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寧》第448章尾聲(1W2)
燕淮失笑,面對汪仁到底還是沒奈何。
他手裡的兩塊奇石,最後也落到了謝姝寧手裡,汪仁千叮嚀萬囑咐,仔仔細細用細的綢布裹住擱在紅木小匣子中,只等來日謝姝寧跟燕淮的孩子出世,再取出來於小把玩。
謝姝寧哭笑不得,卻還是吩咐青翡幾個將東西都一一收拾了。
很快,秋去冬來,原本平坦的小腹,也終於有了微微的隆起。至冬雪霏霏時,的肚子便像是吹氣般大了起來,尋常衫早已不能穿著。可的神氣卻是愈發得好了起來,初時害喜嚴重,食難下咽,下尖得像是能扎人,而今卻變得圓潤起來,愈發得明艷人。
鹿孔每日來請一回脈,眾人也就都放下心來。
臘梅開遍的時候,舒硯來見燕淮,準備啟程回敦煌。此時,距離年的泰帝登基,已近三個月。紀桐櫻跟舒硯的婚事,早在皇貴妃還未離世之前便已定下,現下更沒有更改的道理,自是按照最初的約定進行。
泰帝送別紀桐櫻的那一日,鵝大雪已接連下了兩天一夜,偌大的皇城盡數被白雪覆蓋,放眼去,目之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穿著簇新九龍緙金袞袍的泰帝,生得瘦瘦小小,明明穿得已足夠厚實,可面卻總是發白,也淺淡。翻過年他便又長一歲,半大不小的孩子,這一刻的眼神卻是老而堅決的。
然而饒是如此,看到姐姐的那一瞬間,他的眼眶還是不自地紅了紅。
但當著眾人的面,他不能也不願意落下淚來。皇貴妃柱而亡的那天夜裡,他的淚已經流得夠多了。人一旦悲傷到了極致,淚水便不會流淌在面上,腔里的那顆心,反倒會像是一團淚做的東西,輕輕一攥就嘩嘩流淚,止也止不住。
他跟紀桐櫻對視著,角上揚,喚:「皇姐。」
——「不要想我。」
不要想……離這寂寥人生遠遠的,遠遠的……
他還沒有習慣自稱為朕,但他想,終有一日他會習慣的。
年的新帝,仰頭著沉沉的天,攤開手掌接住了一片薄薄的六角雪花。冰冷的雪甫一及掌心的溫熱,霎時便化為流水。手掌一斜,雪水順流而下,就像那些曾從他眼眶裡流出來的淚水。
他還記得,當他問及皇姐自己是否會為一個好皇帝的時候,過窗欞灑進來的日,碎金一般,將他眼角的淚都照得發亮。
送別了遠去敦煌的隊伍,他深吸了一口氣,轉前往書房,他還有堆積如山的奏章需看,他沒有難過不舍的時間,他一定……會做個明君……
而白家,灰溜溜地撤出京都,偏居延陵,隸屬白家的書院轉眼間亦被剝離,再不許白家子弟求學。一來二去,白家的境漸漸的便變得舉步維艱。白老爺子那日雖則安然離宮,但他離宮歸家后,沒過多久卻就大病了一場。
這一病,他便再沒有起來過。
舒硯一行人,啟程離京的第二天,白老爺子便病逝了。
消息傳進宮裡頭時,泰帝正在同靖王商量著如何收拾先帝留下的爛攤子。雖說靖王攝政,但不管是誰的意思,泰帝如今也可算是親政了。
廷里,亦被汪仁重新整頓了一番,隨後他便同泰帝告老離宮,將自己手裡的權力轉給了小潤子。這些年,小潤子斷斷續續也從他肩上接過了不的擔子,至如今也已是駕輕就。
汪仁雖還遠沒有到告老出宮的年歲,但他提了,年的泰帝自也不會強留,只轉頭賞了一大堆的件下去,送他出宮了。
出得皇城,駕車的小六問汪仁,去何。
汪仁裹著厚厚的大氅,自格窗探出去遙遙朝白雪皚皚下的皇城看了兩眼,嘆口氣道:「去東城。」
