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韻事》6.年羹堯的機會

宜妃的眼很銳利,只有一個人看出來,十四阿哥胤禎膺此新命,心裡最不舒服的,便是雍親王胤。

「我就不懂,我哪一點不如第十四的?」他這樣對年側妃說,憤恨之,溢於言表。

「王爺,」年側妃悄悄地勸他,「何必這麼說!萬一傳到皇上耳朵里,又是件不得了的事!」

「我也只是對你說。只要你不說出去,有誰會知道我說過這話?」

「我當然不會,就怕隔牆有耳。」

「好了,好了,不要說了。」胤有些不耐煩,「你明天回家去一趟,問你父親,亮工怎麼好久不給我來信?」

「亮工」是年側妃的二哥年羹堯的號——年這個姓是獨一無二的。他家祖先本姓嚴,明朝出了個進士嚴富,發榜時不知怎麼錯嚴為年,因而嚴富將錯就錯,改名為年富。

這年富後來做到遼東的巡按史,在關外落了籍。子孫是明朝的武,萬曆崇禎年間,明軍一再敗於清兵,到崇禎末年,一敗塗地,大都投降了清兵,被改編旗,稱為漢軍,年家屬於漢軍鑲黃旗。雖然年羹堯的父親遐齡,已經居湖廣巡,但對親藩來說,仍是下人。年遐齡父子在胤分府時,為皇帝撥過去服役。所以稱為「雍親王門下」,因而胤才用那樣的口氣對年側妃說話。

「是!」恭順地答說,「明天我就告訴我爹。」

於是年遐齡片刻寫信給他次子,轉告胤的意思。年羹堯接到父親的信,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年羹堯是康熙三十九年的翰林,放過四川、廣東的主考,不過六七年的工夫,便已升到二品的閣學士,其時年羹堯剛過三十,真可說是年得志!

當然,一半是他的才為皇帝所賞識,一半也由於胤的援引。到了康熙四十八年,亦由於胤的進言,年羹堯才放了四川巡。這幾年川藏邊境,變迭起,年羹堯親自領兵征剿,很出了些力,益得皇帝的信任。

及至康熙五十七年策妄阿喇布坦作,年羹堯可就無能為力了,因為蒙古西藏的綏服,是皇帝在康熙六十五年親征的結果,如今西藏復起變,當然亦須奏請皇帝親裁。

這策妄阿喇布坦,是元順帝之後——明太祖滅元,只能將蒙古人逐至大漠以北。哪知元順帝有個好子孫,在漠北中興,蒙古人稱統治者為「汗」,此人的稱號,做達延車臣汗。由於這個部落跟明朝的關係很微妙,忽友忽敵,變不居——大致馴順則朝貢,不馴則劫掠。而明朝自英宗「土木之變」后,對此部落以安為主,因而達延車臣汗的十個兒子中,有四個侵漠南,繁衍到清朝開國,這四個子孫占蒙四十九旗的大半。

留守漠北的是達延車臣汗的第八子名格埒森札,部下有兵一萬多人,分為七旗由他七個兒子分掌。其中老大、老四、老五最能幹,所部最強。他們的稱號是札薩克圖汗、土謝圖汗、車臣汗,統稱「漠北三汗」,亦可以做「喀爾喀三汗」。喀爾喀是達延車臣汗為他的部落所定的名稱。

「喀爾喀」在瀚海以北,它的西鄰,做厄魯特蒙古,明朝稱為瓦喇,共分四部,其中有個部落準噶爾,地在西藏伊犁。康熙二十幾年,準噶爾有個酋長噶爾丹,自立為準噶爾汗,一意擴張,先向西攻青海,再向南摧毀回部諸國,而其時正好漠北三汗發生訌,給了噶爾丹一個很好的趁火打劫的機會。

