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管嘯半夜走了，走之前還算有良心地把穆康挪到了沙發上。

穆康第二天被手機吵醒的時候，沒留下多酒腦後癥，但被沙發有限的空間得腰酸背痛。他罵罵咧咧起，人渣之魂回歸，前晚酒後的失態早忘得一乾二淨。

手機上彈出日程提醒：製作，凡星。

穆康難得沒有生出煩躁的緒，哼著歌穩妥收拾好自己，九點準時出門。

凡星是穆康手上一檔音樂選秀節目的選手。一年前王俊峰以“尋找樂壇新希”的理由忽悠著穆康簽了兩季嘉賓，王經紀人自然不會真有“尋找樂壇新希”這等覺悟，實際上，他只是暗地想借穆康的創造經濟價值。

第一季播完，穆康才後知後覺，所謂“樂壇新希”約莫此刻還是顆卵，而自己已經被地從純幕後轉到了半幕前。

凡星是新一季的選手，也是穆康忍了兩季，勉強看上的一名有點希的新人。

面龐潔淨，笑容甜膩，長著一張純種小鮮的臉，寫曲水平一般，寫詞水準不錯，而唱歌居然驚人得有天賦，於是人氣棚，有了頂尖流量的趨勢。

他唱完第一首原創，就惹得多名嘉賓淚眼汪汪，看凡星的眼神和看親兒子差不多，於是凡鮮一路被嘉賓和們簇擁著到了決賽。

決賽有個算是半獎勵的環節，選手們可以自選一名嘉賓合作，合作形式隨意。

凡星選了穆康。

整整兩季，別說合作了，本沒選手敢和穆康直接對話。圈人都知道穆康水準太好，脾氣太壞，來參加比賽的選手各個背後有人，日日被耳提面命，穆康這尊大佛，水準不達標的話不要，於是穆康僅靠著零星的一般點評和逆天帥，生生撐了兩季。

而一張就知道不是素人、鐵定背後有人指點的凡星，居然選了穆康。

穆康心想，算是沒看錯人。

凡星簽過唱片公司，發過一張非原創專輯，公司不怎麼樣，專輯也不怎麼樣，穆康看中的，是他沒有被商業專輯磨平的聲音。

是個有骨氣，又清楚自己有才華的新人。

十點到錄音棚時，凡星已經到了。他坐在電鋼琴前看樂譜，漂亮的側臉在昏黃燈下顯得又溫順又和。

穆康開門走進去的瞬間，後跟了好幾個想湊一眼的生。

穆康毫不留地火速關門。

生們：“……”

凡星見穆康進來，眼睛一亮，立刻起：“穆老師。”

穆康“嗯”了一聲：“開始吧。”

凡星晃晃手上的譜子，興地問：“穆老師，這是您寫的嗎？”

穆康看都沒看，俯開機：“不是。”

凡星：“……可上面寫了您的名字啊。”

穆康直接忽略了這句話，指指錄音室：“進去。”

“就錄？不通一下嗎？”凡星有點躊躇，“我……我沒經驗。”

穆康：“你發過專輯嗎？”

凡星：“發過。”

穆康：“那為什麼沒經驗？”

凡星：“……”

穆康嘖了一聲：“行吧，通什麼？”

凡星小心地問：“是錄《執著》嗎？”

穆康：“是。”

凡星幾天前給了穆康自己所有的原創demo，近一百分鐘，穆康只用了不到一小時的時間就定下了《執著》，凡星對此不太不理解，此刻斟酌著說：“《執著》是我好幾年前寫的，那時候我寫歌很不，旋律和和聲都……”

“我知道。”穆康不耐煩地打斷他，“有我，不用擔心。”

凡星愣了愣：“啊？”

“坐吧。”穆康把兩把椅子推到調音臺前，“你聽聽。”

穆康打開功放：“準備好了？”

凡星不明所以地點頭。

穆康推開聲音：“那開始了。”