泰帝即位后,靖王攝政,紀鋆便回了南邊。至於紀鋆是否死心,汪仁同燕淮私下裡也說過兩回,但他究竟死不死心,又有何干係?至靖王活著一日,紀鋆就還只是靖王府的世子爺,靖王府真正的大權始終都還落在靖王手裡,只看他願不願意旁落於紀鋆之手。近幾年,紀鋆都不可能東山再起。
然而幾年之後,泰帝也就長大了。
到時候不管是要削弱南邊的勢力,還是如何,只要部署得當,都不會是難事。
皇貴妃那天夜裡,那一撞,出乎他們的意料,卻委實有效。只要泰帝不長第二個肅方帝,他下的那張椅子,就不會搖。那孩子,過往子綿,卻並非愚鈍之人。
他需要有人制衡靖王府,需要京都的局勢穩定,需要天下民心安泰,故而即便燕淮不提,他「復生」也是板上釘釘的事。
國公府重新修繕,燕淮親自出面料理了小萬氏幾人的後事,嫻姐兒的份,也終於被昭告天下。
燕家其實還有一個兒。
但沒有人知道生得何樣,也沒有人見過,眾人只知患難疾。
賦閑在家的萬幾道聞聽此事,卻十分震驚。他已知道大萬氏跟燕景還有個兒的事,卻不知道嫻姐兒生來便患難癥,無葯可治。他更想不明白,燕淮竟然又回到了國公府……
不僅如此,新帝待他,更視若尊長。
京都里的人,議論紛紛,卻也理不清個頭緒。坊間也只是說,昔年被發現的那,原不是燕淮的。至於這裡頭出了什麼變故,便沒有人能弄得明白了。
畢竟,比這更重要的,是即將到來的清算。
新帝登基,要收拾肅方帝留下的爛攤子,自然也要除逆,提忠良。風水流轉,當初在肅方帝跟前得臉的人,而今只怕都得倒大霉。是非黑白,明眼人都看得清楚。肅方帝後來做下的那些事,沒幾件是明智的,可底下的人,不敢勸諫的便也罷了,應和著鼓搗著慫恿的,卻都不能不收拾。
一時間,京都里人心惶惶,大家都夾了尾做人,不敢放肆。
勢單力薄的人家,便了心思聯姻結盟,想要共同站穩腳跟。
當然,也不得有人打起了燕淮的主意。
多好,家世門第高,上頭沒有長輩,邊已無兄弟妯娌,只有個小姑子卻也是個病弱無力,眼瞧著沒有多日子可活的。他又是在新帝跟前得臉的,將來前途不可限量暫且不提,便是如今,手裡還握著虎符呢!
於是,家中還有兒的都了心思。
結果誰知這心思還沒來得及在心裡頭打上幾個轉,便只得熄了。
國公燕淮不僅已經娶妻,這娶的還是敦煌城主的外甥。敦煌離得遠,敦煌城主是何許人,知道的人並不多,但這一回惠和公主遠嫁敦煌主,天下皆知,京都里的人對敦煌古城的關注便也是前所未有的高。
故而眾人聽聞國公夫人,是敦煌城主的外甥,誰還願意再在這上頭打主意。
但凡在乎點門風臉面的人家,就都不再去想此事,沒多久便只剩下幾家撇了臉面不顧的,一心一意想著要往燕淮邊塞人。
謝姝寧正懷著子,據悉燕淮邊也沒個旁的房裡人,眼下不往他邊塞人更待何時?
能攀上國公府這棵樹,可不比旁的,急之下,一群人連讓自家的姑娘與人做妾也不覺丟臉了,上趕著結。靜一大,連靜心養胎中的謝姝寧都知曉了,笑得前俯後仰,捧著肚子樂了大半天。
青翡著急,「都這樣了,夫人您怎麼還樂?」
謝姝寧順手揀了顆餞吃了,笑道:「笑他們胡鬧呢。」
青翡無奈,面憂慮,卻到底不敢當著的面說什麼。謝姝寧看了兩眼,卻就看明白了,笑著打發去給自己沏一盞白水來,裡甜得發膩。等到水來,接過杯子小口喝下,而後才道:「我若對他連這點信心也無,焉會嫁他?」
夫妻之間,連他是什麼樣的人也不敢肯定,連半點信心也沒有,還算什麼夫妻?
