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飛經》第八章 星真人

“云虛”二字好比一桶冰水淋下,樂之揚嚇得了回去,大氣也不敢出,心想無怪聲音耳,原來竟是云大島王。云虛的行事實在古怪,夜半三更不睡,卻跑來這兒來折磨一個囚犯。

正想著,囚徒又慘兩聲,一聲弱過一聲,仿佛將要死去。過了一會兒,云虛冷冷道:“也罷,咱們就這麼耗著,我看你能撐到何年何月!”

囚犯笑呵呵說道:“猴年馬月,你看如何?”云虛呸了一聲,囚犯又笑道:“恕不遠送。”

谷口黑影閃,一個人竄了出來,手提一只燈籠。燈火映照之下,云虛一張瘦臉布滿了怒氣,他在谷口站立時許,袖袍一拂,轉就走。

樂之揚趴在一邊不敢出氣,直待云虛走遠,方才到谷口,順著一藤蔓下,低聲喚:“老先生,老先生……”

谷中沉寂良久,那囚犯冷冷說道:“小子,你來干什麼?”聽口氣仍是虛弱。

樂之揚笑道:“不是前輩讓我來的麼?”那人道:“我何嘗讓你來的?”樂之揚一笑,朗聲道:“三秋聞桂子,更有離別期,來日泉下逢,會友聽玉笛。”

“一首詩又算什麼?”

“這是一首藏頭詩,但取四句當頭一字,連起來不就是‘三更來會’嗎?”

那人沉默片刻,忽地哈哈大笑,說道:“你這小子,到現在才發現這個玄機嗎?雖是后知后覺,但也勝過無知無覺,足見你心思機巧,堪與老夫議論一番。”

說完火大亮,過一扇鐵窗出。樂之揚走上前去,但見鐵窗后一雙眸子,冷若井中寒星,幽幽地沖他打量,當下拱手笑道:“小子樂之揚,敢問老先生大名?”

“我是道士。”那人說道,“俗家姓席,道號應真。”樂之揚笑道:“原來是一位道長,失敬失敬。”心中卻覺“席應真”三字耳,似在什麼地方聽過。

席應真見他神,微訝異,心想自己的名號東島弟子大多知道,但看樂之揚的神,卻又似乎一無所知,想著問道:“小家伙,你不是東島弟子嗎?”

樂之揚答道:“不是。”

席應真又問:“你是樂韶的義子,怎麼會來到東島?”樂之揚略略說了,席應真冷笑說:“云虛這小子,拐騙人口也罷了,如此糟蹋人才,真是有眼無珠。”

樂之揚忍不住問道:“席道長,云虛為何要折磨你?”

“說來話長!”席應真呵呵笑了兩聲,“小家伙,你知道太昊谷嗎?”不待樂之揚回答,他又笑道,“我糊涂了,你不是江湖中人,自然不知這些門派。”

老道士頓了頓,說道:“我‘太昊谷’原在北方,本是前朝高人了祖師所創,后由百啞祖師發揚大,這二位均是玄門中的奇子。百啞祖師本意不收男徒,后來晚年落魄,幸得家師天奕真人收留,破例收家師為徒,到了我這一代,已然傳了四代。但詳推淵源,‘太昊谷’與東島同出一脈,本谷的‘奕星劍’與東島的‘飛影神劍’均是出自前朝大劍客公羊羽的‘歸藏劍’,兩派的祖師,更有許多牽扯不斷的瓜葛。”

樂之揚笑道:“這兩種劍法誰更厲害?”

席應真嘿嘿一笑,答非所問:“論輩分,我和云虛的父親云燦同輩。我出道之時,恰逢大元政,天下擾攘不安,百姓陷于水火。我那時年俠氣,仗劍游歷天下,看見欺良善之輩,必然出手誅除。但我漸漸發現,世上的惡人誅不勝誅,實在人泄氣。更令人痛心的是,東島弟子良莠不齊,割據一方,為非作歹,可因為家師有言在先,不許我與東島結怨,所以我看在眼里,也無可奈何。

“某一日,經過濠州地界,忽遇有人戰,其中一方人,使的均是東島武功;另一方全是戎裝士兵,人數雖多,武藝卻很平常,他們高呼戰,護著居中一個將軍。那將軍臨危不、指揮一幫平常士卒擋住了一群武學高手。我心里奇怪,細看那人容貌,不但貌不驚人,甚至于有些丑陋,但氣魄之大,卻是我平生僅見。雙方拼殺已久,東島終占上風,士兵越戰越,那將軍也岌岌可危。我看東島眾人下手狠毒,一時義憤,劍而出,將東島弟子殺退,不過也手下留,只是刺傷了他們的腳,并未害其命。”

