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蝉》第52章 第52章

快馬喜報只是第一波報信的雜役。

陸陸續賣續的,州學、州府亦有報信小吏至江州報喜,幾支報喜的隊伍抬著牌匾,繞城一周,一路敲鑼打鼓。

江州只是個小地方,還未出過解首,城中男紛紛走出家門,跟在隊伍后面,歡呼著涌到謝府門前討賞。

謝府張燈結彩,門前的大街上扎起彩棚,階前人山人海,得水泄不通,管事只能人搬來幾張大條桌子,要小廝站在桌上撒喜錢。

花團錦簇,烈火烹油。

本地員全都換上服,簇擁著知州大人與謝家人道喜,"大公子為江州爭,本為江州父母,也與有榮焉啊。"

謝大爺臉都笑僵了,笑呵呵地謙虛幾句,請知州大人等座吃酒,領著謝嘉瑯挨桌敬酒。

敬到縣學的學那一桌,陳教諭諸人作為謝嘉瑯的老師,老懷甚,笑容滿面,都道這是天道酬懂,謝嘉瑯赴京參加省試,一定也能蟾宮折桂云云。

馮老先生冷笑,"我看他是運氣好罷了。"

這一句夾在不絕于耳的恭賀和奉承聲里,顯得尤為刺耳。

眾人臉微變,面不快。

陳教諭干笑著道"怎麼單單就他運氣好呢?還不是因為老先生教導有方,他也刻苦勤學,才能有今日。"

其他人都笑著附和。

馮老先生還是冷笑,眼皮起來,掃一眼謝嘉瑯"你覺得為師這話說錯了嗎?"

謝嘉瑯面不改,躬道"先生說的是。"

馮老先生拿起酒杯喝酒"行了,你去吧。"

謝嘉瑯朝幾位老師致意,繼續去各桌敬酒。

陳教諭松口氣,小聲對馮老先生道"我知道老先生是為學生好,不過今天是大喜之日,老先生何必說這種話?"

馮老先生翻一個白眼,舉起筷子夾菜"正因為今天是大喜之日,我才要說這樣的話。年人最容易被眼前的熱鬧迷心志,老頭子得時不時高打他幾下。"

陳教諭失笑,目越過擁的人群落在謝嘉瑯上,姿筆直拔,面容冷峻沉靜,并無輕狂得意之態,知州大人夸獎勉勵他,他也只是角輕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眉眼太凌厲,連微笑都冷清肅靜。

"我看老先生是多慮了,大公子生來沉穩,不是那種會驕傲忘形的狂徒。"

馮老先生咬一塊燜爐烤鴨,鴨皮油亮脆,外焦里,他忍不住點頭,聞言,道"他最好不是。,

吃飽了肚子,馮老先生立刻放下筷子,不顧同桌學和謝大爺苦苦挽留,告辭離去。

謝嘉瑯走過來,送馮老先生出府。

震耳聾的炮竹聲里,馮老先生回頭看謝嘉瑯"為師方才說你只是運氣好,你服不服氣?"

謝喜瑯道"牛生音在教誨學生。"?

馮老先生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沒從他臉上找到一點點不忿亦或是委屈,心里既覺得欣,又覺得有點失一-要是謝嘉瑯年輕氣盛,頂撞自己,那今天就可以當眾上演一出訓徒記!

"我說你運氣好,不是刻意打你的志氣。"馮老先生回過頭,雙手背在背后,慢慢往外走,"今年解試主持閱卷的是范盧侍郎,此人素來厭惡那些文采華麗、空的文章,偏好議論有條有理的古文,這正好是你的強項,州學那幾個平時名聲斐然的才子,詩賦都強于你,這一次無一例外,全都被盧侍郎黑落了,你的運氣確實好。"

馮老先生幸災樂禍地笑了一下,道"省試的知貢舉考必定從六曹尚書和翰林學士中擇選,若無意外,主考一定是崔氏門生,崔相爺最欣賞的恰恰是盧侍郎最厭惡的文風,他的門生必然投其所好,選他贊賞的文章為優等,你要做好準備。"