喀爾喀的訌是,土謝圖汗攻札薩克圖汗,殺汗奪妄糾紛鬧得很大。皇帝特為遣派使者,陪著西藏黃教的達剌喇嘛到喀爾喀去調解,就在這時候噶爾丹亦派人到了喀爾喀。

此人是命來製造糾紛的,手段很絕,抱著犧牲的決心,激怒了土謝圖汗,結果被殺。噶爾丹便以問罪為名,大舉侵。

這是一個外國人的「一言興邦」。此人是個天主教士,湯若,是德國人。早在前明萬曆末年,即已來華傳教。清兵關,孝莊太后不知以何因緣,信了天主教,的「教父」就是湯若。孝莊太后對他言聽計從,他對孝莊太后亦是忠心耿耿,知無不言。此時提醒孝莊太后說:「三阿哥出過天花,二阿哥還沒有出過。」

出過天花,不會再出,像大行皇帝那樣的悲劇,不致重演,所以孝莊太后毫不考慮地選中了皇三子玄燁。皇二子福全,則在康熙六年後被封為裕親王。皇帝天篤厚,對這位胞兄是很敬的。

一弟是行五的恭親王常寧,被授為安北大將軍。又以皇長子胤為遠大將軍裕親王的副手;簡親王雅布、信郡王鄂禮為安北大將軍恭親王的副手。這番聲勢,已足以遠震塞外了。

其時噶爾丹已侵察哈爾東南,與熱河接壤的烏珠穆沁部,下一目標自然是科爾沁各旗,所以皇帝命左翼裕親王出古北口,右翼恭親王出喜峰口,另調盛京、吉林駐軍及科爾沁的蒙古兵助戰。出師之日,皇帝太和殿親賜裕親王遠大將軍敕印,遙至東直門,儀節異常隆重。

誰知出師不利,前鋒遇挫。噶爾丹領兵渡過遼河支流的西喇木倫河,直熱河赤峰縣境的烏蘭布通地方,距京師不過七百里而已。

福全此時駐軍烏蘭布通三十裡外,兩軍隔河對陣。噶爾丹的布陣,空前絕後,他用上萬的駱駝,縛住四足,臥在地上,駝峰上加木箱,蒙上澆了的氈毯,名為「駝城」。他的士兵就在木箱之間的空隙中,向隔河的清軍開火。

無奈噶爾丹的火銃,不及清軍的大炮。從中午轟起,聲震天地,日月無,直到黃昏,噶爾丹的駝城,斷兩截。於是福全下令渡河攻擊,騎兵步兵,踴躍爭先;噶爾丹大敗,幸得時已夜,八月初一沒有月亮,才能遁走。

到得第二天,噶爾丹一面請一個西藏喇嘛到軍前請和;一面拔營向北,到得西喇木倫河,無船可渡,砍下大樹,浮於水面,載浮載沉地到得北岸,連夜狂奔,所過之盡皆「燒荒」。連天黃草,化為灰燼,一場火燒了幾百里!

這時,出塞的皇帝,已因病迴鑾,軍前大計,決於福全。他因為他的副手,也是他的胞侄胤,在軍中作威作福,胡作主張,掣肘。

這個仗打下去是很危險的,所以接納了噶爾丹求和的請求,命由歸綏出兵,負有阻斷噶爾丹歸路重任的康親王傑京,不必攔截,以致噶爾丹竟得逃回科布多,但數萬兵已剩下十分之一了。

其時福全已飛奏到京,解釋他未能追擊噶爾丹的原因,說盛京及科爾沁的援兵來到,噶爾丹則據險以守,所以利用喇嘛濟隆,羅縻噶爾丹,等諸軍會師,合力再擊。

於是皇帝在乾清門召集王公大臣會議,這有個專名做「門」,凡有大政事必定舉行。太前會議中,皇帝將福全的奏摺發公議。眾口一詞地說,裕親王明知濟隆是為噶爾丹來施緩兵之計,居然會聽他的,是坐失軍機。因此,皇帝降嚴旨責備。不過,他也知道皇長子胤犯了許多過失,留在軍前,以防僨事,所以同時將胤召回。

