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二天傍晚，城市的晚高峰時段，街邊林立的寫字樓燈火通明，映襯著正在轉暗的灰紅天空，被堵了狗的馬路上，汽車尾燈連綿一條紅長龍。行人走在春風吹盪的街邊，臉上是匆匆回家的神。

與馬路上的喧囂景象相比，這一刻市中心的花園酒店「凱撒宮」流著溫馨的暖影，玫瑰、氣球、紗幔和前來喝喜酒的人們的歡，構了一場婚宴的喜慶場景。

臺上，婚禮正在進「換戒指」環節。從高投過來的一束追，正落在一黑禮服、白襯、黑領結、翻翹頭的馮凱旋上。

哦，應該說是落在馮凱旋旁的兩位新人上，他們才是今晚的中心，而馮凱旋只是這臺上的婚禮主持人。

當然這並不妨礙馮凱旋在心裏把自己當作主角，將自己的氣場擴張開來，籠罩全場，否則如何去掌控這樣一個龐大的場面？

是的，這場面需要他去調度，兩位新人是現場的菜鳥，作為主持人的他今晚得領著他倆往前走，依次拿下儀式的一個個環節，翻開人生的新一頁。

所以此刻馮凱旋把掌控意識化為裏翻滾的言語，讓它們喧嘩而出，填滿每個瞬間，他說——

「心相映，相映，春暖花開，芬芳，這一刻你們的姻緣需要證明，你們的需要祝福。李先生，請凝視你面前這個麗的孩，是你今生無悔的選擇，請亮出代表幸福、永恆的戒指，為你的妻佩戴；金小姐，請你凝視你面前這英俊的男生，他是你今生依的港灣，請亮出代表好、圓滿的戒指，為你心的先生佩戴。好，兩枚小小的戒指，現在戴在了兩位的手上，牽繫了綿綿的。新郎，你可以吻新娘了，願這一吻，吻下你們今生永遠的約定……」

言語滔滔，套路，好，消解臺上兩位新人的拘謹，也遮掩著馮凱旋自己心裏的煩。

是的，此刻他心裏正在煩。

因為在他的袋裏一部手機正在持續地震。

其實，今晚從剛開場的那段「燈秀、主持人獨白」起，袋裏的這部被靜了音的手機就開始了震。

它像發了熱病似的，一直連續地著，甚至讓他擔心臺下是否有人看出了他子異常的波。

誰？有什麼事？如此執著地撥打，肯定不是電信擾電話。

那麼是誰呢？朱曼玉嗎？他心想。

對於婚禮進程中突然而至的電話，馮凱旋一向是不理會的（這也是他對這份職業的態度：收了人家的酬金，就得做到該有的規矩），但今天，他的心卻被這手機牽絆，並隨著它的持續震，在心裏蔓延一大片影面積。

因為他覺得這一定是老婆朱曼玉打來的。

如今雖較打他電話，但若要打的話，就是這樣不通不罷休，誓不罷休，非讓你接不可。

他了解的格，與香港影后張曼玉同名，但估計影后也演不了對老公的複雜心態。

所以，此刻他在婚禮臺上流利地說著吉利的言語，心裏卻克制著湧上來的煩，上則著一陣似一陣的震。

媽蛋的，不知道老子正在忙嗎？他想。

一直熬到證婚人上臺，主持人馮凱旋這才有空當退到臺下，在暗飛快地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是個陌生的號碼。

手機依然在震。他心想，誰啊？幹嗎？

謝這位證婚人剛好是兩位新人的紅娘，並且還是個說笑話的主，他上臺後滔滔不絕，在臺上一時半會兒講不完自己牽線的功勞，於是馮凱旋在臺下右側的影里，按了一下手機的接聽鍵。

在四下一片嘈雜聲中，他約聽見對方在問：是出版社的馮凱旋先生嗎？我是季向書長的書，領導請你現在去一趟春風中學，可以嗎？

啥？他反應不過來。他一邊盯著臺上的靜，一邊掩著對著手機說，你說什麼？我在忙，開會哪。

對方說，你知道市委的季向領導嗎？領導請你現在去春風中學個頭。

季向？領導？他想起來電視新聞上是有這麼個人，但遠得跟天邊似的。

他心想，他找我？有沒搞錯？幹嗎？去我兒子學校？有什麼事？應該找朱曼玉去。

對方說，領導讓我找你的，我剛剛查到了你的手機號碼。

臺上的紅娘開始證婚了，他真是個好玩的傢伙，看樣子他也有當婚禮主持人的潛質，還為這證婚環節設計了一個逗趣的機巧。他先問兩位新人結婚證有沒帶來，兩位新人一愣，說沒有，他就裝模作樣地表示「沒帶？那我怎麼證婚啊」……

他的耍寶，為馮凱旋多出了幾分鐘時間。馮凱旋對著手機說，你找我老婆去吧，我在忙。

對方說，那你跟你老婆說一聲，請馬上去一趟春風中學。

馮凱旋說，你自己跟我老婆講，我在忙著。

對方說，我又沒你老婆的電話，你的電話我也是剛剛才查到的，你就跟你老婆講一聲去春風中學就可以了。

馮凱旋心想，為什麼讓我們去兒子的中學？是學校有事呢，還是領導有事呢，還是兒子有事呢？還是有關方面要做什麼公眾調查、親民走訪？

他對著手機說，我對可講不好為什麼現在要去學校，你自己跟講。我在忙。

對方雖然有些接不上他的邏輯，但聽到了這邊的音樂聲，知道他在忙，就說，那你把你老婆的號碼發我。

臺上話癆證婚人的證婚環節已進收尾部分，馮凱旋飛快地將老婆朱曼玉的手機號碼用短訊發過去。

然後他躍上臺去，繼續主持接下來的「澆灌香檳塔、切蛋糕」環節。

沒想到，3分鐘后，手機又在袋裏震了。

他沒理它。

一直震，一直震，震到兩位新人暫時退場換裝、酒宴開始，他才走到外面走廊上，掏出手機一看，哦，是朱曼玉，一連串的來電。

他皺了一下眉，接聽。

他聽見在那頭飛快地說話。說，我正在去春風中學的路上。

說，你為什麼不接電話？趕來，趕過來，市裏領導讓我們去學校。

他說，不是讓你去嗎？我有事，在忙著。

說，你是不是有病？季向讓我們家長過去，沒事他會派人找我們去嗎？他書說得有些繞，但我聽出來了與咱兒子有關，快點，馮凱旋我告訴你，趕來！

等馮凱旋主持完穿在酒宴過程中的「搶娃娃」「獻歌」「獎」等娛樂互環節，已7點40分了。他飛快地奔出酒店，手招了一輛計程車，前往春風中學。

他8點10分趕到了學校門口，沒見朱曼玉在，就一邊打電話，一邊往裏走。

電話那頭朱曼玉的聲音是低沉的，他聽見低著嗓子在說：「你怎麼現在才來？我們在男生宿舍樓306房間，你過來。」

這聲音讓他心裏起來，兒子有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