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飛經》第四章 靈道石魚

樂之揚被白綾纏了一下,幾乎斷氣送命,好在楊風來為人還算正直,勢未明,不愿濫殺無辜,要不然,他勁力用足,十個樂之揚也要了賬。

樂之揚死里逃生,心有余悸,又見冷玄傷,心中大為著急。他一邊盤算,一邊輕扯朱微的角,回頭看來,樂之揚沖比劃,做出逃跑的手勢。朱微一呆,指了指冷玄,樂之揚搖了搖頭,腦袋,指了指沖大師,說是有頭和尚幫忙,冷玄一定無事。

朱微將信將疑,還在猶豫,樂之揚早已不耐,上了桌子向外一跳,雙手抱住樓外的高蹺,哧溜一聲了下去。朱微無法可想,也只好縱跳出,袖子搭住高蹺,一纏一繞,飄然落地。此時閣樓下方早已聚了許多閑人,沖著樓上指點談論,忽見二人跳下,均是愕然注視,又見朱微俊秀不凡,更是盯著目不轉睛。

眾目睽睽之下,朱微面紅耳熱,不知如何是好,忽覺手掌一,被樂之揚一把扯住,發足狂奔。

兩人一口氣跑了二里多遠,樂之揚累得氣吁吁,回頭看時,朱微的雙頰白里紅,神態悠然自若,不由詫道:“你不累麼?”朱微抿笑道:“再跑十里也不累!”樂之揚有點兒悻悻,甩開說:“你會武功,了不起麼?”

朱微見他自卑,心中好笑,說道:“這有什麼,不過是些換氣吐納的法門,改日有閑,我教你好了……”說到這兒,忽又想起,今日一別,怕是再無見期,登時心中黯然,默默低下頭去。

樂之揚猜到的心思,心里也覺難過,可又不愿掃興,笑道:“這下子好了,如今冷老頭被人纏住,咱們正好玩兒個痛快。”

朱微擔心回宮太晚,惹來天大麻煩,可是深心里面,又實在不愿和樂之揚分開,正猶豫,樂之揚大大方方,又把的小手握住。十指連心,溫骨,朱微心跳面紅,一切猶豫遲疑全都拋之腦后,忽聽樂之揚在耳邊輕聲喚:“朱微!”

小公主一愣。有生以來,除了幾個至親,從無一人直呼的名字,但聽樂之揚語聲纏綿,不由心中子仿佛著了火一般。只聽樂之揚又說:“朱微,這名字不好,得改一改。”

“怎麼不好?”朱微啼笑皆非,心想這小子越說越不話,竟然想篡改大明公主的名字。

“朱微,別人一聽,還以為是豬尾呢。”樂之揚說到這兒,沖嘻嘻一笑。

朱微又驚又氣,舉起拳頭捶了他一下,說道:“好啊,你是不是經常在心里咒我‘豬尾’?”

“哪兒的話?”樂之揚笑著否認,“我剛才想到的。”

“鬼才信你。”朱微白了他一眼,“我的名字可是師父取的,出自《道德經》中的一句話,‘視之不見名曰微,聽之不聞名曰希’。”

“視之不見?”樂之揚盯著一臉古怪,忽地出手來面頰,口中笑道,“我看不見你,我看不見你……”

朱微一面躲閃,一面咯咯直笑:“你胡說,我師父是個大道士,這里的‘微’指的是一種道的境界,喂,你再胡鬧,我可不客氣啦。”

樂之揚收手笑道:“我可不知道什麼道不道的,我知道,現如今,你看得見,又得著,只要瞧著你,我的心里就很歡喜。”

朱微心中滾熱,挽住他的手臂,將頭靠在他的肩上,聲說道:“我也一樣。”

兩人相視一笑,手挽著手,沿著河邊并肩行走。不多久來到夫子廟前,可惜白天沒有雜耍花燈、諸般小吃,樂之揚只好口說手比,將何賣糖人、面人,何耍雜技賣藝,一一描述了一番。這一次又與宮中所說的不同,朱微臨其境,聽著樂之揚的話兒,夜市里的熱鬧有趣宛然就在眼前。可一想到此次回宮,再也見不著那樣的景象,就算將來見到了,這邊的人,怕也不是樂之揚了。

朱微越想越覺心酸,手指微微用力,將男子的手握得更。樂之揚有所知覺,回頭看去,眉眼微紅,眼眸間籠罩了一層迷離的霧氣。樂之揚的心上像是針扎了一下,勉強笑笑,手給抹去眼淚,笑道:“哭什麼,你回去好好練武,頂好可以飛檐走壁,一到夜里,溜出宮來,我們不又能見面了嗎?”

朱微一聽,大大心,不覺其險,只覺其難,嘆氣說道:“輕功練到出宮的地步,說也要三年五年,那時候還不知怎麼樣呢?也許你已了家,令夫人在焉,你還能陪我逛秦淮河嗎?”

樂之揚向來得過且過,只圖眼前快活,從沒有想過將來,聽了這話,接口便說:“我自由自在的,家干什麼?”又見朱微神凄婉,只想引開心,轉眼看去,眼前一亮,拉著小公主快走兩步,來到一個賣無錫泥人的攤子前面,說道:“這樣好了,做兩個泥人,一個像你,一個像我,如果思念起來,看一看泥人也是好的。”

朱微又難過,又好笑,看他一眼,心想:“泥人能與真人相比麼?”忽見樂之揚雙手,神十分尷尬,一轉念,明白了他的苦袖,出一大塊金錠,笑道:“嬤嬤,做泥人,多錢一個?”

做泥人的老太婆瞪著那塊金子,眼珠子也快掉了下來,樂之揚一把攔住朱微,說道:“我知道,五文錢一個,兩個十文,老板,呆什麼,還不快找錢?”

老太婆苦笑說:“小哥兒消遣我麼?這塊金子說也有五兩,值一百多兩銀子,把老婆子的家當賣了,也找不齊這個數兒。”打量二人,忽地微微一笑,“老婆子癡長年歲,閱人千萬,二位這樣靈秀俊的人,一萬個人里也見不著一個,難得今兒一見一雙,真是有的福氣,若我老眼不花,這位黃的該是一位姑娘吧!”

兩人吃了一驚,老太婆見這神,心知所料不差,笑道:“二位別見怪,若要為人塑像,必先觀其形,窺其神,得其神,方可惟妙惟肖。姑娘扮男裝,可是眉眼神氣仍是嫵,這兒家的神態,可是藏也藏不住的。”頓了頓,又說,“這是老婆子今日頭一樁生意,二位不吝顧,我也圖個吉利,一文錢不要,白送二位兩個泥人!”

樂之揚笑道:“老太婆早該如此,白說這麼多廢話。快,快,我們的時間著呢!”老嫗看他一眼,笑道:“小哥兒真是灑!”一邊說,一邊起泥人。手指靈巧,翻轉如飛,不一會兒,兩個泥胎形,并非二人原貌,朱微那個泥人,了一個兒形象。跟著彩筆描畫,不一會兒,一對泥人并肩而立,男俊,笑容可掬,只與攤前兩人十分神似。

朱微拿著泥人,又驚又喜,翻來覆去地細看,老嫗忙說:“泥未干,輕一點兒,別弄壞了!”朱微一笑,將那塊金子丟在攤上,說道:“嬤嬤,不用找了!”不待老人回答,拉著樂之揚快步跑開。樂之揚氣道:“那麼大一塊金子,不白白便宜了?”朱微笑道:“這兩個泥人,值一千兩金子。我宮里也有不泥人,可是一個也比不上這個。”樂之揚白一眼,說道:“我倒是忘了,你是大明的公主,這天下也是你家的,一塊金子算什麼?”

說到這兒,忽見朱微郁郁不樂,忙又說:“我說錯了,是了,你想不想瞧瞧靈道石魚?”朱微一聽這話,又把憂慮拋到一邊,笑道:“真有石魚麼?茶樓上我還在想,你這個撒謊,是不是又在騙人?說的頭頭是道,其實什麼也沒有的!”

樂之揚笑道:“石魚就在附近,我也沒見過,既然來了,瞧一眼也好!”說著走近梨園,但見門上了應天府的封條,門前冷清清沒有一個人影。樂之揚猜測必是那晚死人太多,驚府,封了園子。但這園子四面圍墻,不能做個蓋子蓋上,于是他領著朱微繞戲園后面的小巷,但看巷中無人,沿大樹翻園中。

園子里的板凳東倒西歪,戲臺坍塌如故,地上的斑斑跡已經凝結了黑,四面的草木郁郁蒼蒼,出一森氣息。朱微忍不住輕聲說道:“這是什麼地方?怎麼有些瘆人!”樂之揚道:“我進宮那一晚,張天意在此殺了不人!”朱微“哦”了一聲,恍然道:“這就是你說的那個戲園子?”

