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_追聲與循途_

穆康在林衍轉過謝幕的那一瞬間居然有點兒後悔。我應該上去的，他懊惱地想。

音樂廳裡歡呼聲震耳聾，陸明慶狠狠拍著穆康的肩膀，管小小還在發呆，方之木隔著拼命朝穆康喊：“穆大才子，了不起，真了不起啊！”

他一連說了七八個了不起，扯著嗓子吼道：“你不上去嗎？”

管小小終於回過神，聞言複雜地看了穆康一眼：“真不上去？風頭都出這樣了，趕去收個尾。”

穆康無奈地說：“怎麼上去？蹦上去？”

穆康並不想出風頭，也不覺得有什麼尾值得收，他的心思很簡單：林衍滿臉是汗，他想給他遞張紙巾，再給他一個鼓勵的擁抱。

《困靈》的冗雜沉重，走下來就已經很費心費力了，林衍得傾注多心，才能帶領樂團演出這麼震撼人心的效果？

穆康煩躁地想：別鼓掌了，讓他下去休息行嗎？阿衍很累啊，下半場還要演《火鳥》。

無人知他心中語，掌聲持續了十分鐘，林衍足足謝了五次幕，才勉強平復了觀眾熱烈的緒。

中場休息時，陸明慶意氣風發地拉著穆康朝校領導們耀武揚威，管小小隻一人去廁所補妝，出來時正好和管嘯打了個照面。

“怎麼樣？不錯吧？你聽到效果了吧？”管嘯興地說，“我跟你說，張老闆肯定臉都綠了，林指實在太厲害了，我們都……”

管小小出聲打斷了管嘯的喋喋不休：“哥。”

管嘯：“……啊？”

管小小冷靜地說：“就是今天了。”

管嘯：“什麼？”

管小小認真地看著管嘯：“我等不下去了。”

管嘯心猛地一沉。

“我算是明白了，他永遠走得比我快，無論我怎麼追，都不可能追得上。”管小小漂亮的臉上浮出焦躁神，“既然這樣，我更應該趕拉住他。”

管嘯心想：終於來了。

管小小不管不顧地說：“……趁我現在還能得到他。”

管嘯為難地說：“我早就說過了，你和穆康不合適。”

管小小：“他和誰合適？”

管嘯：“……”

他不是懟爺，此刻直面自己一筋的親妹，實在不敢把“林衍”兩個字說出來。

管小小犀利地說：“他和誰都不合適。”

管嘯只好說：“你覺得他喜歡你嗎？”

“我不知道。”管小小無所謂地說，“他就是一注孤生，本沒有談的腦子，我先拉住他，再慢慢教他喜歡我不就行了嗎？”

管嘯被他妹這種不達目的不甘休的神震驚了。

“再說這麼多年他邊也沒有別的生，就和我關係最好。”管小小咬著，“說不定……說不定他其實也在等我。”

目中閃爍微弱的希冀：“你說是嗎？哥？”

管嘯沉默地看著他妹，心頭織心疼與矛盾，什麼話都說不出來，許久，才輕輕“嗯”了一聲。

下半場的《火鳥》依舊贏得了滿堂彩，觀眾的熱都快把屋頂掀翻了。林衍第一次謝幕時點起了陸西峰和管嘯，第二次謝幕又和邱黎明李重遠擁抱，第三次謝幕點了所有打擊樂，反反復複走上走下，竟然落到了無人可點的境地。最後還是邱首席打了個手勢讓演員們火速撤臺，才功帶走了謝不完幕的林衍。

演員們在後臺邊收拾東西邊聊天，陸西峰大聲地說：“林指第一個就點我了！”

管嘯不服：“第一個點的是我。”

陸西峰：“是我。”

管嘯：“是我。”

陸西峰：“懟爺，你說說看？”

李重遠埋頭給琴松弦，還沉浸在《火鳥》最後林衍給的盛放緒裡，隨口說：“沒注意。”