樂之揚聽到這兒,暗暗吃驚。席應真說得輕描淡寫,但兩軍戰,要將敵人的腳一一刺傷,而又不傷命,劍法之高,實在匪夷所思。

席應真接著說道:“東島的首領認出我的來歷,說道:‘靈鰲島、太昊谷同氣連枝,本島向來敬讓貴派三分,為何橫一腳,壞我大事?’我心中有氣,也說:‘貴島的前輩我大多佩服,釋天風、公羊羽、云殊大俠、花鏡圓,哪一個不是驚天地、俠義襟懷的人?現如今,你們為了爭奪天下,一個個叛宗忘祖、背信棄義,只顧爭權奪利,不顧天下蒼生,鬧得大好江南白骨盈野、市為丘墟,貴派前輩地下有知,不知又該作何想?’”

“罵得痛快!”樂之揚拍手好。

席應真也笑了兩聲,說道:“那人聽了,只是冷笑,說道:‘這話我自會原原本本地稟告島王,但愿道長有始有終,不要逃之夭夭的好。’東島高手如云,我一人之力實在單薄,只是年氣盛,頭腦一熱,張口答道:‘逃什麼?天大的事我一肩擔著就是。’那人冷笑而去,那位將軍也上前與我相見,雙方互說名號,你道這人是誰?”

樂之揚想了想,說道,“莫不是朱元璋?”

席應真咦了一聲,問道:“何以見得?”

“你說事發之地是濠州,那是朱元璋龍興之地,你又說他相貌丑陋但氣魄驚人,臨危不而指揮若定,足見你對他十分佩服。道長這樣的人,讓你佩服的人怕是不多,想來想去,也只有朱元璋了。”

席應真拍手笑道:“妙啊,又被你猜中了。可惜無酒,要不然當浮一大白。”

樂之揚笑道:“道長救了朱元璋,必然跟他做了朋友吧?”

“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席應真笑罵道,“他可是當今天子。天子無友,你連這個道理也不懂嗎?”

樂之揚知道席應真說話喜歡揚先抑,便笑道:“朱元璋那時還不是天子,若不廣朋友,恐怕也得不了天下。”

席應真一怔,嘆道:“鬼靈,小小年紀,倒也頗通理。不錯,我和他一見如故,兩人子一起,當場拜了把子。”

樂之揚恍然道:“原來你們不是朋友,而是兄弟。”

“那也是多年前的事了。”席應真幽幽一嘆,“他如今孤家寡人,什麼兄弟功臣,早已不在他眼里了。”

樂之揚在京城,自然一清二楚。這些年來,朱元璋誅戮功臣,輒抄家滅族。樂之揚親眼見過,監斬令牌一擲,無論男,人頭滾做一地。他看過一次,就不想再瞧,倒是江小流興致頗高,每逢此等盛舉,總要興沖沖地去湊熱鬧。

“朱元璋邀我與他共圖大舉,我對打仗攻城興致缺失,但怕東島高手來犯,答應留在濠州為之警衛。前三天安然無事,到了第四日夜里,東島高手果然來犯,一次來了六個,均被我仗劍殺退。過了兩日,又來了四個,這四人更加厲害,我一個收劍不住,刺死了其中一人。盡管兩次退敵,但來人一次比一次厲害,我心里十分憂慮,朝夕警戒,不敢松懈。

“到了第八天晚上,來了兩個老者,武功高得出奇,雖不是四尊之流,但也是元老一輩的人。我與他們在校場上手,以一敵二,苦苦支撐。眼看要輸,忽聽有男子在高發笑,我抬頭一看,旗桿頂上筆直站立一人。那旗桿有四丈來高,這人何時到了桿頂,我們三個均無所覺。這份能耐神出鬼沒也不足形容,東島二老害怕是我伏下的幫手,其中一人右掌突出,出其不意地將旗桿打斷。這一招十分狠毒,旗桿周圍空曠無依,那人無立足,必定活活摔死。”

“哎呀。”樂之揚輕一聲,“那麼他摔死了嗎?”

“說也奇怪,旗桿轟然倒下,那人卻沒隨之墜落。我定眼一看,不勝駭異,該人高懸半空,晃悠悠飄然下落,落勢十分緩慢,不像是之軀,倒像是一只空人形的風箏。等到那人飄落在地,我仔細再瞧,他十分年輕,頂多不過二十出頭。”

“你說他是人?”樂之揚大為訝異,“不是鬼魂兒嗎?”

