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歷史小說作品全集(共10冊)》第三章

第三章

仔細詢問探索之下,果然問出一條路,由重門山西面山,有一,名為九曲,是通往山北的捷徑。只是九曲中,彎彎曲曲不見天日,而且蛇虺盤踞,極其危險,所以名為捷徑,實在等於死路,絕人行。

有路就行,艱難非軍人所畏。熊大行當即著手挑派先鋒,一共是五十個人,由孫炎星親自率領,攜帶乾糧、繩索、短刀、火炬、旗幟,由嚮導率領,山去勘察九曲

「孫副都頭!」熊大行詳細指示此行的任務,「你此去要做兩件事。第一件是在北面山的要隘上,佈設疑兵,要在樹木繁盛的山頭上,多張旗幟,讓敵兵驚疑不定,怕歸路會斷,可能就此退兵。」

「是!」孫炎星想了一下又問,「如果遇見數敵人,有把握可以殲滅,那麼,請示將軍,能不能手?」

「這要看形而定。」熊大行說,「自己虛實不能為敵所知,這是一定要守住的宗旨。照我看,最好將他們驚走。」

「是。」孫炎星說,「請問第二件。」

「第二件是探察九曲形。去的時候要快,越早到越好;回程不妨從緩,細細查勘。這件事也很要,查得越詳細越好。」

孫炎星懂得熊大行的意思,是要看看九曲是否能開闢為一條能行大軍的捷徑。這對眼前沒有影響,但放遠眼看,將來對付契丹,大有用。為將之道,就要有這樣深遠的打算,才能為國家建立大功。

「我理會得將軍的深意。」孫炎星提出進一步的辦法,「此去為求早早趕到,不能多攜乾糧什。回程怕給養的限制,不能細細查勘,可否請將軍另派后隊接應?」

「可以。等你一出發,我馬上再派隊攜帶軍需去接應。不過,有一點你要注意,等你回來的時候,大隊可能已渡河扼守,那時候你自己繞道回白馬嶺來。」

「是。回程我分為兩軍,先派數人趕回來報告況,我自己帶領大隊慢慢勘察。」孫炎星又說,「最好西面山之,能設一聯絡的地方。」

熊大行接納了建議,指派一名白學登的幹當隨同出發。當天趕到西面山之,找到一座荒涼的土地廟,決定就用它作為聯絡的站頭。

這時當地的鄉約已經得信趕到。他是聽說有一批軍隊開來,不知要幹什麼,特地趕來探問。荒僻小縣的人,沒有見過世面,只知道軍隊難惹——五代的軍隊,紀律極壞,草菅人命,不當回事,所以這名鄉約見了孫炎星和白學登,瑟瑟發抖,連話都說不大清楚。

見此景,孫炎星心裏有所警覺,必須先去除此人的疑慮,才可以得到他的充分支持,因而和地請教姓名、份。

「小人姓馬,是這裏的鄉約。我們這個村子村,名字很好聽,地方苦得很,只怕沒有什麼好東西能中各位軍爺的意。」

這顯然是誤會了,孫炎星搖搖頭說:「馬鄉約你弄錯了!我們是大宋軍,講究秋毫無犯,絕不會來。如果要向你們採購些什麼東西,也一定照市價付錢,你們放心好了。」

馬鄉約怎麼能放心得下?原以為到的是北漢的軍隊,不道竟是大宋軍。「原來是——」他很吃力地說,「不知大宋軍是長駐在我們飛村,還是過路?」

孫炎星了解他驚異的由來,宋軍在他們看是「敵人」。只要他們心裏存著這個念頭,就會抗拒,這非得下一番說服的功夫不可。

「馬鄉約,你祖籍在哪裏?」

「小人的祖籍是河南。」

「這樣說起來,我們是一家人,都是漢人。漢人與漢人哪裏會仇敵?你不要忘本!」

「小人不敢。」

「我想你也不會。河東之地,原來就是漢家天下,北漢不肯歸附,我大宋天子,已經發兵討伐。軍絕不會難為百姓,你儘管放心。不過,這場仗打得長,打得短,甚至於打不打得起來,都要看河東百姓是不是深明大義。」

「軍爺!」馬鄉約答道,「你老說的話,我不大明白。」

「一說就明白了。北漢絕不是大宋的對手,只要北漢主張顧全百姓,歸順宋朝,河東的戰禍就可避免;倘或北漢不服,勾結契丹寇,那時兵連禍結,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老百姓就有苦頭吃了。」

儘管孫炎星一再聲明軍紀嚴肅,絕不擾,馬鄉約始終將信將疑,直到他要求僱用十名悉九曲途徑而強膽壯的夫子,並取出五十兩銀子作為預付的工資時,馬鄉約才知道大宋軍隊與眾不同。疑慮一去,隨之而生的便是敬仰,滿口應承著,高高興興地去了。