要麼試著去揣主考的喜好,改變文風。要麼仔細雕琢自己的文章,爭取拿到好一點的名次。

謝嘉瑯平靜地道"學生記住了。"宴會至深夜方散。

朝廷不僅頒下牌匾,衙署還要撥一筆銀兩給謝家建牌坊。

族老們喝得醉醺醺的,拉著笑得合不攏的謝大爺,七八舌地道"解首的牌匾是朝廷頒下的,在江州還是頭一次,大公子給我們謝氏爭氣啊!這等宗耀祖的大事,要開祠堂敬告祖宗!那塊牌匾不能掛在其他地方,一定要掛在祠堂里才行!"

"還有,朝廷撥銀子建牌坊,謝氏幾輩子沒有這等面事!我們各房也該出一把力,大家一起把牌坊建起來,要建得高高大大的,別人一進江州就能看見……"

謝大爺滿口答應,送走族老,回頭看著謝嘉瑯,心起伏,慨萬千,有心和兒子說幾句己知心話,張了張口,不知從哪里說起。

"夜深了,父親早些歇太息。"

不等謝大爺醞釀好緒,謝嘉瑯一拱手,轉離去。

謝大爺無奈地嘆口氣。

謝嘉瑯穿過長廊,一路上,小斯、管事、丫鬟、仆婦遠遠地看到他,都停下來朝他行禮,態度恭敬。

曾幾何時,謝嘉瑯所過之,所有人遠遠避開。

掛了很多盞燈籠,閃閃爍爍,映下一道道昏黃的

爬滿藤蔓的花架下,一道影靠著欄桿抱膝而坐,白地纏枝牡丹披帛從肩膀上落下來,一頭拖在地上,一頭被夜風拂起,掩住了小娘子沉睡的臉。

謝嘉瑯不放輕腳步,走到小娘子邊,俯,手指撿起地上的披帛,拂去灰塵,放到小娘子散開的裾間。

"團團。",他輕聲道,"4怎麼在這里睡著了?,,

"嗯?"

謝蟬輕一聲,抬頭,拉下蓋住臉的披帛,仍然睡意朦朧,眼角還有淚花閃,但一看到謝嘉瑯嚴肅的臉,眸子里的笑意已經滿溢出

來。

"哥哥,恭喜你!"

謝嘉瑯嗯一聲,看著謝蟬"手抬起來。"

謝彈還有點迷糊,眼睛,聽話地抬起雙手。

謝嘉瑯取出幾枚喜錢,放在的手心里。

謝蟬握著喜錢,失笑"哥哥不愧是貢士,這次準備很充分。你什麼時候帶在上的?"

謝嘉瑯道"剛到家的時候回房拿的。"

他直覺謝蟬會像以前那樣,在這里等他,私下里和他說恭喜,然后攤開手,笑嘻嘻地找他討喜錢。

又或者說,他希院的時候能看到謝等著他。

不需要什麼言語,只是等著他就夠了。

以前沒有準備,這一次他帶了幾枚喜錢在上,宴散后直接過來。

果然在這里等他。

看到,他心頭似有和的風拂過,一漣漪浮

謝蟬高高興興地收起喜錢,涼風襲來,打了個冷戰。

"著涼了?"謝嘉瑯皺眉,托一下的手時,扶站起,"我送你回去。"

謝蟬抖開披帛裹住自己的肩膀,隨他走出花架,"哥哥,你是不是要準備去京師參加省試?"

省試由尚書省的劑部主持,所以稱省試,也禮部試。

謝嘉瑯點頭。

謝蟬抬頭看他,覺很奇妙。

上輩子,謝嘉瑯好像不是在這個時候赴京參加省試的,猜不出他的考試結果。

"哥哥,所有貢士都匯集在京師,藏龍臥虎。"謝蟬斟酌著道,"而且聽學他們說,歷來省試的考都偏心國子監的學生,你到了京師,盡力準備考試就行,不用管別的。,

國子監學生大多是勛貴子弟,一來家學淵源,自耳濡目染,眼界見識非地方貢士可比,二來國子監藏書富,老師都是名儒高,他們的學問也確實扎實,三來關系盤錯節,朝中重臣大半是國子監出,國子監錄取的比例遠遠高于地方貢士。

謝嘉瑯嗯一聲。

謝蟬問"哥哥,你打算什麼時候?"