福全當然要找濟隆說話。結果特遣侍衛,由濟隆帶著去問罪。噶爾丹在佛前設誓悔罪,另外備了奏章與誓書到軍前正式乞降。

奏報到京,皇帝準如所請。不過,降旨告誡:噶爾丹狡詐百出,我一撤兵,他一定會背盟,所以仍應戒備。而福全卻以軍糧將盡,意料噶爾丹已經出邊遠遁,不妨撤兵回京。

這一下又大失皇帝的本意,雖準他撤兵,卻以「擅率大軍徙」的罪名,等他回京之後,還要議罪。及至福全到京,皇帝不準他進城,留在朝門外聽勘。上諭申引以前的故事,有好些近親貴,曾因「不遵旨行事,皆取口供,今應用其例」。

這時的皇帝實在很為難,自三藩之平服,十年來,當初出力的功臣,如今都已爬到極高的位置,只要有一個心裡不服,發幾句牢,都會引起很大的影響。福全雖為皇兄,而此番所犯的過失,卻必須在軍言軍,以軍法從事;倘或置而不問,無以服從,就會嚴重地打擊士氣。

更有一件為難之事是,如果追究福全的責任,必然要拖出胤來。事實上福全所以不敢深窮追,就為的有胤在,怕他髮命令,擅作威福,萬一極塞窮追之地,激出兵變,那就是死不足贖的大罪。所以論起來,胤要負的責任,重於福全。而況他的人緣不好,如果聽取將領的證言,對胤必然不利。然則到了那時候,怎麼置皇長子?

皇帝自然有舐犢之,但保全兒子,還得令人心服。想來想去,想得一條苦計,在門時,疾言厲地告誡胤:「裕親王是你的伯父,如果你的口供跟裕親王有異同,我一定先拿你正法!」

這話的意思誰都聽得出來,是不準胤在口供中攻擊裕親王福全,抑子尊兄,意摯厚。福全本想將胤在軍中的種種過失,盡量抖,聽得皇帝這麼說法,得痛哭流涕。

「皇上這麼維護我,我還有什麼話說?」福全將所有的責任都攬在自己上,不提胤一個字。

於是王公大臣會議,奏請削裕親王的爵,皇帝以擊敗噶爾丹立功,降旨從輕分,罷議后,罰俸三年,撤減護衛。

噶爾丹在烏蘭布通一役中,倒霉是倒霉!損兵折將以外,還落得個妻離子散的結果。

當然,這是他自取之咎,噶爾丹之能為準噶爾汗,是兄終弟及,繼承了胞兄僧格的大位。僧格有兩個兒子,一個策妄阿喇布坦,一個索諾木喇布坦。策妄阿喇布坦所聘的妻子,與噶爾丹的妻子阿努是姐妹,這就是說,侄媳是小姨,而叔侄做了連襟。噶爾丹就像當年多爾袞納肅親王豪格的福晉那樣,竟奪侄媳為妾,而且還殺了另一個胞侄索諾木喇布坦。

於是,策妄阿喇布坦領兵二千,趁夜逃走。既有奪妻殺弟之恨,自然要得之而甘心,及見噶爾丹來侵,抓住絕好的機會,當他兵止烏蘭布通,在布設「駝城」時,策妄阿喇布坦攻庫倫,擄掠了噶爾丹的子玉帛牛羊,回到他原來所定居的吐魯番,於是以嬸母而兼大姐的阿努,了策妄阿喇布坦的新寵。

叔侄的仇怨愈結愈深,恰好給了皇帝一個機會——皇帝英明過人,料定噶爾丹決不會就此洗心革面,安居在喀爾喀這片廣大但寒苦的地區,所以在康熙三十年一面親自出塞,調解土謝圖汗與札薩克圖汗的糾紛,並安蒙四十九旗。一面派傅讀學生達虎出嘉峪關到吐魯番,頒賞策妄阿喇布坦。收服了他,即可以偵察到喀爾喀那面的況,又可以牽制噶爾丹,給他留下一個後顧之憂,使他不敢蠢