過不了一個時辰,領來十個人,九個壯漢子之中,夾雜著一個枯乾瘦小、面有病容的老頭子。白學登子比較急,一見就嚷:「這個人怎麼行?回去,回去!」

老頭子果然掉頭就走。這一轉之間,讓孫炎星看出異樣來了。此人的步伐,靈活有力,記起「人不可貌相」的格言,趕留住。

「嗨,嗨!」他親手拉住老頭子,「不是說你,你不要誤會。」

馬鄉約點點頭,是那種佩服孫炎星有眼的神。「軍爺,」他說,「這個張老憨,人生得不起眼,大有用,要穿過九曲,非他不行。」

聽這一說,白學登自悔魯莽,漲紅了臉說:「我原是怕他吃不得辛苦。是、是好意。」

「也難怪!」馬鄉約說,「張老憨生這個樣子,其實很吃得了辛苦。兩位軍爺要他們幹些什麼,請分派吧!」

「好,好!等我先跟張老憨打聽打聽九曲形。」孫炎星拍拍他的肩,「要仰仗你了。」

「軍爺,」張老憨開出口來憨態可掬,「我勸你們最好不要去。」

「為什麼呢?」

「九曲是陷人坑,進是進去了,也許迷路出不來,天天不應,地地不靈,活活死在裏,太冤枉了。」

聽口氣是有意如此說法,果然有無出,馬鄉約又說什麼「非他不行」,想來是剛才白學登言語得罪了他,故意拿一拿喬。

這樣想著,孫炎星便堆起笑容答道:「本來是去不的,有了你就不同了。我一共五十個人,連我五十一個,都聽你的指揮。」

張老憨雙眼一張,,越發看出他是異相。「軍爺,」他很認真地問,「你真的願意把人給我?」

於是張老憨當仁不讓地,真箇發號施令了。首先要備辦必需的材用品。「最好拿筆記下來,」他說,「不然一樣就不功。」

這是白學登的差使,他會寫字。取出隨攜帶,專為行軍而設計的一套筆硯,紙濡墨,看看張老憨,等候吩咐。那神態真是前倨後恭,判若兩人了。

「麻繩一百丈,小鈴鐺五十個,大鈴鐺五個,風燈二十盞——」

「慢來,慢來!」馬鄉約著急地搖手,「老憨,你開出口來,先想一想,辦得到的說;辦不到的,免談!你不能害我。」

「這一說就去不了!」張老憨雙手一攤,大有甩紗帽的味道。

「這樣吧,」孫炎星急忙轉圜,「先寫下來再說。」

於是張老憨接著再報品名稱,白學登一一照寫,寫完點一點,不多不,正好十樣。

「馬鄉約,該你來看了。」孫炎星說,「照數給價,不不欠,就是要快。」

「只要採辦得到,我一定效勞。等我先想一想。」馬鄉約說,「鈴鐺就沒有——」

「這不消你費心,我們的馬脖子下面就有小鈴鐺。」

「大鈴鐺我倒也找得到,三清觀的吳道長有作法用的鈴,只怕沒有那麼多。」馬鄉約問道,「豬幹什麼用,要二十斤?」

「不要回來嗎?」張老憨答道,「沿路做記號。」

「好!這有。豬尿脬呢?要二十個,就要殺二十頭豬,我們這個村子裏一共怕也沒有二十頭豬。」

「豬尿脬是裝豬用的。」張老憨倒也通人,「既然沒有那麼多,就改用竹筒好了,不過帶著不方便,只好弟兄們麻煩些了。」

「弟兄們麻煩不要。」孫炎星說,「只要不麻煩地方就好。」

就在這樣和衷共濟的態度之下,十樣必需品,都已籌妥來源,沒有原,就用代用的東西。當天辦齊,都送到了土地廟。

「這九曲十分難走,難有三樣。第一是歧路極多,一進去就繞不出來,所以要我打頭。」

「那自然,」孫炎星說,「請你領路,我跟著走。」

「不!」張老憨說,「請你尾。雖說尾,實在也就是跟著我走。我們一共五十二個人,拴在一條繩子上。」

這時張老憨才細細說明九曲中的艱險困難。顧名思義,中為迴腸九曲,自然不在話下;歧途紛繁,也早已說過;此外還有幾樣致命的危機。

「第一樣,到都是坑坑,有的三五尺深,有的是無底,一跌下去就沒救。」張老憨說,「我要用條百丈長繩,拿大家拴在一起,就是這個道理,如果有誰掉到坑裏,前後的人,要合力拿他拉了上來。」

「這法子好!」不過孫炎星也有疑問,「只是這一來,豈不是牽一髮而?一個出了病,連累全?」

「問得好!」張老憨深深點頭,「所以,這樣子連著一起走,有個走法。一百丈繩子拴五十個人,前後各有一丈的寬裕,如果大家腳步勻稱,前後相隔一丈,那就還有一丈的繩子垂著,本就覺不到什麼。倘或前面忽然繃了,可知有人出了病;後面覺得繃了,也是一樣。這個時候,該怎麼辦?」

「自然是先立定了再說。」

「不錯,一點不錯。要儘力站定,只牽累到自己為止,教後面或者前面的人,不影響才是正辦。」張老憨說,「等站定了,再幫前面或者後面的忙,將人救出來。說到這裏,我可有句話,必得請孫將軍關照弟兄照辦。」

「是的,你請說。」

「若是救不出來,只好犧牲。前後的人,拿繩子割斷,去掉了那個人再拿繩子接上,照舊往前走。」

「壯士斷腕,原該如此。」孫炎星問,「這鈴鐺可是傳通信息用的?」

「自然。」張老憨很清楚地規定鈴號,「小鈴鐺結在繩子上,搖兩下,關照當心;搖三下,立定;搖一陣,那就不但立定,還要當心。大鈴鐺專為出了大子,報警之用,要選派妥當人執掌。」

「好的,這個我會分派。請說第二樣。」

「第二樣,,毒蟲、大蛇極多,若是被毒蟲咬了,自己敷藥,不準,擾大家。見了蛇,不必理它。」

「如果被毒蛇咬了呢?」

「那——」張老憨答道,「剛才不是說過了嗎?」

孫炎星想一想才明白,正就是自己所說的「壯士斷腕」那句話,唯有犧牲。自己平日發令的時候多,驅遣士卒從事出生死的任務,只有關切,並無恐懼,而此時聽得張老憨這樣說法,卻不由得悚然心驚,暗中自語:可要小心!自己被毒蛇咬了,也應該早自為計,不宜停頓,妨礙整隊的使命。

