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雨停了，白復點起篝火，晾曬，燒烤土豆、玉米等食。

食烤了，那瘋和尚聞著香味，也趕來了，后還跟著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瘋和尚在火堆旁取暖，面頰上掛著清鼻涕。那書生一聲不響，跪坐在他旁。

白復念到，瘋和尚雖然邋遢瘋癲，但今天要不是他打岔，自己已喂江中魚蝦。說起來，他也算救了自己一命。于是，也不驅趕這瘋僧，還順手遞了幾個烤好的玉米給他。

瘋和尚見有吃的，眉開眼笑，毫不客氣。胡吃海塞一通后，打了個飽嗝。用樹枝剔完牙后，撿了幾坨干牛糞當柴火，自個又烤上了芋頭。

那書生跪在瘋僧旁，面安詳。瘋和尚像沒有看見他似的，從牛糞中掏了兩個烤了的芋頭，張口就吃。吃兩口停住，罵書生不安好心，要來他的東西。邊罵邊吃，忽然轉過臉，把啃過的半個芋頭遞給這書生。

白復見此，胃腸一陣惡心。不料書生卻恭敬地接著，不嫌它臟，規規矩矩地吃了下去。瘋和尚看他吃完芋頭，拍手笑道：“好！好！你不必多說了，也不要再跟著我了。看你很誠心的，許你將來做十年的太平宰相吧！道業卻不說了！”

接著，如若無人，口吐蓮花，大聲頌曰：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

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

書生聞瘋和尚唱誦，如癡如醉，暗自默記。

瘋和尚誦三遍后，道：“此咒為說般若，不容意解，但直默誦，其收功之速，正在忘絕解，不思議之力耳。然此般若，所以收功之速者，乃人人本有之心，諸佛證之，以為神通妙用。茍能頓悟本有，當下回返照，一念熏修，則生死關，忽然隳裂：正如千年暗室，一燈能破，更不別求方便耳。吾人有志出生死者，舍此決無舟筏!”

書生聞之，言下大悟。

瘋和尚不睬書生，圍著白復轉了幾圈，上下打量，眉弄眼：“凡夫即佛，煩惱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煩惱，后念離境即菩提。”

又誦一偈：

“說通及心通，如日虛空；唯傳見法，出世破邪宗。

法即無頓漸，迷悟有遲疾；只此見門，愚人不可悉。

……

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

正見名出世，邪見是世間；邪正盡打卻，菩提宛然。

此頌是頓教，亦名大法船；迷聞經累劫，悟則剎那間。”

誦畢，拍拍屁，飄然而去。

書生這次不再跟隨了，跪在地上，著瘋和尚的背影，砰砰砰磕了幾個響頭。

等瘋和尚走遠，書生起，走到白復旁，盤坐下，向白復討了幾個烤玉米。白復見他相貌儒雅，舉止灑，心生好。

白復問道：“我看人也是飽讀詩書之人，為何對這瘋僧如此恭敬？”書生莞爾一笑，道：“小哥兒好，在下長安李泌，自好佛老，不喜功名。經常在嵩山、華山、終南、峨眉等名山之間尋仙問道，希求得神仙長生不死的方。

半年前，我游歷到嘉州凌云寺，瞻仰凌云寺正在建造的大彌勒石像。

這大彌勒石像很有來頭，嘉州自古乃三江匯流之，岷江、青江、大渡河三江匯聚凌云山麓，水勢相當的兇猛，舟輯至此往往被顛覆。每當夏汛，江水直搗山壁，常常造船毀人亡的悲劇。

開元初年，凌云寺海通禪師為減殺水勢，普渡眾生而發起建造大彌勒石像。佛經說彌勒出世就會“天下太平”，彌勒佛是能帶來明和幸福的未來佛，嘉州百姓相信，這座平息水患的鎮江之佛建造好后，定會帶給行船的人戰勝激流險灘的勇氣和決心。

海通禪師招集人力、力修鑿，當大彌勒石像修到肩部的時候，海通禪師就圓寂了。海通禪師圓寂后，工程一度中斷。多年后，劍南西川節度使章仇兼瓊捐贈俸金，海通禪師的徒弟領著工匠繼續修造大佛，由于工程浩大，朝廷下令賜麻鹽稅款，使工程進展迅速。如今，大彌勒石像雖未竣工，就然為天下第一大佛像，極其震撼！

這天晚上，我睡在凌云寺里。聽到一個和尚念經，聲音悲涼委婉，經文慈悲有世之響。我就知誦經和尚定是一位有道的再來人。打聽之下，才知道這和尚不是寺廟里的高僧大德，而是一個劈柴挑水作苦工的老僧，大家也不知道他什麼名字。這和尚平常收拾大家吃過的殘羹剩飯充，吃飽了就懶腰，找個角落去睡覺，因此大家便他懶殘和尚。

凡夫俗子哪知，佛祖就在邊。我卻大喜過。“彌勒真彌勒，化千百億，時時示世人，世人自不識”，禪師如此做法，定有深意。于是，我也不說破，只是常常在寒冬深夜，獨自一個人去找他。禪師從不理我，就當沒我這個人，吃睡如常。我也不敢打擾禪師清修，只是侍奉在旁。前兩天晚上，禪師從水井打水，眼井水，突然一愣。隨即扔下手中活計，轉就走。我知有事發生，連忙跟在禪師后下山。一路走來，并無異樣。直到今天，禪師跌落江中，被你救起。”

白復大，知道今日事被那書生撞見。

書生也不揭破，咬了一口玉米，接著說：“你信嗎？我侍奉禪師數個月，今日他老人家才第一次與我說話。說起來，還是托你的緣法。”說完，扭頭觀察白復，半響沒有說話。

吃完玉米，李泌起，整理擺，對白復拱手，道：“謝小哥兒味，你我來日還會再見。今日就此別過！”白復連忙起回禮。

李泌走了兩步，又轉回來，盯著白復，目如炬，正道：“禪師六大神通無一不，其中盡通能窺時空。今日度你，定有深意，還小友好自為之。”說罷，白飄飄，揚長而去。

白復愣在當場，心道今天是何日子，遇見兩個瘋子。那瘋和尚也就罷了，這書生儀表堂堂，怎麼也失心瘋。師父常說，修煉無上功心法最是兇險，倘若無師自修，往往走火魔。這李泌或許才華橫溢，但無名師傳承道統，自詡聰慧，自修天道，怕是應了師父所言。

想到師父，白復暗自神傷。凝視篝火，好半響才昏昏睡去。

第二天，日頭一出，碧空如洗。兩岸大江奔涌，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豪杰。

白復傲立灘涂巨石，看著巨浪滔天，心中豪氣萬千：“行路難，行路難，多岐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