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做約翰斯的頭男從兇神惡煞的犯罪分子變了唯唯諾諾的代駕小弟，開著穆康租來的車把兩人送回了家。熱的主人出來迎接，溫擁抱約翰，看起來並不清楚自己丈夫和兒子在外面做的是賣命的營生。

約翰對母親說了幾句什麼，人點點頭，朝林衍和穆康招手，用口音濃重的英語說：“快進來！”

看起來賣命的營生也不好做，這個用木頭搭得很象的家當真是家徒四壁，比城中村裡的危樓還要寒磣，牆漆吊頂水晶燈大型家電統統沒有，水管抱著山路十八彎的神從屋外不知道哪兒接進來，浴室簡單分配到了一個支流做淋浴，居然還是天的。

這他媽要是下雨怎麼洗澡，穆康邊沖冷水邊想。

林衍先洗好了，換了服在看起來大概是客廳或者餐廳的空間裡和主人聊天。穆康過去的時候，主人已經不見了。

林衍獨自坐在餐桌前，一邊吃芒果一邊看照片。他角帶有一笑，姿一如既往，是穆康記憶裡指揮家的優雅從容；右手正在努力一塊芒果，手法笨拙，了好幾下都沒起來，林三歲似乎被固定在了裡，沒有長大。

時好像並沒有在林衍上留下多痕跡。穆康想：他還是和以前一樣。

他走過去坐到林衍邊，一眼就看到林衍白皙的手臂爬滿麻麻的傷口，猙獰斑駁，有些還在滲。

劫後餘生的喜悅慢慢淡了，穆康心頭那原本已經泄了的無名火又冒了上來。

他兇地說：“手上不理一下？”

林衍一愣，把照片放下了，問：“什麼？”

穆康指指林衍目驚心的手臂。

林衍瞥了眼手臂，不在意地說：“一點小傷，沒事。”

穆康瞪著他：“小傷？我他媽一輩子都沒過這種傷。”

林衍笑著搖搖頭，遞給他叉子，又把盤子朝他推了推：“吃芒果。”

穆康沒接，冷聲說：“理一下。”

“真的沒事，都是些皮劃傷。”林衍淡定地說，“總不能把手都包起來吧？這裡天氣悶熱，包起來容易化膿。”

穆康煩躁到有點坐立不安，只能又看了看林衍的傷口，好半天才說：“對不起。”

林衍莫名其妙：“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穆康悶聲說：“……讓你經這些。”

“和你有什麼關係。”林衍把叉子強行塞給穆康，“吃芒果，很甜。”

時間已經到了中午一點多，兩人吃完芒果，神出鬼沒的主人端上來兩盤米飯和水果混合，既沒也沒菜，吃起來發現居然連鹽也沒放。

林衍吃得津津有味，穆康吃得難以下嚥。

“這他媽是什麼玩意兒？”穆康頭一次吃米飯吃得一又甜又酸，“太難吃了。”

林衍小聲解釋說：“米飯已經是這裡最高級的食了。”

穆康忍著噁心拼命把裡的食咽下去，含糊地說：“太艱苦了。”

林衍：“我還見過有人吃樹葉。”

穆康：“……”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震驚地重複道：“樹葉？”

林衍點點頭，隨口道：“上次綁我的人，就在我面前直接吃樹葉。”

穆康飯的作停了，心裡忽然一突。

他轉頭瞪著林衍：“什麼？”

林衍：“……”

“上次？”他沉聲問，“綁你？誰綁你？”

“沒什麼。”林衍馬上說，手就要去拿桌上的照片，“你看，這就是安娜和……”

穆康眼疾手快把照片搶過來，冷冷道：“說清楚。”

林衍不出聲了，看都不看穆康，悶頭飯。

穆康一把奪走了林衍手上的勺子。

林衍抬頭看了穆康一眼，移開目，淡淡地說：“之前我說過，這裡大部分人都沒工作。”

穆康看著他，慢慢皺起眉。

林衍注視著穆康手上的照片：“很多家庭都是靠……搶劫為生。”

穆康：“你被抓過不止一次？”

林衍承認道：“三四次。”

穆康一下子站了起來，把照片猛地拍到桌上，主人在外面喊了一聲，林衍忙大聲對說：“我們沒事。”

穆康氣得渾發抖，來回走了幾圈，忍了又忍忍無可忍，咬牙切齒地說：“林衍，你是不是有病？”

林衍著急地說：“你別生氣。”

穆康：“我就說今天見著你的時候你怎麼還笑得出來，原來是經驗富啊。”

林衍：“我……”

穆康：“你什麼你，聖母病重癥患者嗎？這裡是有絕代佳人還是有遠古寶藏啊值得你不停地以犯險？”

林衍：“我每次都……”

“別他媽狡辯。”穆康憤怒地說，“你難道不知道危險？”

林衍沒說話。

穆康盯著他，眼裡仿佛有火，一字一句地說：“你知道，你他媽心知肚明這是玩兒命的事。”

林衍懇求地看著穆康：“對不起，你先坐下來，可以嗎？”

那目和七年前一樣，清澈，好像從未被生活的心不甘不願降服，妥帖地直穆康心尖。穆康像被紮了一針的氣球似的火氣忽然就散了，心裡湧起一陣無可奈何。

他重重歎了口氣，坐了回去。

林衍小心翼翼地問：“吃飯？”

穆康繃著臉把勺子還給他，兩人重新開始對著那兩盤一言難盡的食鬥。

林衍把照片遞給穆康：“這是安娜和特雷西。”