"先不急著,在那之前,要理好家里的事。"謝嘉瑯停頓一下,"團團,這兩天你幫著六叔把六房的賬目理清楚,賬本契書都

準備好,其他的事可以先放一放。

聽他說得鄭重,謝蟬點頭。

接下來幾天,更遠的親戚趕到謝府道喜,謝嘉瑯參加鹿嗚宴去了,不在府里,都是謝大爺幾人出面招待。

謝府眷也頻頻接到帖子。

各家夫人對謝府院的事門清,知道現在的大夫人不是謝嘉瑯生母,討好了也沒用,過來拜訪時,指名要見謝蟬。

謝蟬一概以不適推了,待在房里整理賬目。

府中氣氛微妙。

謝家出了一個解首,合族歡欣鼓舞,打聽謝嘉瑯的人越多,二房的境越尷尬。

謝寶珠再次被五夫人強按著頭討好謝嘉瑯,可一對上謝嘉瑯的目就心里發怵,干脆另辟蹊徑,給謝蟬送禮"九妹妹,你和長兄好,我以后要是有事求長兄,你一定得幫我說幾句好話。"

謝蟬哭笑不得。

五天后,謝府門外的彩棚還沒拆,衙署已經送來蓋牌坊的銀子,族老們爭著要出錢,為選一個破土工的吉利日子,吵得不可開。解首牌匾被送到祠堂,掛在最顯眼的位子。

謝蟬忙得團團轉,沒有理會那些事。

這天,謝寶珠告訴一個消息老夫人想給謝嘉瑯定一門親事。

五夫人有心結謝嘉瑯,只要打聽到什麼消息就趕讓謝寶珠傳話。

謝寶珠坐在謝蟬房里,道"其實親事是二嬸和祖母一起選的,我阿娘聽說以后,立刻讓我來告訴你,要你和長兄說一聲,那家小姐欠二嬸家的恩。"

老夫人和二夫人想用這種法來消弭大房二房之間的矛盾。

謝蟬眉,提筆給謝嘉瑯寫信,告訴他這件事。

謝嘉瑯很快回信,說他知道了。他給謝大爺寫了封簡短的信。

謝大爺現在不敢怠慢兒子,第二天就當眾說謝嘉瑯的親事必須由馮老先生點頭,他這個當爹的說了都不算。

二房愁云慘淡。

新任知州大人對謝嘉瑯的態度,闔府都看到了,二夫人發覺連老夫人也無法制謝嘉瑯,即使一遍遍告訴自己不必害怕,還是不由得生出一種山雨來之

"他是要考省試的人,最重名聲,不敢把事做得太絕。"二夫人急得肝疼,吃了藥,還是沒好轉,一張臉黃黃的,神焦躁,"他要是敢對我們不敬,我就和他拼了,去衙門告他不敬嬸母,他的功名就完了!"

謝二爺眉頭皺,沒有搭腔。

作為讀書人,他比二夫人更明白現在謝嘉瑯在族中、甚至是在江州的地位。

二夫人真敢那麼做,不用謝嘉瑯手,宗族頭一個要撕了二夫人。

而華嫁了,我們也有靠山了!

門上幾聲印響。

丫(鬟不敢進屋,站在門檻外,小聲道"二爺,娘子……大公子回來了,說請二爺、娘子、二公子、三娘、四公子都做好準備,明天開祠堂。''

二夫人呆了一呆,上不戰栗了幾下。

這一晚,丫紫管事往各房傳達謝嘉瑯的話,連老夫人那里都沒有下。

是夜,各房男人輾轉反側,其他人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熬到天亮,鐘聲剛響過一遍,族老已經率領族人開祠堂祭拜祖宗,要謝嘉瑯上前敬香。

族中長輩齊至,氣氛沉重肅穆。

謝大爺看著階前黑的人頭,小聲問謝嘉瑯"咱們家的家事,有必要開祠堂嗎?"