若他真有別的心思,這些消息本就不會傳進耳里。如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他若不想知道,底下的人又有哪個真敢說?便是小七幾個對忠心耿耿的,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機會違逆他的意思。
偏偏消息就傳了進來,說明他是怕閑得發慌,使人說來給當樂子聽的呢。
謝姝寧喝過水,懶洋洋打個哈欠,遣了青翡下去,躺在熱炕上小憩了片刻。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濛間聽見屋子裡響起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隨後便有人掀了被子一角靠了過來。
迷迷糊糊睜開眼看過去,「咦,卓媽媽今日怎麼沒攔著你?」
「好像又大了些……」燕淮手著隆起的小腹訝然說了句,而後輕笑著在額上落下一吻,閑適地道,「我又不做什麼壞事。」
謝姝寧「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沒個正經!」
「得,我還不正經,還有比我更正經的人?」燕淮側著,仔細為掖了掖被角。
天冷,屋子裡燒了地龍燒得暖和,但總人不放心的子。
謝姝寧往他懷裡靠了靠,懶懶道:「都有誰想往你邊塞人的?」
「……」燕淮訕然,「記不清了……」
謝姝寧笑了起來:「靖王妃設宴,給我下了帖子。」
燕淮聞言不由挑眉,「倒是請的勤。」
靖王邊來來往往的人眾多,但穩坐正妃之位的卻一直都只有靖王妃一個人,即便幾十年來沒有誕下過一兒半。若以七出之條來論,休多回,只怕都不會人覺得奇怪。靖王妃的娘家,雖不至沒落但離昌隆二字早已極遠,靖王妃是不是,于靖王而言都不算打。可靖王留著,敬著,也是眾人艷羨不解的一件事。
所以燕淮的事,靖王自然也不瞞著靖王妃。
靖王妃知道得清清楚楚,但明面上從來沒有過表。
給謝姝寧下帖子,也只是因為謝姝寧是國公夫人,理所應當該請。
謝姝寧遂道:「一回不去,兩回不去,都說得過但三回四回,可怎麼說?就當走個過場,也得應一回。」畢竟就算回回推拒,這帖子還是回回都得下的。更何況,不赴靖王妃的宴,旁人的宴,將來是赴還是不赴?
「你懷著子呢,不去也無人敢胡說道。」燕淮道。
謝姝寧摟著他的腰直笑,「那就不去。」
可如今胎象穩定,神頭也足,日里閑著委實閑得發慌。
燕淮想了想,又讓應下了。
到了靖王妃辦賞雪宴的那一日,他親自送謝姝寧過去。
京里的人雖然都已知道燕淮的夫人是敦煌城主的外甥,但姓甚名誰,生得是何模樣,眾人卻都還並不清楚。甚至於有人暗中揣測,怕是模樣不佳,這才避著人不見。燕淮娶,只怕是為的同敦煌聯姻云云。
流言蜚語,暗地裡傳得沸沸揚揚,說什麼的都有。
是以這一次謝姝寧應了靖王妃的帖子應邀而來,得知了此事的人俱都興緻地想要一探究竟。
誰知馬車停了,先從裡頭出來的卻是燕淮。
眾人愣了愣,旋即便看到馬車簾子后探出一隻手來,搭在了燕淮手上。
十指纖纖,被袖口綉著的淡紅芍藥一襯,愈發顯得賽雪。
周圍喧囂微頓。
而後,裡頭出來一個人。
長發綰起,堆烏砌雲,然而上頭卻只著伶仃的一支玉簪,清凌凌,帶著兩分寡淡。
臨近的那輛馬車上正在下車的婦看得最分明,心下暗中嗤笑一聲。
可燕淮扶著,像扶著珍寶,每一個作都帶著小心翼翼。
眾人微訝。
就在這時,被燕淮扶著的人抬起頭來。
眉峰淡掃,仿若春月下的悠遠山脈,帶著兩分慵懶閑逸。
只看著燕淮,勾微笑,親昵地說了句什麼,燕淮便也笑了起來。
微風拂過,帶起鬢邊碎發。
不遠方才暗暗嗤笑的婦,在這一瞬間看清楚了的臉。
呼吸一滯,雙一,幾乎站立不穩,扶著旁的婢方才站住了腳。
怎麼可能會是謝姝寧?
怎麼可能?
然而看了又看,絕不會看錯,站在那的人就是謝姝寧。
日破開厚厚的雲層,照了下來,照在謝姝寧上那件平金綉百蝶斗篷上,上頭的蝴蝶似是活了一般,在眼前來回翻飛著,幾乎要晃花的眼。
自從被送去庵堂里后,這還是第一次見到謝姝寧。
明明上一回謝姝寧出閣的時候,母親派去打探的人傳回的消息說,嫁給了一樣貌鄙陋的商賈……
謝芷若手下用力,指甲陷婢的手背,惹得婢一個不慎驚呼出聲,眾人頓時循聲了過來。慌慌張張鬆開了手,狠狠瞪了邊的大丫鬟一眼。
大丫鬟卻並不怕,見瞪眼看自己似要訓斥,還故意低了聲音道:「夫人且仔細著些,莫要失了臉面。」說到臉面二字時,話音陡然加重。
謝芷若聽得清清楚楚,頓時氣得哆嗦。
泰帝即位后,天下洗盤。
謝家妄圖重新來過,重新站穩腳跟有朝一日再次耀門楣,於是任何值得利用的都絕不捨棄。因了先前的事,遲遲不曾婚配,留在家中亦是無用,且年歲一日大過一日,往後就更是不了。
正巧長平侯林遠致的夫人離世,這門原本早就棄了的親事,如今又被提了起來。
謝芷若想到林遠致,不由得打了個寒。
人人都道林遠致前頭的夫人是病逝的,可真相如何,外人焉能知曉。
早前跟林家退親的時候,因祖母的法子在明面上勉強扳回了一程,以至於林遠致的婚事波折重重,最後由林老夫人做主,娶了的娘家侄。結果門許久,卻始終沒有孕,林老夫人日日盼孫子,便抬了個大丫鬟給林遠致做妾,不曾想沒兩月便有了喜訊。
然而不等妾的肚子大起來,便出了意外一兩命。
這裡頭的彎彎道道,但凡是在大宅子里長起來的姑娘都能猜出個一兩分。
謝芷若想著親之日,林遠致對自己說過的話,又是一哆嗦。
他要安分守己些。
謝芷若心中忿然,抬眼去,卻見被燕淮扶著的謝姝寧小腹隆起,已有四五月的子,當下瞪大了眼睛。
敦煌城主的外甥,國公府的夫人……
怎麼會是這樣?