席應真哈哈大笑,說道:“他當然是人,只是所練的武功十分奇絕,上天化鳥,水化龍,有巧奪造化之力,妙參天地之功。”

“有這麼厲害的人?”樂之揚只覺在聽神話,心中難以置信。

“不但我驚訝,東島二老見他如此能為,也都驚疑不定。那年輕人笑著說:‘你們二位這麼大年紀,不在東島納福,卻跑來中土搗。我跟蹤了你們三天,一路上作威作福,沒干一件好事。那個島主云燦,馭下不嚴,貽祖先,你們如果還有一些廉恥,乖乖離開此間,逃回東島反省。’兩個老的聽說他跟蹤了三天,心中均是不信,一人說:‘你這小子,大言不慚,那你說說,我們這三天又干了什麼?’

“年輕人笑著說:‘第一天晚上,二位人老心紅,在集慶(今南京)嫖娼,不付嫖資不說,還把人家鴇兒打了重傷;第二天早上,這位老兄馬失前蹄,轉搶了一匹駿馬,馬主人稍有反抗,被你一腳踢斷了左;就在今天中午,一群民向你們乞討,結果你們兩掌掃過去,重傷三人,輕傷四人,其中一人若非我救治,恐怕連命也保不住。另外還有一件事,你們此來不是兩人,而是三人,二位負責開這位小道士,另一位則去暗殺濠州城的大將。

“我一聽這話,震驚莫名。東島二老的臉卻很難看,其中一人道:‘我那兄弟,你將他怎麼樣了?’年輕人笑道:‘也沒怎麼樣,剛才我將他掛在旗幟下面吹風,接著旗桿莫名其妙地倒了,再后來麼,我也不知道了。’那兩人臉慘變,慌忙搶上前去,旗幟下果然蓋了一人,想是被年輕人擒住,點了道,掛在旗桿上面,方才隨之倒下,頭開腦裂,活活摔死了。我見這形,大大松了一口氣,東島二老誤殺同門,悲憤莫名,跳起來向年輕人狠下毒手。我怕年輕人吃虧,正想提劍相助。誰知雙方一個照面,東島二老就已雙雙倒下,至于年輕人如何出手,我也沒有看清楚。”

樂之揚沖口問道:“這人是誰,這麼厲害?”

席應真肅然道:“這人姓梁,大號思禽!”

“他還活著麼?”樂之揚又問。

“當然活著!”席應真聲音一揚,“只因他活著,三十年來,云虛沒敢踏出東島半步。”

“好厲害!”樂之揚口驚呼。

席應真呵呵一笑,接著說道:“梁思禽制服二老,并未狠下殺手,又將他們放了,臨別時說:‘你們替我向云燦帶話,而今天下大,理應除暴安良、匡救時弊。他若良知未泯,最好約束島眾,如不然,老天爺也不饒他。’二老對視一眼,問道:‘你姓甚名誰?功夫打哪兒學的?’梁思禽說:‘我姓梁,從海外來。’那兩人臉大變,一言不發,轉就走,就連同門的尸也丟下不管了。我心中激,上前與梁思禽結識,談之下,才知此人不但武功奇高,而且學究天人、才智卓絕,更有匡扶宇之志,于是將他引朱元璋麾下,但他天淡泊,不愿為為將,從始至終只愿做個幕僚。后來掃滅群雄,梁思禽出奇計、造神機,出力甚大。東島群雄連戰皆北,心里都很明白,梁思禽一日不除,勝過朱元璋都是妄想,于是云燦下了戰書,邀他來東島決一死戰。”

“他一個人麼?”樂之揚不勝驚訝。

“我本想陪他前往,但他說對方言而無信,未必不會調虎離山,讓我留在朱元璋邊,以防東島暗算,所以后面的事我也未曾親見。只是事后聽說,他孤赴約,橫渡滄海,敗盡東島高手,并在鰲頭磯之上裂石紋,寫下了‘有不諧者吾擊之’七個巨字。”

樂之揚連連咋舌:“島前那一行字是他寫的,難怪,難怪。”

席應真道:“從那一戰以后,東島一蹶不振,云燦連傷帶氣,不久一命嗚呼,臨死前叮囑兒子云虛,讓他為自己報仇。后來云虛劍法有,十年之中,向梁思禽挑戰了三次,結果全都大敗。第三次他返回東島,一氣之下,發下毒誓,若不練打敗梁思禽的武功,終此一生,決不踏出東島半步。”

樂之揚拍手笑道:“無怪云虛一臉苦相,原來是個大大的輸家。”

“梁思禽天下無敵,輸給他也不丟人。”席應真淡淡說道,“云虛生平對敵,也只輸過這三次。放眼天下,能和他比肩的人,決不超過五位。”

“哪五位?”樂之揚倍好奇。

席應真淡淡說道:“你若在江湖上,來日自然知道。”

“梁思禽還在朝廷麼?”樂之揚忍不住問,“我怎麼沒聽說過他的名號?”

