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_追聲與循途_

沸點最後自然是沒去，管小小已經有點喝多了，管嘯帶著坐車回家時，心複雜得難以形容。管小小做事自有主張從不吃虧，他一丁點兒都不擔心他妹委屈，可眼下這種局面，他不敢再往深想林衍是什麼覺。

那種眼神實在是……太不適合林指了。

這樣想的不止他一人，邱黎明和陸西峰同林衍穆康乘一輛車回學校，穆康一聲不吭兀自坐在前排，林衍也面朝車窗外不發一語，留邱黎明和陸西峰兩位無辜群眾束手無策地面面相覷。

陸西峰悄悄指林衍，朝邱黎明遞了個眼神：林指剛剛是……哭了？

邱黎明無聲點頭：是。

陸西峰又指指前排，做了個手掌握的手勢：他倆？

邱黎明先指著前排聳肩：他我不知道；又朝林衍的方向點頭：他肯定是了。

陸西峰做了個口型：我。

他木然半晌，無助地給李重遠發微信。

-西峰：懟爺，怎麼辦？

李重遠回得很快。

-懟爺：不知道。

-西峰：以後排練還能見到林指嗎？

-懟爺：不能了吧。

-懟爺：唉。

陸西峰把這段對話亮給邱黎明看，兩人對視，仿佛都聽到了對方心裡聲聲不息的哀歎。

穆康第二天醒得很早，可惜醒他的並不是從天而降的單之喜，而是管小小一通鍥而不捨的電話。

管小小在電話那頭神清氣爽地說：“早上好啊，男朋友。”

穆康還沒睡醒：“啊？”

“男、朋、友。”管小小一字一句地說，“又忘了？”

穆康稍微清醒了些：“啊，沒忘。”

管小小滿意了：“那就行，我就是確認一下，你繼續睡吧，掛了。”

穆康還沒來得及回話那頭就斷了，他有點不是滋味兒：都得談得這麼趕鴨子上架嗎？

算了，他又沒心沒肺地想，就吧，反正管小小又不會耽誤我寫曲子。

他慢吞吞地洗臉刷牙吃東西弄頭髮挑服，起床流程有條不紊地走完，才愉快地給林衍打電話。

聽筒裡甜的聲告訴他：“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已停機。”

穆康：“……”

撥了三遍答覆都是號碼已停機，他傻愣了半晌，終於意識到演出已經結束了。

爛在娘胎裡的商此刻忽然迴返照，穆康儼然生出一種可怕的猜想：所以阿衍是……走了嗎？

香蕉人林衍沒有微信，本來也沒有國的號碼，穆康弄了個虛擬號掛在林衍手機上，林衍在國時就可以方便地進行電話聯繫。

如果虛擬號打不通，一般來說，就意味著林衍人已經不在國了。

也意味著穆康又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林衍了。

林衍很忙，不僅要幫他老師排練和準備巡演，還和北歐洲好幾個團簽了合作演出，這次回來時就說過只能呆兩個禮拜，算算時間也確實該走了。

穆康想：道理我都懂，可他昨晚沒告訴我啊？

他心頭油然而生某種陌生的恐懼，慌張地點開微信，好幾個連絡人頭像上亮著紅，他找到懟爺，點開對話方塊，目是一條清晨五點發來的信息：

-穆大才子，說你是人渣都不為過。

他毫沒把這句無由頭的話放心上，飛快地打字。

-穆康：林衍呢？

李重遠沒有回復。

穆康煩躁地嘖了一聲，轉而給邱黎明發資訊。

-穆康：林衍呢？

邱首席倒是回得快。

-首席：走了。

-穆康：走去哪兒了？

-首席：回瑞士了啊。

穆康深吸一口氣，手速快得都有重影了。

-穆康：哦，他說下次什麼時候來？

-首席：不來了。

-首席：林指和學院的合同已經到期了。

-首席：他沒有續約。

他沒有續約。

穆康死死盯著這幾個字，整個人陷一片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茫然，全嘩啦啦地竄到頭頂，讓耳朵嗡嗡作響，讓四肢冷冷泛出針刺似的麻意。

他失魂落魄地躺到床上，空地想：

不來了？

不來的話，我要怎麼找他？

一躺就從上午躺到了下午，管小小打了五個電話發了十條資訊穆康都沒在意，手機唱大戲似的一會兒響一會兒震，終於忍無可忍地自關機了。

管嘯託上門提人，被雙目無神的穆康嚇了一跳。才隔不到一天，這人就仿佛已然參悟大道、超三界，從人渣修煉了字，還是“生無可”四個字。

如果是個局外人譬如方之木，約莫會先恭喜穆康單，順便歎一番他豔福不淺。

可管嘯不是局外人。

自己的親妹和兄弟功湊夥攜手單，本該是好一對郎才貌羨煞旁人，他卻總胳膊肘往外拐地聞出一棒打鴛鴦的淋淋的味道。

這會兒看到魂都掉了一半的穆康，更直覺味兒撲鼻而來。

可又能怎麼辦？

木已舟，管小小一大早就火速通知了雙方家長，而林衍更是……淩晨就走了。

邱黎明和李重遠去給林衍送的行。

聽說林指還是一如既往的優雅乾淨，先是客氣地讓兩位首席向所有參演人員轉達自己的謝意，又誠懇地請求道：“請不要告訴他。”