樂之揚點頭道:“正是!”他判別方位,向東南走了幾步,來到一墻角,向朱微討了寶劍,挖掘起來,挖了約三尺來深,仍是一無所得,樂之揚心里疑:“莫非趙世雄說謊,死到臨頭還尋我開心?”

正想著,“叮”的一聲,劍尖及某種鐵。樂之揚心頭一震,趕挖開泥土,但見一口箱子,外用油布重重包裹。朱微一邊瞧著,也覺心跳加快。樂之揚搬出箱子,拆開油布,但見兩尺見方一口小小鐵箱。箱子上有鎖,朱微正想鑰匙何在,樂之揚手起劍落,將鎖一劍劈斷,打開箱蓋,里面用明黃緞重重包裹,拆開緞子,一只灰白石魚。躍兩人眼簾。

但看石魚形狀,乃是一只鯉魚,長約一尺五寸,寬約八寸有余,鱗腮鰭尾俱全,一雙魚眼木呆呆的全無生氣。可怪的是,石魚的眼珠、鱗片之上均有細小楷字,字跡端方有力。樂之揚隨口念道:“沙陁力沙識,沙侯加臘濫……”朱微忍不住問道:“你在念什麼?”

樂之揚將石魚遞給,說道:“魚上面有字!”朱微接過看看,沉了一下,忽地笑道:“樂之揚,你念得不對!”樂之揚道:“怎麼不對,這些字我都認識!”朱微搖頭說:“不是字不對,是字的順序不對!應該是這麼念!”頓了頓,念道,“娑陁力、沙識、識、沙臘、沙侯加濫,俟力建,般贍、識……”

的聲音婉轉人,樂之揚忍不住打斷說:“怎麼聽著怪怪的,有點兒像是,像是……”朱微笑道:“像樂曲麼?”樂之揚一拍腦門,說道:“不錯,真是像樂曲!”

朱微點了點頭,說道:“不奇怪,這就是樂譜!”樂之揚一呆,失笑道:“你騙人,樂譜我見千見萬,還不認識嗎?依黃帝十二律,當是黃鐘,林鐘,太簇、南呂、姑洗、應鐘、蕤賓、大呂、夷則、夾鐘、無、仲呂(按,近于十二平均律)。若按五行之聲,當是宮、徵、商、羽、角、變宮、變徵(按,類似于今之簡譜,1、2、3、4、5、6、7)!這些殺殺鴨的,又是哪門子音律?”

“無怪你不認識!”朱微嘆了口氣,盯著石魚微微出神,“天底下認識這曲譜的人得可憐,我知道的人里面,也只有十七哥認得。這些字是樂譜不假,只不過,不是中土的罷了!”

樂之揚奇怪道:“不是中土的,又是哪一國的?”

朱微說道:“這樂譜茲漢譜,源自古茲的樂譜,自從茲國滅亡,本國的樂譜也失傳了,縱未失傳,也由先代樂師轉為了中華正音。更何況,這茲漢譜與古茲的樂譜又有所不同,古茲用的是茲語,這里將茲語的吐字發音按漢字直譯過來,所以看上去全是漢字。這石魚又不規整,上下橫直歪歪斜斜,如果不懂古茲譜,本不知道如何斷句,就如你初見時的一樣,一念就了套,就算眼睜睜看著,也不知道這是樂譜!”

樂之揚又驚奇,又佩服,問道:“你又怎麼認得呢?”

“也是湊巧!”朱微笑了笑,“十七哥與我都是樂癡,他是男兒,出宮廷比我方便,又是大國藩王,財富予取予求。他不但酷收藏古代的樂,更搜集古時的樂譜,但凡發現古譜,不惜重金求購,久而久之,積了滿滿兩大書架的古譜。他知道我也是同好,所以找到一本古譜,必要抄寫一份給我。這些古譜里面有契丹文、真文、西夏文、蒙古文,還有八思文,這些都難不倒我們。唯獨有一本譜書,古舊發黃,只剩半冊,我倆說什麼也辨認不出。十七哥問遍了識的樂師,也無一人認得,但瞧書中的圖頁,上面的琵琶式樣又分明出于古代的茲國,十七哥于是疑心這曲譜與茲人有關。盛唐之時,茲音樂雄視中土,更無一國可與抗頡,可是茲語早已失傳,這本樂譜通篇又是漢字。十七哥鉆研數年,一無所獲,直到前年,方才出現了轉機。”

樂之揚忙問:“找到識曲譜的人了嗎?”朱微搖頭說:“沒有,但皇天不負苦心人,十七哥找到了一本書。這本書原是蒙元宮廷里的,蒙元敗落以后,由元朝皇帝帶到了塞外。洪武二十一年,大將軍藍玉在捕魚兒海大破元軍,俘獲甚眾,除了金珠寶玉,還有一批圖書。回朝以后,大部分圖書他都給了朝廷,可是不知什麼緣故,他扣下了幾冊圖書,其中有一本怪書,從封皮到頁,盡是這種茲漢譜,因為無法看懂,藍玉以為藏了什麼了不起的。他本是赳赳武夫,也沒有用心鉆研,只是私自扣下,藏于府中庫。洪武二十六年,藍玉圖謀造反,人被誅滅,家也被抄了。可巧十七哥參與審理此案,于是得到了這本譜書。他如得珍寶,拿回府中鉆研,意外于書頁夾層里發現了一張紙片,上面寫明了茲漢譜的翻譯之法。這件事本是我二人心中的大懸案,十七哥一旦發現,連夜轉告與我。所以我一看到這些字,立刻就能認得!”

樂之揚忙問:“怎麼翻譯?”

“說來也簡單!”朱微頓了一頓,“若是不知翻譯之法,一百年也想不出來,知道了翻譯之法,我一說,你就懂了。”蹲下子,拿了一塊尖石,邊說邊寫:“娑陁力是林鐘宮聲,識是南呂商聲,沙識是應鐘角聲,沙侯加濫是黃鐘到太簇的變徵聲,沙臘是太簇徵聲,般贍是姑洗羽聲,俟力建是仲呂到林鐘的變宮聲,依次翻譯過來,自然了一首曲子!”

樂之揚呆呆地看著地上的文字,半晌說道:“無怪這麼多年,都沒人能破解這石魚的。只是破解了又怎樣?這石魚上寫的本就是樂譜,跟武功全無關系!張士誠的兒子白死了,趙世雄白死了,玄天觀的道士也白死了。”

“這樣豈不更好?”朱微拍手笑道,“武功是殺人之道,音樂是娛人之法,相比起來,音樂比武功好一百倍。這位靈道人前輩,想必也是一位樂道高人,可惜晚生了數百年,不能與他一會!”

“要會他還不容易?”一個聲音忽地傳來,于寂靜之中格外刺耳。兩人雙雙跳起,掉頭看去,只見張天意一臉詭笑,從一棵大樹后面轉了出來,盯著二人說道,“人死歸于幽冥,我送二位一程,到了幽冥地府,你們不就能見到靈道人了嗎?”

朱微只覺手腳冰涼,嗆啷出長劍,銳聲喝道:“樂之揚,你先逃!”樂之揚一皺眉,朗聲道:“逃什麼?”一手,將朱微的手握住,朱微看他一眼,只見他角含笑,全無懼,一時間,心中又甜,又焦急,恨不得化神仙,使個搬運法兒,將他遠遠送走才好。

張天意不甘心冷玄得到靈道石魚,又知道樂之揚撒謊,石魚必然不在紫城,冷玄遲早出宮來取,故而一面知會東島三尊趕來京城,一面守在紫城附近窺視。一見冷玄出宮,立刻飛鴿傳書,通報三尊,攛掇雙方大戰一場,自己卻守在一邊,打算漁翁得利。他見樂之揚二人跳出茶樓,本想一鼓擒拿,可是轉念一想,莫如將計就計,先讓他們拿到石魚,自己再行出手搶奪。

這麼一想,他遠遠跟著兩人,直到樂之揚挖出石魚。石魚上的文字,張天意早年也曾見過,但卻不知其意,聽見兩人議論,心生好奇,便在一邊凝聽。聽到朱微說出文字來歷,心中先是一熱,又聽不過是一支曲譜,心中又是一涼,這麼忽熱忽冷,終于按捺不住,跳出來奪魚殺人。

此時看見兩人模樣,張天意不由笑道:“原來還是一對同命鴛鴦,小小年紀,倒也有有義。也罷,看這義分上,我給你們一個痛快!”朱微想要反相譏,可又嗓子艱,忽地甩開樂之揚,手劍訣,俏生生擺了個架勢。

“奕星劍?”張天意面殺氣,“你也是席應真的徒弟?好得很,上一次跟燕王沒有比完,今個兒接著比!”說著拔出劍來。他的劍丟在了紫城,這口劍剛剛買的,雖不如劍好使,對付這對年男卻是綽綽有余。

朱微自從練,從沒遇上過真正高手,忽見張天意拔劍,不由渾發抖,說不出的張,心里默想“奕星劍”的要,抿盯著對手,仿佛癡了呆了。

張天意經百戰,一瞧朱微神氣,便知是個初出道的雛兒,暗自冷笑,正要出手,忽聽樂之揚道:“慢著!”轉眼一瞧,那小子不知何時手里了一塊石頭,對準靈道石魚,大聲說道:“張天意,你要活魚還是死魚?”