心頭憋著一口氣,憋得謝芷若只覺悶頭疼。
明明哪都不比謝八差,為何就只能像是貨一般,被父親拿來四買賣?林遠致只不過是個落魄小侯,便是這樣的人家,如今也是謝家結盟的對象,可算是飢不擇食寒不擇。
憑什麼,就不能嫁給燕淮這樣的人?
眼睜睜看著謝姝寧跟燕淮的影遠去,越來越遠,驀地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這場盼了許久才收到帖子的冬宴,卻最終沒能參與其中。
謝姝寧卻也只呆了片刻,便被燕淮接走了。
走後,亭子里三三兩兩坐在一說話的貴婦們皆不由自主談論起了來,無外乎說些國公夫人生得有些眼之類的話。說著說著,有個人突然驚訝地道,「是不是像原先謝家三房的那位八小姐?」
眾人一琢磨,還真的是,不都吃了一驚。
而後便又有人想起謝姝寧的母親本姓宋,敦煌城主據聞也姓宋。
這般一來,就都對上了!
頓時,一片嘩然。
靖王妃卻只是笑笑,須臾便將話頭轉到了別。
一次次給謝姝寧下帖子,哪怕對方回回婉拒,仍鍥而不捨。因為知道而今自家爺們雖稱著攝政王,可真正泰帝看重的,手中有實權的人,卻是燕淮。
經此一回,京中想要給燕淮塞人的,也就都死了心。
既然燕淮夫妻二人和睦恩,他們再不知好歹拚命往他跟前湊,沒準便惹惱了他,倒不如安安生生的換了法子討好。
謝姝寧卻無暇顧及這些,的肚子越來越大,漸漸的大得有些駭人起來。
嫻姐兒瞧過,驚訝不已,唬了一大跳,急讓人去找鹿孔來。鹿孔不知,還當是嫻姐兒出了什麼事,背著藥箱撒就跑,結果到了地方氣吁吁一看卻見嫻姐兒在那沖他招手,吃驚地問:「嫂子的肚子怎地這般大?」
鹿孔綳著的那弦一松,一屁跌坐在了地上,連連擺手:「我的好小姐,可沒您這麼嚇唬人的……」
可不只嫻姐兒吃驚,但凡看過謝姝寧的人都詫異極了。
汪仁都忍不住跟宋氏胡琢磨起來,會不會懷的是雙生子。
謝姝寧歇了兩日,卻又緩過神來,只說腰酸,旁的倒沒什麼難的。
宋氏鬆了一口氣,卻還是隔幾日就來見一回。
跟燕淮住在南城的國公府,宋氏就搬去了東城的宅子去,北城自此便鮮涉足。
前段日子,謝姝寧肚子還沒這般大,便也偶爾出門走走,去趟東城見。
不曾想,第一次回去,就發現母親住的宅子邊上翻新了。訝然,這才知道原來汪仁搬到了隔壁。
第二次去,兩座宅子相連的那堵牆已經被鑿出一個大,修了門。
第三次去,已只剩下無奈,汪仁不知不覺就在娘的宅子里整了個書房,日日過去蹭飯了……
等到舅舅宋延昭的信從敦煌寄來時,汪仁腳上穿的鞋子,都已出自娘的手了……
猜,就算舅舅嚴令母親不準胡來,只怕母親也會權當沒有聽見過。但這信還是頂重要的,攏共三封,一封給跟燕淮的,一封給母親的,還有一封最厚,瞧著哪裡像是信,分明就是一本書……這是給汪仁的。
他一個人拿了信,戰戰兢兢躲到角落裡仔細看過,看完一聲不吭就飛奔去找了鹿孔。
這一去就是兩天。
月白嚇白了臉,等了兩天不見鹿孔回來只得來找了謝姝寧。
謝姝寧也傻了眼,急匆匆打發燕淮去找人。
燕淮卻推三阻四,支支吾吾地不去。謝姝寧疑,抓了人盤問,燕淮這才附在耳邊小聲地說了句:「舅舅在信中附了幾張方子。」
「什麼方子?」謝姝寧狐疑問道。
燕淮繼續支吾著:「特地尋來給印公用的。」