不過,張老憨只著重在如何帶領大隊通過艱險神、充滿著不測危機的九曲,而孫炎星則還要考察中的況,提出報告。今後是不是能夠開闢出一條專用的捷徑,有效扼守強敵進窺的咽之路,全看自己所提出的報告是不是詳細確實而定。

這是軍事上的絕大機,不便告訴張老憨,甚至也不宜明示於部下,只有靠他自己相機進行。

打定了主意,且先不言,繼續請張老憨提示必得當心的行

「將軍,」張老憨卻只對孫炎星一個人說話了,「讓弟兄們暫時歇一歇。」

孫炎星明白,這是單獨有話要談。看天已近黃昏,這天反正不會出發,當即傳令,飽餐歇息,如果在規定就寢時分以前,別無命令,大家按平常作息時間行事。

這時馬鄉約已單獨備了兩壇汾酒,殺了一頭豬,抬來勞軍。孫炎星也是肯與士兵同甘苦的人,吩咐白學登,按人均勻分派——當然,要多提一份,整辦好了,款待張老憨與馬鄉約。

就趁這飯前片刻,他約了張老憨在廟后一個小山岡,閑步談,張老憨首先問起出發的日期。

「自然越快越好。」孫炎星答道,「倘或你認為都預備妥當了,我們明天一早就可以走。噢,」說到這裏,他想起最要的一句話忘了問,「老張,穿過九曲要多時候?」

「如果順順利利,要一整天。」

孫炎星心想,照這樣算,拂曉出發,暮抵達,休息半夜,佈置疑兵,等天一亮,正好讓契丹兵發覺驚。時機正好,就點點頭不作聲了。

「不過,」張老憨有些憂形於,「只怕不會順利。」

孫炎星大驚:「怎麼呢?」

張老憨不即回答,仰首天邊,若有所思。好久,才低下頭來看著孫炎星,眼中是十分懇摯的神,看不出一戇憨之態。

「將軍,不瞞你說,我這個人戇得很,心裏總是在想,明明一條捷徑,偏偏沒有人敢走,其中總有使人怕到願繞好大的圈子而不敢冒險的難在。我十年前就立志要打通這條路,一個人走過八次,只有兩次走通,的確是不容易過得去。老實說,我現在自己都有些害怕。」

這豈不糟糕!孫炎星著急地說:「老張,老張,你不能先害怕!你一怕,教我們怎麼辦?」

「現在,當然害怕也要去。我的意思是,話要先說明白,請你自己斟酌,如果弟兄膽子不夠大的,最好不要去。」

「是的。」孫炎星聽他這一說,略略放了些心,不過他的警告,大意不得,一定要先弄清楚真相,「到底怎麼可怕?容易迷路、有陷阱、毒蛇毒蟲,還有呢?」

這是一種心靈的,張老憨實在無法形容。九曲中,暗、、寂寞,其中,不由自主地會興起一種被埋墳墓中的恐怖,會嚇得人發瘋。張老憨記得他第一次時,不自地出聲狂喊,震得滿的迴音激,竟至震落壁上的一塊大石頭,當頭砸下,幾乎喪生。

回憶到此,比較有實在的東西好說了。「將軍,」他說,「九曲裏的可怕,不是經過的人不知道,知道了也形容不出。打個比方,小孩子做了噩夢,驚醒過來,一片漆黑,娘娘不應,喊爹爹無聲,那種味道,就稍微有點像了。」

「噢!」孫炎星不敢多想,想起來會自己嚇自己。

「再有一樣,裏面不能大聲說話,更加不可以狂喊,不然,聲音在九曲裏鑽來鑽去鑽不出,會出大子。」

聲音會鑽來鑽去,這話似乎新鮮,但細想一想,卻知並非瞎說,如果在峰巒環抱之發聲長嘯,不也有山鳴谷應的回聲麼。

然而會出子,倒是不曾聽說過的,行船到水深不測的險,船家會預先關照乘客噤聲,怕驚起蛟龍,興風作浪。莫非九曲中,也有潛伏著的妖魔鬼怪,不能驚

「不是的。」張老憨回答他的疑問,「怕將頂上的石頭震落下來,如果只是打死個把人,倒還是小事,就怕正好塞住了出路,那時候地方狹窄,迴旋不轉,不好著力移它開去。軍爺,你想想看!」

不用想也知道,大家都活埋在裏面。孫炎星有些不寒而慄,覺得整個計劃要改過了,至去人不宜那麼多。

「頂妥當的辦法是,先去探一探路,安下標誌,該怎麼當心,出了危險,該怎麼樣應付,都弄得清清楚楚,就好得多了。只是辰來不及,沒奈何!」

孫炎星不即回答。他越來越覺得此行關係重大,可能會得到很高的就,但也可能落得一個極悲慘的結果。行止計劃自然要修改,怎樣修改,眼前還無法知道,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絕不能切從事。此行的功還是失敗,都決定於考慮得是否周詳。