張天意心中一沉,冷笑道:“何為活魚?何為死魚?”樂之揚笑道:“活魚就是一條整魚,死魚就是一堆破石頭,你若手,我就把石魚砸碎,大伙兒拼個魚死網破!”

這麼一說,新仇舊恨涌上張天意心頭,他直眉瞪眼,厲聲道:“小畜生,你嚇唬誰?騙我宮的事,我還沒跟你算賬,今兒不一劍劍剮了你,我就不姓張!”樂之揚接口便道:“不姓張,姓樂也好,我正差一個灰孫子提夜壺呢!”

張天意大怒,樂之揚卻不知死活,繼續說道,“你做了我的灰孫子,名兒也得改改,天意兩個字不好,聽起來像個反賊,唉,旺財吧,又親切,又吉利,張天意,不,樂旺財,你說這樣好不好?”

他死到臨頭,還敢拿對手打趣兒,張天意怒極反笑,咬牙說道:“小畜生,你猜我第一劍割你哪兒?”樂之揚笑道:“當然是割你爺爺的舌頭。”張天意被他說破心思,一時反駁不得,咬著牙又是冷笑,只聽樂之揚又說:“怎麼樣?樂旺財,你還要不要石魚?若要石魚,就把劍收起來,乖乖放你爺爺走路!”

朱微正張,聽了這話,只覺奇怪:“爺爺是誰?”樂之揚笑道:“我是他爺爺,你自然是他。”朱微又又氣:“胡說,誰、誰是他!”樂之揚笑了笑,盯著張天意說道:“怎麼樣?兩條命換一條石魚,你也不算吃虧!”

張天意臉發青,心想朱元璋的兒還罷了,你小畜生的賤命,連一片魚鱗也不值,心里發狠,上卻說:“好啊,你把石魚拿過來,我放你們走路。”

“騙鬼麼?”樂之揚將石塊舉得更高,“我們出了戲園子,到了大街上再給你!”一邊說,心中卻想:到了大街上,沒準兒能到冷玄,張天意見了老太監,一定夾屁而逃。

張天意沉著臉想了想,忽地點頭說:“好,就這麼辦!”樂之揚不想這麼容易,一手拿起石魚,一手握石塊,笑著說:“好啊,我們從大門走,你可別跟來!”張天意笑笑,忽一揚手,大喝一聲:“看針!”

朱微心中一凜,下意識舉劍防守,不料張天意聲東擊西,一陣風搶上來,劍一閃,直奔樂之揚的咽。朱微顧不得自,反手一劍出,誰知張天意又是虛招,反手一劍,劃向樂之揚手腕,存心連手帶魚一并斬落。

朱微全副心神系在劍尖之上,來不及細想,劍鋒隨之下沉,只聽“叮叮叮”一串響,兩人疾風驟雨般了六劍。

張天意大意外,他接連虛晃兩招,原本勢在必得,誰知朱微后發先至,總能搶先一步挑開他的長劍。換了往日,張天意放手搶攻,只要數劍就能攻破朱微的劍幕,但他那日為冷玄所傷,傷并未痊愈,一快劍使過,作痛,只怕引發傷勢,只好縱跳開,盯著朱微一臉驚疑。

朱微站在那兒,手臂麻木無覺,腦子里一片空白,竟不知方才的六劍是如何接下來的。

樂之揚也出了一冷汗,怒道:“張天意,你不要石魚了嗎?”張天意“哼”了一聲,冷冷道:“方才不是說過嗎?石魚上的文字不過是樂譜,呸,樂譜,我要它干什麼?”

樂之揚本是急生智,想用石魚保命,全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層,一時間不覺呆住。張天意調勻呼吸,揮劍又上,朱微稍稍穩住心神,想到方才接連破解對方的狠招,足見師父所傳的劍法十分高明,這麼一想,多了幾分自信,再拆數招,奕星劍的妙之漸漸顯出來。

兩人兔起鶻落,劍盤旋,就如兩只飛蛇口吐閃電,劍尖一接便收,竟是來不及撞。張天意越斗越驚,暗想這小孩兒多大年紀,學了幾招太昊谷的劍,竟與自己互有攻守,自己這多年的劍,竟是白練了麼?

他心中一急,不顧傷,氣貫長劍,劍彎曲弧,絞住朱微的劍,沉喝一聲:“撒手!”朱微虎口劇痛,長劍應聲手。

張天意仗著力深厚,挑飛對手的長劍,他下手不容,手里劍一閃,又刺向朱微的心口。

樂之揚見狀心急,舉起石塊,力擲向張天意。張天意雖不懼怕,可也不愿他擲中,于是揮掌一掃,石塊登時飛出,朱微著地一滾,剛要站起,張天意又趕上前來,揮劍刺向的面門。

“著!”樂之揚急之下,又把手里的石魚也擲了出來。張天意本想揮掌掃開,見是石魚,變掌為抓,一手住。但見朱微翻站起,想要去拾不遠的長劍,當下冷笑一聲,連人帶劍化為一支弩箭,向后心怒過去。

眼看這一劍將朱微釘在地上,側颯然風響,似有暗襲來,張天意不由暗罵:“小子找死!”只當樂之揚丟來石頭,右手劍不停,左手隨意抓出,不料石塊手,綿綿,其中更有一纏綿勁順著掌心直沖全。張天意大意輕敵,登時渾一麻,歪歪斜斜地向左跳出,就連握劍的右手也了沖擊,一劍刺偏,著朱微的子釘在地上。

朱微只覺劍風掠,遍生寒,當即想也不想,使出師門法,手足并用,龍蛇翻騰,站起之時,手的長劍已然捉回手里。定眼去,張天意站在遠,盯著手心一塊黏土出神。正不解,忽聽呵呵笑聲,抬眼去,墻頭上站著一人,衫凋敝,頭發花白,雙手捧著一大團白黏土,笑瞇瞇地去。

“嬤嬤!”朱微口驚呼。原來這人正是泥人的老嫗,此時仿佛胎換骨,含立,神采照人,站在高高的墻頭,有如一只出群的孤

老嫗沖朱微笑了笑,目又落向張天意:“足下好毒的手段,連小孩子也不放過嗎?”張天意雙眉一揚,厲聲道:“你是誰,張某干什麼,要你多管閑事?”

老嫗手里弄黏土,口中笑道:“說得對,老婆子別的不做,就多管閑事!”忽一揚手,一溜白直奔張天意心口。

張天意吃過一次虧,知道黏土上勁古怪,于是不敢接,舉劍抖出,掃中飛來白泥。只聽嗡的一聲,他虎口一熱,長劍幾乎手,抬眼看去,老太婆已經下了圍墻,款步走來,那團黏糊糊的白泥在手里忽扁忽圓,就如面似的。

張天意大喝一聲,揮劍刺出。老嫗抬眉一笑,雙手向一合,黏土忽地變了形狀,化為了丈許長的一條,掄起一陣狂風,嗡的一聲在張天意的劍上。

這一招出人意料,張天意劍勢歪出,吃了一驚,慌忙隨劍走,誰知黏土黏住了劍,上面更有老太婆的一纏綿勁,急切之間,居然無法擺,正駭異,另一頭焦雷似的打了過來,張天意長劍制,又舍不得丟下,稍一遲疑,“啪”地落在了左頰上面。

這一勢大力沉,張天意差點兒昏了過去。他臨危不,手上勁向外一撞,撞開那一纏綿勁,等到對方勁收,忽又向急收,收放之際,奪回長劍,力向后躍出,只覺半個腦袋麻木無覺,口中腥咸一片,似有若干,張一吐,兩顆牙齒混著水滾了出來。

張天意心中駭異,暗想:若非神功護,這一勢必敲破腦袋。再看那個老嫗,臉上笑瞇瞇的,手里的又化為了一大團白泥,仍在手心里來回擺弄。張天意回想方才的形,再看老嫗容貌,心頭一,沖口而出:“你、你是西邊來的人?”

“西邊?”老嫗笑看著他,“哪個西邊?”

張天意怒道:“除了昆侖山,還有哪里?”老嫗看他一眼,點頭說:“算你有些見識,你的飛影神劍是云家的真傳,飛影四劍,鏡花、水月、夢蝶、空幻,你這麼大一把年紀,怎麼還在第一層境界里打轉?”

