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仰大俠》第三章:五十兩銀子

那晚之后,王戊與寧缺兒之間,像是達了什麼默契。

他們誰也沒有開口,便開始搭伙兒過起了日子。

為了不著肚子,也為了活下去,兩人幾乎什麼事都做過。

過牙兒街的饅頭,騙過闊小孩的糖人,搶過攤小販的果子,甚至奪過看門犬的狗食。

當然,他們也不是完全沒有出過岔子。

例如東西被抓住的時候,主基本都會對著他們一頓打罵,過程中不了拳腳相加。

每每到了這時,寧缺兒都會抱住王戊,趴在地上,死死地把護在下,任由著那些人的拳頭打在他的背上,咬著牙一聲不吭。

有好幾次,王戊看著寧缺兒那副苦苦支撐,又悶聲不響的模樣。

還有對方因為疼痛而忍得通紅的臉頰。

木然的眼神都會不自覺地微微一怔。

說實話,王戊本該已經是個死人了。

但是重活一世的滋味,似乎也不像想象中的那樣沒有半點意義。

東西被逮著的下場自然不會太好,寧缺兒通常都會被打個半死。

然后,王戊就會盡可能地想辦法,去弄些草藥來,好方便照顧這位讓避免了傷的恩人。

實事求是地講,不喜歡人恩惠,可以現在的境,確實也沒有資格去拒絕別人的好心。

子太孱弱了,要是真挨上一頓打,很可能會要了的命。

有句老話說得好,人不是必須要活著,只是不喜歡死去的覺而已,王戊也一樣。

一個人挨打總比兩個人挨打要強,不過這并不影響做一些別的事,來聊表自己的謝意。

王戊認識一些最基本的藥草,其中就有幾種備活化瘀的療效。

這是這段時間,城里的一位老中醫逢閑暇時教給的。

同時對方還告訴了,在城西邊的一山坡上,有不容易采到的草藥。

雖然不值幾個錢,但救急時用用還是可以的。

這使得寧缺兒每次傷,起碼都還有藥可以用,也使得他沒有真的被人給打死。

寧缺兒常常會看著王戊熬藥。

事實上,他還出奇的喜歡這樣做的。

這是他從來沒有對王戊說起過的一個

也是他不知自什麼時候開始落下的一個習慣。

每當他看到那個平日里總是死氣沉沉的孩臉上,出那麼一縷擔憂的神的時候。

哪怕這種幾乎無法察覺的神,只會在對方的眉間停留那麼一瞬。

他的心里,也會不自覺地泛起一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的緒。

這種緒,許是恍惚,許是釋然,許是有什麼東西被輕輕及。

總之,可以令他不至于后悔自己的所作所為。

毫無疑問的是,寧缺兒是一個有些太過孤獨,且早懂事的孩子,畢竟他已經一個人流浪了太久。

更不需要質疑的是,這種可以理解孤獨的是難以忍的。

無依無靠,無牽無掛的日子,會讓人覺得自己的生命毫無意義。

何況寧缺兒還只是個半大的孩,所以他大概是打算珍惜王戊這個“同伴”的,他想。

否則他也不會在那個雪夜里,向王戊出援手了。

寧缺兒的世界確實是殘缺的,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樣。

他有太多沒有經歷過的事,比如保護別人,又比如別人的擔心。

這些驗對他而言,都是那樣的陌生,卻又帶有溫度。

作為一個不善表達自己的人,寧缺兒總是擺著一副言寡語的姿態。

但是作為一個孩子的他,有時也會想要一個朋友,亦或者說是一個能夠親近的人。