席應真沉默一下,說道:“因為政見不合,他與朱元璋決裂,遠走西域,避世不出,現如今,‘梁思禽’三個字是當朝語,誰若提到,就是死罪。”

樂之揚吃驚道:“為什麼會這樣?”席應真唔了一聲,說道:“奇怪,樂韶沒跟你提過這件事嗎?據我所知,令尊失去爵,就是了梁思禽一案的牽連。”

樂之揚大吃一驚,忍不住問道:“席道長,我義父和梁思禽很要好麼?”

“要好也說不上,梁思禽通音律,當年擬定大明雅樂,樂先生跟他打過道。后來梁思禽犯事,令尊也了牽連,但這還算好的,他丟了,卻保了命,其他的人可沒有那麼幸運。”席應真說到這兒,幽幽地嘆了口氣。

樂之揚的心子突突直跳,說道:“席道長,我老爹有什麼大仇人麼?”席應真道:“這個卻沒聽說,令尊以音樂仕,從未上陣殺敵,也沒有參與政事,理應沒有什麼仇家。”說到這兒,奇怪問道,“小家伙,你問這個干嗎?”

樂之揚強忍悲慟,將樂韶的死因說了一遍。席應真聽完,沉道:“下手如此之狠,必是海深仇,我和令尊的也不算深,許多事也不甚了然。”

“會不會是……”樂之揚深吸一口氣,方才說道,“是朱元璋?”

“不會。”席應真沉道,“若是朱元璋,早就將令尊殺了,又何必等到現在?”

樂之揚心中大石落地,如果朱元璋不是兇手,他和朱微就不必仇讎相見了。但若不是朱元璋,又會是誰呢?

他百思不,只好放在一邊,問道:“席道長,你是當今皇帝的摯友,為何又會關在這個地方?”

“說來話長。”席應真輕輕嘆了口氣,“當年天下平定,我不愿為,云游四方。但朱元璋念之前的,想方設法地召我進京,一面把幾個兒給我傳授武功,一面賜了我許多封號,讓我留在京中,掌管天下道教。

“我本是玄門中人,天不拘、地不管,世參與紛爭,不過一時偶然,榮華富貴非我所,閑云野鶴才是我的歸宿。至于那些皇子皇孫,長于深宮之中,養于婦人之手,要麼庸碌怯懦,要麼暴無仁,調教起來難如登天,算來算去,也只有三個人得了我的真傳,其中一個小姑娘我尤其喜歡。唉,這樣的好兒,生在帝王之家太可惜了。”

樂之揚聽到這兒,心頭一:“什麼名字?”

單名一個微字。”席應真漫不經意地說,“封號寶輝公主。”

樂之揚只覺一涌到頭頂,心子突突狂跳。他終于想起,戲園子里張天意曾經說過,朱微是席應真的弟子,無怪這名字十分耳。真沒想到,在這荒島絕域,居然遇上了小公主的師父。

席應真過鐵窗,看出他神有異,問道:“怎麼?你聽說過?”樂之揚不愿連累朱微,搖頭說道:“道長請往下說。”

“我不住在京城,借口巡視天下道觀,時常在外云游。大約兩年之前,微兒寫信給我,說是許久不見,心中思念云云,我接信一瞧,也有一些想念這個小徒弟,于是京。這幾年,朱元璋殺戮太過,功臣舊友凋零大半,他上不說,心里卻很孤單,見了我這個方外舊友,執意將我留在宮里喝酒下棋。這一天,下了兩局棋,他忽地說起皇太孫允炆,心中十分擔憂。太孫德行有余但雄才不足,他雖百計防范,仍恐有所,眼下朝廷里的障礙大多掃一空,驍悍難制之臣均為誅滅,但朝廷之外仍有憂。尤其東島余孽,過了這麼多年,死灰復燃,這幾年竟有闖宮之舉,雖然未能得逞,但也人警惕。他問我可知東島方位,打算造船征討,搗其巢

“我雖知東島所在,但太昊谷與東島同氣連枝,我又怎能泄方位,致其覆滅?于是敷衍說,東島遠離中土,煙波浩渺,除了東島弟子,無人知道其方位。當年大元也曾派兵征討,但如無頭蒼蠅,屢屢無功而返。朱元璋大失所,只好說,下一次再有東島弟子闖皇宮,定讓‘魔’冷玄逮個活的,無論用上何種手段,也要問出東島的下落。”

“那可糟了。”樂之揚說道,“東島這些人十分狂妄,必定還會闖宮。”