林衍和邱黎明同校領導合了幾張影，走到指揮專用更室，一眼就看到穆康正靠在門口等他。

穆康對他出燦爛的笑容：“辛苦了，阿衍。”

林衍還沒來得及說話，穆康已經手抱住了他。

穆康在林衍耳邊低聲說：“謝謝你。”

林衍：“……”

為什麼要謝我，你這麼好。林衍在心裡默默地說。

穆康很快就放開了林衍，催促道：“快換服，喝酒去。”

穆康穿一便服在後臺得意洋洋地對各位演員進行演後點評，先嘲笑管嘯有兩個錯音，又諷刺陸西峰最後幾個高音差點就冒泡了，拉來無數仇恨。保安大叔暗中觀察這位不明人士許久，最終確定他既沒拿樂也沒帶樂譜，連演出服都沒有，妥妥兒的無關人員。

保安大叔攔住穆康，嚴肅地問：“你是演員嗎？”

穆康：“……”

陸西峰也嚴肅地說：“他不是。”

保安大叔：“無關人員不得進後臺。”

穆康嘗試解釋道：“我不是無關人員，我是作曲家。”

“除了演員其他都是無關人員。”保安大叔正氣凜然地說，“請出去，先生。”

穆康：“……”

陸西峰：“哈哈哈哈哈哈，請出去，先生。”

穆康只好說：“外面等你們，帶阿衍去喝酒。”

管嘯忽然喊了一聲：“傻穆！”

穆康：“嗯？”

管嘯：“小小呢？”

穆康：“在外邊等啊。”

管嘯言又止，考慮了三秒，擺擺手說：“滾吧。”

管大哥一邊捅管子一邊苦思冥想，到底怎麼說才能勸住自家那位名管小小的偏執病重癥患者？

穆康門路地沿演員通道走出劇院，管小小手裡提了個塑膠袋，正在打電話，見到穆康立馬招了招手，和那邊說了兩句就把電話掛了。

“他們呢？”管小小問。

“還在換服和瞎扯淡。”穆康說，順手接過了塑膠袋，“這是什麼？”

管小小：“啤酒。”

穆康：“買啤酒幹什麼？一會兒直接去沸點了啊。”

沸點是這幫人常去的酒吧，名字雖然聽起來鬧騰，其實走的是小資路線，有兩個水準不錯的爵士樂隊駐場。

管小小：“我現在就想喝了，不行嗎？”

“行，當然行。” 穆康隨手打給一罐遞給，又自己開了一罐，猛灌一大口，打了個哆嗦，“就是有點兒冷。”

管小小：“喝喝就暖和了。”

穆康：“嗯。”

國立大劇院位置臨江，今夜天邊高高懸掛了一滿月，月灑在江面，本該是波粼粼的朦朧景，此刻卻不知為何，暗暗著瑟瑟淒涼。

兩人靠在欄桿上自似地吹江風，一個看江面零星的采砂船，一個心懷鬼胎地看邊的人。等的人一直不來，穆康已經無聊地喝完了兩罐啤酒，一瞥管小小，發現這姑娘大概喝得比自己還要多，臉已經開始紅了。

穆康鬼使神差地想：林衍的臉好像喝酒時不會紅，怎麼會一凍就紅呢，因吹斯。

他掏出手機給李重遠發微信。

-穆康：怎麼還不出來？

-懟爺：又來了一批要合影的領導，馬上。

穆康嘖了一聲，開了一罐新酒。

管小小忽然說：“穆康。”

穆康：“嗯？”

管小小：“一會兒我哥和邱黎明的朋友都過來。

穆康不在意地說：“哦。”

他一仰頭幹了四分之一瓶，終於漸漸暖了。

管小小又問：“那你呢？”

穆康：“我什麼？”

管小小低聲說：“你的朋友呢？”

穆康莫名其妙：“我沒有朋友啊。”

管小小：“我知道。”

穆康不明所以地看著：“……姑，您又怎麼了？”

