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蝉》第53章 第53章

立冬十月。

霜降向人寒,輕冰淥水漫。蟾將纖影出,雁帶幾行殘。

皎日已經攀爬到黑瓦白墻上空,籠下無邊的燦爛金輝,庭院中幾株木槿樹的葉片仍然濾漉的,朝未干。

謝寶珠帶著一盒花糕去看謝蟬。

到了六房,丫(鬢笑著迎上來道"九娘在外頭書房。"

周氏要謝寶珠坐一會兒,要丫(紫倒茶給吃,吩咐酉和葉"去看看九娘在做什麼。"

小娘子們不見外男,所以平時見客都是在院,只有公子郎君有外書房,出自由。

謝府分產以后,各房除了過節時聚飲,平時自己關起門過日子。

謝六爺早就嫌住的地方太小,和其他幾房商量后,干脆換了個院子,離老夫人的正院很遠,出更方便。他還人隔出一座小院落,

給謝蟬當外書房,專給平日看賬目、接待掌柜伙計用,這樣一來做事更方便利落,不用像以前那樣,傳幾句話,進寶得在前堂后院來回跑好幾趟。

丫鬟去了一會兒,回來時道"娘子,外書房好多人,我沒和九娘說上話,進寶給我使眼,要我等一等。"

周氏笑著看謝寶珠,"五娘來得不巧,你妹妹今天一大早就去外書房了,連早飯都是在書房吃的。"

幾房分開過活,周氏算是徹底放下了心頭重擔,開朗了很多。謝蟬每天早出晚歸,忙得腳不沾地,只囑咐兒別累著,沒再嘮叨其他的話。

"天氣冷了,今天灶房燉杏仁羊吃,五娘留下一起吃吧。"

直到杏仁羊端上桌,謝蟬也沒回來,進寶過來傳話"九娘說今天太忙,不能進來陪娘子吃飯,一會兒把午飯送到書房吃。"

周氏忙讓丫鬟送一份飯菜去外書房,"羊用砂鍋盛,免得涼了。"

十二郎在學堂上學,謝寶珠陪周氏吃飯,好奇謝蟬在忙什麼,問"六嬸,我能去看一下九娘的外書房嗎?"

周氏想了想,道"讓酐和陪你去,你沒見過那些掌柜管事,別出去,就站在花窗后面那里看一看啊,別讓人沖撞著。"

吃了飯,和葉帶著謝寶珠出了院子,過穿堂,順著甬道走到一扇花窗后面。

花窗外是一座黑瓦墻的院落,小小幾間房舍,不算大,但灑掃整潔,院角栽植幾棵桂樹。院中立著一座青磚影壁,進寶站在影壁

前,不斷有人從外面走進來,朝他致意,遞上賬冊、帖子,然后站在影壁外面等候。進寶捧著賬冊帖子去書房稟告,不一會兒出來,示意等候的人。

那些掌柜管事便一個或幾個一起繞過影壁,站在臺階下,聽里面謝吩咐事

正房的大門敞開,謝蟬就坐在屋里,盤坐于書幾前。

門上懸掛一道珠簾,的聲音從珠簾后傳出,清脆,明亮。

聲音并不大,但是掌柜管事們都恭敬聽著,偶爾有人被上前,神張局促,不停抹汗。

"歸州那批布怎麼還沒送上船?""

管事立在階下,小心置置地解釋"因工期比以前預估的要長,備好貨時,咱們家已經沒船了。"

屋里,謝蟬思索片刻,道"章我的帖子去范家,他們家這幾天有幾條船去萬州,正好順路。"

管事松一口氣,應是。

謝蟬接著道"定工期時我說過,量力而行,不要為了利潤盲目短工期,唐叔當時是怎麼保證的?"唐管事臉微微漲紅。

"下不為例。"珠簾后,謝蟬掃一眼幾人,道,"你們也都記住,工期定下,不得延誤,若因事延誤,提前五天告知我,否則一律按延誤置。"

眾人點頭,唐管事慚退下,下一個人上前回話。

院中人影晃,每個人都行匆匆,而又態度鄭重,不敢敷衍。

一個個管事伙計來來去去,問事回話,謝蟬一件件料理清楚。

謝寶珠站在花窗后面,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不敢出聲。

謝家各房知道謝蟬經常出門幫著打理繡莊鋪子,但都為只是打打下手,不知道主事的人竟然是。謝嘉瑯考中解首、家中分產后,謝六爺覺得不必再遮掩,各房才驚訝地發現謝蟬在外面已經獨當一面。

謝寶珠很佩服謝蟬,在外面做那麼多事,回到府中還愿意和這樣什麼都不懂的小娘子說話,一點都不倨傲。

看了一會兒,躡手躡腳回去,繼賣陪周氏說家常話。

外書房的仆婦捧著托盤走了進來。

周氏掃一眼托盤,發現飯菜都沒怎麼,皺眉問"九娘沒吃嗎?"