但噶爾丹急於想打破困境,而手段不高。在康熙三十一年,竟在哈殺了朝廷第二次派往吐魯番的專使馬迪。同時一再上書,要求將喀爾喀的七旗,遣回故土。皇帝當然不會準許,只是敷衍著。

噶爾丹忍不住了。勾結了第五世達賴喇嘛的一個行政桑結,在蒙四十九旗中,策叛變。皇帝得到蒙的報,將計就計,命四十九旗偽意允許噶爾丹,當他犯時作應。噶爾丹信以為真,到了康熙三十四年,居然又興兵了。

於是第二年正月,皇帝第二次下詔親征。這次沒有派大將軍,親率八旗勁旅出獨石口,居中路;以黑龍江將軍薩布素率東三省兵出東路,阻他的攻勢;以歸化城將軍費揚古,甘肅提督張思克率陝甘兩省兵由寧夏出西路,截他的歸途。

這時朝廷的武力又非昔比,因為烏蘭布通一役,證明大炮確為制勝的利,所以在四年前便專立一個火營,擁有好幾尊大炮。噶爾丹最畏忌的便是這個營。得到親征的警報,惟有向「羅剎」乞援,而俄國剛與中國訂立尼布楚條約,定界保和,自然不便援助中國要討伐的叛逆。這一來噶爾丹便只有拼了。

三月間出了獨石口,由於沙磧鬆,無法用大車拉炮,只好留在後方,只好用馬與駱駝載著小型的子母炮隨行。四月間,快近敵境了;可是東路軍未到,西路軍由於噶爾丹當地燒荒的徹底,水草不長,大軍迂道而行,偏又連朝遇雨,人困馬乏,未曾鋒,便已了強弩之末。

勉強走到一條土拉河邊,距離庫倫還有五六百里的途程,費揚古迫不得已,上奏請求暫緩進軍。東師未至,西師疲憊,而中路孤軍深,卻如自投羅網;因此隨扈的老臣,文華殿大學士伊桑河進大帳力諫,請皇帝迴鑾。

皇帝疾言厲地拒絕,他說:「我祭告天地宗廟出征,不見敵而回師,何以對天下?而且大軍一退,噶爾丹就可以盡全力對付西路;西路軍怎麼擋得住?」

不但口頭拒絕,而且有果敢的行軍。皇帝下令直指克魯倫河。這條河自東向西,極其寬闊,是蒙古境第一條大河。噶爾丹就紮營在北岸,所以駕一到,便是正面相敵決生死的時候了。

在視察過前線之後,皇帝召集前會議,商量進取方略。文臣武將,各抒所見,歸納起來共有三個辦法:一個是等西路師到,并力進攻;一個出其不意,派銳突襲;一個是遣使告訴噶爾丹,駕親征,敵人為先聲所奪,必致驚疑搖,然後揮大軍進擊,則事半而功倍。

皇帝深知噶爾丹一聽說親征,便有畏懼之心;如果讓他親眼看到駕,必然更為恐慌。而且出以堂堂之陣,正正之旗,亦更威風,所以決定接納最後一策。

於是遣派使者,由一名俘虜帶著渡過克魯倫河去通知。噶爾丹不信,親自登上一座高山,遙南岸,但見黃龍火纛,迎風飄拂,營之外戰車環列;再外面又有一道防飛篁的網域。旌旗耀目,刀甲鮮明,軍容極壯!噶爾丹大驚失,下得山來,時已暮,下令連夜拔營悄悄遁走。