四周一個人都沒有，本來還算可以忍的江風踏著起伏江面忽然肆起來，卷起漫天寒意撲向這對男。管小小的長髮迎風飛舞，出袖的手指發冷，蒸騰的酒意卻在不安好心地鼓著。

眼裡劃過破釜沉舟的決心。

管小小大喊道：“穆康。”

穆康嚇了一跳：“啊？”

管小小：“你覺得我怎麼樣？”

穆康以為問唱歌的事，想了想說：“進步很大，尤其是音，幾乎……”

管小小大聲打斷他：“不是說這個。”

酒壯人膽地一把將穆康堵在欄桿上，紅彤彤的臉蛋冒著熱氣近心上人，專心致志地凝自己喜歡了十幾年的臉。

這張臉深邃又英俊，眼裡永遠著囂張、狂妄、不屑、隨意。這個人獨一無二，無以倫比，是管小小夢中永恆不變的the one。

管小小鄭重地問：“你覺得我做你朋友怎麼樣？”

穆康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管小小，近到終於看到了管小小眼裡的自己。裝滿酒意的瞳孔閃過一慌，又癡癡纏著沉沉意。

穆康知道不是開玩笑。

他毫無經驗，人生都沒理過這種事，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難得手足無措起來。

穆康和管小小兩小無猜地從小玩到大，彼此是知知底的一路人。穆康平時秉持一副憐香惜玉的做派，凡事都會不經意間讓著管小小。再說，管小小也不會提讓穆康為難的要求。

因此，穆康從沒真正拒絕過管小小。

正如此刻，他也不知道該怎樣拒絕。

他練掌握了一千種拒絕別人的理由：長得不好看、不聰明、不夠聽話、悟不足、專業水準不夠，我看不上你、我媽看不上你……

沒有一條能拿來搪塞管小小。

說來諷刺，才華橫溢如穆大才子，居然不明白拒絕一個孩兒，其實只需要一句簡單的“我不喜歡你”。管小小霸道聰明，算準了這一點，更是的的確確如李重遠所言，沒留給穆康任何拒絕的機會。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管小小輕聲說，閉上眼，勇敢地吻了上去。

邱黎明和李重遠並肩從演員通道走出來時，管小小正小心翼翼地摟上穆康脖子。從圍觀眾人的角度看過去，就像一對意綿綿的，在依偎親吻。

邱黎明和李重遠後跟著管嘯和陸西峰，四人時機恰好地目睹了這天地的一幕。

邱黎明：“那是穆康和……小小？”

陸西峰不敢置信：“……我……？”

李重遠只發了一秒呆，反應極快地轉想去攔林衍，可是已經晚了。

完了。李重遠想。

林衍站在四人後，抑制不住地全抖。

他一走出來就將一切盡收眼底，當下猶如被一桶冰水迎頭澆下，激得他冰涼。

樂團演員們魚貫而出，圍觀群眾的人數正在飛速增長，有人吹了聲口哨，稀稀落落的起哄聲由小到大，破壞了寂靜夜晚。管小小循聲回頭，這才驚覺自己的表白行居然被整個樂團圍觀了。

雖然有些不好意思，心頭更多的卻是歡欣鼓舞，摟著穆康，小聲問：“那我說了？”

穆康無言以對，眼裡還帶著懵。

管小小志得意滿地笑了，高聲對所有人宣佈道：“重新介紹一下，這是我男朋友。”

原來是這樣，林衍絕地想。

故事就這麼結束了啊，真可惜，明明剛才還許了願。

他心裡一片寧靜，眼中卻酸意洶湧，淚水悄無聲息地奪眶而出。

幾乎所有人都在歡呼慶賀一對有人終眷屬，林衍面前只有邱黎明、李重遠、管嘯和陸西峰，這四人正或惋惜、或不忍、或震驚地看著他。

林衍努力對他們扯出一個“我沒事”的笑容。

他臉上的淚未幹，浸潤意的眼角在月下哀傷地閃閃發，風輕佛而過，似乎想給他一些徒勞安。

Violetta正在哭著笑，Annina看到了，Giorgio看到了，Flora看到了，男爵也看到了。

只有親的Alfredo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