「我們先喝酒去吧!」孫炎星已當張老憨是一個極的好朋友,因而略了形跡,拍著他的肩,改了稱呼,「老憨,你一點不憨、不戇嘛!」

張老憨笑了,是極憨厚的笑容。他也知道這件事還要從長計議,而孫炎星此時正在用心思盤算,所以不願再多說什麼,免得擾了他的思路。

回到廟裏,「伙頭軍」已經整制好了酒肴——黃沙碗裏盛著微碧的汾酒,一瓦罐的大雜燴,僅此而已。

主客四人,席地而坐。這樣的場面,自然用不著客氣,大碗喝酒,大塊吃。白學登和馬鄉約都是健談,張老憨的談鋒也不弱,只有孫炎星不大說話。

這一頓飯吃完,孫炎星已經盤算停當。兵在不在多,冒險犯難之事,更是如此。他認為此行有十個人就夠了,人多了呼應不靈,反而累贅。

於是連夜挑人。第一大膽,第二力壯,第三機警。這三樣以外,還有要的一點:任勞任怨,不會急功,更不喜表功的。

這就難了,挑來挑去只得七個,加上孫炎星和張老憨,十個都湊不滿。

「也夠了!」孫炎星說,「我想通了。所謂疑兵,原有兩種:一種是要顯得人多,看起來彷彿藏著千軍萬馬似的;一種是要顯得出奇,不應有敵人的地方,居然出現了敵人,豈不嚇了一大跳?我們現在要設的疑兵是后一種,只要有幾面大宋的旗幟就行了。」

其實旗子的分量不重,不帶旗桿,每人至可帶十面,九個人有九十面也很夠了。此外,孫炎星規定了每一個人的特定任務,主要的是記住沿路的況,其中有兩人的任務最枯燥,但也最要,是記住步數,用死法子測量路程。

任務分配講解完畢,已是三更時分,孫炎星關照:「放開心思好好睡一覺,能睡多久睡多久,養足了神,從明天黃昏開始,盡一夜的工夫辦事。」

事實上睡到中午都已睡足了,這就無須空耗辰,飽餐一頓,扎束停當,檢點無缺,由張老憨帶路山。

九曲口,巨石矗立,藤蘿佈,如果不是來過的人,絕難發現。張老憨搖手示意大家停住腳步,仔細看了看西下的夕,對孫炎星說道:「時間倒是正好。此刻進,半夜裏可以走完一半。那裏有個,直山頂。今天是十四,月亮也圓了,半夜月直照下來,我們就在那裏歇腳再走。」

他說一句,孫炎星應一聲,一切都聽張老憨指揮。用十來丈長的麻繩,將九個人從腰際系住,各人前掛一串鈴鐺,安然前行時鈴並不響;如果傾跌在地,鈴鐺撞發聲,所有的人就都須停下來,共相扶持。

這些應該遵守的約定,由孫炎星重新提示了一遍,然後點起風燈,由張老憨領頭,孫炎星殿後,魚貫。「老二」——為了招呼方便,九個人如九弟兄,張老憨是老大,孫炎星了老麼,次序第幾,便是老幾。老二與老三的任務是報數,一個報單,一個報雙,遞相傳呼,報到一百,拿塊小石子丟另外一個口袋;報到一千,老三和老四的差使來了,用提著的一桶石灰水,在崖壁上記上數字。他們兩人還有一個任務:每遇轉彎之,加上記號。

走到一千步外,離口已遠,漸漸聞到霉爛氣息。這是張老憨預先關照過的,遇到這種形,便須服藥。葯是行軍常備的「避瘟丹」,各人從囊中取了出來,拿下一塊,放口中嚼化了,乾咽下肚。

忽然間,鈴聲大響。這是張老憨在搖大鈴,聞聲停步,聽他喊道:「老三、老四!」

這兩個人初次聽得有特殊任務派,未免張,答應一聲,扯開腰間繩子上的活結,提著石灰水急急上前。

「當心,當心!當心頭上。」

張老憨急急警告,已來不及,老三一頭撞在下垂的石上,頓時鼓起好大一個包,眼中金星,兩耳雷鳴,幾乎支持不住。

「怎麼樣?」張老憨問道,「不要吧?」

老三住了答道:「不要。」

不要就辦事。張老憨喊他們,正因路中突然垂下一長條石,倘不當心,就會頭,所以要用石灰水塗白,好讓大家注意。

這時孫炎星亦已解開繩子,趕來探視究竟。發現這條石,實在礙路,便主張乾脆將它設法弄斷。

「那得費好大的工夫,今天是來不及了。」張老憨說,「還是趕路要。」

孫炎星有把削鐵如泥、形似匕首的短劍,去除這條石,並非難事,只需將斷之,用劍尖在周圍鏤刻一條深槽,然後使勁一推,自能斷落。但雖不甚難,卻非舉手之勞,為了顧慮一費時間,二耗氣力,接了張老憨的勸告,只用石灰水在石尖及前後道路上抹白,作為警告小心的記號,等回程再作理。

就這樣一路小心前進,不但由於彼此默契甚深,能夠履險如夷,而且也因為心靈相應,互信互倚,一個人等於長了九個人的膽子。所以儘管慘慘、綠火磷磷,時而有梟鳥發笑樣的怪聲,時而有大蛇在暗中窺伺的紅眼,在常人一步一驚,可能會嚇得癱瘓在地的大恐怖境界,他們九個人卻都能沉著應付,不至於驚惶失措。

突然間鈴聲大作,不是手中的大鈴,而是前的小鈴。老二聽得最真切,不知出了什麼意外。一個念頭未曾轉完,他忽然覺得腰間一,拖曳的力量極大,不由得仆倒在地。虧得機警,急忙雙手撐地,頭向上仰,這「狗吃屎」也似的一跤,沒有摔破了,但是腰間勒得極,發生了什麼事,可以推斷得知了。

