚。

謝蟬坐起,抱著被褥發了一會兒呆,疑心自己昨晚是不是做了個夢。

葉端著一碗藥進來。

接過端在手里,問∶"大哥哥在不在?"

葉十搖頭。

謝蟬失地抿一口藥。

葉道∶ "九娘,大郎去劉知孝家里了。"

謝蟬茫然。

劉知孝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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