謝姝寧柳眉微蹙,正要再問突然間醒悟過來,張了張,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究竟功效如何,是否得用,就還得看鹿孔是否能治出葯來。」燕淮抹汗。他一直知道宋家舅舅不是尋常人,卻怎麼也沒料到他在汪仁倆人事上的反應是這樣的。贊同不贊同不提,只在收到信后便立即派人遍尋奇方,裡頭有海外傳進來的方,也有些西域才有的東西,林林總總,幾乎將他能想到的可能都想了個遍。
謝姝寧紅了臉,到底沒好意思在背後議論這些事,訕訕然趕了燕淮去拿餞來。
汪仁跟鹿孔卻就著方子研究來研究去,還真他們給研究出來了東西。
裡頭有一方子,極為罕見。
小太監初宮時,每逢三年一「小修」,五年一「大修」,為的就是去的乾淨。
然而宮闈之,黑幕重重,遠不是事事都按照規矩辦的。
只要得了主子高興,一聲「免了」,也就作罷了。
然而饒是這般,到底打了折扣,不能以常人而論。多喜牛驢不典之,圖以形補形之妙,意彌補缺憾。汪仁卻甚為厭惡這些,於男之事上也是興緻寥寥,從未試過。連帶著那些人送到他跟前來的人,不管好歹,他也是一個未曾收用過。
是以他一直覺得自己不,卻不曾想過,竟不是全無法子的。
有了宋延昭送來的方子,更是人驚訝。
只可惜了,生兒育,卻除非逆天改命。
汪仁拘著鹿孔研究了數日,這才終於放了他家去。
他自己,則地去找宋氏,到了門口卻又不敢進去,就裹得跟熊似的,圓滾滾一團,抄著手靠在廊柱上,踟躕萬分。細雪落在他臉上,他也不躲,就站在那不。
守在門口的兩個丫鬟心裡頭髮,試探著問:「奴婢去傳話?」
汪仁掃過去一眼,不吭聲。
丫鬟連忙噤了聲,低下頭去。
雪漸漸大了,屋子裡忽然響起了一陣腳步聲,簾子一掀,宋氏自裡頭出來,瞧見汪仁站在廡廊下,怔了一怔隨後嗔道:「不是怕冷?怎麼傻站著?」
「看到你就不冷了。」汪仁笑道。
宋氏面上一熱,招呼他趕進來,雪粒子都被風吹進來了。
汪仁卻搖了搖頭,一溜煙跑了,留下宋氏跟兩個丫鬟面面相覷。
宋氏一頭霧水,用晚飯時,汪仁也未曾出現,奇怪得很。用過飯,略想了想,準備親自去隔壁看看,誰知還沒走出多遠,便有丫鬟急急來回稟:「印公送了一車的料子來!」
「料子?」宋氏吃了一驚,匆匆趕過去一看,只見滿屋子的箱籠料子,大片大片的紅。
汪仁就坐在那一堆堆的料子中間,抱著一匹抬頭看,笑著溫聲問道:「你喜歡哪一匹?」
宋氏猶豫著問:「這些料子……是做什麼用?」
「給你做嫁啊!」汪仁依舊笑得溫。
宋氏看著,驀地淚如泉湧。
汪仁大驚,「怎麼了?怎麼了?」一面站起來趔趔趄趄地朝走來。
宋氏邊哭邊笑,像個小孩子,指了他懷裡的那一匹料子道:「就要這個!」
*****
來年開春后,二人了親。
圖蘭也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吉祥日里笑瞇瞇的,像變了一個人。
冬雪消融,萬復甦,端的好時節。
京里的人眼瞧著宋氏二嫁給了前任東廠提督,皆唬了一跳。
尤是謝家的人,更是連眼珠子都恨不得瞎了才好,而今人人都知道宋氏當年同謝家六爺謝元茂和離的事,二嫁卻嫁給了個侍出的人,可不是實實在在打了謝家人的臉?這意思,豈不是在說謝六爺還不如一個?