謝嘉瑯還未開口回答,旁邊一位老太爺笑道"這話就是糊涂了,大郎要進京參加省試,要是家里家宅不寧,他怎麼能放下心好好準備考試?別說他不放心,我們也不放心!大郎是我們謝氏的倚仗,有他在,這江州還有誰敢欺負咱們謝氏?他的事就是最大的事!我們已經商量好了,今天要是鬧起來,由我這個老頭子出面,得罪人的事我都包了,你不要管!"

老太爺輩分高,謝大爺不好反駁他的話,只能口氣。

謝府正堂,老夫人,小郭氏,謝二爺、二夫人,趕回來的謝五爺,五夫人,謝六爺,周氏,家中小郎君小娘子全都在。

眾人不知道謝嘉瑯想做什麼,如坐針玷,頻頻杞

鐘聲響起第二遍時,謝大爺和謝嘉瑯走進正堂,后跟著一群管事,小廝抬著幾口大箱子走在最后。

管事進院,站在臺階下,小廝放下箱子,打開箱蓋,把一摞摞賬冊和一些地契拿出來,擺在條桌上。

眾人詫異地對

二夫人白了臉,神焦急,二房其他人面無表。五夫人抬手掠掠鬢角,看著二夫人,嘲諷一笑。

老夫人面鐵青,拄著拐杖站起,看著謝大爺"老大,你這是要查賬嗎?"

謝嘉瑯抬頭直視老夫人,代父親答道"是。",

院中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老夫人睜大眼睛。

謝大爺看一眼眾人,道"都隨我去后堂吧,嘉瑯有話和母親說。"?

他轉出去,其他人面面相覷一會兒,也都跟著出去,管事伙計從兩邊長廊退出,二夫人不想走,被謝二爺扯著袖子拉走了。

老夫人凝視謝嘉瑯,橫眉怒目"你真是你母親生的好兒子,現在翅膀了,要來查你祖母了?"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大丈夫當掃天下,而始于掃足下。"謝嘉瑯面不改,鎮靜地道,"祖母,孫兒上京前,想把家中事務理清。"

老夫人凜然怒,端著祖母的架子。

謝嘉瑯立在老夫人面前,一貢士盤領袍,端正拔,氣勢沉著。

"祖母,家中賬務其實早已理清,只是祖母一心為二叔二嬸掩蓋,所以糾纏不清,現在祖母有兩個選擇。"

他看著老夫人的眼晴。

"一,孫兒命人將這些賬目,祖父臨終前留下的契書全部送進祠堂,族老們都在,由他們來評孰是孰非。"

老夫人怒道"現在族老都聽你的,你要他們看賬目,他們自然都幫著你。"謝嘉瑯接著道,"一,分產。""

老夫人一愣,怒不可遏,蒼老的臉現出幾分猙獰,手中拐杖狠狠地敲打地面"你這是要死你自己的叔叔嗎?!我還沒死吶,你就惦記著分產業,要把你二叔一家趕出去!你果然是狠心涼薄之人!看著不聲不響的,其實心里都記著吶!等到出人頭地這一天,一樁樁,一件件的來報仇!好手段,好心!是祖母小瞧了你!

"別以為你有了功名,家里就都得聽你的。你不孝敬祖母,祖母一張狀紙告到衙門里,看哪一個當的敢包庇你!"

"你不愧讀書讀得多,一肚子險心思!"