一聽鈴響,自老三以下,一起都站住了腳;腳上用力,用手中的棗木支拄地面,採取嚴戒備的態度,卻都不發一言。

遇到這種意外,規定是由孫炎星來理。他先平靜地問一聲:「怎麼了?」

「老二摔倒了!」是老三在回答。

接著又有聲音:「我是老二。我是被拖倒的,大概老大摔到一個坑裏了。坑很深,老大一定是懸空吊在那裏。」

孫炎星可以料想得到,一定是老二腰間的繩子,曳得很,所以他判斷張老憨是臨空懸吊著。如今先要穩住了再作道理,因而他略略提高了聲音下令:「老三先幫老二拉住繩子,分量不要吃在他一個人上,我馬上過來看。」

他解下腰間的繩子,很小心地走到前面,在老二旁站住。但見張老憨手裏的那盞風燈,正摔落在一塊突出的崖石上,配合著自己手裏的一盞燈,高舉下照,定睛細看,但見黑漆漆的一個大坑,約有四尺方圓,坑口拖著一條繩子。顯然,老二的判斷不錯,張老憨失足掉進坑裏去了。

「老大!老大!」孫炎星在坑口喊,「你不要吧?」

坑中只有孫炎星自己的迴音,卻並無張老憨的反應,這可以確定,張老憨必已昏厥。孫炎星心憂急,卻不開口,俯伏坑口,提燈照看。坑底黑漆漆的只有一點漾,半空中黑乎乎地吊著一樣東西,當然是張老憨的子。

這時分派有救援任務的老六、老七、老八,已自報到。孫炎星看著他們說:「坑底不知道是什麼?看上去是水。」

老六的反應很快,隨即撿了一塊小石子,輕輕往下一落,一會兒,才聽得「嗵」的一聲水響,果然是個極深的寒潭。

「好險!」大家都在心裏說,「若非繩子系住,一失足就千古恨了。」

「拉上來倒容易。」孫炎星問,「口不夠大,子橫亙著會破腦袋,要如何才能直著吊上來?」

「辦法是有一個,只怕力量不夠。」

老六所說的辦法,是放下去一個人,繩索系住腋下,垂直而降,然後抱住張老憨,一起再吊上來。不過,上面只有七個人,要臨空吊起兩個人來,又無著力之,力量只怕不夠。

孫炎星不響,仔細端詳了一會兒,點點頭說:「可以辦得到,有借力的辦法。老七,你材最矮,分量比較輕,你下去!」

「是!」老七立刻卸下上的裝備,放在一旁,隨又腰帶,檢點袖、腳,扎束得很利落地預備下潭。

「老二、老三用力穩住,老四、老五來幫忙。」

於是有了五雙手可用。先用雙繩子將老七齊肩臂界之,一頭則系在巖石上,然後合力將老七垂放下去,潭口橫置兩條棗木——這時就用得著孫炎星那把好刀了,在潭口挖出兩條槽,將棗木嵌在裏面,槽口上用腳踩住,不使。繩子沿著棗木,慢慢往下放。

「差不多了。」老七在中說,「已經抱住了老大。」

「老大怎麼樣?」孫炎星在上面問。

「昏過去了。頭上在流。」老七說道,「拉吧!」

繩子一拉,棗木在槽,彷彿轆轤似的,輕巧得力,拉到潭口,老七一手抱著張老憨,一手住棗木,仰臉說道:「先把老大抱上去。」

孫炎星親自手,將張老憨抱了起來,放倒在地,檢視傷勢。

外傷倒並不重,只額上破了一塊。行囊中備有救急的藥品,一麵包紮,一面撬開牙關,由孫炎星將一粒蘇合香丸嚼碎了,塞張老憨口中,外用通關散吹鼻孔,不多一會兒張老憨悠悠醒轉,大家才鬆了一口氣。

「怎麼樣?」孫炎星安他說,「老大,你不要著急。我們人多,大家流背著你走,不費什麼事。」

「不必!」張老憨強自掙扎著要站起,但頭上暈眩,只一抬子便支持不住,仍舊倒了下去,連話都懶得說了。

「你先躺一躺,休息一會兒。等我重新來調配一下。」

整個計劃有點了,孫炎星只有自己領頭,出人來背負張老憨,每五百步一換,行程自然慢了,幸喜一路還順利。走到一,發現中一塊白,仰臉而,丈許方圓一個大直通山頂,中天皓月,如玉盤似的嵌在一塊藍緞子上。孫炎星覺得生平沒有見過這樣的月亮。

「老憨!」他從老四肩上扶住張老憨說,「我們在這裏歇一歇,吃飽了再走。」

張老憨人已好得多,坐在月影里說道:「這裏有兩個大池子,大家先別,當心黑咕隆咚看不見,失足掉了下去。先聽我說。」

於是各人都持著戒心,解下行囊,集中在那丈許大的一塊白之中,聽張老憨講這裏的地形。

「今天我們運氣不錯。」他說,「連朝天晴,地方乾燥,倘是雨天氣,這裏的泥濘會得站不住腳。但是稍微遠些,因為不到,還是長滿了青苔,千萬要小心。」

「老憨,」孫炎星問,「你說的兩個池子在哪裏?裏面有沒有水?能不能喝?」

「池子在西面,走過去大概有五十步。一大一小兩個。小池子在上面,那裏的水可以喝,下面大池子裏的水不能喝。」

「噢,為什麼?」

「大池子——」張老憨說,「最好走都不要走過去。」

「為什麼呢?」

張老憨本不想說,無奈孫炎星著問,只好照實回答:「裏面有條水桶般的大蟒蛇,蟄伏了一冬天,如今正是想——」

正是想餵飽肚子的時候。他不說,大家也明白。水桶般的大蟒蛇,子總有二三十丈長,那得多人來餵飽它的肚子?