這些話,人人都這般想,可人人都不敢擺在明面上說。
畢竟,且不提燕淮,便是汪仁自己,也不是個好相與的,誰敢自己上門找晦氣。但嫁給林遠致做了繼室的謝芷若,為謝姝寧的堂姐,便被人追著問了起來,左不過是謝姝寧早前還在謝家時是何模樣,又或是謝六爺跟宋氏當年究竟為何和離之流。
謝芷若應付了幾回,心頭積了一堆怨氣,又是在背地裡就忍不住打開了話匣子,添油加醋說了一通宋氏母的壞話,又說宋氏的兒子謝翊是個窩囊廢,認了太監做父等等。
說得暢快,當著的面,旁人也附和得痛快。
可轉個,這些事就都被人給悉數說到了謝姝寧跟前。
搖著紈扇,幾個婦人七八舌地複述了謝芷若說過的話,言罷還要道,「我等原都以為林夫人只是子耿直,卻不曾想,竟是個在背後排揎人的。」
言語間,竟是將們自己都摘了個乾淨。
可謝姝寧又不是頭一回同這些人打道,焉會聽不出裡頭的門道,一直但笑不語,這些人也就不大敢說下去,只覷著的神三五不時說上兩句。
良久,謝姝寧推說乏了,要告辭,眾人便起相送。
走至門口,謝姝寧忽然頓住腳步,回頭斂了笑,一字字說:「謝六爺比印公如何暫不說,但諸位夫人家中的那一位爺,只怕都是不如印公的。」
說完,由青翡扶著,揚長而去。
被留在後的那群婦人,愣在原地半響不曾彈。
這話說得張狂,又將幾人的男人都罵了個遍,在場的人都臊得慌,故而誰也不敢將自己挨了謝姝寧譏諷的事出去。可是誰知道,瞞來瞞去,風聲還是走了。
一時間,眾人都拿這事當做笑料來說,說到最後,重點都在於為何這幾位家中的爺不如汪仁了。
汪仁的消息素來靈通,也是一早知悉,晚上就領了宋氏來國公府蹭飯,飯後特地找了謝姝寧道,下回再有人擾了說這些破事,就讓青翡一人一大耳刮子扇過去,忌憚們作甚!不過這一回,做的也不錯。
謝姝寧聽了就樂。
那些人都只以為說那句話是為了譏諷他們,卻不知是真心實意這般說的。
他疼惜娘,悉心教導哥哥,待視若己出,焉會不如那些男人?
笑盈盈對著汪仁道:「您甩那些個人一個京畿遠,他們想學您,那也是拍馬難及。」
汪仁猝不及防被狠誇了一句,當下飄飄然起來,夜裡躺在床上,過一會就同宋氏說一遍:「阿蠻今兒個誇我了。」說了十幾遍,他才驚覺自己好像有點叨嘮,趕忙住了,又懊惱自己何時了這幅蠢樣。
宋氏笑得打跌,問:「不說了?」
「不說了……」汪仁窘然。
但這事一直被他記了很久,直到謝姝寧生孩子時,還時常被他拿出來說。
*****
由春夏,快得很。
草木愈發繁茂,園子里的花開得妍麗艷的時候,敦煌跟西越的商道,也正式重新開闢了。途中建了驛站,又派了兵馬,嚴防盜匪出沒。
謝姝寧的那座金礦,也終於不再遮遮掩掩。
他們辦了更多的善堂,收留無家可歸的孤兒,四修路造橋,將西城的窮街陋巷,一日日變得如同東城般富庶繁華。
冬至專門負責這些。
雲歸鶴自雲詹先生去世后,便離開了京都,四雲遊去了。
盛夏里,他們收到了敦煌來的信,紀桐櫻有了子,一切都好。
謝姝寧看了信高興得不得了,揚聲喚青翡將這好消息送去東城給宋氏跟汪仁知曉。
青翡笑著應了聲,正準備轉出去,卻聽見謝姝寧低低哎喲了一聲,連忙湊近了問:「夫人您怎麼了?」
「沒什麼……」謝姝寧吸口氣,重新坐定,催快去。青翡遲疑著,剛邁開一步,便聽見謝姝寧又呼了一聲痛,大驚失,「夫人您是不是要生了?」
一貫子沉穩,這會卻慌得手足無措。
謝姝寧搖搖頭:「沒這麼快,你差個人去東城報信,再去請產婆來。」
才剛剛發作,還得好一會,不急在這一時。
青翡卻被的鎮定弄傻了,踉踉蹌蹌衝出門去,張便喊:「夫人要生了!」
棲在檐下的鳥雀一驚,俱都撲棱著翅膀飛走,花枝震。
闔府上下立時忙碌起來。
不一會,一切準備就緒,燕淮便被關在了外頭不準。
產房的門閉著,裡頭也沒什麼聲。