謝嘉瑯眉都沒一下,等老夫人罵完,取出一份分家冊子,展開,放在桌案上。

"我詢問過族老,祖父臨終前已經將家中產業做了安排,孫兒和父親商量后,略作更改,并沒有云待二叔,幾房平分,二嬸這些年為

家中勞,這些年鋪子上的虧空都算在公賬上,不與二房相干,二嬸劃過去的鋪子,算是二房的私產,不另做安排。五叔、六叔那邊也是如此。"

提到去世的丈夫,老夫人有些怯,再聽謝嘉瑯的安排,瞠目結舌,不敢相信,垂目細看冊子,竟然和他說的一樣。

除了老夫人名下的田產房產,其他產業幾個嫡子平分,五爺不是親生,略一點,二房這幾年香進去的,大房并不計較。

這麼算下來,二房、六房,連五房都得了好,唯有大房吃虧。

而老太爺去世時的意思是長房守業,產業一大半留給大房。

老夫人把持著家中產業,習慣發號施令,不想分產,可是不同意的話,相信以謝嘉瑯不近人子,轉頭就會吩咐管事把所有賬本抬到祠堂去。

真那樣,二房就什麼都撈不到了,作為老夫人也會面盡失,淪為族中笑柄。

老夫人心里強烈掙扎。

謝嘉瑯轉頭,著庭院漆黑飛翹的屋脊。

"子弟不肖,長輩當教之。長輩糊涂,為晚輩,也不能視而不見。孝經有言,故當不義,子不可以不爭于父。行孝須有度,長輩有錯,子弟也該據理勸諫。祖母偏心、偏激,是不爭的事實,因祖母偏心偏激,助漲了二叔二嬸的野心。為了謀奪家業,二嬸無所不用其極,家中兄弟姐妹面和心不和,外面管理產業的掌柜互相勾結,借機渾水魚。"

而他,作為本該繼承家業的長子長孫,不僅遭到同齡人的欺凌,還被長輩聯手絞殺。

第一次被人當面指責偏心、縱容兄弟相爭,老夫人臉上漲紅,氣得直打這個孫子果然是來討債的!

謝嘉瑯繼賣道"孫兒以為,不如將家中產業分了,以后各房各自過活,免得兄弟閱墻,再起爭端。''

老夫人收起恕氣,猶豫不決。

謝嘉瑯聲音發沉"祖母,一刻鐘后,您還不能做出決斷的話,孫兒便人搬走這些賬本。""

他一字一句,語氣平淡。

聽在老夫人耳朵里,卻是一聲聲雷霆。

"了。"

"就照你父親和你的意思辦吧,分產。"

祖孫倆談好條件,謝大爺帶著眾人回到正堂。

老夫人示意他們看分產單子。

眾人看完,目瞪口呆。

謝二爺想不到謝嘉瑯愿意以自己吃虧的方式平分家業。

五爺和五夫人沒想到夫妻倆居然能分到田地鋪子,喜出外。

謝六爺佩服謝嘉瑯的決斷。

大房要麼和二房這麼僵持下去,一直拖到老夫人去世,那時產業說不定敗得差不多了。要麼直接撕破臉皮,那老夫人肯定偏心二房,二房也可能狗急跳墻,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謝嘉瑯直接快刀斬麻,迫使老夫人答應分產,明著吃虧,其實是明智的做法,大房能盡快接手產業,遠離二房,解除患,而五房和六房拿了好,會自發維護他。

小廝抬著幾口大箱子進院時,二夫人戰戰兢兢,汗出如漿。看完分家單子,頓時神了,眼睛瞪得銅鈴一般,看了好幾遍,確認無誤,心下狂喜,但當看到六房分到的產業和二房一樣多時,怨氣又涌上來,使勁拽謝二爺的袖子,指著單子,小聲道"這一分,六房占了便宜……

謝二爺皺眉,揮開二夫人的手。

要是覺得六房占了便宜,那二房不也是占了大房便宜?謝嘉瑯有功名在,還能這樣分,已經是最公平的做法,還有什麼可鬧的?

二房不是長子,沒有宗族的支持,也沒有一個耀門楣、前程遠大的子弟,早已經是一敗涂地。

各房都同意,老夫人的丫鬟取來印章,謝大爺幾兄弟也都章出各自的私印,在單子上留下紅,單子送去祠堂,族老寫下各自的名字。

五爺和五夫人眉眼間的喜藏都藏不住。

謝大爺示意幾個弟弟隨他去祠堂。

謝嘉瑯掃一眼謝嘉文幾人,謝嘉文幾人忙站起,跟在他后出去。

老夫人皺眉"產業已經分了,他還不想做什麼,?"