張天意面皮發燙。他是島王云虛的嫡傳弟子,可惜心狠毒,襟狹窄,故于劍道上的修為止于“鏡花劍”,之后再也難進一步。因此緣故,他才一心尋找靈道石魚,想要另辟蹊徑,破解這個困局。

老嫗一語,正中他的痛,張天意惱怒,道:“西方來的又怎樣?報上名來,張某劍下不殺無名之輩!”

老嫗笑道:“我姓秋!”說完住口。張天意兩眼發直,失聲道:“你、你是地母秋濤!”老嫗點頭道:“不想還有人記得我的名字!”

張天意心里七上八下。此人一部之主,自己若未傷,或許還可應付一二,如今傷未愈,斗下去實在兇險。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一咬牙,將石魚揣懷里,一抖長劍,朗朗笑道:“東島張天意請教地母高招!”

秋濤姓名,本他知難而退,誰知此人愚頑、撐到底,不由嘆道:“好說,好說!”

張天意擺個劍訣,凝而不發;秋濤只顧黏土,正眼也不瞧他。樂之揚與朱微一邊瞧著,心中均是突突跳。樂之揚扯了扯朱微的袖,示意趁機逃走,朱微卻搖了搖頭,握著長劍站立不。樂之揚一轉念頭,明白過來,秋濤為了二人出頭,若是這樣走了,未必太無義氣,不過朱微劍不俗,還可幫襯幫襯,自己呆在這兒,簡直就是天生的劍靶子。

他親眼見過張天意殺人,對于此人十分畏懼,況且故地重游,一想到死人甚多,一定不冤魂厲鬼。心念及此,背脊躥起一冷氣,掉頭四顧,空寂無人,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暗想這里的人都是討債鬼所殺,若有厲鬼作祟,也該找張天意的晦氣,頂好手之時,將他的劍尖帶偏,他白白挨打,卻無法還手。

正詛咒,忽聽張天意一聲輕嘯,長劍破空,刷刷刷連刺六劍。秋濤頭也不抬,花弱柳,款款避開劍鋒,腰肢之,腳步之飄忽,兒不像是一個五旬老嫗。手里的泥土無聲變化,又了靈蛇也似的一條,擊其首則尾至,擊其尾則首應,翻轉擊,往往出其不意。有時首舒緩,蓄勢不發,尾卻如驚雷掣電,快得看不清影子;有時尾懶懶散散,好似疲倦思歸的蛇兒,首卻是昂昂如電。張天意十分忌憚黏土上的黏勁,長劍一擊便走,不敢與那

老嫗步步,真氣注黏土,那團白泥變化更繁,一忽兒化為雪白的花槍,一忽兒又變凝霜的劍,張天意見使出劍法,心中暗自冷笑,尋思這老嫗班門弄斧,與自己斗劍,還不是自取其辱。正要凝神拆解,冷不防劍變長,化為一只流星飛錘,香瓜大一團黏土破空飛出,后面拖著長長的土鏈。可怪的是,土鏈韌不斷,仿佛其中藏了一條繩索。

變化十分突兀,張天意措手不及,土錘圈轉回來,撞上他的背心。張天意但覺劇痛穿,一口涌到頭,他強行忍住,揮劍切向土繩,誰知黏土得極快,劍鋒所過,只割下掌大小一片,抬眼看去,黏土回老嫗手里,忽又化為虎尾,快中帶慢,向他劈頭來。

張天意盡力一躍,讓開頭部,肩頭卻沒避開,著實挨了一,這一下痛徹骨髓,張天意再也忍耐不住,一口箭奪口而出。秋濤見他吐,微微一呆,道:“哎喲,你有傷麼?”

張天意心知逗留下去,今日非死不可,急間一抖手,夜雨神針到了指尖。紫城一戰,他的金針所剩無幾,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決不輕易發出。要不然,朱微、樂之揚早已遭了毒手,這時他命攸關,右手長劍虛晃,秋濤揮要擋,張天意左手忽揚,金針化為一蓬雨,向著對手激而出。

朱微一邊看見,心子提到嗓子眼上。說時遲,那時快,秋濤手里黏土一轉,撲地展開,化為一面薄餅似的泥盾,金針嗤嗤嗤泥中,均為黏土裹住。

張天意也不承一擊得手,所以針一發出,子急往后退,一眨眼近朱微。朱微只顧留意秋濤的安危,兒忘了防范自,張天意近,才驚覺,眼看劍撲面,下意識向后跳開,雙腳還未落地,便聽樂之揚發出一聲慘

朱微應聲一,面無,定眼去,樂之揚吐舌瞪眼,被張天意掐住脖子,拎了起來。

原來張天意劍刺朱微,也是虛招,前后兩下虛招,全是為了抓住樂之揚。只因對手三個,樂之揚最容易對付,所以他先秋濤張盾自守,而后劍刺朱微,將退,一退,樂之揚登時孤立,張天意輕輕一抓,就將他拿下。

秋濤收起泥盾,依舊化為勁所至,金針紛紛首,一鋒芒外向,化為了一條狼牙棒。盡管利在手,秋濤卻很遲疑,盯著張天意目,朱微更是面如死灰,子微微搖晃,似乎就會倒下。

“地母神通,張某佩服!”張天意咳嗽兩聲,口角又滲出水,“但據我所知,貴部以慈悲為懷,決不濫殺無辜,地母娘娘貴為一部之主,想也不會例外!”

秋濤皺眉不語,張天意邊說邊退,漸漸靠近墻角。朱微再也按捺不住,縱而上,舉劍就刺。張天意笑了笑,抓住樂之揚的后心左右晃,無論朱微如何出劍,劍尖始終指著年。朱微一刺便收,心頭不勝焦急,眼圈兒漸漸紅了,可又不愿放棄,咬著牙關拼命出劍,總想找到破綻,刺中后面的張天意。

張天意手上晃,雙眼一眨不眨,始終盯著秋濤。但見老嫗若有所思,手里黏土下垂,漸漸垂到地上。張天意心頭一,突然錯步后退,縱一躍,長劍刺中墻壁,子陡然躍起。剎那間,原本站立之,泥土向上拱起,如有龍蛇起伏,一直蔓延到墻角,一道裂無中生有,順著墻壁沖上墻頭。這時間,張天意高高躍起,只一晃,越過墻頭,落后面的小巷。

秋濤的“周流土勁”能隨泥土傳送,本意出奇制勝,從下面困住對方,不料張天意十分溜,不待勁力涌到,即刻越墻逃走。秋濤以“坤元”遠攻,無法隨而上,心中大為懊惱。

朱微一跺腳,跳上墻頭,只見小巷深長,張天意不知去向。慌忙沖出巷子,跑到夫子廟前,掉頭四顧,只見紅男綠、襟袖招搖,可是,卻再也看不見樂之揚了。

朱微鼻間發酸,淚水模糊一片,在人群里狂沖突,瘋了似的大“樂之揚”的名字。男裝,聲音卻是十足,路人聽見,無不側目。

朱微跑到秦淮河邊,已是淚流滿面,河水潺潺遠去,倒映出許多亭臺樓閣的影子,河面上的畫舫漸多,不時響起笛聲琴韻。聽見笛聲,朱微渾,極力向畫舫里去,明知道吹笛的不是樂之揚,心底里卻總盼著發生奇跡。沖著畫舫高喊,聲凄厲悲慘,惹得舫間的失足恩客紛紛探出頭來。

朱微絕頂,,癱倒在秦淮河邊。一想到樂之揚兇多吉就自愧自恨,恨不得一死了之。雙手捂臉,不住放聲大哭,正哭著,肩頭人拍了一下,一跳而起,聲:“樂之揚……”回頭看去,冷玄半,木然站在后。

“冷公公!”朱微心里涌起一,扯住他道,“你快去救樂之揚,他、他被張天意抓走了……”話沒說完,手腕一,冷玄扣住的脈門,沉聲道:“快回宮,來不及了!”

朱微又驚又氣,銳聲道:“冷公公,我不回去,樂之揚他……”一寒氣從冷玄掌心涌出,朱微半麻,不由自主地隨著他向前。回頭看去,秦淮河一片模糊,天與地凄凄慘慘。跟著,眼前一黑,驀地昏了過去。

張天意奔了一程,忽覺有人跟隨,回頭去,秋濤的影若若現。張天意心念一,故意上上下下,專挑高墻大廈奔走。他的“龍遁”以騰挪見長,又有飛虎爪助力,秋濤的武功高出一籌,輕功卻是相形見絀,況且了飛爪,不到一盞茶的工夫,遠遠落在了后面。

樂之揚制,口不能言,手不能,眼看兩側房舍遠去,青山綠水接連涌現,道路更加荒僻無人。樂之揚辨認四周,猛可發現,張天意出了京城,直奔郊外的蔣山(按,今紫金山)。

到了蔣山,走了一段山路,見一座小廟。張天意回頭看去,確信無人跟來,這才進了廟門,將樂之揚重重一扔。樂之揚后腦著地,痛得出聲來。

了一聲,才發覺道解開。他爬起來,發現廟宇早已廢棄,塑像散落一地,也不知曾是何方神圣。屋檐前一口大缸,缸沿殘破,積了半缸雨水。

張天意也不瞧他,盤膝坐下,閉目調息。樂之揚屏住呼吸,輕手輕腳,正要溜出大門,不想膝彎里一痛,左忽地失去知覺。他跪倒在地,回頭看去,只見指甲大小一塊干土,擊中了他膝后的要

張天意坐在那兒,臉蠟黃青,衫慘白如紙,兩眼似閉非閉,面上似笑非笑,那一子詭譎勁兒,直追城隍廟里的無常老鬼。樂之揚不敢妄,半蹲半跪,大汗淋漓,這跪地等死的,真比任何刑罰還要難

這麼一坐一跪,相持了一炷香的工夫,樂之揚見他不,膽子又大了起來,雙手著地,正想爬出,忽聽后笑道:“小畜生,你若能爬出大門,我就饒你一命,如何?”