他在門外急得團團轉,抓著卓媽媽不放,連連問:「怎麼沒靜?」
卓媽媽啼笑皆非,勸道:「您別著急,這還早著呢,至也得到夜裡也能生下來。」
「……」燕淮抬頭看看天,晴空紅日,眼下還只是午後。
卓媽媽打發著小丫鬟往裡頭送東西。
燕淮瞥見,吃驚地道:「送面進去做什麼?」
卓媽媽笑道:「夫人說了。」
「……」
等到汪仁跟宋氏趕來時,謝姝寧已吃了兩碗面,洗過一回澡。
燕淮也急過頭了,一臉疲憊地坐在外頭候著。
汪仁還打趣,怎麼生孩子的倒像是他,累這幅模樣。
到了戌時,裡頭已是喧囂起來。
燕淮又開始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來回踱步繞得汪仁眼暈,強行制止,讓他坐下,這才算是安生了一會。過得片刻,產房裡頭突然響起一陣嬰孩的啼哭聲,震天響,一副房頂都要掀翻的架勢。
汪仁正在吃茶,聞聲手一抖,差點連杯子帶茶都摔了出去。
他心有餘悸地聽著耳畔哭聲,一面小心地將杯子收回來。
沒料到,坐在邊上的燕淮驀地一個箭步沖了出去,他一嚇,手裡的杯子甩出去半丈遠,碎了個徹底。
宋氏一記眼刀過來,他哭喪著臉佯作鎮定,「碎碎平安……」
話音未落,燕淮卻又灰溜溜回來了。
產房裡髒,謝姝寧抵死不讓他現下進去,不說規矩不規矩,就眼下這模樣,也不想他瞧見。
他只得又回耳房裡候著。
產婆來稟,是位千金。
雖則生的是位小姐,但產婆估著燕家的門第財力,這又是頭一個孩子,自己能拿到的喜錢應當也頗為可觀,故笑遂開。
然而話剛說完,燕淮已道,就照千金賞!
產婆聽了一遍疑是自己聽差了,等到被人帶下去領錢的時候,看著眼前滿滿當當的大手筆,當即震驚得連話也說不利索。
耳房裡,卓媽媽則已抱了洗乾淨的孩子來與他們瞧了。
燕淮急湊近去,低頭仔細看去,皺的一張小紅臉,眼睛瞇瞇的只有一條,半天睜不開,不由吃驚地口道:「怎生得這般丑?」
宋氏在旁看著,聞言笑得厲害,道:「剛落地的孩子都生得這幅模樣,等養養日後長開了便好。你瞧,這眼睛鼻子都生得像你,哪會丑。」
燕淮盯著襁褓中的閨,左看右看,到底不知道如何誇閨生得好,想抱又怕自己沒個輕重,不敢抱。他訕訕然鼻子,扭道:「我還是先去看看阿蠻如何了。」說完忙不迭地跑了。
「你瞧瞧,你爹眼裡只有你娘。」汪仁手嬰兒皺的臉,「還嫌你丑,他自個兒就長得丑,還有臉嫌你。」
宋氏「啪嗒」一聲拍在他手上,嗔道:「怎好用手臉,著呢!」
汪仁辯駁:「方才哭得震天響,還能多?」言罷,他突然咳嗽了兩聲,輕聲問宋氏,「這長開了真能好看些?」
說來說去,原來他也覺得丑。
*****
五年後。
當年出生時皺紅著一張臉的小丫頭,早已出落得雕玉琢。
爹娘都生得好,又聰明,專挑了父母最好的地方生,而今不過才五歲,便已漂亮得不像真人。
但這孩子的子……
照燕淮的話說,那就是鬧騰。
照謝姝寧的話說,這就是一實打實的小魔星,甭說了,沒治!
照宋氏的話說,就是皮實了點,好,不氣。
可到了汪仁裡,小姑娘就是聰明伶俐活潑有趣太討人喜歡了。
小丫頭最黏汪仁,見天抱著姥爺姥爺地喊,誰拽都不走,汪仁也最疼。燕淮的長子燕琮,比姐姐小兩歲,今年不過三歲,子卻比沉穩得多。平素見了汪仁,也只畢恭畢敬彎著小腰喊一聲「外祖父」,連走起路來腰桿都是筆直的。
汪仁見了這孩子就搖頭,說是沒見過這麼古板子的小娃娃,連不高興了哭也只是用小手著眼角,低著頭默默地哭,從來不鬧,哭過了還要一一問過父母,方才他胡鬧了沒,淘氣了沒……
燕淮夫妻倆見了兒頭疼,汪仁是見了小外孫琮哥兒頭疼不已。
他跟小丫頭阿丑是臭味相投,小姑娘也最喜歡他,其次喜歡姑姑嫻姐兒跟外祖母。
最討厭娘,每日兇。
至於爹,領著出門玩的時候,就喜歡。拘著要習字的時候,就討厭。
每天要練那麼多大字,練大書法家嗎?
