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娃》9.不堪其擾(9)

「他有暗箭,我就沒有暗箭?」韋慶度笑道:「你放心,我有的是辦法。」

「說我聽聽!」

「報我以箭,報之以刀。」

「你的飛力我見識過,可是……」

「你以為我要親自下手傷李六?」韋慶度打斷他的話說,「這未免太抬舉了他;他有人,我也有人,大家在暗中較量好了!」

說著,韋慶度秦赤兒連夜到曲中去找安阿利——他是「昭武九姓」胡人之一,范節度使安祿山的族人,在長安是有名的遊俠年。

然後,韋慶度侍兒把那枝漬猶存的斷箭取出來,再拿一柄他慣用的短刀,用扎在一起。紮好,放在旁邊,也不說作何用途,只是談笑自若地跟鄭徽飲酒食

約莫半個時辰,安阿利來了,看年紀二十剛出頭,高七尺,凹眼黃須,生得異常驃悍,他管韋慶度「十五哥」,韋慶度他「阿九」。

「阿九,李六人放了我一箭!」

「那還有什麼說的!照樣給他來一箭!」

「那倒用不著,我想嚇唬嚇唬他,你看好不好?」

「十五哥別問我!你只說要我幹什麼?」

「明天你在三曲等著他,」韋慶度拿起旁的刀和箭說,「把這個釘在他車上,最好不要讓他發現;給他掛個幌子,出出他的丑!」

給我吧!」安阿利又問:「就是這點小事?」

「對了。」韋慶度說:「坐下來喝酒!」

「喝就喝,坐可不坐了,喝完了我就走,曲中還有朋友等著我。」

韋慶度侍兒取來一個巨觥,斟滿了河東的名酒「乾和葡萄」,安阿利立飲而盡,取了刀箭,也不跟鄭徽招呼,管自揚長而去。

鄭徽還是第一次見到遊俠兒的真面目,那種豪邁狂放,不為禮法所拘的真,使他十分嚮往。然而「俠以武犯」,雖是執法不公,社會不平的徵兆,卻也不值得讚揚鼓勵;因此,他心嚮往,表面上則是絕口不提。

「你好好將養吧!」他站起來告辭,「明天我再來看你。」

「看我倒不必。你明天來聽消息,看李六見了我的刀說些什麼?還有,一發榜了,你必是高中的,雖是私試,也不可不慶賀一番;明天晚上我們把阿娃、素娘都找了來,好好玩一玩。」

「玩,我不反對!慶賀則大可不必,就算中了元也沒有什麼了不起!」

「你的口氣好大!」韋慶度笑道:「你到長安不久,長安輕薄子弟的口吻倒學得很像了。」

「這不是學輕薄,另有個說法在,今天太晚了,不談吧!」

其時已二更將近,三曲卻還相當熱鬧,竹之聲,不時從短垣高樓中,隨風飄度,鄭徽帶著楊淮,按轡徐行,從鬧市轉比較清靜的鳴珂曲,遙見李家門口,燈火通明,他有些奇怪,但還來不及問話,楊淮已一抖韁繩,催馬下去了。

等他行近李家,賈興已迎了上來,在馬前拉住嚼環,笑嘻嘻地說道:「快請到西堂去吧,李家小娘子都等得不耐煩了,正要我上韋家去請郎君回來呢!」

鄭徽心知是怎麼回事,卻不作聲,下馬進門,沿著一路照耀的紅燭,直西堂。

阿娃在階前迎接,盛妝未卸,雙頰紅艷如火,癡癡地笑著,大有醉意了。

「恭喜,恭喜,及第榮歸!」

他看如此高興,忍不住問了一聲:「第幾?」

「差狀元一肩。」

這是第二名,「韋十五呢?」他又問。

「他也高中了,第十。」

等進西堂,剛剛坐定,李家的侍兒又來稱賀,一行青,綉春領頭,小珠殿後,整整齊齊地拜了下去。鄭徽還了半禮,拜罷起來,慧黠天真的小珠討賞,鄭徽出手很大方,每人賞一貫錢,博得個皆大歡喜。

綉春知道鄭徽和阿娃都很累了,需要休息,約束的姊妹們保持安靜,又點了茶,準備了醒酒的梨和柑橘,一起端西堂,然後檢點了爐火燈燭,悄悄退下,關上了西堂的屏門。

鄭徽頗有些倦意了,但他的神是的,那不是由於私試第一場發榜的結果,而是他有許多話要告訴阿娃,並且溫存繾綣,來補償他兩天孤棲獨宿的凄清。

阿娃一樣也有許多話要跟他談。坐在妝臺前面,一面卸妝一面把這天朱贊所招待的晚宴的盛況,說給他聽。朱贊把視作鄭徽的代表,不侑酒,也不唱曲,完全以客禮相待。這一點,談起來還十分高興。

鄭徽自然也覺得很安,但也不免有欠下一筆人債的覺。朱贊這樣尊重阿娃,是刻意籠絡他的一種手法,以後要拒絕棚,便更困難了。

「韋十五郎怎麼樣?」阿娃忽然轉臉相問,收斂了笑容,微皺著雙眉。

看到的憂形於,鄭徽便不肯說實話,隨隨便便地答道:「給一個打獵的冒失鬼,糊裡糊塗了一箭,傷在左肩上。」

「傷勢不重吧?」

「不重。」鄭徽說:「一個人在家喝酒詩,興緻好得很。還邀我們明天晚上到他那裡去玩。「「啊,這怕不行!」

「怎麼?」

「姥姥剛才說了,明天晚上備酒給你道賀。」

「這可不敢當。你替我辭謝了吧!」

「難得老人家高興,你不要做殺風景的事。這樣,我跟姥姥說,改在後天吧,把韋十五郎和素娘也請來。」

「這倒可以。」鄭徽笑道:「但似乎之有愧。」

「別客氣了。」阿娃停了一下,又指責他說:「你這個人言不由衷!」

「奇怪了!」鄭徽真的有些不解,「我什麼時候欺騙過你?」

「你一直喜歡自吹自擂,目中無人,真的考得好了,又說什麼之有愧,不是言不由衷的假客氣?」

指責得很有道理,但他所說的也是真心話,只是他不願將朱贊可能縱了這一次私試的想法告訴——因為,縱之說,究竟沒有真憑實據,可以存此懷疑,不可公然說破,否則,對「主司」於玄之便是一種侮辱。

於是,他不能不承認自己是「假客氣」,但卻反駁地問:「我不客氣一番,難道真的大言不慚,說是份所應得?」

「如果真的份所應得,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我——」阿娃想了一下說:「我要了解真正的形。一郎,」的神更顯得認真了,「你對考試,究竟有幾分把握?」

「這很難答覆,我要說有七八分把握,你說我自吹自擂,我要說沒有把握,你又會說我假客氣……」

「別跟我扯皮!」阿娃以一種做姊姊的嚴厲口吻說,「跟我說正經的。」

「正正經經地說,原來有七分把握,今天第一場發榜,只有六分把握,如果明天第二場發榜,名次依舊很高,便只有五分把握。」

「越說越玄了!」

阿娃十分不悅,懶得跟他多說,起,然後鋪床,連正眼都不看他。

鄭徽覺得好沒意思。他需要真正能夠測驗出自己才識學力的私試,任意顛倒,難分高下的名次,只有使他陷於迷惘,失去信心,所以說發榜以後,把握越來越——這是正正經經的真話,無奈無法了解。

他認為一定要解釋,更要表明他的明磊落。想好了話,走過去扶住的肩,問道:「阿娃,你看重一個進士,還是看重一個夠資格中進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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