樂之揚回頭看去,張天意張開兩眼,沖他齜牙冷笑。樂之揚無可奈何,只好坐回地上。

張天意看了看屋頂,忽地說道:“小畜生,我這一傷勢,全是拜你所賜,你可知罪嗎?”

樂之揚定一定神,勉強笑道:“張先生福大命大,小小一點兒傷算什麼?”張天意掃他一眼,冷笑道:“怎麼,你怕了?”樂之揚笑道:“怕也說不上,張先生是東島的大高手,我是秦淮河的小混混。你殺了我,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反倒是臟了你的貴手,辱沒了你的份。如果不殺我呢,我一定到給你宣揚,說你心廣大、慈悲為懷!”

張天意見他死到臨頭,還敢胡扯歪論,不由笑道:“小畜生,你可打錯算盤了,慈悲為懷四字,跟張某人從來無緣!”樂之揚把心一橫,大聲說道:“既然這樣,要殺便殺,又何必多話?”

張天意冷哼一聲,暗想這小子三番五次地欺騙自己,若不將他一寸寸剮了,實在難消心頭之恨。不過盡其用、人盡其才,先哄一哄他,辦完了那件事,再來尋他的晦氣。想到這兒,他笑道:“小畜生,我有一件事,你辦得好,我饒你不死,連你的神針一并取出。辦得不好,哼,你自己明白!”

樂之揚本當必死,忽見一線生機,便笑道:“什麼事?說來聽聽。”

張天意沉一下,取出靈道石魚。他和石魚曠別多年,此時捧在手里,不由心懷激,連連咳嗽,熱咕嘟嘟涌了上來。他不愿示弱于人,強自咽下水,聲說道,“這魚鱗上寫的真是樂譜嗎?”樂之揚道:“似乎是的!”張天意怒道:“什麼似乎?”

茲漢譜我也沒見過。”樂之揚邊想邊說,“非得把石魚上的文字譯中華正音,吹奏一遍,才能確定。”

張天意盯著樂之揚,心中不勝狐疑:“這小子詭譎多詐,明說是翻譯樂譜,難保不是拖延時間?秋濤被我擺,一定臉上無,這當兒必然到搜尋。方才比斗腳力,我已盡力而為,而今重傷無力,如果和遇上,不但命不保,石魚也會落在手里……”他想來想去,心中十分矛盾。樂之揚見他臉變幻,也是心驚跳,唯恐他念頭一轉,改變了主意。

張天意想了一會兒,忽道:“好,小畜生,你來翻譯樂譜,限你一刻鐘譯完,超過一分鐘剁一指頭,剁完雙手,再是雙腳,手腳剁完,再取你的腦袋!”樂之揚臉發白,強笑道:“你怎麼計算時辰?”

張天意“哼”了一聲,取出一只小小的水晶沙,說道:“沙子流盡是半刻鐘!”樂之揚忍不住嚷,“沙子流快了呢?”張天意冷冷道:“算你倒霉!”樂之揚嘟囔道:“這不公平……”張天意怒哼一聲,一手丟出石魚,一手轉過沙,金的沙粒如飛下落。

樂之揚嚇了一跳,慌忙抓起石魚,極力辨認上面的文字。他記過人,曲調過耳能吹,樂譜過目不忘,茲漢譜盡管別扭,朱微說了一遍,他已銘記在心。茲七調對應中華宮商七調,翻譯并不困難,難的是石魚不似紙張,上下左右一目了然,魚上滿是文字,從何開始,倒是一個大大的難題。

看了一會兒,樂之揚的目落在兩只魚眼上面,心想,石魚有頭有尾,靈道人刻寫樂譜,也必然是先頭后尾,魚頭上除了魚眼,別并無文字,那麼這樂譜的第一個字符,應該是從魚眼開始。只不過,魚有兩只眼睛,是從左眼開始,還是從右眼開始,左眼刻了一個“沙”字,應是“沙識”的首字,右眼刻著一個“”字,應是“識”的首字。二者之中,必選其一。

樂之揚額上見汗,抬頭看去,短短工夫,沙子流逝了四分之一,可是他還沒有翻譯出一個字。那沙粒去勢如箭,箭箭在他的心上。樂之揚定了定神,忽又有了主意:暫且不管左眼右眼,先將左面的樂譜譯出,再譯右面的樂譜,而后拼接起來,看哪個更為流暢優

歲即取下空碧,在地上譯出中華正音。石魚上鱗甲,文字甚多,可是一通百通,樂之揚譯出左眼樂譜,沙才過一半,譯出右眼樂譜,沙子尚未流盡。樂之揚松了一口氣,心中默審曲調,但覺無論是“沙識”為首,還是“識”為先,這首曲調都不太對頭,若以“沙識”為首,不過節奏古怪,但以“識”為先,銜接之本不通。若以譜曲者的水準而論,前者不過品味奇怪,后者本是譜一氣,完全不合音樂的樂理。

正猶豫,張天意忽道:“時間到了!”樂之揚應聲跳起,道:“我譯出來了!”張天意瞇眼瞧他,冷冷說道:“好哇,吹來聽聽!”

樂之揚的心子突突跳,掃了一眼地上的譜子,長吸一口氣,先以“沙識”為首,吹起那一支曲子。

曲子十分難吹,好幾的調子忽松忽,重復萬端,樂之揚一口氣無法吹盡,連換了幾次氣,方才斷斷續續地吹完。更有的地方十分別扭,一不留神,宮調吹了變宮,徵調吹了變徵。樂之揚吹出這樣的曲子,真是又又慚,恨不得找個地鉆進去。

他一邊吹,一邊看張天意的臉。那人端然靜坐,臉沉難看。等到樂之揚吹完,張天意沉默半晌,忽地問道:“完了麼?”樂之揚道:“完了!”

“放屁!”張天意齜牙冷笑,“這是什麼破曲子?又難聽,又沒用,要麼你翻譯錯了,要麼又在撒謊騙人。哼,乖乖把手過來,我先剁你的手指!”

樂之揚苦著臉道:“剁了手指,就吹不了笛了。”張天意見他還敢討價還價,心里怒氣更盛:“那又怎樣?我三聲,你不過來,我自己來取!”

樂之揚心生絕,暗暗問候了一遍靈道人的列祖列宗,里說道:“張先生別急,這曲子有兩種吹法,方才是第一種,下面是第二種……”

張天意怒道:“放屁,過來刑……”樂之揚嘆道:“張先生,一支曲子又花不了多工夫,唉,這支曲子再沒用,你砍我腦袋好了!”

張天意見他自信滿滿,心里暗暗生疑:這小子不見棺材不掉淚,莫非剛才故意藏私?如他所說,砍掉十指,再也無法吹笛,故而不妨聽一聽,看他還耍什麼把戲。想到這兒,冷冷說道:“也罷,這一次再不行,我要你的命!”