仆婦搖頭,道"九娘正要吃,范家的人來了,拿著帖子,說今天江州布商包了八仙樓的席面,請九娘過去吃酒。九娘就放下筷子,去八仙樓了。"

周氏眉頭皺了一下,今天謝六爺不在家,謝蟬一個人赴會,有些擔心。

"能不能推辭不去,或是讓管事替去?"

仆婦笑著解釋"娘子不知道,這幾天是立冬,這布商行里的規矩,要問天時,請上年紀的老人看今年冬天的天氣,還要卜卦,卜出的卦象說今年冬天冷,那人人都得多扯布裁裳,是布行里的大事,要力酒宴慶祝。往年沒人請六爺去,今年范家郎君親自拿著帖子來接,九娘說一定要去。"

周氏一聽是大事,不管有沒有聽明白,點頭道"那是得親自去,多幾個人跟著。"

謝寶珠坐在一旁聽著,暗暗咋舌,九妹妹好厲害。

八仙樓側門。

范德方跳下馬車,等謝蟬下來,上前,皺眉道"世叔今天不在,九娘一個人,能不能應付得來?"

謝蟬笑問"怎麼,今天這場席面是鴻門宴嗎?"

不慌不忙,范德方也笑了一下,不過眉頭依然皺著"可不就是鴻門宴!你們家的買賣太好,恨你的人多著呢!我聽說余家前不久又關了幾家鋪子,他們家一定會聯合其他人找你麻煩。九娘,我們范家雖然是江州布行的行首,但是也不好太偏著你。"

"我明白四哥的難。"謝蟬低頭整理披帛,"余家關鋪子的事我已經聽說了,這幾天我和阿爹也在討論這事。"

兩人一邊小聲商量,一邊往樓上走。

二樓人影幢幢,一片嗡嗡的說話聲,江州有名有姓的布商幾乎都到了。

幾個小斯站在走廊里,看到謝蟬,立刻轉飛奔進去稟報。

謝蟬登上二樓,剛走到門口,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忽然從席中站起巍巍走到面前,兩手抬起,朝一捐到底"九娘,看在我老邁的份上,給我們余家一條活路吧!"

范德方頓時變了臉

余老太爺和他祖父差不多的年紀輩分,今天當眾朝謝蟬行揖禮,不用費心去傳揚,明天就會鬧得滿城風雨,到時候都說謝蟬跋扈,欺凌老弱,就算長一百張也辯白不了!

在場諸人也都紛紛變,卻沒有人起阻止。

他們眼紅謝家的蒸蒸日上,想私下聯手把崛起的謝家垮,不料人家祖墳冒青煙,出了一位解首大公子,膽小的立刻腦起來,決定再觀,人心不齊,只得罷了。他們不敢出手,不得有魯莽之人替他們出手,好好治一治謝家。

一時之間,無數道視線都落在謝蟬和余老太爺上。

謝蟬臉上也出驚慌詫異之,眼神卻鎮定從容,飛快看一眼邊的隨從。

幾個隨從早就得了的囑咐,上樓之后一定要時刻心神細、注意一切靜,看眼神看過來,想也不想,沖上前,一邊一個,飛快架住余老太爺的胳膊,還有一個直接抱住余老太爺,不讓他俯

余老太爺畢竟年紀大了,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幾個滿力氣的大小伙子死死地架住,彈不得。

"余老丈真是折煞我了!"謝蟬做出松一口氣的樣子,"我年輕,不懂事,剛接手家里的買賣,什麼都不懂,有得罪余老丈的地方,請老丈海涵。進寶,快替我給余老丈賠禮!"

說完,站在后的進寶走上前,噗通一聲朝余老太爺跪下,二話不說,研研研砰不停地磕響頭,沒幾下,額頭就青腫一片。

"老丈是先祖父舊識,家父在老丈面前從來畢恭畢敬,老丈大人大量,看在我年的份上,寬宥則個,不要和我計較。"

謝蟬一臉誠皇誠思,道。

你賣老,我賣小,看誰臉皮厚。

余老丈面鐵青。

范德方心里憋笑,話道"老丈向來關懷后輩,怎麼會為難你一個小娘子?別行這樣的大禮了,今天咱們是來問卦看天氣的,不是來給誰磕頭的。"

說著話,幾家和范家關系最近的布商走上來,半拉半拽的,請余老太爺還席。

謝蟬拍拍進寶的肩膀,要他退下去,笑道"我膽子小,生怕怠慢諸位叔伯,讓叔伯們見笑了。剛才擾了大家的雅興,是我的不是,我先自罰三杯!"