“我也是這麼想的。”席應真嘆了口氣,“我與東島大有淵源,當年互為仇敵,也是形勢使然,而今我年事已高,了無牽掛,不如舍前往,不論死活,了卻這一段恩怨。存了這個念頭,我借口云游,離開京城,乘船出海,輾轉來到東島。云虛見了我很是驚訝,但他一派宗主,沒有立刻與我為難,反而客客氣氣地詢問我的來意。

“我將來意說了,又說:‘如今天下太平,百姓樂業。你我均是經歷戰,種種慘酷之事不忍回首,如果重啟戰端,又不知有多百姓流離失所?還云島王以蒼生為重,安于海外稱雄,放棄前仇舊恨。’

“云虛聽了這話,不,只是說道:‘太昊谷與我東島淵源甚深,令祖師了道長與本門公羊羽祖師匪淺,當年道長在敵營,也曾多次手下留,為我東島保存了一口元氣。念如彼,我敬你三分。然而道長所言,大可斟酌一二。自從大宋亡于崖山,我東島一心反抗暴元,百年之,不知亡故了多英雄好漢。后來大元政,也是我東島弟子振臂一呼,挑起紅巾百萬。高郵之戰,大元丞相以百萬大軍圍城,小小一座城池,幾度垂危破,又是誰拼死苦戰,大破元軍,使其無力南下?如不然,破了高郵,趁勢席卷江南,朱元璋縱有通天之能,也會為元人刀下之鬼。結果我東島弟子在前面流,他卻在后方大肆擴張。更可恨的還是梁思禽,他祖上本是元朝大將,亡我大漢冠,道長幫助朱元璋,還可說是為了天下蒼生,他幫朱元璋,只是不愿見我東島得志,故而百計壞我大事。此恨可比天高,云某若不報仇雪恨,真是枉為七尺男子。’

“我聽了這話,只好說:‘驅逐元虜,東島確有大功。常言道:‘盡人事,安天命’,反抗暴元,貴島盡力而為,對得起天下百姓,至于統一天下,多得有一些運氣。當年幾次大戰,東島并非沒有取勝之機,朱元璋也未必沒有覆亡之患,大家各盡其力,勝負明磊落。人生在世,愿賭服輸,這樣婆婆媽媽地糾纏不清,也未必就是好男子的所為。’”

樂之揚笑道:“道長說這話,只怕得罪人了。”

席應真笑了兩聲,接著說道,“云虛一聽,氣得要命。但他傲岸自高,不便當場發作,悶了一會兒才說:‘原來道長是朱元璋的說客。’我見他冥頑不靈,心里有氣,說道:‘我說服你干什麼?你就算投了朱元璋,以他的手段,也未必容你活命。我只是顧念前代的,不忍見到東島覆滅,所以冒死前來提醒你一句,萬勿再去中土擾,惹惱了朱元璋,造船征討,那可就糟了。’云虛聽了,說道:‘朱元璋誅戮功臣,不余力,道長一再為他賣命,又有什麼好?當年梁思禽為他立下了多功勞,結果一念不合,立馬刀兵相向。這樣的暴之主,道長不覺得齒冷嗎?’

“我沒能勸云虛,他倒來策反我,我心中好笑,說道:‘做皇帝的,但看他對百姓如何,能讓天下太平、百姓樂業的就是好的。至于別的,貧道一概不管。’云虛說:‘看樣子,道長說不我,我也說不道長,不如這樣,咱們同出一源,都以劍法鳴世,你我比一比劍法。道長贏了,我自當節制弟子,不再與朱元璋為難;道長輸了,須得潛朱元璋邊,取那臭乞丐的狗頭。’

“我心中一驚,忙說:‘比劍就比劍,刺殺之舉,貧道決不答應。’云虛笑著說:‘這可由不得道長,道長如不答應,怕是出不了本島。’我說:‘我勝了就能離開嗎?’云虛說:‘不錯!’我就說:‘刀劍無眼,東島是你的地盤,你殺了我也不打,我若不慎傷了你,貴島弟子必不答應,那時我還是出不了東島。不如換一個法子,既可分勝負,又不傷和氣。’云虛問是什麼法子,我就說:‘貧道乘船來時,見一,海燕群出,不如我們劍刺飛燕,燕子落地不傷為勝,如果傷了一只,不算數不說,還要從落地的燕子里扣除一只,以一炷香為限,落燕多者為勝。’”

樂之揚驚訝道:“用劍刺飛燕,怎麼能不傷燕子,又讓它落地呢?”