照片上是兩名大概七八歲的深皮孩兒，坐在家門口，手裡都拿著長笛，笑得非常開心。

穆康並不在乎誰是安娜和特雷西，他不喜歡這個地方，不喜歡這裡的人，更無法認同這個家的謀生方式，何況約翰斯還打過林衍、弄傷了林衍的手。

那可是拿指揮棒的手。

對穆康而言，這種行為罪大惡極，淩遲都不足以謝其罪。

可安娜和特雷西的笑容實在是……太燦爛了，燦爛到讓穆康不默默看了很久。

他在這個地方呆了三天，見到了很多人：船家、漁民、漁民的孩子、開民宿的家庭、犯罪分子，還有這個家的主人。無論男老，很多人都對他笑過，卻沒有人笑得像安娜和特雷西這樣格格不。

世界一不變毫無希，兩個孩好像是從天而降的兩束火，點燃了四周廣闊無垠的黑暗。

穆康的狼心狗肺好不容易開了竅，竟然理解了中年人哭著說的那一句“們像天使一樣”，也領悟到中年人眼中深深的惶恐從何而來。

都是因為林衍。

如果林衍再也不願過來，這樣純真明的笑容大概很快也會湮滅吧。

“基金會花了兩年才同市政府達協議，和NGO一起把樂送進了學校。”林衍平靜地說，“安娜和特雷西是長笛首席和副首席，倆很喜歡長笛，也很有天賦。”

“我們用兩年多的時間建立起這支樂隊，今年應該就可以出去演出了。”

“這或許是他們其中很多人走出去的唯一機會。”

“穆康，我是唯一的指揮，我一定要來。”

穆康把照片放回桌上，悶聲幾口把飯吃了。他放下勺子，點點頭說：“知道了，什麼時候過去？”

林衍驚訝地著穆康。

穆康泰然自若道：“去視察你的工作果。”

約翰斯家離學校不遠。兩人代約翰斯把車開到林衍住，慢慢步行去學校，快走到時已經下課了，幾個瘦小的影正在校門口焦急地左顧右盼。

一看到林衍，小朋友們一腦都沖了過來，邊跑邊“林先生”。林衍像個孩子王似的，一瞬間就被團團圍住，高大英俊帥氣瀟灑的穆康遭到了無的無視。

穆康跟著被孩子們簇擁的林衍，經過在林衍手機屏保上出現過的學校主樓，主樓旁邊有一棟比約翰斯家更象的、一看就是臨時搭起來的木頭房子，裡面已經坐了大大小小三四十個學生，正在熱火朝天地練習，譜架椅子看起來都正式，聲部也非常齊全。

林衍一進來，所有人都瞬間噤聲。他筆地站在樂團前，給小員們介紹穆康：“今天有新的老師來。”

穆康人渣味太重，小孩緣極差，頭一次被這麼多小朋友注視，居然覺得略尷尬，他強迫自己出一個溫和無害的笑容：“你們好。”

小朋友們七八舌地對穆康說“你好”，一個長頭髮的手持小號的小男孩問：“先生，你是幹什麼的？”

穆康：“……”

他一時語塞，心想：作曲的？好像說出來不是很合適。彈鋼琴的？好像管樂團不需要鋼琴。

林衍嚴肅地說：“穆先生是作曲家。”

又一陣此起彼伏的“哇”、“好酷”，長髮小號男孩又問：“先生，你是來給我們寫曲子的嗎？”

幾十雙真的眼睛期盼地看過來，把穆大才子生生上了梁山，他只好僵著臉說：“是。”

小員們呼啦啦一陣熱烈歡呼，十萬個為什麼長髮小號男孩大聲說：“已經寫好了嗎先生？現在可以排了嗎？”

穆康：“現在還不行，我要先聽聽你的表現。”

“林先生說我們很酷。”一名拿著長笛的小孩說，“很快就可以上臺表演了。”

孩面龐乾淨整潔，眼裡著不服輸的倔強驕傲，居然有點神似姑管家大小姐。

穆康知道。

做安娜，旁邊那位就是特雷西，倆有個名約翰斯的哥哥，父親和哥哥一起經營一個犯罪團夥，靠搶劫殺人為生，自己和林衍剛剛從他們手裡死裡逃生，緣分真是妙不可言。

穆康一陣歎，對“爬在飛機上和朋友的爸爸打架”的小蜘蛛俠生出了某種怪異的深有與同病相憐。

林衍：“之前的曲子大家練得怎麼樣了？”

一幫人齊聲說：“非常好！”

林衍點點頭：“好，那就開始吧，先來《超人組曲》。”

不是貝多芬，不是舒伯特，不是拉姆斯，也不是柴可夫斯基，而是John Williams寫的好萊塢電影音樂《超人組曲》。

穆康理所當然地想：好曲子。

小樂團立刻安靜下來，有條不紊準備好譜子，所有人都訓練有素地抬頭，認真看向林衍。

林衍手上沒有指揮棒，只是簡單抬起了手，朝向小號和圓號。長髮男孩把小號高高舉起，以非常專業的姿態盯著指揮。

銅管聲氣勢磅礴地寂靜空間，節奏和強弱跟隨林衍清晰的手勢，直到所有聲部加，樂團妙地為唯一一名聽眾展現出了電影畫面般的激人心和富多彩。

曲子改編了更適合小朋友演奏的版本，各聲部技要求都不高，但出來的效果依舊很震撼。

林衍連譜子都沒有，空手而來，卻仍然可以準確無誤地講出小節數。穆康看在眼裡，心道阿衍是真的很重視這個管樂團啊，我一定要給他們寫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