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霜寒》第29章
第28章 五隻小羊
“一個娃娃扮啞,啞早晚不說話。
冬日凜冽寒風起, 數著羊兒趕回家。
一隻走路不小心, 跌下懸崖摔斷;
一隻貪吃迷了路, 撐圓肚子不能;
一隻蠢笨傻乎乎, 不會吃草只編繩;
一隻到找母羊, 流河把命喪;
最後一隻年紀小,哇哇哭著要找糧。”
十八山莊的幾個小娃娃站在原地, 將這首謠齊齊念了一遍, 其中就有當晚那個小丫頭, 和其他人一樣怯生生的, 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許府管家呆站在一旁, 頭回被這稚音念得心底發麻:“難不是殺人的預告?”
“是。”雲倚風道,“娃娃早晚不說話, 拆出來便是一個‘許’字, 謠的前兩句已然應驗,得儘快把剩下三位掌櫃找回家,免得夜長夢多。”
管家臉發白, 裡連道:“早就已經去請了, 算算日子也該差不多,卻直到現在都沒回來,不會是……不不,我這就加派人手, 這就去。”他走得踉蹌,在臨出門時還絆了一下, 顯然驚不淺。
星城向來富足安穩,連小小的事都極,卻不想一鬧就是大案子,先有紅教,再有這離奇而又詭異的殺人預告——滿城孩皆在歡笑念著“娃娃扮啞”,先前不覺得有什麼,現在再一聽,卻分外像明晃晃打在朝廷臉上的耳。雲倚風派出風雨門弟子,協同府在城中細細盤查,倒是很快就問明瞭謠出,也是一個手上有胎記的年輕人,給了城外小娃娃們一把糖,教他們念會了這首殺人歌謠,和當初上山通知許老太爺的應當是同一個人。
“對方為何要這麼做?”王府下屬不解。
“挑釁。”季燕然道,“你沒看許家現在從上到下,皆已了驚弓之鳥,哪怕有兵裡三層外三層保護著,也全部躲在房中不敢出門,打雷都能抖三抖。”
雲倚風在旁提醒:“許家在城中頗有威,此事又牽扯到了邪教與恐怖謠,聽著足夠稀罕獵奇,百姓已經開始胡猜測了,朝廷若不能儘快給出一個待,將來只怕會鬧得越發滿城風雨、不可收拾。”
“走吧。”季燕然站起來,“我們去看看那位許老太爺。”
許家共有五名掌櫃,分別是許秋旺、許秋盛、許秋如、許秋意與許秋平,取“旺盛如意平安”之寓意。現在許秋旺已死,許秋盛經過針灸,雖保住了命,卻徹底弄壞了腸胃,整日裡只能奄奄一息躺著,吃喝拉撒皆不能自理,了半個混沌廢人。餘下三兄弟尚不知人在何,連生死都說不準,許老太爺也從先前那個紅滿面的富態貴人,變得迅速衰老起來,一雙渾濁的眼睛裡泛起枯黃,日只知道坐在佛堂裡,裡喃喃念著經。
木魚聲寂靜空啞。
山林中亦是寂靜空啞。
只有馬蹄聲顯得分外嘈雜。
“三掌櫃!”
“三掌櫃!”
呼喊聲此起彼伏在山中響起,這是許家派來尋許秋如的家丁,昨晚他們打聽到消息,說有人親眼看見許家的馬隊進了山,便急忙來追。翻過兩個山頭,卻聽到另一邊像是也有人正在著“三掌櫃”,頓時心裡一慌,抬手揚鞭趕過去,恰好與許秋如的同行帳房撞了個照面。
“你們來做什麼?”
“三掌櫃呢?”
兩人幾乎是同時出聲。
帳房一頭霧水答道:“三掌櫃?三掌櫃去裡解手了啊,到現在還沒回來,我正打算去尋。”
“快,各自去找!”家丁來不及解釋,“就在這附近,務必要把人帶回來!”
帳房稀裡糊塗,還沒等他搞清楚,面前的人已經“呼啦啦”散開,看大家一個個面張,像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便也來不及多問,一道跟著下了。
此時日頭正明晃晃地掛在天上,倒春寒之前的天氣,熱起來比起夏日也差不了許多。帳房連滾帶跳下矮坡,嗓子喊得要冒煙,靠在樹上氣吁吁歇了一會,剛想著要去哪裡尋點野果,額上突然就濺開一滴微冷的水滴。
“呸呸!”他以為是巢中鳥糞掉落,胡抹了一把就抬頭向上看去,金從枯枝隙間穿過來,刺得眼睛睜不開,而在那一片暈眩的芒裡,一雙腳正懸掛在空中,被風吹得左右搖晃。
“啪!”又是一滴濺開在地上,將赤褐的土壤浸得微微潤。
管家瞳孔,膝蓋發後退兩步,重重跌坐在地。
“救命啊!死人了!”
……
許秋如的被運送回了十八山莊。在從樹上被解下來時,他的脖頸已被那糙麻繩勒斷半,雙目外突表猙獰,舌頭吐出半尺長,妻妾兒只哆哆嗦嗦揭開白布看了一眼,就連驚帶嚇帶悲痛,當場暈倒一大片。
季燕然道:“還剩最後兩個。”
“府和風雨門都在找,也不知能否搶在對方前頭,將兩人平安帶回來。”雲倚風遞給他一杯熱茶,“許老太爺呢,怎麼樣了?”