樂之揚掌心冒汗,心中全無自信,下一支曲子比前一支更壞,不過吹上一遍,總能拖延一會兒時間,但愿上天庇佑,小公主和老太婆及時趕來。

他咬了咬牙,橫起笛子,本想胡吹上一曲,但想如果按譜吹來,萬不得已,還可讓張天意逐字對照,以示沒有作假,如果吹一氣,那時可就百口莫辯了。

無奈之下,只好按譜吹奏。前后兩支曲子大部相同,只是后半支曲子放到了前面,順序一變,調子銜接均起變化,高調變了低調,低調一升為高調,似有某種力量將笛聲死死困住,人無法隨心所。樂之揚笛技不凡,可也吹得面紅耳赤,把吃的力氣也使了出來。

張天意聽得連連皺眉,一團怒氣在中激,暗暗握劍柄,只等樂之揚吹完,就給他來個一劍穿心。

曲子吹到一半,張天意忽覺心中煩惡,渾了笛聲的牽引,縱橫竄,不駕馭。他吃了一驚,慌忙運功氣,正要喝令罷吹,廟中忽地響起了嗡嗡之聲。張天意掉頭四顧,不見有人,凝神細聽,卻發現那聲音來自石魚。

張天意心生狂喜:不出所料,石魚中果然暗藏玄機,開啟玄機的鑰匙正是石魚上的樂譜。意想至此,他放棄了打斷樂之揚的念頭。可那笛聲水一般灌耳朵,直氣翻騰,之前所傷均被一一勾起,五臟六腑灼熱劇痛,如在油鍋里煎熬。

覺不勝古怪,張天意左右為難,一方面害怕打斷笛聲,破解不了石魚之謎,但若任由笛聲吹響,又勢必讓他氣、傷上加傷。可是,靈道人的武功太大,張天意苦練多年,武功放在東島,不過一二流之間,想要再進一步,竟是難如登天,若能得到靈道武學,沒準兒可以突破桎梏,達到一個全新境界。

嗡鳴聲越來越急,石魚應和笛聲,一會兒原地打轉,一會兒搖頭擺尾。張天意來不及歡喜,但覺笛聲越吹越高,仿佛一把刀子,在“手心經”反復剜。張天意眼冒金星、頭發甜,知耽擱下去必定不可收拾,正想發令喝止,可一張,忽地發現出不了聲,想要手,卻連一手指也抬不起來。

曲子吹到了尾聲,石魚的變化樂之揚全都看在眼里,心中詫異之余,又覺無比焦急。他口中吹著曲子,目不時掃向廟門,廟外綠樹蔭、天正好,可是空沒有一個人影。

樂之揚心里明白,石魚之謎一破,自己再無用。想到這兒,轉眼瞥去,只見張天意兩眼閉合,臉上出一黑氣,一水沿著口角滲出,順著下頜流襟。

到了這個地步,樂之揚別無他法,吹了兩個花腔,草草結束曲子。笛聲一停,石魚也停止了,廟里死寂無聲,靜得人心悸。

過了一會兒,張天意也不出聲,樂之揚心下奇怪,忍不住道:“張先生!”聲響徹廟堂,可是無人回應,張天意端坐不,臉由黑變白,出一可怕的死灰。

樂之揚的心子突突跳,長吸一口氣,一步步挪向廟門,一邊后退,一邊盯著前方的大敵。可是直到退出廟門,張天意也是默不作聲。

樂之揚心中狂喜,一出廟門,轉就跑,跑了一里多路,方才停了下來,回頭看去,張天意并未追來。回想剛才的形,他的心里不勝疑:張天意心狠手辣,萬無一聲不吭、放他離開的道理,回想他的神,似乎發生了什麼變故,以至于無暇理會樂之揚的去留。

樂之揚呆站了一會兒,終于抗不過心中的好奇,躡手躡腳地返回小廟。到了廟門,探頭一看,廟里一切如故,廟前的大樹上傳來烏聲,嘶啞沉,人膽戰心驚。

“張先生!”樂之揚了一聲,張天意依然不應。年膽氣大壯,門中,用腳尖踢了踢石魚。張天意還是不理,樂之揚忽有所悟,出玉笛,點中他的肩頭,張天意晃了一晃,忽地歪倒在地。

樂之揚不由倒退兩步,心中一陣糊涂。他去,張天意冰冷,氣息全無——這個煞星,居然無聲無息地死了。

樂之揚又吃驚,又迷,將尸首翻看一陣,并未發現致命的傷口。他想了想,轉眼看去,靈道石魚擱在地上,木呆呆全無生氣。想起之前的異象,樂之揚橫起空碧,吹起石魚上的曲子。不一會兒,石魚又鳴起來,直到笛聲停下,方才回復平靜。

樂之揚拿起石魚,百思不解,但他年心著屋檐下的大缸,忽然異想天開:“常言說如魚得水,若是放在水里,吹起笛子,石魚會不會也如真魚一樣游起來?”想著一陣激,走出廟外,將石魚放缸里。

石魚水便沉,躺在水底一。樂之揚吹起笛子,石魚應聲起來,在水里搖頭擺尾,就如活了一般。曲子吹到一半,樂之揚驚奇地發現,石魚的鱗甲一片片剝落,下面的石層也生出裂紋。他呆了呆,恍惚明白,自己無意之中,找到了開啟石魚的法門,登時心跳加快,吹完一遍,又吹一遍。石魚反復振,外殼層層剝離,不多一會兒,石質去盡,出銀亮本。樂之揚來不及細看,便聽嘁哩喀喳一陣急響,銀魚四分五裂,彈出一個長長的匣子。

這機關巧絕倫,樂之揚瞧得發呆,想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石魚分為兩層,第一層為石質外殼,第二層是鋼機關。外殼不是普通的巖石,而是人為煉制的膏結之,若不水,堅如石,水之后,慢慢變得松,這時笛聲奏響,引發鋼機關,機關自行彈開,把木匣吐了出來。

這些變化,樂之揚均能參,可是笛聲如何引機關,卻是一個大大的謎團。他想了想,拿起匣子細看,匣子的質地為石蠟,七寸長、一寸寬,匣口封閉,以防滲水。

打開匣子,里面躺了一卷帛書,絹帛輕,文字細,開篇就見十個大字:“囊括天地之寶,希夷微妙之道!”正是趙世雄所說,靈道人坐化時的偈。

其后是篇名,一蠅頭小楷,寫著《妙樂靈飛經》,下方正文寫道:

“銅山西崩,鐘東應,武帝以為靈;二瑟分置,鼓宮宮,莊周視為神異……”

樂之揚出音樂世家,這兩個典故均聽義父樂韶說過。前一個說的是,漢武帝時,未央宮前殿的銅鐘無故自鳴,漢武帝問東方朔,東方朔認為,鐘為銅所鑄,銅從山中來,所以銅為山之子,山為銅之母,母子相互應,遠方必有山崩。果然三日以后傳來消息,南郡發生了山崩,垮塌二十余里,聲聞數以百里。第二個典故出自《莊子·徐無鬼》,說的是兩張瑟分開放置,撥弄其中一張瑟的宮弦,另一張瑟的宮弦也會隨之,撥弄一張瑟上的角弦,另一張瑟上的角弦也會。為了印證這個道理,北宋《夢溪筆談》的作者沈括還做過實驗,將一個紙人放在一張琴的宮弦上,撥弄另外一張琴的宮弦,紙人應聲躍起,屢試不爽。

樂韶說到這兩個典故,告訴樂之揚,這種現象做“應聲”(按,即現在的共振)。但凡銅鐘,必有所屬音域,好比編鐘,按照大小輕重,分屬不同的音階。山巒垮塌發出巨響,這響聲恰與銅鐘的音域重合,所以山崩遠在南郡,卻振的銅鐘。琴瑟上音域相同的弦互相呼應,也是同樣的道理。這道理并不限于銅鐘和琴瑟,任何樂,只要音域相合,或多或都會出現“應聲”。只不過,這“應聲”為樂門之理,靈道人在此提及,又是什麼意思?

樂之揚一頭霧水,接著讀了下去:“……石魚為魚,得水澤而存活,石魚竽也,得管吹而應聲……”

靈道人造出石魚,并非隨心所,而是一語雙關,暗喻了兩層深意:一是魚蝦之魚,二是諧音之竽。竽是一種管狀樂,石魚之所設的機關,應是一種形似竽管的樂,按照石魚上的曲調,用竽、簫、笛子等管樂吹奏,就會引發石魚的“應聲”,從而機關,吐出木匣。也虧得是樂之揚,換了朱微,用古琴彈奏,不能產生應聲,也無法發這一個機關。

再看帛書,后面寫道:“此魚機括繁復,費我十年之功,破解機關,大約有三難,一為茲漢譜,不識者不可開,二為管樂之吹,魚機關非管樂不可開啟,三為沉魚水,魚外之石為我煉丹所得,堅若鋼,無水不解。若以蠻力破魚,機關,丹火噴出,焚燒蠟盒,毀壞經卷。但若能經歷三關,獲此經文者,當為貧道千古知音,現以《妙樂靈飛經》四章 相贈,君行善積福,切勿恃強凌弱。”

后面還有一行小注:“茲漢譜名為《傷心引》,此曲有三忌,五臟傷者忌,懷六甲者忌,老弱癔病者忌,以上三者聽之,小則振五臟,大則致人死亡。”

樂之揚看了張天意一眼,真有些哭笑不得。鬧了半天,這一代高手,竟是被《傷心引》活活吹死的。這死法實在窩囊,但他殺人太多,又似該有此報,要不然,為何了沉重傷,偏偏又遇上了這一支催命的曲子?

