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娃》1.患得患失(2)
「那也不要,在車裡,把子蓋嚴些就是了。」
「不妥!你還是調養兩天的好。」
「在這裡調養什麼?種種不便。再說,姥姥在那裡盼著,過年趕不到家,兩面都是牽腸掛肚的,沒有病也要急出病來!」
鄭徽的意思有些活了,「那麼我問一問醫生吧!」他說。
「用不著問!你要一問,他還不是那一套說法?」
「看看再說吧!」他一時下不了決心。
到晚上,阿娃已能起床。除了細細看去,略顯得有些清瘦以外,其他怎麼樣也看不出病容。
「我們明天走吧!」在燈下昵聲求他,「早到家,早安心。急景凋年,耽在這種地方,真不是滋味!」
一半是不忍拂阿娃的意,一半是與有同,鄭徽終於點頭答應了。
第二天,沒有風有太,是個長行的好天。
越過天險的「天下第一關」——潼關,西嶽華山在,渭水兩岸,沃野十里;這與「車不得方軌,騎不得並轡」的函谷,是兩個絕不相同的天地。鄭徽默念書經上的「歸馬於華山之,放牛於桃林之野」的句子,忍不住策馬疾馳,把幾天來的鬱悶,大大地發泄了一下。
但是,天不作,一關中,便是凄雨寒風,病未復,旅途勞頓的阿娃,覺得很不舒服;只是怕鄭徽為擔心,一直強自忍著,不肯說出來。
除了忽冷忽熱,頭重鼻塞,滿不得勁以外,嚨也痛得很。到了渭城客舍,阿娃避開鄭徽,張大了口,綉春看一看,頭是怎麼回事?
頭右方,有一紅腫,形如蠶蛾,綉春失聲驚呼道:「啊,是蛾。得要請醫生來看才好!」
「別大呼小的!」阿娃趕阻止;然後想了一會兒,放低了聲音說:「明天宿臨潼,後天過灞橋就到家了。你莫聲張,免得一郎知道了又著急。」
「可總得找些葯服。不理它,可不是回事!」
「你賈興去買些冰片回來,悄悄兒的,別讓人知道。」
阿娃憑自己所知道的一點極簡單的治疾的常識,背著鄭徽,一面用冰片作為吹葯,一面不時用鹽水漱口,總算勉強度過一夜。
破曉上路,也還能支持,一路車輛顛簸,不便用藥,到中午打尖時,頭灼痛得幾乎食不下咽。等再次回到車上時,終於痛苦得發出,綉春看了害怕,不顧阿娃的叮囑,停車賈興把鄭徽請了過來。
「一郎!」仰著他說:「小娘子又病了,是蛾!」
鄭徽大驚,翻下馬,拉去車帷,湊到阿娃面前說:「我看看!」
一看,鄭徽的驚懼愈甚,阿娃的頭一邊,已腫得如了的李子一般,滿口白涎,間因為吸氣困難,不住呼嚕、呼嚕作響,就像快斷氣似地。鄭徽看得傷心,幾乎掉下淚來。
「怎麼一下子就厲害得這樣子?必是早就不好了,你不小心,不當回事,可恨!」
綉春低著頭,不敢響。阿娃吃力地說道:「一郎,別罵,是我不願告訴你。」
「唉!」鄭徽跌腳嗟嘆,定神細想了一下,毅然決然地說:「沒有別的辦法,只有儘力趕路,到了宿頭再說。」
這一天原來預定趕到臨潼宿夜,這一來得要儘早安頓,所以在臨潼東北十五里的新歇腳。找好了客店,鄭徽親自上街去訪尋醫生。
新古稱鴻門坂,劉邦宴請項羽就在這裡。大漢開國,劉邦把他的父親安置在長安城中,但這位老太爺雖貴為太上皇,卻仍眷念故鄉沛縣邑,因此,高祖把鴻門坂照邑的風土規模,重新改建,並移邑的住民於此,使得這位太上皇,仍舊可與貧賤之,時相過往,而鴻門坂也就從此改名新了。
八九百年後的新,繁華過於往昔。「新酒」,更負盛名,長安的貴介公子、遊俠年,往往不遠百里,來謀一醉。鄭徽看到高樓,樓邊柳下系著馬,樓上笙歌嗷嘈,心裡好生羨慕,卻只然而去之。
醫家倒是找到三,會看疾的卻沒有。最後找到一位,他說對疾並非專長,但可以看一看;鄭徽無奈,只好把他請回客店,來替阿娃診治。
「蛾倒是蛾。」那醫生說,「不過蛾也有好多種,這風寒蛾,要施針砭,我不能治。」
鄭徽大為著急:「誰能治呢?」他問。
「長安不過百里之遙,能達到長安去治,西市有位姓張的科專門,藥到病除。只是有一層難,風寒蛾,切須避風避寒,只怕未到長安,病勢加劇,那就再有妙手,也難回春。」
鄭徽沉了一會兒,又問:「如果路上了風寒,病勢加劇,會到怎麼樣一個程度?」
「風寒不解,間腫脹益盛,氣塞痰鳴,鼻扇眉搖,湯水不下。郎君,」那醫生慢吞吞地說道,「以下我就不必說了!」