第二天一早,斥堠來報,北岸空空,半個營帳都找不到了。這倒使得皇帝深意外,本以為他會拒河而守,誰知風披靡,是這等無用。

因此,皇帝留一部分兵軍搜索斷河,自己親率前鋒渡河追擊大軍,千乘萬騎,自然不及噶爾丹的輕騎來得快。追了三天,看看追不上了,皇帝方始回軍。其時為五月十二日。

第二天,費揚古的西路軍,到了庫倫以東的昭木多。原來西路士兵聽說皇帝已冒險進軍,大為,重賈餘勇,行道疾進。得以及時趕到昭木多。

其地又名東庫倫,昭木多是蒙古話,意思是多樹林的所在。有樹林就有水草,自是一片樂土。但有水草,不一定有糧食,這是西路軍最大的危機。

早在剛過翁金河時,西路軍便有糧食不足的況。從來「人馬未,糧草先行」,尤其是出塞遠征,屯糧更為首要之圖。這一次親征,準備了有兩三年,皇帝早派大員,陸續出塞,辦理糧臺;無奈西路況特殊,自噶爾丹燒荒以後,往往數百里不見寸草,有糧亦無從屯起,只能隨軍攜帶;現在遇到這樣的窘況,惟有採取減糧兼程之計,吃得,走得多,力加倍消耗。所以雖到了昭木多這一片樂土,士氣依舊昂揚,但戰力則已大大地低落,如果遇到強敵,心有餘而力不足,仍舊會落得全軍盡沒的悲慘結果。

「怎麼辦?」費揚古不斷地自問。

當然是求援。費揚古從到了昭木多,便分途派出得力人馬,想與中路的皇帝取得聯絡。而沙漠無際,渺無人煙,雖不是大海撈針,但行蹤只要一錯過,就無從補救,所以派出去聯絡的人馬,固然著急,而守在昭木多的費揚古,更是憂心忡忡,度日如年。

幸好皇帝已經想到,西路必然缺糧。斷然降旨,盡量減口糧,並只留最低的存糧,其餘全數供給西路。

因此,費揚古在偵察聯絡人員全無消息報來,而突然發現大批駱駝載糧而來,真有喜從天降之。士兵們自是歡聲雷,平白地長了幾倍的神。

其時噶爾丹在昭木多西北二十里的特勒克濟地方——他為皇帝的威風所懾,率部下自克魯倫河北岸拔營而逃,馬不停蹄五晝夜之久,到了東庫倫以北的拖諾山,本想重新布署迎戰,無奈部下在流離亡命之中,命令不能貫徹。一路上棄老弱輜重,哭聲前後相接,幾百里不止,到了特勒克濟,只剩下一萬人左右。但這一萬人能經過重重嚴酷的考驗,當然是一個人可以當幾個人用的銳。

於是費揚古與奉旨運糧前來的、皇帝面前第一號寵臣的明珠商議,認為兵久飢,力未充,而且戰馬損失了一半,士兵大多徒步,在行上不能快速,就無法展開突襲。因此,決定採用反客為主,以逸待勞的方略。

於是選中昭木多以南三十里的地方紮營。這裡有座小山,三面皆河——土拉河過庫倫向東,折而往北,分歧為二,一在東,一在西,中間就是西路軍紮營之

照兵法看,這是個絕地,因為出路只有北面一。如果對方以重兵扼守封鎖北面,軍就會被活活困死。但費揚古另有打算——他知道噶爾丹的境,必須速戰速決,所以本乎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道理,故意自踏險地,引噶爾丹進這個像袋子形的陣地,以便一舉而收殲滅的全功。

及至部署停當,派出四百名前鋒去敵,且戰且退,將噶爾丹的部隊引袋形陣地。在東面設陣的八旗兵都已下馬等待,而孫思克則率領綠營兵,直上小山,居高臨下,用火槍勁弩往下轟出。噶爾丹的部隊,拚死要爭這一高地,不斷地一波又一波,往上衝鋒,硝煙瀰漫之中,只見紅妝白馬,往來馳騁。原來噶爾丹的妻子已經逃回丈夫邊,此時亦在陣中。

那孫思克是前明王化貞部下叛將孫得功的兒子,驍勇善戰,親冒矢石督陣,綠營只要一前進,後面立刻布設拒馬,表示有進無退,有死無生。而就在這鏖戰的當兒,費揚古有了發現。

他發現敵後的人馬不,前鋒打得如此激烈,仰攻何等吃力,而後援不至,當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想而知的,婦孺牲畜是在那人馬靜止不。因而指揮西面沿土拉河布陣的伏軍,疾趨往北,一半截噶爾丹的後路,一半去奪他的輜重。