范家仆從捧來酒盅,朝眾人拱手,連飲三杯,每一杯都是一口氣喝完,翻出杯底,朝眾人致意。

眾人不贊好,此事揭過。

范德方將謝蟬引見給在場布商,不必他開口,謝蟬就能—一出每一個人的名號,而目知對方背景家世,很快就能和每個人攀談。

他心里暗暗點頭,謝蟬果然是有備而來。

眾人見謝蟬容貌不凡,言談舉止大方,從容不迫,而且深悉各家背景,漸漸收起輕視之心,心里嘀咕,不愧是解首的妹妹。

余老太爺環視一周,發現開席前攛掇他刁難謝九娘的幾家已經遠遠避開了,氣惱不已。

酒過三巡,范德方起,請來老人開始卜卦儀式。

老人卜過卦,捋須端詳一番,解道今年冬天比去年冷嚴寒。

眾人舉杯互相慶賀。

范德方看謝蟬著窗外怔怔地出神,笑道"你們家不是囤了一批冬天的棉布嗎?又要開新鋪子了吧?你怎麼反倒一臉愁容?"

謝蟬回過神,笑了笑,"我長兄離家上京,冬日苦寒,我剛才在想不知道他路上會不會見大雪。"

這是謝嘉瑯第一次北上,北方的寒冬可比江州的要難熬多了。

"令兄和其他貢士一道京,沿途驛站衙署迎送,就算上大雪也無需發愁。"

范德方安謝蟬。

謝蟬一笑,心思轉到正事上來,道"剛才四哥錯了一件事,今年我們家不開新鋪子。"

這一句話說出,旁邊一雙雙耳朵都豎了起來。

范德方挑眉"不開新鋪子?那你們忙得過來嗎?"

謝蟬含笑道"現在看著熱鬧罷了,我已經和阿爹商量好,明年我們鋪子的錦、棉布都要漲價錢,到時候買賣難做,說不定得關兩家鋪子。"

范德方看著謝蟬"世叔拿定主意了?"

i謝蟬單點頭。

旁邊幾人面驚奇之,彼此換眼神,靠在一竊竊私語,其中一人轉向謝蟬,問"九娘,你們準備漲多價錢?"

謝蟬著他,"兩。"眾人再次詫異,互相眼神示意。

余老太爺愣了半天,如釋重負地長吁一口氣。

接下來的宴席,再無人言語嘲諷謝蟬。

宴散,范德方送謝蟬下樓"九娘,你想好了?漲兩價錢,你們在江州的買賣要分出去不。"

"想好了。"謝蟬點頭,"不是我對四哥夸口,我們的錦花樣好,也扎實,可以賒買,又有你們范家幫襯,我長兄考中解首后,各家都要照顧我們的買賣,不漲價的話,會垮更多布商的鋪子。"

范德方笑道"確實如此,我阿爹前幾天還說,到時候江州只剩下兩家布商,一家姓范,一家姓謝。"

"世伯該諧。"謝蟬一笑,看向沉沉的天空,"真到了那一天,只怕不得安生。謝家犯不著為一個小小的江州徹底得罪鄉里。"

范德方眼神閃了閃,"既然你打定主意,怎麼不早說?這個月你們家借著勢頭到送貨,像是要壟斷整個江州的買賣,小布商都下壞了。余老丈要是早知道你有此意,絕不會當眾刀難你。"?

謝蟬回他一個明知故問的眼神"早說了,他們會以為我們自己怯了,先讓他們不過氣,他們才能看懂我們家漲價錢的用意。"

范德方目送上馬車,上冒出來的短胡茬。

對余老太爺那些人來說,江州是他們的全部。

而九娘說,小小的江州。

站得高,看得遠,眼界寬闊,自然不會計較眼前一時的利益得失。

馬車駛出八仙樓。

謝蟬挑開簾子,看著進寶額頭上的傷"今天讓你委屈了,回去記得藥,這幾天吃得清淡點。"

進寶應是,撓撓頭,憨憨一笑"我不委屈。"

九娘給他封的紅包就在他懷里揣著呢!暮沉沉,寒風呼號。

馬車轉轆轉轆,一輛接一輛駛驛站,仆設掀開簾子,各州貢十跳下馬車,被迎面撲過來的北風吹得直打哆嗦。

"這天可太冷了!"