這有生命之危,鄭徽可不敢冒這個險。想想,這也不行,那也不可,難道就束手待斃?這醫生也未免太不講理,便暴躁地吼道:「照尊駕這麼說,我這個同伴,只有死在新了。」
那醫生的涵養極好,對於鄭徽的遷怒,坦然容忍,反而勸道:「郎君請安毋躁,容我來想辦法。」說著,又對阿娃重作一番診察,推敲久之,才又說:「我用藥維持三天,三天以,從長安請一位高手來治,可保無恙;三天以外,我可無能為力了。」
總算有了一個辦法,鄭徽已到相當滿意;回想到剛才言語失態,便不住致歉。等醫生開了藥方,又開發了很厚診費,才算消減疚。
「你放心吧!」鄭微安阿娃說,「這裡到長安一天的路程,一來一去,兩天就可把醫生請來。你忍耐一下,有了病,自己寬心最要。」
阿娃說話異常吃力,而且因為腫太甚,牽連及於頸項木強,所以連點一點頭都不能夠,只用馴順的眼看著鄭徽,聊以示意。
於是,鄭徽退了出來,默默地打算了一下,這天已是臘月二十六,年近歲末,長安的醫生未見得肯來!得要拜託韋慶度,利用他的人面子,才能如願。
事不宜遲,他立即寫好一封很切實的信,囑咐賈興當夜起程,儘快到長安向韋慶度求援。照他的計算,賈興當夜宿臨潼,第二天中午到長安,如果一切順利,醫生明天下午,後天上午就可到達新了。
「李姥問起來,又怎麼說?」賈興問。
這是個難題,李姥知道他們要回去過年的,該有代,如說阿娃中途得病,李姥一定會著急,瞞著呢?似乎也不妥。
他不能不跟阿娃商議一下。很吃力地表示:要瞞著李姥,只說鄭徽在新遇見親戚,一定要留著過年,得年初五以後才能回長安。
得到了確實的答覆,賈興立即。上帶著作為致送醫生謝禮的二十貫錢鈔和鄭徽的全部希。
而鄭徽畢竟失了,可也不是完全失——第三天上午,賈興帶來的消息,將他陷於一種進退維谷的困境!
一個萬萬意料不到的況,韋慶度回老家去過年了。「你不會到韋曲去找韋十五郎?」鄭徽搶著質問。
「我不知道韋曲在哪裡?……」賈興嚅嚅答說。
「你不知道,牛五知道!」鄭徽打斷他的話,恨恨地罵道,「蠢才!一點不會辦事。」
「我問了牛五的。」賈興答說,「牛五說:韋家房頭很多,不知道十五郎在哪一房,本找不著。我想一家一家去問,就算問到了,也耽誤工夫,不如我自己去請醫生。」
鄭徽想一想這話也不錯,便點頭問道:「以後呢?」
以後,賈興卑詞厚幣去請醫生,果然,如鄭徽所想像的,快過年了,誰也不願意應聘。最後又回到西市那姓張的醫生那裡去,張醫生細細問了癥狀,給了十天的葯,說把這十天的葯服完,病就不好,也一定可以行了,到那時回到長安,再去找他治。
鄭徽還在怏怏不樂,阿娃在房裡聽到了,綉春出來向鄭徽說,對賈興此行的結果很滿意,又向賈興本人道勞致謝。鄭徽平心靜氣一想,確也不能錯怪賈興,事已如此,只好耐心守過這十天再說。
「李姥呢?」他又問,「你是怎麼說的?」
「我說在新遇見親戚,留著過年。李姥很詫異、很不高興似的,問了許多話,我只好瞎編,說遇見了郎君的親表兄,到河東赴任,路過新,不想半路上遇見郎君,非常高興,一定留著盤桓盤桓。李姥說:何不請到長安過年?我說:因為眷口輜重很多,不方便。李姥就沒有再多問,只說請郎君年初五一定回去。」
「這番話編得還不離譜!」鄭徽算是很滿意,又說,「這個月小建,明天臘月廿九,就是除夕了。我們雖在旅途,也不能不過年,你拿錢上街,多備辦些用的吃的,好好點綴點綴!」
但是這個年無論如何點綴,也仍舊是黯淡凄涼的。張醫生的葯倒很見效,無奈阿娃的疾很重,病來如山倒,病去如,鄭徽一夜幾次起來看視;阿娃為寬他的心,明明醒著,卻裝得睡的樣子。他呢,也有些將信將疑,懷著一顆惴惴不安的心,在枕上聽徹夜不絕的竹聲,一宿不曾好睡。
直到天明,倦極了的他,腦中空地,什麼想像都沒有,這才能夢。不知過了多時間,他到有人重重地推他,微睜倦眼,看清是綉春,問說:「有事嗎?」
「韋十五郎來了!」綉春喜孜孜地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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