“說來匪夷所思,劍法練到一定地步,倒也不是什麼難事。只要出劍輕快巧妙,勁力拿準,劍尖不但勁力燕子,使其氣凝滯,失去飛翔之能。”

樂之揚倒吸一口冷氣,沖口說:“那可難得很。”

“如不難,也顯不出本事。我本想云虛未必首肯,誰知他并不遲疑,一口答應下來,又問我,若是輸了,是否答應刺殺朱元璋。我沒明著答應,只說我若輸了,任他置。他笑了笑,不再多說。于是我們來到燕子前,先在口張開漁網,以免燕子傾巢而出,而后擊起鼓來。中海燕驚,紛紛展翅沖出,但為漁網所阻,在口驚慌竄。我倆守在網前,各持長劍刺燕,‘飛影神劍’以迅疾見長,一旦使出,真如魚龍戲波、驚鴻照影,那支劍結的網羅比起外面的漁網還要綿,劍所向,沒有一只燕子可以。片刻工夫,刷刷刷刺落了十余只海燕,可惜落地的燕子里面,死了三分之一,傷了一半有余,只有寥寥幾只勉強算數,但扣去死傷之數,他一只燕子也沒賺著,反而賠了不。”

老道士說到這兒,呵呵發笑。樂之揚也拍手說道:“云虛自大狂,這一下可中計了。道長以前練過刺燕麼?”

“也沒練過,但我提議刺燕,中已有算。大俠云殊創出‘飛影神劍’以來,這一路劍法向來用于戰爭。戰場上有你無我,務求一擊必殺,所以出劍講究快準狠辣。對手往往還沒看清,就被他一劍刺死,縱使看清了,也擋不住他雷奔電掣的一擊。所以這一路劍法是搏命的劍法,有一所向無前的氣勢。海燕小巧纖弱,以‘飛影神劍’的凌厲,稍一不慎,就會刺穿鳥。但我太昊谷四代都是道士,玄門要旨在于‘沖虛’二字,圣人云:‘大盈若沖,其用不窮。’唯有留有余地,方能生生不息。所以‘奕星劍’練到一定境界,反虛沖,每刺出一劍,總要留下若干勁力,一來以免傷人太甚,有違道門寬恕之心,二來大盈若沖,后招無窮,無論對手如何變化,我總有應變的余地。”

“我明白了。”樂之揚拍手笑道,“云虛的劍是殺人之劍,道長卻是寬恕之劍,要想燕子不傷不死,寬恕之劍當然更容易辦到。”

“這個比喻到!”席應真拍手大笑,頗有知己之,“我的劍法雖不如‘飛影神劍’凌厲,可是勁力收發由心,劍尖及鳥,便依燕子飛行之勢收回了一大半的勁力。所余的力道既可刺落飛燕,又不使其損。當然了,這也不是說‘奕星劍’勝過‘飛影神劍’,只是二者風格不同,上陣殺敵,‘飛影神劍’自然厲害,但要刺落活燕,‘奕星劍’更加管用。”

樂之揚暗暗佩服,心想這老道士當真了得,虧他短短工夫,就想出了這一種揚長避短的法子。想到這兒,又生疑:“這麼說,道長理應贏了才對,為何還會滯留在島上呢?”

“我只想到劍法,卻忘了人心。”席應真長長嘆了一口氣,“一開始,云虛將刺燕想得太過簡單,以為仗著輕功快劍,必能一舉勝出,等他明白其中的難,已經大大落了下風。眼看線香燃盡,敗局已定,他忽地一揮手,出了許多‘夜雨神針’,我前的活燕一只不落,全被釘死在地上。”

樂之揚驚道:“這樣不違規嗎?”

“對啊,我也斥責他違規,云虛卻說:‘我們只說了不刺死自家的燕子,又沒說不能殺對手的燕子。道長若有能耐,也來刺死我的燕子好了。’這道理十分無賴,可又難以反駁,很快線香燃盡,我只好棄劍認輸。”

“這明明是作弊。”樂之揚憤然說道,“道長怎能認輸。”

“這件事不明不白,既可說是作弊,也可說是鉆了規則的空子。若是市井無賴,大可狡辯一番,但老道我一生坦,又豈能做這婆婆媽媽的臭事?云虛見我棄劍認輸,又我刺殺朱元璋。我說:‘愿賭服輸,要殺要剮我都認了,但刺殺之舉,萬萬不能。貧道出玄門,也知道‘仁義’二字,我與朱元璋八拜之,豈能你所,殺害結義兄弟。更何況我眼下答應了,回到中土立馬反悔,你又能對我如何?’云虛說:‘說得是,以防萬一,我得留個后手。’說完出右手食指,在我上點了五下,酸痛麻,各不相同,我忍不住問:‘你干什麼?’他說:‘你聽說過‘逆指’麼?’