念頭轉到這裏,孫炎星不由得打了個寒噤,心亦大為不安。窟是蛇的天下,蜿蜒遊行,無曲不達。被襲擊的人,迴旋無地,於異常不利的地位。虧得中不大有風,否則冬眠已過,腹中空空的這條大蟒蛇,聞見人的氣味,出池尋來,九個人都得飽它的貪吻。

於是他問:「大家看一看水壺!不添水行不行?」

這意思是,如果勉強夠用,就不必再去添水。各人檢點,差不多夠用;有那覺得不夠用的,省會得他的意思,亦都不肯作聲。

「既然都夠了,我們走吧,這裏不是個好地方。」

孫炎星又問張老憨:「你是不是還要歇一會兒?」

「不,我們走。」

「該我來背老大了。」老五振臂而起。

「不必,我能走。」

即使能走,必不能維持正常的速度,依然拖累大家,而且要步步為營,須防他再次失足,因而孫炎星堅決主張,還是背著他走。

張老憨拗不過,只得依從。不過,他亦不是增加大家的負擔,一無用:首先,他手裏的一盞燈就很得力,因為高燈遠照,大家的視界較廣,招呼更加便利。其次,他仍舊可以擔負嚮導的任務,及時指點提醒,所以這後半段的路,比前半段更覺順利。

不過,經此長途跋涉,氣力耗費甚多,所以用計算步數的方法與前半段路比較,約莫還有兩千步便可出時,孫炎星下令休息。

張老憨這時的力,已恢復得很多,神抖擻地跟孫炎星商議出前後的行計劃,主張先派一個人去偵察一下。

「對!」孫炎星說,「我也有這樣的想法——」

他沒有再說下去,心中在考慮,與其派別人,不如自己去。只是自己也累得不得了,竭蹶從事,怕偵察得不夠仔細,所以還在躊躇。

張老憨跟他的想法約略相同,所不同的是有一種躍躍試的極旺盛的企圖心。「我們兩個人去看。」他說,「就地商量停當,大家一出就好手。」

此鼓勵,孫炎星陡覺神一振,只是不能不問一聲:「你行嗎?」

「沒有什麼不行。一共只有這麼短短一段路,爬也爬到了。」

於是孫炎星囑咐大家飽餐待命,同時一再告誡:不可,只在原地休息。

計算是兩千步,其實遠不止此數,數到四千步,還沒有出的跡象。孫炎星不免疑,正要開口問時,突然發現,轉一個彎,豁然開朗,月如銀,斜,兩個人都站住了腳。

孫炎星仰頭細看,口是在一個半人高的上方,用手一口之下是一道相當、無可攀附的石壁。如果要暢通無阻,得用石塊墊七八級臺階,此時當然不可能這麼做,便看著張老憨問道:「當初你是怎麼上去的?」

「說起來傷心!當初千辛萬苦走到這裏,怎麼樣也上不去,只好回頭。第二次是帶著我一個外甥來的,上倒是上去了,哪知出就是一個險坡,我那外甥一不小心跌了下去,落山澗,首都不曾找到。」

想不到他還有這麼一段傷心往事。孫炎星也替他難過,但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安的話,只有怔怔地著他不作聲。

「不必去說它了。但願從這一次以後,將這條路打通了,方便大家。」

「是的。」孫炎星接著他的話,用極懇切的聲音說,「我無論如何幫你完心愿,你放心好了。」

「皇天不負苦心人!」張老憨很欣地說,「我們上去吧!我先上,請你蹲下來。」

說著,從腰間解下一條帶鈎的長索放在地上。孫炎星一看就明白了他的辦法,欣然蹲下子,等張老憨踩上肩頭,徐徐起立。於是張老憨半個口,兩手一撐,雙腳一。孫炎星往上看時,人已出,隨即撿起地上的鈎索,看準了往上一拋。

接索在手,張老憨將鈎子老松樹,撿起一塊石頭,使勁砸了幾下,砸了再將繩子繞樹兩匝,然後拿另一端拋中。孫炎星雙手拉繩,兩足撐壁,升而上,將出口時,聽得張老憨警告:「出不要放掉繩子,是個險坡。」

出去一看,果然是個險坡,唯一的倚靠,就是那株合抱的老松。孫炎星很小心地走了過去,攀著樹,找定了安穩的立足之點,才抬眼觀察周遭的形勢。

第一眼就看到山腰中錯落的燈火。一片平之地,中間有一串燈,貫珠般一共四盞。這不用說,就是敵人的中軍大帳了。

再轉臉看,斜坡無盡,本沒有可以歇足之。往上看時,但見樹木蓊鬱,倒像能找得出一塊平坦的地方似的。

由於一時勞累,而倚松息已定的張老憨,拉一拉孫炎星的服,向上指著說:「上面是一斜坡,都是松柏,也有竹林,要掛旗子裝神弄鬼,那裏最好。」

一聽這話,孫炎星大喜,急急問道:「由哪條路上去?」

「喏,」張老憨用手指著說,「繞過險坡,有條小路,盤旋上去,太費事,也太費時。倒不如依舊用鈎索飛爪。」

「對!辰,我去領他們來。」孫炎星說,「你在這裏接應。」

於是孫炎星仍舊緣索而下。這時只有他一個人在墳墓似的窟中,踽踽獨行,既興又害怕,心的緒,張弛起伏,很不穩定。走了有一千多步路,猛然警覺,中歧路很多,萬一走錯了,即令能夠尋回原路,已誤了大事。因而收斂心神,仔細辨認,幸好不錯,就再也不敢胡思想了,全神貫注著,順順利利走回原