沒人回答。

老夫人和二夫人換眼神,生怕謝嘉瑯分產業是假,其實想對付二房,派人去祠堂打聽。

仆婦去了半天,回來時嘖嘖幾聲,拍了拍脯,道"祠堂那邊好大的陣勢!老爺們都來了,縣學的陳教諭也來了,外面都是車馬,咱們家的男丁全都在里面,里三層外三層的,站滿了人!大公子站在正堂里,好氣派!"

老夫人不耐頁地問"他們在做什麼?"

仆婦答道"我聽祠堂外面的人說,大公子他們在祭祖宗……然后要重新立家規族規,大公子說什麼''國不可無法,一個家族也不能沒有家規'',說要是族里的人在外頭仗勢欺人,各位老爺不用看他的面,該罰的要罰……

眷們然。

謝蟬坐在周氏后,聽到這句,抬起頭。

淡淡一笑。

老夫人們都為謝嘉瑯今天請族老開祠堂,只是為了家里的產業。

并不。

他不僅要釜底薪,結束大房二房之間的糾葛,還要在上京之前警告宗族那些想借著他的名頭胡作非為的族人。

請來本地員和教諭,既是讓他們作見證,顯示他的決心,割清楚,也能有力地威懾族人。

此前,謝蟬還擔心謝嘉瑯和家族的關系。

在大晉,沒有人能完全離宗族,即使宗族再不好,也打斷骨頭連著筋,一個人如果沒有宗族支持,舉步難行。

謝嘉瑯現在這樣理,算是最妥當的做法了。

他那天說心里有數,不是安,他確實心里有數。

祠堂里,謝嘉瑯和族老們定下新的族規,一筆一筆寫出,命人以后刻在祠堂墻上。

謝嘉文站在堂屋外院的人群里,看著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長兄與長輩們談,商議,定下一條條家規,他說什麼,基本沒人反駁。

自己還在長輩羽翼下,長兄已經振翅高飛,按照他的意思修改家規。

他烤愣地出神。

新的族規定下,先在墻上,族老領著一眾子弟朗讀,要他們謹記于心,出門別胡作非為。

謝嘉文念完族規,渾渾噩噩地隨著人群出去,回到謝府,仆從拿著一封信匆匆跑過來。

"郎君,是你蒙師的信。"

謝嘉文心口一跳,拆開信,看完,雙手直抖。

他飛快跑進府,把手里的信遞給謝麗華。

謝麗華這段時日閉門不出,安心待在房里做繡活,謝寶珠和謝蟬看也閉門不見,人瘦了很多,下尖尖,容略有些憔悴。

"三娘,你看信上寫了什麼!"謝嘉文神

謝麗華淡淡看他一眼,接過信,掃了幾眼,灰蒙蒙的雙眸陡然睜大,呆愣片刻后,放聲大哭起來。

不敢違抗祖母和母親的命令,認命地做繡活……可是害怕啊!怕得天天哭枕頭,還要強歡笑,假裝自己不在意……

現在好了,不用嫁了!

謝麗華哭花了臉。

謝嘉文手里的信很快送到二夫人面前。

錢大人好,想納一個小娘子當妾,看上了謝麗華,前天得知謝麗華的堂兄是解首謝嘉瑯,立馬打消了心思他又不是什麼王公貴族,萬一謝嘉瑯省試榜上有名,自己納了人家的堂妹當侍妾…·…·這是結仇啊!

納妾的事作罷。

看了信,二夫人登時急得跳腳"是不是謝嘉瑯在害我們?他怕你們父子有出息,故意壞麗華的婚事!不行,你趕給你蒙師寫信,和他解釋清楚,我們家已經分產了,大房管不著我們…·…"

謝麗華看著狀若癲狂的二夫人,攥了手里的帕子。

二夫人催促謝喜文"二郎,你快去寫信!"?