據高向北的綠營兵,一看伏兵發,阻截敵人的退路,知道收功在即,更為發,歡呼猛衝,前後夾擊,噶爾丹部下的百戰銳,終於無法支持了。狼奔豕突般奪圍而逃,軍連夜乘勝追擊,追出三十多里地去。

天明收兵,清查戰場,斬首三千,生擒數百人,投降的亦有兩千多;駱駝、馬、牛、羊、帳篷、軍械俘獲的,不計其數。還獲得了一,披銅甲、佩弓矢、長得白皙的阿努陣亡了。

於是皇帝命費揚古清理戰場,親自撰文記載這一次戰役,立碑銘功,然後回駕至歸化城,勞西路凱旋之師,殺羊宰牛,加上關運來的大批酒,大士兵。俘虜中有個噶爾丹帳下的老樂工,能通漢語,當筵奏技,吹笳獻歌,唱的是:「雪花如撲戰袍,奪取黃河為馬槽,滅我各王兮虜我使歌,我生兮無駱駝。嗚呼!黃河以北奈若何;嗚呼!北斗以南奈若何?」

大駕在六月間奏凱還京,九月間復又出塞。其時青海回部紛紛輸誠,表示願意與策妄阿喇布坦合力擒獲噶爾丹獻於朝廷。而噶爾丹走投無路,亦只好派遣使者關適年二度出塞向駐蹕歸化城的皇帝投降。

這個使者名格壘沽英,皇帝告訴他說:「你回去告訴噶爾丹,他親來投降。否則,我一定要親自去問他的罪!我在這裡行圍等你,限你七十天來回報,過此限期,我就要進兵了。」

格壘沽英自然奉命惟謹。不道有個務府管用米糧的包,名達都虎,貿貿然面奏:「用米糧快將吃完。」意思是不如早日回駕為宜。

皇帝大怒,因為格壘沽英尚未遣回,聽得這話,回報噶爾丹,就可能不把七十天的限期當回事。所以當眾宣諭:達都虎搖軍心,依法斬。同時表示:「如果糧米將盡,隨可取,何慮之有?真箇缺糧,哪怕嚼雪,也要窮追,斷斷不會回師!」接著又命修築一條通往邁達的蹕路,因為那裡有座很靈異的廟,皇帝要親自去拈香。

事實上,達都虎的話也沒有錯,缺糧的況,確已相當嚴重。時已十一月,天寒地凍,從關趕運接濟,亦很困難。所以全軍將士,對皇帝的意向,都有莫測高深之

其實皇帝這番做作,完全是表現給格壘沽英看的。等將他遣走之後,復命人跟蹤,等確定格壘沽英不會再潛回窺探靜時,隨即下令班師。

儘管這樣費盡心機,而噶爾丹倔強到底,始終並無投降的誠意。七十天限期一過,皇帝在康熙三十六年二月,復又下詔親征。

這一次不出獨石口,而是渡黃河到寧夏,循河西向北走。這時噶爾丹的部下,已派了他的兒子,獻於行帳。從俘虜口中得知,噶爾丹於掘草為食的困境。想西歸伊犁,為胞侄所不容。惟一的出路是,南竄西藏,投奔達賴喇嘛,可是軍扼守甚嚴,這也了妄想。

皇帝已經勝算在握,而噶爾丹寧死不降。四月間到了綏遠五原縣西北的狼居胥山,費揚古奏報:「準噶爾族人來告,閏三月十九,噶爾丹在阿阿穆塔臺地方,飲毒藥自盡。他的首、他的兒鍾齊海,尚有三百戶人口,已經運到。」