在路上,孫炎星就已經想好。首先要報告好消息,激勵士氣:「敵人就在山腰,中軍大帳的燈號都看得清清楚楚。如果我們有強弓弩,從上面下去,可以教他們營盤大。」

果然,一聽這話,從老二到老八,無不神百倍,掌地恨不得立刻就能展開一場奇襲。然而有用武之人,用武之地,用武之時,卻無武可用,自不免令人掃興。

孫炎星從黯淡的燈中,看到大家的臉,了解到他們的心思,倒有些懊惱弄巧拙,急忙激勵開導:「大家要知道,用兵之道,鬥智為上,鬥力為下。我們能夠到上面設疑兵,出敵不意,做到這一點就不容易,就是一件大功。去吧!」

口的鈎索自然保留著,依序升而上。出容易,但險坡難以立足,一下子有了九個人,顯得非常局促,因而朱霞滿天的日出奇觀,亦無法欣賞,每個人都得用心注意自己的腳下,不然就有翻落山澗、碎骨的危險。

最安穩的是張老憨,靠著老松,找到一個極妥當的位置,而且在這段辰中,他已經細心端詳,想好了下手的方法。

「哪一個的眼力最好?」

孫炎星知道他是在挑甩飛爪的人選,便指著老七說:「他常玩流星、飛爪,眼力、力都不錯。」

於是老七由張老憨指點,爬上松樹,坐穩當,掄舞著飛爪看準了上方的一株古柏,手一擲,正好鈎住樹

依然是先士卒的孫炎星攀緣先登。第一件事將飛爪的繩子格外繫,然後幫助另外的人更上一層。大家放眼去,只見一片相當舒緩的斜坡,前面有極的竹子,後面是麻麻的松柏,俯瞰敵營,歷歷可數,真是居高臨下、穩必勝之券的一個上好攻擊地點。

「可惜!」孫炎星怏怏然說,「若有五百張弩,加上火箭,就可以打得他落花流水。」

「我倒有個嚇一嚇敵人的法子。」張老憨指著竹子說,「這也可以當弩使用。」

「這——」孫炎星躊躇著答道,「等我想一想。時候不早,我們先將旗子掛起來。」

於是相度風向,排定位置,九個人一起手,將大宋旌旗,高懸林間。東風過,旗角招展,掩映於松針竹葉之中,遠遠去,彷彿藏著千軍萬馬似的。

現在要考慮的,就是敵人的反應了。發現了這些旌旗,會有怎樣的想法和做法?

首先,當然是懷疑;然後會派出不惜犧牲的「選鋒」來偵察,倘或沒有靜,就會一步一步往前進,最後必然發現真相。

推想到這裏,孫炎星就有了結論,不管怎麼樣,不能讓偵察的敵人接近,否則,底蘊盡泄之外,可能還會發現九曲這條通路。

他說了他的看法,張老憨表示同意,不過,提出了更進一步的置,也就是他剛才提議,用竹子代替弩,放幾枚「石炮」,嚇一嚇敵人,讓他們不敢輕犯。

「好!」孫炎星說,「試一試看。」

於是九個人分兩組:一組是三個人,專門揀取斗大的石塊,將繩子繫;另一組是六個人,扳彎竹子,削去枝梢,用繩子勒住,在頂端掛上石塊。這樣一共弄彎了五枝竹子,佈置停當,就待孫炎星手了。

他取出那把鋒利的短劍,擱在勒住竹子的繩索上,只要輕輕一割,繩索一斷,竹子擺了羈勒,往外一彈,就可以將石塊甩了出去。這當然談不到「準頭」,但巧了也可以砸死個把人,或者打中一座營帳,讓敵人嚇一大跳。

短劍已經提起,待往繩索下落時,孫炎星心念一,毅然決然地中止了原定的計劃。

「不妥,不妥!」他大搖其頭,「不能這麼做。不然就是自己泄底。」

他是這樣在想,疑兵的妙用,原在使敵人不明虛實,才會心存顧忌,不敢造次,如今一發石炮,明明告訴敵人,並無弓弩,才不得已採取這種代替的辦法。當然,如果石發如雨,能表示有大批部隊在作,亦可震懾敵人,無奈只有區區五炮,可見得不過是搗的行。敵人之中,必有能者識破底蘊,四兜捕,豈不了「自搬石頭自腳」的愚行?