而王戊,即使與他一樣不太說話,不過僅以一個朋友來講,應該還算是靠譜的。

起碼別人為付出了多就會回饋給對方多,哪怕只是將此當了一種應盡的責任與義務。

能夠到寧缺兒那副淡漠的外表下對的照顧。

雖然對方從來都沒有多說過什麼,但他總會在吃飯的時候,把更大的包子分給

于天冷的時候,多披一件服在上。

等過節的時候,故作隨意地送一兩件不知道從哪里弄來的,又可能會討小孩兒喜歡的件。

這種笨拙的關照并不人討厭,王戊也不曾拒絕。

只會適時地回應對方,以同等價值的報答。

至于的報答之中是否懷有真正的,又懷有多

這大概,就只有自己才清楚了。

兩人這種平淡的日子一直持續了三年,中間的瑣事有煩心的,有順心的,但總歸不至于改變生活的軌跡。

而王戊的格也在靜靜流逝的歲月里,慢慢地向著一個愈來愈“鮮活”的方向轉變著。

又或者說,是逐漸恢復了原本的格。

死后重生的落差,終究是因為時間的沉淀而淡化。

孩大概是變得“開朗”了一些,許是重新適應了自己作為人的份,找回了那種活著的覺。

氣質也從原本的暮氣沉沉,變了后來的自由散漫。

是的,即使整天只是沒打采的活著,也要比之前顯得“活潑開朗”的多了。

然而生活終歸是生活,它不可能永遠平靜下去。

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毫無征兆地發生。

寧缺兒病了,病得很意外,病得不知緣由。

他只是病了,乃至一病不起。

城里的老中醫被王戊求來看了看,良久,又是嘆息,又是搖頭,自認醫,無法解救。

那是王戊來到這個世間的第四個冬天,天氣格外的冷,連火都暖不了人凍麻的腳。

寧缺兒躺在破廟佛像后的一張草席上,面無地聽著外面的風雪呼嘯。

王戊盤坐在一旁,用一木棒搗著一簇火堆里的幾塊木炭,上面還烤著一塊半的番薯。

“其實,你可以離開的。”男孩看著坐在自己邊的孩,許久,蠕輕聲說道。

“去哪?”孩頭也不抬地問了一句。

“去哪。”寧缺兒眨了眨眼睛:“應該都比留在這里,我拖累要好。”

“是嗎?”王戊沒再擺弄手里的子,只是安靜地注視著前燃燒的火焰,默默地耷拉著那雙,如果洗干凈的話應該會相當好看的眼睛。

“那如果,我病了,你會離開嗎?”片刻之后,突然如此問道。

躺在草席上的寧缺兒愣了一下,接著神復雜地抿住了,半響,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不會。”

“那不就好了。”王戊像是無奈地嘆了口氣,隨即似是懶散地挑起了眉頭,用木棒將火里的番薯了出來。

“行了,番薯也烤好了,吃飯吧。”

“嗯······”寧缺兒看著王戊的側臉,最終沒有繼續勸離開,只是在點頭之后,有氣無力地張開了自己那張略顯“單薄”的

年的五致,如果不是滿臉污垢,他本來應該是個極白凈的小郎。

“呵。”王戊打量著他的樣子,也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

“你倒是會啊。”

雖然這麼說著,但還是低下頭,用一塊布將番薯包著,掰了兩半。

并從上面撕了一小塊下來,遞到了寧缺兒的邊。

“喏,趁熱吃吧。”

“你呢?”

“我已經吃過了。”

“是嗎······”