於是漠北三汗復回故土,而準噶爾則歸策妄阿喇布坦掌握。皇帝也知道他野心未馴,這幾年重用他父親與舊臣七人,招納流亡,辟疆開土,志不在小,如今乘勝進兵,解散他的部下,改設郡縣,並非難事,只是伊犁一帶,數千里地廣人稀,為收一個小部落,要用多人馬運糧運械,太不上算。所以劃定阿爾泰山以西至伊犁這片土地,為策妄阿喇布坦的游牧之地。

二十年的工夫,策妄阿喇布坦走了他叔噶爾丹的老路,休養生息,日漸強盛,於是先則擾近地,終於犯境,有公然反對朝廷的鮮明跡象了。

策妄阿喇布坦垂涎西藏已久,尤其是拉薩——西藏共分四部:康、前藏、后藏、阿里。康是早就改土歸流,稱為西藏;前藏在西藏的東部,后藏居中央,西面就是阿里。拉薩不但是前藏的首邑,也是整個西藏最好的一地方。

拉薩號稱「極樂世界」。沒有到過世界最高的這塊土地上的人,誰也不能相信,有這樣一不亞江南的勝地——四山環措,一水中流,藏風驟氣,溫暖宜人。放眼去,滿目青蔥,一片良田。到得春夏之,桃靨吐蕊,柳眼舒青,令人恍然有悟,何以稱為極樂世界?

拉薩是達賴喇嘛坐床之地。但此時握統治前藏實權的,本是準噶爾的一個酋長,稱號拉薩汗,住在拉薩城西北約兩里許的布達拉。平地突起的一座山,山上建寺,以山為基,砌石樓,共有十三層之多;名為布達拉宮,有金殿、金塔,夕斜照時,整個布達拉宮看去便似黃金鑄

在這座金碧輝煌、富麗非凡的布達拉宮,住著兩萬喇嘛,但都聽命於拉薩汗。他在年輕時是個英雄,無奈歲月不饒人,如今老了,雄心壯志都消磨在酒杯中,已去死不遠,因而才啟發了策妄阿喇布坦的覬覦之心。

他手下有個得力的族人名為大策零敦多布,在康熙五十五年命領兵六千,徒部經天山之南,繞過大戈壁,經出玉的和闐,迤邐往東,晝伏夜行地走了一年多的工夫,才到達西藏邊界。

接著翻過昆崙山,往東南方向走。以騰格裏海為目標——西藏群山錯綜,湖泊星羅棋布,不可勝數,最有名的,便是騰格裏海。

這座大湖長達百里有餘,寬只有四十里,水清黑,與蒼穹相似,因而名為騰格里,亦名納木錯。前者是蒙古話,後者方是地道的藏語,但意思一樣,都是指天,騰格裏海用漢語譯意,便是「天池」。

這天池為西藏人視作靈異之地。地在拉薩西北不遠,朝拜過布達拉宮以後,往往順道來到天池,拜,祈求冥福。

大策零敦多布,與他的部下,即是由天池突拉薩,殺掉拉薩汗,俘虜他的家族,搜刮各大寺廟的鎮山之寶,送到伊犁。達賴與班禪亦都被拘了。

警報到京,召集廷議。群臣多主張明年進兵。但談到進兵的方略,聚訟紛紜,莫衷一是,以致久久不能定議。

其時皇帝已竹在,要讓皇十四子胤禎此一場他三番親征、未盡全功的大勛業,所以召集文武大臣作了一番宣諭。

他說:「我親自綜理軍務多年,經歷甚多,而且也親領大軍出塞定邊。如今大家說,明年應當進兵,但又怕路遠,糧米難運,這個見解不能算錯。但大兵進剿,策妄阿拉布坦勢不能擋,必定逃避。那時駐兵圍剿,勢必牽延日久。糧秣供應,不能不預為籌劃。所以明年不必進兵。」

然則明年做什麼呢?皇帝指示,僅明年這一年加意耕種,儲備糧食。同時準備械馬匹,務求整齊。等一切停當后,後年再行進京。至於調盛京、寧古塔的兵丁,不妨照舊調發,只是在京城裡的勁旅,不妨到後年出