“也請幫我轉告他，祝他和管小姐幸福。”

這一手實在高超，四位知人還沒來得及撲通掙扎，就被林衍的面狠狠捂住了。不愧是運籌帷幄的林指，指揮棒隨便一點，演員大氣都不敢。

可是“林指說祝你和管小小幸福”這種誅心之言，四人良心尚在，實在說不出口轉告不了。管嘯看著穆康，心想：那就……一句都別提了吧。

管嘯遞給穆康一支煙，又幫他點上，煙霧嫋嫋飄散，模糊了雙方面孔，遮掩了個中心思。兩人相對無言，用一煙的時間沉澱過往，默契地把“林衍”這兩個字咽了下去，深深埋在心底。

晚上是管小小安排的飯局，出席嘉賓為穆先生伉儷、管先生伉儷，作陪的是得不像話的管小小、沉默寡言的管嘯、魂不守舍的穆康。

一頓飯吃得氣氛良好，雙方流熱烈，就是了點兒親家見面該有的暗流湧。穆家和管家是世，穆先生伉儷和管先生伉儷相識的時間比穆康和管小小認識的時間長得多，兩人是普通朋友還是男朋友，對雙方父母來說並沒什麼區別。

席間，穆太太別有用心地問：“林衍什麼時候再來啊？”

管太太聞言興致地問：“林衍？指揮家林衍嗎？特別帥那位？”

管小小憾地說：“聽說林指和J院合同到期了，應該不會再來了。”

管嘯悶聲幹掉了滿滿一杯五十二度五糧，深刻會到了何為“哪壺不開提哪壺”。

穆太太吃了一驚，立刻轉頭問穆康：“是嗎？”

穆康沒說話，口中酒愈加得苦。穆太太還是不死心，又問了一遍。

穆康抬頭看了一眼自家老媽，酒意侵他漆黑的眼，仿若在灰燼中染出殘留火的紅。

那點微弱火轉瞬即逝，頃刻間只剩下一片徹底的黑，穆康閉上眼，艱難地說：“是。”

他執拗地在音樂道路上與形形的人不停肩而過，孑然一循途跋涉，從不留，很說話，卻並不孤單，因為從某天起，有位名林衍的、天下無雙的帥哥總會在某個路口突然出現，心無旁騖地對他微笑，陪他走一段路。

這就夠了，穆康等待得滿心歡喜，心滿意足。

然而從這一天起，他期期等待的人，再也沒有出現。

他從心急如焚等到心如死灰，卻仍如心智未開一般，漠然盯著腳下，竟沒想到應該追上去問一句：為什麼？

《困靈》經林衍的加持橫空出世，震盪了小半個音樂圈。它是穆康學生時期的最後一部作品，不僅讓陸明慶臉上有、讓校領導喜笑開，也讓穆康在音樂圈嶄頭角。贊助紛至遝來，穆康剛一畢業便馬不停蹄地開了工作室。

邱黎明和陸西峰陸續進國立響樂團，為職業演奏員。管嘯不舍校園的生機，留校扛起了教育下一代的重任。而人心觀察家李重遠，憑藉一腔熱和不懈努力，獲得了一個瑞士響樂團的offer。

那是一個剛剛起步的樂團，管理層和指導人員是接近退休年齡的業界權威，演員卻大多是年輕人，去年又簽下了一名同樣年輕的常駐指揮。

樂團發給李重遠的職邀請上，樂團指揮那一頁只有寥寥數語。

“指揮天才，卡斯•莫斯特唯一的弟子，指揮風格細膩靈，是所有年輕音樂家仰的件。”李重遠緩緩念道。

大家正在為李重遠舉行名為“歡慶懟爺終獲offer，恩瑞士為民除害”的集趴，李重遠念完這段簡單的介紹，所有人都悄然噤聲。

時在那一秒被記憶拉拽，不願地掙扎倒帶。

眼前漸漸浮現出一道高瘦筆的影，指揮棒在他指尖跳躍。弧線猶如腳步，樂曲就像舞蹈，音符披霞款款而來，照亮眾人五彩繽紛卻又呼嘯而過的青春歲月。

————第一卷 •繽紛•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