「說得是,說得是!」張老憨很服善,自覺所獻的計策,幾乎誤了大事,因而如芒刺在背一般,異常不安,「打草驚蛇,真箇要弄巧拙了!」

「也不然!」孫炎星拍著他的背安他,「你的想法還是很好的,不過要變通一下,我們馬上翻回去,多領人來。你看,這些都是武。」

孫炎星手指著滿山的松柏和巨石解釋,多帶人來,砍倒松柏,解鋸滾木,連同石塊一起推下山去,足可砸爛敵人的營帳。

「還有一計,看上去可行。此計如果有用,可以他們回不得家鄉,見不得爹娘!」

孫炎星指點形勢,但見萬山叢中,蜿蜒一線,是一條唯一的退路,倘能設法將那條路阻塞或者掘斷,契丹兵就不能後退,只能往前。前面出山之有熊大行率領重兵扼守,很難沖得出去,這一來,就要活活困死在這深山中了。

張老憨和另外七個人,聽得這番講解,無不興,都主張不需休息,立刻趕回土地廟,帶領弟兄再來,照計行事。士氣高昂如此,孫炎星當然覺得安,因而思路亦更靈活,在撤走以前所必須要做的安排,想得相當周詳。

第一步是要畫張地勢圖;第二步是要檢點行跡,不讓敵人發現九曲;第三步比較費斟酌,他要派一個到兩個人留守在這裏。

「一個人太,兩個人正好。留守在這裏的任務很簡單,監視敵人的行,要當心的是,絕不可讓敵人發現蹤跡。」說到這裏,孫炎星問道,「哪位願意守在這裏的,走到這面來!」

話還沒有完,七名健兒,一齊都離開了原來的位置。孫炎星跟張老憨都笑了。

「這一下,等於我的話白說。」孫炎星收斂笑容問道,「我再說一句:留守的任務比較輕鬆,馬上趕回去,又要趕回來,那才是很累的事。願意吃苦的,站到這面來。」

七個人又都站了回來,都表示願意吃苦。這就使得孫炎星不止於困擾,而且深為

「怎麼辦呢?」孫炎星搔著頭皮向張老憨問計。

張老憨此時一點不憨,他知道這七個人在爭著立功以外,還不免有爭強好勝之心,如果指定兩個人留在這裏,其餘的人心裏就會不舒服。再說這七個人,個個機警矯健,難分軒輊,既然如此,倒有個計較。

「來個憑天斷,怎麼樣?」

「何謂憑天斷?」

「無非拈鬮。」

「對!」孫炎星同意,「這樣子,大家沒話說。」

他背著人折了一把草,拗長短不齊的七。未以前,先有一番說明。

得最長跟最短的兩個留在這裏。長的為頭,短的要聽他的話。」

結果老六跟老四得最長跟最短的兩,其餘的人,不免怏怏,但除了期勉他們功以外,別無閑言。

「你們兩個要和衷共濟。」孫炎星叮囑著,「最要的是莫形跡!不管敵人怎麼樣,你們只躲在暗,冷眼看。守到後天黃昏,我們必到;如果不到,你們自己覓路回來。」

「是!」老六很嚴肅地答應。

「有句話,我先要問一下。」孫炎星指著山下說,「萬一敵人分道搜索,你們的形跡讓他們發現了,那時怎麼辦?」

被問的兩個人對看了一眼,仍舊由老六作答:「我們決不往九曲逃。」

這個答語對了。保持九曲,是至關重要的一件事。不過孫炎星還有話:「萬一讓他們逮住了怎麼辦?」

這一問,兩個人都凜然變,老四搶著問老六:「我來說,好不好?」

「好,你先說。」

「絕不會讓他們逮住。」老四出防短刀亮一亮,「不等他們上,我自己先做個了斷。」

「對!」老六介面,「我也是這麼做。」

孫炎星點點頭,用低沉的聲音說了句:「我相信你們。」

說實在的,七健兒人人都有這樣的理解,甘心捨,只求有益於國,這也就是一個都不肯讓,爭著要留在這裏的道理。孫炎星心的覺,相當複雜,是一種生離死別的哀痛,和無比敬重的混合。然而他不能不抑制住激烈起伏的心,為了整個大局作一番鄭重的告誡。

「我知道,你們忠義,視死如歸,真正不愧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不過,大家對你們的期功,不是仁。」

「我們知道!」老六和老四齊聲回答。

「我想你們也知道,只是生死關頭,一個人常會管不住自己。我所顧慮的有兩層:第一,抱著同生共死的決心,只顧著要盡自己的義氣,忘記了后死者的責任比已死者更重;第二,為了替朋友報仇,不顧,只是逞氣之勇,結果反而誤了大局。」

這番話中,意思就比較深了,但既已提醒,多想一想也就明白,守在這裏的最大作用,是切切實實掌握敵人的態,以便大隊到達時,能夠「知彼」來爭取勝利。因此,要想盡方法保護自己,如果其中有一個為敵所害,另一個若激於同仇敵愾之義,出頭報仇,結果雙雙犧牲,等大隊到達,什麼況也不知道,豈不貽誤全局嗎?

想是想明白了,到時候能不能忍辱負重,卻沒有確切的把握,老六隻能這樣回答:「我們儘力而為就是。」

這話並不能太令人滿意,不過多說無益。孫炎星將自己那把利劍留給老六使用,同時也留下了足供他們兩人三天食用的乾糧和一切必要的用,然後互道珍重而別。

當孫炎星回九曲時,紮營山腰的遼軍,已經發現了山頂有旗幟在竹林松篁間,掩映飄,無不大吃一驚,急急進帳報告,請示理辦法。

耶律斜軫是困多於驚懼,紮營在此,原是經過選擇的,除了北來南去的一條山路以外,別無途徑,何以會有宋軍的旗號?莫非從天而降?當然是絕不可能的事。

出帳一看,果有其事。再看自己的境,完全在挨打的地位。附近的地形他大致勘察過,後山有一塊平之地,在峭壁之下,可以躲開山上的攻擊,只是水源相離太遠,取用不便。

只是不論如何,沒有冒昧從事的道理,所以一面下令戒備,一面派人去請軍師來商議。

軍師名哈依利,久在各地當間諜,習中土風,也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語。請了來細細觀察,只說:「可疑,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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