音樂立即從四面八方撲來。

鋼琴幾個單音鋪陳引子，接著馬林進，奏出一個絕妙的和絃。

凡星從沒聽過這樣的編曲，和聲走向詭異卻堅定，全曲遍佈聞所未聞的和絃和斷句。

這是……爵士嗎？凡星想，又馬上否定了。

既不慵懶也不氣，並不是爵士。

雖然炫技衝破天際，整首曲子卻僅僅依靠古典吉他，鋼琴，弦樂和馬林的原聲，並沒有炫技專用的錯電聲和變音。

又執著又純真又酷。

凡星心跳得飛快，他看穆康沉思的英俊側臉，說不出話來。

曲畢，穆康問：“可以開始了嗎？”

凡星小聲地問：“這是《執著》？”

穆康肯定地說：“是。”

凡星眼眶瞬間紅了，他努力抑心中的激，默默看著穆康。

的確還是那首《執著》，卻已徹底改頭換面。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唱好。”凡星猶豫地說，“從沒唱過這種和聲。”

穆康：“詞曲都是你自己寫的吧？”

凡星：“是。”

穆康：“編曲覺得怎麼樣？和詞意境一致嗎？”

“一致。”凡星頓了頓，“沒想到能……這麼一致。”

還一致得特別高級。凡星暗想，沒好意思說出來。

之前總覺得《執著》是自己所有原創裡最土的歌，以為穆康沒有好好聽自己的demo隨便選了一首。真是誤會大發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對，是以凡人之心度才子之腹。

穆康點點頭：“那就行了，想想你當時寫這首歌的心，去吧。”

凡星是真有天賦，又被穆康的神編曲打了，傾瀉而出，跟被李後主奪舍了似的，錄歌過程非常順利，不到三小時就完了。

這首作品不僅要在決賽上表演，還會作為單曲在各大線上平臺推出。

穆康心不錯，難得大發慈悲，請凡星吃了頓午飯。

席間，凡星好奇發問：“穆老師，您好像很當製作人？”

穆康：“嗯。”

凡星：“為什麼？”

穆康直截了當地說：“大部分都唱得太難聽。”

凡星：“……”

兩人沉默地吃了會兒菜，凡星忍不住又問：“娛樂圈就沒有您看得上的歌手嗎？”

凡星畢竟是新人，還沒學會圓潤地你來我往，這個問題無論是容和問法都很不合適，穆康看了他一眼，沒太在意：“也不是沒有，合作過幾個。”

凡星：“有誰？”

穆康說了幾個人名，又補道：“還有你。”

凡星“啊”了一聲，臉紅了。

穆康沒察覺出凡星的不好意思，只覺得自己熬了兩季，好不容易到個算不錯的新人，應該提點鼓勵一番，遂說：“你聲音條件不算好，但表達親切，容易唱到人心裡。”

凡星笑了：“謝謝穆老師。”

穆康繼續說：“流行歌曲沒什麼深度，唱歌就是在說故事，聲音條件好的，適合說別人的故事，聲音條件一般的，適合說自己的故事，明白嗎？”

凡星：“不太明白……”

“有些人聲音特別好聽，讓人一聽就有距離那種。這樣的聲音一出來，聽眾就覺得是歌者，是詠歎調，是劇本。”穆康解釋道，“而有些人聲音就是一般人，聽眾不會到距離，只覺得是你我他，是自己的人生正在發生的故事。”

凡星看著穆康，眼裡帶著思索。

“你是後一種。後一種唱法，出一兩首口水歌容易，但持之以恆地出好作品很難，因為得不停地尋找人們潛意識裡會有、但平常意識不到的細膩，才能讓人產生想起、頓悟、、銘記的神共鳴。”穆康笑了笑，“你有天賦，悟總是很富。”

凡星覺得值了，這頓誇自己可以拿出去吹一輩子，他終於鼓起了勇氣：“謝謝穆老師，我想請您……當我下張專輯的製作人，可以嗎？”

穆康沒猶豫：“可以。”

凡星：“……”

這麼容易就答應了？？

他不知道穆康來參加節目最大的目的就是“尋找樂壇新希”，既然找到了“新希”，自然得培養一番。

“但是，人聲永遠只是音樂的一部分，時刻牢記。”穆康把茶喝完，打算撤了，“一首音樂作品，無論古典流行爵士搖滾，唯一的意義是表達或態度，而不是展示歌藝。”