那天的番薯,燙不燙,寧缺兒已經記不清了。

他只是記得,當時在他的里化開的,是一種難以說明的,甘甜且沉重的味道。

像是能他回味很久很久。

······

轉眼間,王戊就已經照顧了重病的寧缺兒三個月。

等到第二年開春的時候,男孩的病大概是已經到了深骨髓的地步。

他幾乎沒法活自己的四肢,甚至很難清楚地說明白一句話,干裂的大多數的時候,都只能張合著發出一兩聲

眼眶深陷,形容枯槁。

王戊并不知道他發病的時候是一種什麼樣的覺。

但是想來,那應該是生不如死的。

當歲四月。

老中醫給王戊介紹了一個人,那是一個江湖浪客,材高大,面容兇煞。

一條掌大的刀疤從他的角一直延到了耳朵,就像是一只蜈蚣盤踞在那一般駭人。

他說他可以救寧缺兒,但前提是他得先帶走他,因為他要讓寧缺兒繼承他的缽。

說罷,江湖客給王戊了一手。

他拔出了自己手里的劍,以一個王戊本看不清的速度,劈斷了醫館后院里的一截木頭。

不過也是因為他的劍實在是太快了的原因,所以王戊并沒有看到,他本不是用劍劈斷的木頭。

而是用了一道幾乎無法被眼所察覺的劍氣,在劍刃沒有及圓木的況下,將圓木劈了兩段。

這樣的武功要是放在江湖上,說也是個一流高手。

然而那時的王戊還沒有這樣的眼力,以至于只是將對方當了一個普通的江湖客。

所幸當時的起碼明白,作為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自己本沒有能力救治寧缺兒。

因此決定死馬當活馬醫,同意江湖客的要求,讓他帶走男孩。

不過在那之前,還做了兩件事

第一,是找出了自己從前藏在破廟里的一柄小刀。

第二,是托江湖客出面,把自己賣給了一戶富貴人家做奴婢,換了50兩的銀票。

然后便在一個下人的看管下,帶著江湖客一同返回了破廟尋寧缺兒。

路上,王戊暗自將五十兩銀票藏在了刀鞘里。

并在要走進破廟的時候,請求江湖客和那富家仆人,給一點單獨與寧缺兒告別的時間。

兩人答應了,便站在門口等著,遠遠地看著王戊走進了廟,坐在了寧缺兒的邊。

今天寧缺兒的狀態似乎還算不錯,至意識應當尚且清醒。

因為他在王戊走進來的時候,微微地側過了眼睛。

這是好事,畢竟王戊還有話要同他講,如果他沒法與人流的話,那無疑會有些麻煩。

“喂,有人說,他愿意帶你走,還可以治你的病,所以我同意了。”

沒有任何的瞞,也沒有毫的委婉,王戊坐下的第一句話,便直截了當地對著寧缺兒說明了的來意。

是嗎······

側著臉地聽著王戊的聲音。

寧缺兒本就不算明亮眼神,許是變得更加黯淡了一些。

雖然他早就說過,希王戊能夠獨自離開。

但是眼下真到了事要發生的時候,他卻莫名的又覺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了。

我到底,還是了你的累贅嗎······

男孩不做言語地如此想道,良久,才艱難地張開了,聲息微弱地對著王戊問了一句。

“那,你呢?”

“我會跟那個人走。”手整了整寧缺兒的領,王戊一邊說著,一邊回過了頭去,對著正站在門外的男仆人抬了抬下

“城南的李家出錢買下了我,五十兩銀子。”

“你······”聽著這話,寧缺兒當即詫異地抬起了視線,帶著一份掩飾不住的擔憂慮與驚愕,他凝視著王戊平靜的神,半響,又深深地垂下了眼睛:“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輕輕地聳了聳自己的肩膀,王戊難得不打算正面回答寧缺兒的問題,而是將準備的小刀從懷里拿了出來。

“這把刀是我以前在大街上的,刀鞘里有五十兩。如果那個要帶你走的人心懷不軌,它至可以讓你自我了斷。如果你以后要另謀出路,里面的錢應該能夠幫你置辦一項生計。”

說罷,王戊便在寧缺兒已然呆住的目中,把刀塞進了他的懷里。

就像是自己剛剛所說的那樣,這刀里有一張五十兩的銀票,正正好好的五十兩。

“藏好了,別被別人看到。我們以后,算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語畢。

王戊從地上站了起來,轉向著門外走去。

至于寧缺兒能不能藏好那刀,還有他日后的命運又會如何,這便已經不關的事了。

一把刀,一筆銀子,一個或許能夠活下來的可能。

這就是,準備用來償還恩的全部報答了。

為了當年的那兩捆茅草,也為了這一間破廟。

東西有些,但也已是眼下所能拿出的所有。

回過神來的寧缺兒想要手拉住孩,可惜即使是用盡了全的力氣,他也沒能做到這樣一件本該再簡單不過的事

他只能看著,看著的背影走向了門外,走進了那片,對于他來說著實有些太過刺眼的白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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