樂之揚一路看下,帛書上果有四章 文字,依次是《靈曲》、《靈舞》、《靈》、《靈飛》。

《靈曲》一章 ,滿目宮商角羽、黃鐘大呂,看上去竟是一篇樂譜,按經文解釋,每一支曲子對應人一條經脈,人有十四經脈與奇經八脈,是以共有二十二支曲子,合名為《周天靈飛曲》,每一支曲子后面,附有吹噓吐納之法。靈道人注明,修煉之初,必須用這些呼吸法吹笛、簫、竽、笙之類的管樂。

樂之揚不會武功,可一說到音樂,他卻是大大的行家,一見樂譜,就覺心,于是想也不想,認著曲譜,吹起第一支《潤肺之曲》。

曲子不長,但如《傷心引》一樣,十分別扭拗口,吹到某個地方,一口氣往往堵在間,難以沖口而出。他心下奇怪,細看經文中的附注,發現每到無法吹奏的地方,靈道人均是標注了一種呼吸的法子,有時需要深吸長吐,有時卻要提收腹,用到丹田之氣。

樂之揚調勻呼吸,凝神再吹,這一次用上了靈道人的吐納,果然履險如夷,許多難關都輕松度過。吹奏之時,口到左手指尖麻、熱乎乎,一暖流在經脈里來回流轉。一曲吹罷,半個子如沐春風,說不出的舒服愜意。

這種覺前所未有,以前吹奏笛子,不過悅耳心,萬萬沒有這樣一熱氣繞游走。樂之揚心生好奇,細看靈道人的注解,才知道這暖氣做真氣,每一支曲子對應一條人經脈,剛才這支《潤肺之曲》,練的就是“手肺經”中的真氣。

對于功脈理,樂之揚一竅不通,但覺音樂聽,又吹下一支《明洗腸之曲》,只吹到一半,那一暖流又轉到口鼻之間,一直流向右手指尖,上下來回,有如水銀流淌。

樂之揚好奇心起,連吹《明清胃之曲》、《太安脾之曲》、《太腸之曲》、《洗心之曲》、《足腎之曲》、《太轉腹之曲》、《三焦之曲》、《厥通心之曲》、《厥滌肝之曲》、《壯膽之曲》,一直吹到《任脈引》、《督脈》,十四經脈吹盡,又吹奇經八調,二十二曲吹罷,渾上下像是在溫泉水里浸過,熱氣流轉,經脈暢快,儼然胎換骨,滋味妙不可言。

再看《靈舞》一章 ,上有許多細小人像,均是道士裝束,一個個手舞足蹈,似乎十分歡樂。樂之揚對跳舞沒什麼興趣,一眼掃過,又看《靈》一章 ,說的是過真氣知外的心法,言辭古奧,道理深。樂之揚瞧了一遍,只覺一頭霧水,接下來再看《靈飛》,更是艱深晦,所論之理,近于道家談玄、佛門論道,別說樂之揚小小年紀,就是高僧羽士,乍一看也未必明白。

正迷間,忽聽呱噪聲急,抬眼看去,樹梢上站滿了烏,沖著廟里尖聲怪。樂之揚這才想起,廟里還有一,于是走向張天意,在尸索了一陣,找到了一只錢袋,里面盛放若干金銀,另有一本薄薄的小冊子,封皮上寫著“劍膽錄”三個字,下有小字“云虛草撰,與吾侄天意共勉”,翻開一瞧,冊子共分兩部,前一半是《飛影神劍譜》,畫滿持劍小人,比劃各種招式,后一半卻是《夜雨神針》,講述夜雨神針的針法。

樂之揚喜不自勝,細細看去,《夜雨神針》講述了如何從真氣中分出二氣,如何以氣為弓背、氣為弓弦出金針。末尾一段,說到拔除金針的兩個法子,一是借助外力,需要頂尖高手,以力小心吸出,這一法子風險甚大,稍有差池,必然損傷經脈;二是憑借自之力,按“碧微箭”的心法,練出二氣,為弓,為弦,反轉用之,將金針彈出去。

冊子里一針一劍,正是張天意賴以逞兇的本錢。樂之揚揣懷中,打算仔細鉆研,以便拔出金針。至于金銀,他也老實不客氣地據為己有,作為折磨自己的補償。再看張天意腰間的玉佩,本也想摘下來變賣,但轉念一想,張天意本是吳王之子,前半生盡榮華,后半生顛沛流離,落到如此田地,實在可悲可嘆,若是沒有寶陪葬,似也不合他的份。

意想及此,樂之揚的心里也生出一,又聽廟外老鴰子得更兇,于是取了張天意的長劍,在廟后挖了一個坑,將尸首拖進去埋了。本想再立一塊墓碑,又怕有人盜墓取寶,使得魂不安,想了想,轉下了蔣山,京城走去。

離城還有數里,忽見一座茶社。樂之揚吹了半天笛子,口干舌燥,進去討了一碗茶水解

正喝著,忽聽有人說道:“老閹狗太狡猾,這一次又讓他逃了!”樂之揚聽出是明斗的聲音,心中一驚,慌忙別過頭去。

“全怪那禿驢多事,要不然,老閹狗非得骨泥!”說話的是楊風來,一邊說著,人已進了茶社,高聲道,“伙計,來三碗涼茶解暑!”頓了頓,又罵,“這金陵城不是人呆的地方,五月不到,就跟他娘的蒸籠似的。”

忽聽有人嘆了口氣,施南庭慢悠悠地說:“也不可全怪和尚,冷玄逃走之時,你們不追冷玄,偏偏纏住和尚不放,結果鬧了個人財兩空!”

明斗哼了一聲,說道:“于私,是該去追老閹狗;于公,那寶藏干系重大,平白錯過,豈非以私廢公?島王問起來,咱們又怎麼代?”楊風來附和道:“明斗說的在理。”施南庭冷笑一聲,說道:“有道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今天施某才知道,這句話說錯了,奪寶之恨,才是不共戴天。”明斗怒道:“施尊主,你這話說誰?”施南庭淡淡說道:“我說誰,誰心里明白!”

茶社中沉寂時許,楊風來干笑一聲,說道:“二位何必斗氣?照我看,這事兒得怪張師侄,他告知我們冷玄在仙月居,結果我們趕到,他卻遲遲不來。今兒若有他的‘夜雨神針’,四個對兩個,未必殺不了冷玄!”

明斗冷冷道:“張天意那廝怪氣,我向來看不上眼,沒準兒他也為了寶藏,挑唆我們大打一場,等到兩敗俱傷,他好從中取利!”施南庭沉默一下,說道:“明斗,大家本是同門,未有確鑿證據,不可妄自猜測!”楊風來忙道:“施尊主說的是,張師侄國仇家恨,比起我們還要慘一些!”

樂之揚在一邊,心驚跳,但聽三人高談快論,全無喝完離開的意思,正心急,忽聽三人沉默下來,又聽明斗道:“老板,會鈔!”樂之揚正高興,忽覺肩頭一沉,人拍了一下。他心神繃,登時跳了起來,回頭看去,只見明斗笑瞇瞇說道:“好小子,真的是你!”

樂之揚“啊”了一聲,轉就跑,剛一掉頭,楊風來板著臉守在前面,再一轉,又見施南庭捂著輕輕咳嗽。

樂之揚心知,只好嘆一口氣,坐了下來。楊風來一步趕上,揪住他的襟將他拎了起來,大聲說道:“這小子跟冷玄同座,想也不是什麼好貨!”施南庭忙道:“你不要莽撞,待我問過再說!”

楊風來點點頭,放下樂之揚,施南庭走上前來,打量樂之揚一陣,笑道:“小哥請了,不知足下為何與冷玄同座?”樂之揚急轉念頭,張口就來:“你說那個沒胡須的老頭子麼,我是他的向導!”

“向導?”施南庭大皺眉頭,“什麼向導?”

樂之揚笑道:“當然是逛秦淮河的向導咯,三位老爺有所不知,秦淮河大大小小上百家青樓,誰家貴,誰家賤,哪家的姑娘最,哪家的曲兒最妙,這里面都大有學問。倘若不知底細,不但花了冤枉錢,玩得也不盡興!”

楊風來將信將疑,“呸”了一聲,罵道:“小子不學好,原來是個臭奴!”正要放手,忽聽明斗笑道:“你別聽他胡說,冷玄是什麼份?太監逛窯子,有心也無力。”楊風來恍然大悟:“不錯,不錯!”一瞪樂之揚,厲聲道,“從實招來,免得苦!”

樂之揚不慌不忙,笑著說道:“之前我也納悶,這兩個人怎麼只逛不嫖,聽你們一說,竟是兩個太監。這位明先生說的可不對了,太監逛不了窯子,他們的主子也不行麼?興許他們出宮,本是給主子探路來的。”

那三人對視一眼,明斗沉道:“這麼說,那個人要微服私訪?”楊風來冷笑道:“姓朱的又不是圣人,宮里面呆膩了,出宮嘗嘗新也未可知。”施南庭掌嘆道:“這一下糟了,咱們打草驚蛇,冷玄回去一報,那人斷然不會出宮了。”

樂之揚胡說了一通,但見三人煞有介事,在那兒剖析推理,心里幾乎笑翻,臉上卻拼命忍住。

明斗低頭想了想,忽地抬頭說:“小子,跟你同座的小子也是太監?”樂之揚著頭皮“唔”了一聲,楊風來點頭道:“無怪他的聲音像個子。”明斗哼了一聲,忽地出手,向樂之揚下一探,徐徐收手道:“沒有凈,他不是太監!”