“我一聽大為吃驚,這一路指勁是當年‘西昆侖’梁蕭破解奇毒‘五行散’時悟出的奇功。但凡人運行,均是合于五行之道,‘逆指’的指勁卻與五行相逆,克制人,指勁長久潛伏,中指之人平素與常人無異,可是每過七日,都會發作一次,發作之時,生不如死。”

樂之揚駭然道:“這樣說來,道長每過七日,就要發作一次?”

“是啊。”席應真嘆了口氣,“這種指勁只有島王通曉,本是東島懲戒叛徒所用的法子,云虛用到我上,意思十分明白,如果我忍不了指勁發作的痛苦,就會屈服于他,替他刺殺朱元璋。”

“道長屈服了麼?”樂之揚一面問,一面心想,如果屈服,朱元璋早就死了,席應真也不會困在這個鬼地方了。

只聽席應真說道:“我來島上兩年,‘逆指’的滋味兒也嘗了一百多次,每一次云虛都我就范,但我就是不理不睬。他要殺我也容易,只要袖手旁觀,等我氣逆行,終歸必死無疑。但他子強橫,我越不屈服,他越不容我輕易死掉,到了最后關頭,總會出手相救,還說:‘我看你撐到幾時,一年不行兩年,兩年不行三年,我總要你乖乖服氣,替我去殺那個狗皇帝。’我也反相譏,說道:‘兩三年算什麼,頂好再過二三十年,那時朱元璋龍馭上賓,不用我殺他,你也報了仇了。’上這麼說,但那痛苦七日一來,的確很不好過。”

席應真說得輕描淡寫,樂之揚卻覺背脊發麻。試想一想,這七日一次的痛苦,換了自己,縱不屈服,也要發瘋發狂。相比起來,那一頓刑杖,簡直就是隔靴搔。想到這兒,對于席應真大生敬意,無論朱元璋是好是壞,老道士的義氣實在了得。

正想著,忽聽席應真又說:“小家伙,東島弟子巡夜,二更到三更巡查一次,五更至天明復查一次,五更一過,你要走就可難了。”

樂之揚心想無怪他要自己三更來會,當下拱手告辭,又問:“席道長,明晚我還能來麼?”

席應真笑道:“長在你上,你一定要來,誰又攔得住麼?”

樂之揚大喜,攀扯藤蘿,爬上地面,眼看明月西沉,慌忙趕回邀月峰,小睡片刻,又起干活。

次日農閑時分,樂之揚將鋤頭砸斷了一截,用火燒紅燒,敲打細細長長的鐵釬。睡到三更天上,他趕到星谷,到了石門前,出鐵釬,撥弄鐵鎖的鎖眼。席應真聽見響,問道:“你做什麼?”

樂之揚默不作聲,撥弄數下,“吧嗒”,鐵鎖應聲而開,席應真“咦”了一聲,說道:“好小子,你會開鎖?”

樂之揚在秦淮河邊廝混,下九流的本事無一不通,這開鎖的本事是他從一個老鎖匠那兒學來的。學以后還是第一次用到,一想到席應真便能困,心中大為歡喜,但見石門里黑咕隆咚,不由了聲:“席道長。”

老道士嘆一口氣,點亮一盞油燈。樂之揚凝目去,囚室居中坐著一個須發斑白的老者,灰袍道冠,形容清癯,雙目湛然若神,細長的壽眉微微下垂。

樂之揚笑道:“席道長,還不出來麼?”席應真站起,笑而不語。樂之揚怪道:“你不想離開東島?”

“小家伙。”席應真微微搖頭,“我中了‘逆指’,離了東島也只有七搞?活,留在這兒,好歹還有一線生機。”

樂之揚說道:“此去中土,不過兩三日路程,到了岸上,就能找大夫醫治。”

“大夫?”席應真苦笑一下,“天下哪一個大夫能破解‘逆指’?”

“這指力真的無法可治?”樂之揚心生絕

“也不盡然。”席應真豎起兩個指頭,“天下除了云虛,還有一個人能夠解開。”

“誰?”樂之揚忙問。

“說了也沒用。”席應真神黯然,“那人遠在西域昆侖山,此去萬里,往來月余,遠水救不了近火。”

“西域。”樂之揚念頭一轉,沖口而出,“你說梁思禽?”

席應真默不作聲,樂之揚只覺熱上涌,忍不住大聲說道:“道長放心,如果我能離開東島,必定前往昆侖山,找到那位梁前輩,請他前來解救你。”

“小兄弟真是熱心快腸。”席應真微笑搖頭,“但以你的本事,怕是出不了這座東島。”

樂之揚大為泄氣,又見囚室之中,日常用一件不,甚至于還有幾本破書。席應真看出他的心意,笑道:“云虛將我困在此間,起居飲食,倒也沒有克扣什麼,唯獨了一副圍棋。我這人一日不棋子,便有一些手,兩年沒有下棋,只將人憋出病來了。”

樂之揚笑道:“道長何不早說?明兒我造一副帶來。”

席應真擺手道:“我一人自對自弈,又有什麼意思?”他想了想,說道,“小子,你過來。”

樂之揚應聲上前,席應真一揚手,一勁風直他的面門。年呼吸一,老道士的手掌已經到了他的鼻尖。

樂之揚不知所為,心子砰砰跳。席應真忽又回手去,沉道:“奇怪,我看你下來時手不凡,分明懷有武功,怎麼我隨手一掌,你都抵擋不了?”