文宇弓著腰鉆進驛站大門,到火塘前,冷得直跺腳。

謝嘉瑯落后他一步走進驛站,姿筆,腳步不不慢,長袍下一雙筆直實的

文宇回頭看他,想調侃幾句,對上他嚴肅的目,玩笑話生生憋了回去。

貢士們全都在火塘前取暖。

謝嘉瑯找了個地方坐下,鋪開紙筆,低頭寫信。

文宇暖和了點,靠過去,"在給家中寫信?""

謝嘉瑯頭也不抬,嗯一聲,修長的手指凍得青紫,但寫字的作沉穩有力,一點不打。他從時開始每天練字,冬天也不懈怠,比文宇他們更快適應北地氣候。

等他寫完信,文宇笑問"嘉瑯,要是我這次省試突然走大運,考中進士了,再去你們家求親,你六叔會不會改注意?"

謝嘉瑯面不改,等紙上墨跡干,收起信,搖頭。

文宇發出夸張的失嘆氣聲。

這次秋貢,多虧謝嘉瑯此前的講解,文宇亦榜上有名,不過他名次要低得多。他有自知之明,認為自己參加省試肯定名落孫山。

文父也覺得兒子希渺茫,不過還是鼓勵文宇上京,能去見見世面,開闊眼界,結一下天下英才,文宇必然益無窮。

眾貢士在安州匯合,文父備下酒席款待他們。席間,文家人都對謝嘉瑯極為熱絡,文父再三表達對謝嘉瑯的激之

謝六爺拒絕親事,文宇失落氣閱了一陣子,再見謝喜瑯時有些不自在。

幾杯酒下葉,說些學問上的事,那些尷尬也就散了。

謝家從頭到尾沒有失禮之,拒絕親事也很委婉,而且沒有宣揚文家求親之事。放榜后,連知州夫人都想給謝蟬做,謝六爺還是婉拒。

文錄事寫信告訴文父,道謝家姿容不俗,舉手投足非小門小戶子,來日必命中富貴,和我們這樣的人家沒有緣分。

文父嘆息,勸文宇死心,又叮囑他不可疏遠謝嘉瑯。

文宇當然不會那麼傻,且不說婚姻之事不能一廂愿,謝嘉瑯可是解首,有個解首做同窗,不趕結著,愚蠢至極!

故而,一路上,文宇和謝喜瑯仍像在州學時那樣相,因為提親被拒的事,文宇的瞼皮還變厚了。

謝嘉瑯翻出書卷看。

文宇挪到他邊。

"我剛才是和你說玩笑話,你別介意。我這次去京師就是開開眼界,不指高中……還有,家里已經在為我相看其他人家小娘子了,等我回去就娶親,到時候你可一定要來喝杯喜酒。"

文宇說完,一笑,神悵惘。

"不知道什麼人有福分,能娶你九妹妹為妻。""

謝嘉瑯凝視著攤開的書卷,一語不發。

頂著寒風出去,從裝行李的馬車翻出幾只手籠,進屋遞給謝嘉瑯,笑道"這是九娘給公子準備的,我這幾天竟給忘了!公子快戴下。亡

幾只手籠都是貂皮的,厚實,素凈,樣式大方。

文宇贊道"好致的東西!"

謝嘉瑯戴上一只,手籠里面不知道是什麼皮,非常暖和,手放進去,不一會兒凍僵的指節都爰副蝠的。

看文宇凍得直手,想到謝蟬提醒他要幫謝嘉瑯籠絡同窗同年,讓文宇也挑一只戴上。

文宇道了聲謝,挑了個青的手籠戴上,愜意地長舒一口氣。

"真暖和,這里面還有小口袋,不會風…·…好巧,你們府上繡娘做的?"

仔細看幾眼手籠,笑道"這個是九娘做的,說北邊比江州那邊冷多了,畫了樣式要繡娘做手籠,繡娘做出來的太笨重,就自己做了一個,其他的是繡娘照著做的。""

文宇愣了下,垂目看著青手籠,雖然極力想掩飾,還是難掩失落惆悵,沉默刻,笑道"九妹妹一直這麼會疼人。"

火塘的柴火燒得嗶嗶啡啵響。

謝嘉瑯專心致志地看書,偶爾眼眸抬起,目掃過文宇手上的青手籠,心頭掠過一淡淡的波

謝蟬親手做的東西給文宇戴,不太合適。

文宇正失魂落魄,沒有說什麼,取下手籠,戴上石青的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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