“在見到許秋如的後,他就徹底病倒了,臥床不起。”季燕然道,“這把年紀,不住刺激也在理之中。”
“經此變故,就算許秋意與許秋平能被平安找回,許家也已毀了大半。”雲倚風坐在桌邊,“將教徒搞得家破人亡,自己卻不落一點好,我總覺得,這不是紅教的作風。”
“還有另一種可能。”季燕然拖了把椅子,反著坐在他對面,“倘若許秋旺上沒有那張鬼畫符,你我會如何?”
“你我?”雲倚風想了想:“王爺回王城,我回風雨門。”
季燕然糾正他:“是我送你回風雨門後,再回王城。”
雲倚風笑:“我懂王爺的意思。”
回風雨門也好,回王城也好,總歸都是要走的。許家雖富甲一方,但大樑從北至南,這樣的富戶豪紳何其多,就算家中接二連三鬧出謠命案,落在朝廷眼裡,也無非就是一樁比平時更詭異腥的兇殺案,頭疼棘手亦該是由張孤鶴來疼,遠不夠資格讓季燕然留下。可一旦有了那張紅教的符咒,質就完全不一樣了,邪教重現於世,就算蕭王殿下心裡再想走,都不能走。
“紅教曾興盛一時,上了年紀的人大多見過符咒,能隨手畫出個七八十張不稀罕。”季燕然道,“十八山莊裡沒有任何與紅有關的件,你先前亦分析過,許秋旺沒有參與邪教的機,所以我猜測,或許他生前當真不知紅教為何,死後才被兇手塞了張符,為的是讓你我也捲這件事。”
這回到雲倚風糾正他:“是王爺,不是王爺與我。”
我是無辜的,而且你這回雇風雨門辦事,銀子又沒付。
“老吳這不是不在嗎。”季燕然覺得很冤枉,“這樣,我全上下,雲門主看著什麼值錢,儘管拿去。”
“當真?”雲倚風將視線落在那枚扳指上。
“別。”季燕然相當警覺,挪著椅子後退半步,“兵符除外,頂多給你玩一會,玩膩了就得還我。”
下屬守在門外,聽得眼皮子直筋。
王爺可真行。
雲倚風攥著那枚兵符,過了陣子又問:“想把王爺牽扯進許家命案的人,該不會與雪山上的幕後主使是同一個吧?”
“我倒盼著是同一個。”季燕然道,“否則也沒道理人人都想對付我吧?不能這麼倒楣。”
“那倒難說。”雲倚風把兵符收進袖子,隨口道,“畢竟王爺這般賒帳,保不準什麼時候就得罪了人。”
季燕然:“……”
季燕然委婉提醒:“說好只玩一會的。”
“我知道。”雲倚風理直氣壯,“但我還沒玩膩。”
“一個扳指,有什麼膩不膩的。”季燕然連哄帶騙,“聽話。”
雲倚風抬手就是一掌,腳下也後錯兩步,從他眼前一閃即逝,看架勢又想帶著八十萬大軍跑路。
季燕然哭笑不得,一把握住對方手腕,將人重新拉回前:“這玩意黑不溜秋又不好看,還沉,下回我弄塊羊脂玉,給你雕個更白更細潤的,如何?”
雲倚風淡定道:“王爺上回欠我那鑲金鑲玉鑲翡翠的還沒兌現。”
“將來一起,將來一起。”季燕然把兵符拿回來,裡跑得沒邊沒際,“你還想要什麼,不如得空列個單子,蕭王府裡除了我娘,剩下的儘管搬。”
雲倚風沒憋住笑,隨手給他一拳:“外頭有人來了。”
“王爺,雲門主。”下屬站在門口,“許家的四掌櫃還沒有消息,但五掌櫃已經找到了。”
“人沒事吧?”季燕然問。
“沒事。”下屬答,“許秋平這幾天一直待在雲夢城外,和山民商量收購木材的事,那裡荒僻,所以直到府衙的人找上門,他才知道家中出了事,立刻就晝夜不停往回趕,這陣剛剛才進門。”
雲倚風整整服,道:“走吧,我們也去看看。”
許秋平的平安歸來,對於十八山莊來說,顯然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一來家中總算有了主心骨,二來只要將人好好保護起來,那恐怖謠也就不會再應驗,什麼“最後一隻年紀小,哇哇哭著要找糧”,聽著像是與吃食有關,二掌櫃是暴食無度,這個看起來似乎又是吃不飽,所以許老太爺強撐著病軀坐起來,下令家丁對許秋平的住嚴加防守,加上府的差役,裡外幾層固若金湯,每日他的飯菜,皆要由不同的丫鬟僕役先嘗過一,數量上更是嚴格控制,哪怕再沒胃口,都得吃夠三頓三碗飯。
許秋平走南闖北,見過的世面最多,經過的風浪也最多,原先還覺得這安排太大驚小怪了些,但在親眼見過二哥的慘狀後,後背卻登時就起了一層白汗,像那般癱地蜷在床上,天裡含糊不清喊著,哪裡還像個有尊嚴的活人。除夕夜團聚時,尚且是一大家子人熱鬧喜慶,轉眼兄弟五人就了三個,四哥至今杳無音訊,配合那“流河”的謠,只怕也是……兇多吉。
他惶惶道:“張大人,你可要幫幫我許家啊。”
“是,本自會全力緝拿兇手。”張孤鶴道,“不過在案件偵破之前,許五爺還是哪裡都別去了,就好好待在山莊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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