樂之揚心中大罵,但聽楊風來說道:“那麼放他走了吧!”正要放手,明斗擺手笑道:“急什麼?還有一件事,明某不太明白!”樂之揚只當他看出破綻,一時心跳加劇,強笑道:“什麼事?”

明斗手一揮,樂之揚腰間一輕,“空碧”到了他的手里。樂之揚又驚又氣,忘了危險,撲上去道:“還給我!”忽覺肩頭一,楊風來手指加勁,樂之揚彈不得,唯有怒目相向,大聲道:“天化日打劫麼?”

明斗笑而不語,輕輕玉笛,兩眼閃芒,施南庭咳嗽一聲,忽道:“明斗,你做什麼?”

明斗如夢方醒,笑道:“如果銘款不錯,這笛子應是晉代石崇的,別說來歷不凡,僅是制笛的玉料,也是舉世無雙的寶!”楊風來也點頭說:“翡翠中有這麼剔純凈的,有這麼純凈,也沒這麼長大,有這樣長大,也無這麼筆直通。更難得的是,縱有這樣稀世的玉料,為了造這一笛子,十中也要丟掉九。”

“那又如何?”施南庭皺眉道,“這與冷玄何干?”

明斗笑道:“大有關系。這樣的玉笛,若非大,必然出于王侯世家,這小子不過是秦淮河邊的一個奴,如何帶如此重寶?”

施南庭也覺有理,三人六道目,落到樂之揚臉上。樂之揚的心子突突跳,但他心思敏捷,張口便說:“這是我家傳的寶,要不信,你跟我回家,一問便知!”他這話本是詐唬,別人見他這麼篤定,十九信以為真,不會當真跟他回家。可眼下形不同,東島三尊疑慮未消,冷玄的事又牽連甚廣,因此不敢馬虎,聽了這話,明斗接口便道:“好啊,我們陪你走一趟!”

樂之揚一呆,臉“刷”的煞白,三尊見他神氣,心中越發生疑,楊風來道:“呆著干嗎?走哇!”樂之揚垂頭喪氣地說:“走也行,先把笛子還給我!”明斗想要回絕,施南庭卻說道:“先還給他,要不傳到江湖上去,必然說我東島恃強凌弱、魚百姓!”

這一頂大帽子扣下來,明斗縱有百般的不愿,也只好勉強笑笑,將玉笛還給樂之揚。

樂之揚一邊接過玉笛,慢吞吞系回腰上,一邊心念如飛,尋思之法,這時楊風來又大聲催促,只好著頭皮向秦淮河走去。

一路上磨磨蹭蹭,樂之揚絞盡腦,也想不出逃的法子。這三人武功奇高,能遠能近,可重可輕,一如冷玄那樣的高手,倉促遇上也不易,更別說樂之揚全無武功,三人若要殺他,真比捻死一只螞蟻還要容易。

好容易到了夫子廟,樂之揚左瞧又看,不見朱微的影子,心想必是隨冷玄回宮去了,回頭遙宮城,心中一陣黯然:宮森嚴,這一別怕是永訣。朱微曾說過,除非公主下嫁,方可離開城,但那時已是別人的妻子,見了又有什麼可說?說到底,是大明朝的公主,金枝玉葉,天生就是青云之上的人。而他呢,不過是秦淮河里的一只小爬蟲罷了。

樂之揚心灰意冷,“空碧”,玉質溫潤,有如。他不由閉上雙眼,朱微的笑臉又從黑暗中涌現,悠悠,仿佛寒夜里綻放的一朵白蓮。

“樂之揚!”一聲高傳來。樂之揚轉眼去,江小流一陣風跑了過來,見面就嚷,“你死到哪兒去了?好幾天都不見你的人影兒。去你家敲了三次門,一點兒靜也沒有。你知道不,出了大事啦,戲園子死了上百號人,府封了園子,挨家挨戶地搜查疑犯。”他一口氣說完,目一轉,落到“空碧”上面,驚訝道,“好哇,樂之揚,你改行做賊了,這笛子……”忽見樂之揚拼命眨眼,不由心生詫異,轉眼一瞧,樂之揚后站了三人,個個奇裝異服、樣貌古怪,六道目像是六把錐子。

江小流心子打個突,話到邊改口說:“這笛子……還不壞嘛,以前都沒見你用過。”樂之揚松了口氣,笑道:“這是我老爹給我的!”

江小流心里暗罵:你老爹窮出鬼來,給你個狗屁笛子!里卻唉聲嘆氣地說:“你老爹待你真不賴,比我老爹好多了,我老爹盡送我子,恨不得一子把我打死!”樂之揚沖他點了點頭,又說:“這三位是我新結識的前輩,這位是明前輩,這位是施前輩,這位是楊前輩,個個都有通天徹地的大本事。”

江小流滿腹疑竇,但他公之子,長于逢迎,沖著三人點頭哈腰,滿臉堆笑,心里卻想,樂之揚一定出了什麼事故,要不然,怎麼認識這樣的怪人。忽聽樂之揚又說:“江小流,我前天給群芳院的姑娘吹笛,把曲譜丟那兒了,我如今帶著三位前輩回家,你幫我跑一趟,把曲譜取回來!”

江小流越聽越奇,不及多問,樂之揚沖他招了招手,轉就走,所走的方向卻與樂家相反。江小流想了想,一拍后腦,恍然大悟。樂之揚為失足吹笛,本是子虛烏有的事,他說要帶三人回家,可又朝相反的方向行走,擺明了是不想帶這些人回去。至于那一支翡翠笛子,樂之揚說是老爹送的,更是鬼話連篇。這麼看起來,那三人約府的人,那笛子必是一件贓,樂之揚謊說是祖傳之寶,這三人正是要帶他去家里對質。

意想及此,江小流的心中一團火熱,抄近道直奔樂家,想著搶先知會樂韶,兩面對個口風,以免到時候了餡兒。

樂家住在秦淮河尾,地偏僻,一圈土墻圍著兩間茅屋。江小流一口氣跑到屋前,累得幾乎岔了氣,彎腰了兩聲,正要舉手打門,忽聽后有人笑道:“原來在這兒?”

江小流嚇了一跳,回頭看去,三個怪人帶著樂之揚,袖手站在不遠。樂之揚愁眉苦臉,見了他,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江小流忙道:“諸位來得好快,我剛剛去了群芳院,沒有找到曲譜,又忙著趕來會合諸位……”他留了心眼,故說曲譜沒有到手,省得問起來,沒有曲譜,不好代。

原來明斗狡猾出奇,眼看兩個小的神氣不對,猜到幾分,假意隨樂之揚向前,等江小流一轉,提著樂之揚就跟了上來。江小流本是通風報信,結果了引狼室,樂之揚有苦自知,但也無法可想。

江小流不知前,一心只顧圓謊,編了一通,眼見對面四人個個沉默,心中“咯噔”一下,只覺大大的不妙,壞在哪里,卻又說不出來。再看樂之揚,那小子垂頭喪氣,只是連連搖頭。

“這是你家麼?”明斗開口說道,“你樂之揚吧?令尊怎麼稱呼?”樂之揚有氣沒力地說:“樂韶!”

施南庭“咦”了一聲,說道:“樂韶?這名字有點兒耳!”明斗想了想說道:“確有同名之人,朱元璋開國之時,朝中的祭酒樂韶,此人音律嫻,主持修訂了大明朝的雅樂。什麼《飛龍引》、《風云會》,全是朱元璋的馬屁頌歌。后來不知何故,姓樂的辭退。難道說,竟是同一個人?”

“哪有這樣的巧事兒?”楊風來冷笑說道,“是與不是,進去一問可知。”說罷上前敲門,可是無人回應,門外并未上鎖,應是里面上了門閂。楊風來焦躁起來,手上潛運勁,“咔嚓”一聲,門閂斷兩截。施南庭微微皺眉,說道:“楊風來,這可是私闖民宅。”

楊風來正遲疑,明斗笑了笑,拎著樂之揚進門,其他人也只好跟進。但見茅屋房門大開,明斗正要開聲通報,忽地鼻子,聲:“不好!”一個箭步沖進屋里,樂之揚掃眼一看,幾乎昏了過去。

楊風來也沖了進來,驚道:“好慘!”原來屋里趴了一死尸,死了不止一日,已然腐爛發臭。尸上下沒有一塊好,似為野抓過咬過,地上盡是尸碎塊,鮮斑斑,早已凝結干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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