能認識就夠了!
至於書法家,可以讓琮哥兒當呀!
就每天跟著外祖父一起吃喝玩樂好了,看看石頭種種花,多好。
懷抱著這樣的信念,名阿丑的小丫頭,愈發黏起了汪仁。
祖孫倆總膩在一塊玩。汪仁壽辰,阿丑就跟著忙前忙后,翻箱倒櫃找著自己自小收集的各種石頭,揚言要找一塊最奇怪的送給汪仁當壽禮。結果石頭沒找到,先察覺出了汪仁不高興。
能收禮的日子,竟然還不高興?
阿丑覺得外祖父別是病了,邁著兩條小短,屁顛屁顛跟在他後,追著問:「您幹嘛不高興?」
汪仁低頭看一眼,悵然慨:「老了怎麼高興得起來?」
白白胖胖的小姑娘啃著桃子,吃得一手都是水,聞言皺了皺眉。
一老一小並排坐在石階上,忽地眼睛一亮,將手中剩下的半顆桃子往汪仁裡塞,然後用髒兮兮滿是黏膩水的小手拍著脯高聲說:「您別不高興!阿丑替您老就是了!」
汪仁聽著,「撲哧」笑了出來,桃子滾落。
他直誇,「比你爹娘有出息!」
阿丑得了誇讚,將一雙好看的眼睛笑得只留一道,滿手水都在了汪仁的新裳上。
但阿丑也有自己的煩心事。
因為阿丑……
平素自己倒未察覺,直至那一日,娘帶著出門赴個宴,各家的孩子便都聚在了一塊玩鬧。
有人說起西城的那些樓,阿丑就驕傲地拍拍脯,我爹讓人造的!
有人說起善堂,又拍脯,我娘辦的!
孩子堆里就冒出來個人,是蘇家的爺。
蘇家是新貴,不管是蘇大人還是蘇夫人,卻都是為人極好的。
青翡認得人,便也就沒有作聲。
蘇家的小爺,也不過五六歲的模樣,蹙著眉,背著手,問阿丑:「那你都幹什麼了?」
阿丑傻了眼,半響自己的臉:「我姥爺說,我只管往好看了長就行。」
「是好看的。」他湊近,仔細看了看。
阿丑被人誇好看誇慣了,也不躲,直勾勾看回去,說:「你也好看的!」
誰知到了問名字的時候,對方擺著小手驚訝不已:「竟然有人丑?」
阿丑沒吭聲,青翡在旁聽著就知要糟。
果不其然,到家便哭,這誰給我取的名啊?
印公見狀也頭大,忙躲,說問你娘去。
阿丑就去找娘,謝姝寧也躲,說問你爹去。
阿丑憤然,撒丫子跑去問燕淮:「姥爺說不知,娘也說不知,姥姥最疼我,肯定也不是,那就只能是爹爹你了!」
「你爹我就不疼你了?像話嗎?」燕淮佯作鎮定。
阿醜聞言大哭,「你們都欺負我,我一定是卓媽媽從大門口撿回來的!」
言罷,邁著兩條白胖小就往正房的小廚房跑。
到了門口,雙手叉腰往門口一站,沖著廚娘就邊哭邊喊:「劉媽媽,快給我來麵條!」
劉媽媽疑地迎了出來:「小姐您要吃面?」
阿丑把頭搖得像是撥浪鼓,連聲說:「不!你給我掛門框上,我弔死算了!」
劉媽媽大驚失,這都什麼跟什麼啊,這祖宗……連忙打發了小丫頭去請人來。
阿丑見不,就自己往廚房裡沖,四找麵,讓劉媽媽給一長的。劉媽媽無法,只得遵命,好容易了一半,終於將謝姝寧給盼來了,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好了你個笨丫頭,胡鬧什麼呢。」謝姝寧彎腰,一把將摟進懷裡,鉗住了不讓,哭笑不得地道。
阿丑癟著,「你們嫌我丑不說還說我笨,我不活了。」一面說著,一面把頭往娘懷裡拱。
謝姝寧又氣又笑,牽了的手就要往回走,口中道:「再胡鬧晚上可就不準吃飯了。」
阿醜聞言,急從懷裡鑽出來,沖小廚房裡大喊:「把面給我完了!」
劉媽媽慌了神,這祖宗怎麼還沒完了?
正想著,便聽到接著說道,「別白費了工夫,我過會還能吃呢!」說完,又匆匆忙忙補了句,「再給琮哥兒也下一碗面——」被謝姝寧一路拖著走,一路還不忘念叨,「我得改個名啊,哪能丑,娘您說是不是?一定是爹爹給我取的名是不是……」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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