謝嘉文眉頭皺,后退一步,自嘲一笑,"阿娘……你認命吧,我這輩子都比不上長兄。"

二夫人愣住。

"從小,阿娘和阿爹總和我說,謝家的一切都是我的,我也信了,我瞧不起長兄。"謝嘉文苦笑,"后來長兄把我遠遠拋在后面,我

很不甘心,我嫉妒他,盼著他倒霉……為了前程,我明知錢大人是個好之徒,還是眼睜睜看著你和阿爹把三妹送進火坑……要不是長兄,三妹這輩子就完了 ……"

"阿娘,我自愧弗如,不想再做跳梁小丑了。"

二夫人呆呆地看著一臉疏離的兒子"兒子,我辛辛苦苦這麼多年,都是為了你啊!"

謝嘉文一笑,笑容說不出的無奈,"阿娘,兒子求你,以后不要再丟人現眼了!您不要瞼,我們還要出門見人。"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拉著謝麗華,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二夫人如遭雷擊,癱倒在榻上。

五房。

五夫人抱著賬本和契書,翻了一遍,又翻開看一遍,眉開眼笑。

謝寶珠坐在一旁,也在笑。

五夫人心里高興,看兒一眼,笑問"傻丫頭,你笑什麼呢?"

謝寶珠笑道"我笑阿娘以前說的話不對。

"哪句話?"

謝寶珠抬起臉,向窗外,"阿娘這兩年總說,要是我小時候機靈點,和九娘一樣早點對長兄好,長兄也會像疼九娘那樣疼我。"

五夫人揚了揚眉,"這話怎麼不對了?"?

謝寶珠搖頭。

今天謝嘉瑯迫老夫人答應分產,讓出大房的利益讓幾兄弟平分,開祠堂定族規,家里人震驚詫異,唯有謝蟬臉上沒有一點意外之理解謝嘉瑯每一步的用意,時不時和謝六爺、周氏說話,要他們支持謝嘉瑯,比謝大爺反應快多了。

謝寶珠,對著謝嘉瑯那張沒什麼表的冷臉,什麼都看不懂。

家里只有九妹妹能和長兄說得上話。

所以,長兄每次看向九妹妹時,眼神才會比平時和吧?

六房。

謝六爺也在管狽賬本和契書,一邊翻一邊哩哩笑。

"團團啊,還是你大哥果斷,這麼一分家,咱們以后再也不用誰的氣了!你以后也不用藏藏被核,可以明正大料理繡莊的買賣了! "

之前謝六爺生怕老去人故技重施,不敢對外說謝蟬給家里賺了多錢,那些工錢還全都記在另一個名字上,謝蟬也很在別人面前炫耀。

現在六房的產業歸到謝六爺名下,謝蟬那些買賣就不用瞞著了。謝六爺神抖擻,走路帶風,覺得渾上下使不完的勁兒。

他歪在榻上,喜得直抖"明天咱們就去打幾套新首飾,你全都戴上,讓別人瞧瞧,我們家團團是江州最富貴的小娘子。"

謝蟬失笑,"我可沒空,我要幫長兄準備行李包袱。"

謝六爺立刻道"這個是正事!你忙吧!首飾我先看好,等你有空了去挑。"

謝蟬低頭列單子,寫滿幾張大紙,要進寶按著單子把東西都準備好。

謝嘉瑯這一次去京師,不知道多久才能回來。京師比安州要遠多了,消息不通,有時候一封信可能—兩個目都送不到。

謝蟬很不舍,但也明白這是謝嘉瑯出仕的必經之路,每天只和謝嘉瑯說一些高興的事,要他去了京師以后記得給自己寫信,缺什麼一定要和自己說。

謝嘉瑯出發那天,去渡頭送他,想到京師遠在千里之外,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哥哥,路上小心。"

不想流出小兒之態,聲音比平時低沉。

謝嘉瑯抬手,手指從白皙的臉頰蹭過去,拂一下的發鬢,眉宇間有淡淡的笑意,"不用擔心我,在家好好的,明年我就回來了。"

大船在謝蟬的注目中離開渡頭,駛向江心。

直到大船模糊的廓消失在蔚藍天際,謝蟬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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