不過西藏乞援,不能不理,大規模的討伐雖尚有待,必要的支援仍舊照行。皇帝命湖廣總督額倫特,署理西安將軍;再調四川、陝西的一部分部隊,由額倫特帶領相機進援。但額倫特只是駐兵青海的西寧,防敵南下,因而策妄阿喇布坦仍舊得以擾西藏,日甚一日。

於是康熙七十七年二月,皇帝決定出兵,但並非出盡了全力,只派出兩路人馬,一路由吏部尚書富寧安率領;一路由領侍衛大臣博爾丹率領;同時命額倫特自西寧出青海支援西藏。

這三路兵自蒙古、甘肅、青海分道西征,到得金沙江上游的木魯烏蘇河,已經接近敵人了。渡河之後,且戰且進,對方卻且戰且退,而實為兵之計,策妄阿喇布坦已裹協了好幾萬的人,分一半埋伏在哈拉烏蘇河,那是兵的糧道,相持月余,終於全軍堵塞,額倫特陣亡。

消息傳到京師,所有大臣無不吃驚,召集廷議時,一反以前的論調,不主進兵。皇帝卻大不以為然。

他說:「西藏是青海、雲南、四川的屏障,準噶爾部雄視西北,世世為邊患,如果再據有西藏,如虎添翼,不但西面永無寧日,且必有犯而大干戈之峙!」

於是皇十四子胤禎被封為遠大將軍,視師青海,克日出兵。四川巡年羹堯升格為四川總督,仍兼管巡事務,作為大將軍的主要助手。

發兵之前,皇帝又宣諭:「往年用兵三藩,用兵外蒙,都有不主進兵的親貴大臣,說得有道理,我無不嘉納。這一次,我認定非出兵不可,喀爾喀及青海,都已歸服。如今策妄阿喇布坦霸佔西藏,毀他們的寺廟,欺侮番僧,青海為宗喀降生之地,理應起討伐,哪知竟無實心效力的人,實在可嘆!我想,人家能夠繞過沙漠,盡千辛萬苦,步行一年,到了西藏,難道我們的兵就不能到?如今滿漢大臣都說不必進兵,賊無忌憚,煽沿邊部落作。那時作何置?安藏大兵,必宜前進。」

於是分三起發兵,胤禎是第三起,駐紮青海西寧,傳諭各部的「臺吉」,會議進兵西藏,並送第六世喇嘛藏,皆無異議。

第六世喇嘛有真偽兩位。原來第五世達賴時,大權旁落,以致圓寂之後,朝廷竟不知道,由人假達賴名號執掌政權。十五年之後,朝廷詰問,才隨便找了個人充數。

這個偽達賴在康熙四十五年,由拉薩汗獻送京師,死在途中。於是拉薩汗又立了一個名阿旺伊什嘉穆錯的人為達賴,仍稱第六世,這假中之假的達賴,在策零敦多布奇襲拉薩時,被幽於札克布里廟。

其時在西康里塘地方,有個人諾木達爾札,生個兒子羅卜藏噶勒藏嘉穆錯,靈慧非凡,康藏青海各部落都相信他是真的達賴轉世,敬禮不絕。拉薩汗自然容不下這個「神」,決定殺掉他,虧得有人報信,諾木達爾札背負襁褓中的兒子,星夜逃走。於是青海各部落,上奏朝廷,爭論其事。拉薩汗則拉出在後藏的班禪為他作證,說他所立的是真達賴,而且清朝廷頒給全冊金印。皇帝為了安起見,準如所請。

青海各部落,當然不服,紛紛攻擊拉薩汗。皇帝已知真相,特命將此「神」移居西寧宗喀出世的黃教祖寺,由他的父親養護,如今順應民意,送羅卜藏喀噶藏嘉穆錯回西藏,正式「坐床」為真正的第六世達賴,青海蒙古各部落,當然要派兵護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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