“我記住了。”凡星用力點頭，見穆康要走了，急忙問，“穆老師，能向您邀歌嗎？”

穆康拿外套的手頓住了，直接說：“不能。”

凡星急之下無師自通地發揚出了“毫不會察言觀”和“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新人神：“為什麼？錄音棚裡有很多您寫的曲子啊？多錢我都可以付……”

穆康對自己挑的“新希”還是多了點容忍，沒有翻臉：“我可以教你怎麼寫，但是我自己不寫。”

凡星傻乎乎地問：“怎麼教？”

穆康心裡歎了口氣，把服放下重新坐直：“你一般怎麼寫曲？”

這話問到凡星自信的領域了，他飛快地說：“先構建和聲。”

穆康說：“嗯，並且有範本。”

凡星想了想，承認道：“是的，有幾種用的搭配。”

穆康：“你前期的作品是先哼旋律再配和聲，最近的作品開始先構建和聲再搭旋律，對嗎？”

凡星：“對。”

穆康：“所以你自認為現在的作品沒前期那麼俗了，是不是？”

凡星：“是。”

穆康：“你之前其實是看不上《執著》的吧？”

凡星：“……嗯。”

穆康：“上午錄完之後，還看不上嗎？”

凡星搖頭，想說什麼，張張卻又閉上了。

看表是似乎有一點頭緒，但是抓不住。

穆康抬手看表，沒再往下說，穿好外套起，隨口說：“專輯開錄時再說吧。再見。”

凡星點點頭，訥訥道：“穆老師再見。”

穆康沒理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凡星：“……”

凡鮮呆坐原地心有惴惴，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凡星擔心純屬多餘，穆康脾氣早就不像幾年前那麼大了，本沒把凡小鮮的態度放心上，走得那麼急是因為下午還約了人，有一項之前管小小牽線介紹的工作要談。

雖然和管小小分手了，和別人談好的合作還是要照常進行。

這個活兒沒通過王俊峰，價格一般，但穆康很重視。來說，是給一部講洪水與社會環境的紀錄片配樂，片子還沒開拍，但腳本和前期做得差不多了。導演是個做夏樹的青年才俊，穆康見過幾面，聊得來，也看過夏樹之前的幾部片子，覺得這位朋友很對自己胃口。

頭點約在夏樹的公司。穆康剛一進去，夏樹火速把咖啡遞到他手上，張口就是一句：“對不起。”

穆康接過咖啡不明所以，隨口道：“哦，跪下吧。”

夏樹：“……能不跪嗎，改鞠躬行嗎？”

穆康把咖啡先放到茶幾上，瀟灑地了外套，隨意往沙發上一靠，又重新端起咖啡，囂張道：“說吧，對不起我什麼了。”

“小小的新男朋友……”夏樹斟酌著開口，話說一半卻停了。

穆康看著他：“嗯？”

夏樹：“……我認識。”

穆康愣了：“……啊。”

夏樹又不說話了。

穆康不耐煩道：“你什麼病？”

夏樹猶豫了半天，終於說：“其實……就是我。”

穆康：“……”

夏樹乾地說：“對不住。”

這會兒到穆康不說話了。

夏樹幹站在原地，默默運氣，準備迎接狂風暴雨。

哪知穆康沉默了幾分鐘，只擺擺手：“沒事。”

想了一會兒，開口問：“不是，你對不起我什麼了？”

夏樹：“……”

“小小又不是我老婆，男/歡//好聚好散，有什麼誰對不起誰的。”穆康說，“夏導演，你的覺悟不夠高啊。”

夏樹震驚了，一時抓不準穆康的態度：這貨是在說反話嗎？

虧得自己還掙扎了好久，覺得挖兄弟牆角這事幹得不地道。

雖然是先挖松了牆角，再認識了的兄弟。

“好好對。”穆康喝了口咖啡，指指夏樹，“第二春。”

聽口氣是這事兒就揭過去了的意思。

夏樹：“……哦。”

去你媽的第二春，真是高估了這個人渣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