樂之揚支吾道:“不瞞道長,我之前學過一點兒功,至于別的功夫,那是一樣也不會的。”

席應真手把他脈門,但覺洪勁有力,功已有相當基,不由搖頭說:“可惜,可惜。”

“可惜什麼?”樂之揚問道。

“當年百啞祖師收過一個帶藝投師的弟子,那人藝以后,犯下滔天罪孽,故而祖師寂滅之時,留有一條訓:太昊谷所收的弟子,必須不會武功。我看你骨不錯,人也機靈,可惜功,做不了我的弟子。”說到這兒,席應真不勝惋惜,又道兩聲“可惜”。

樂之揚聽了這話,心中一陣失落,他想了想,笑道:“做師徒固然好,做朋友也不錯。”

席應真一愣,也笑道:“不錯,貧道著相了,做朋友無拘無束,可比做師徒痛快多了。”說到這兒,他想了想,又說,“樂之揚,你想不想學武功?”

樂之揚奇道:“你不能教我,我又學什麼?”

席應真道:“天下的武功多的是,也不止我太昊谷一家,百啞祖師只說不能學本派的武功,別派的武功,我未嘗不能教你。”

樂之揚心花怒放,連連說“好”。席應真武學淵博,各門各派的功夫均有涉獵,先從馬步站樁教起,基牢固以后,又挑選出若干拳,循序漸進,傳授給樂之揚。

自此以后,樂之揚每到三更,均來星谷習武。他懷“靈曲真氣”,又練過“靈舞”,這兩樣均是古今第一流的武功,以此作為基,修煉其他武功,好比高屋建瓴、水到渠,席應真演示兩遍,他就能學個像模像樣。

席應真見他進神速,上不說,心里卻是大大的驚奇,但覺世間縱有天才,進之速也不當如此之快。傳授的拳中,有些地方樂之揚并未學會,可是出招之時,他總能隨意變化,輕輕補上其中的破綻,拳腳圓轉自如,比起原來的招式還要高明。

老道士見識過人,心知樂之揚別有奇遇,但他子沖淡、不問底,樂之揚不說,他也懶得多問。

“逆指”的指力每七天發作一次,時間大約子時前后。當天晚上,云虛必要到場,席應真怕他與樂之揚撞上,所以每到發作之日,不許樂之揚前來谷底。樂之揚心中難過,但恨武功低微,不能幫助這位老友困,想到這兒,越發用心習武。

苦練數月,樂之揚的拳腳功夫漸漸嫻,蓄積在的“靈曲真氣”也被引發出來,舉手投足自帶勁風。席應真越發驚訝,看他拳風之烈,說也有三五年的苦功,自己傳他的拳腳多是外家功夫,不能修煉力,但看樂之揚,蘊,銳勁外發,分明已是家高手的風范。

這一晚,樂之揚來到谷底,打開石門,笑著招呼:“席道長,你瞧這是什麼?”

席應真接過他手中包袱,打開一看,竟是一副圍棋,黑子是心揀選的黑石,白子卻是貝殼打磨而,一顆顆圓潤,足見花費了不心力。

席應真心生、半晌不語。樂之揚不由問道:“席道長,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不對。”老道士醒悟過來,捋須大笑。他困在島上,本想此生無,誰知天賜一位小友,使他老懷大,當下笑著說,“這棋子妙得很,小家伙,你會下棋麼?”

“陪老爹下過幾次。”樂之揚抖開包袱,上面用碳墨畫了一幅棋盤,又變戲法兒似的拿出一壺燒酒。席應真大喜過,但覺有棋有酒,夫復何求,于是兩人對坐,在油燈下對弈起來。

席應真棋道高妙,堪稱國手,當真比拼棋藝,樂之揚抵不上他一個零頭,但他心思靈巧,時有奇思怪想,幾次三番,竟將必死之棋生生救活。

席應真連連稱奇,說道:“小子,你下棋的天分很高,若不我門墻,實在有些可惜。本派‘奕星劍’的底子出于先天易理,后來了祖師了‘西昆侖’梁蕭的啟發,將周天星象融劍法之中。家師天奕真人與我好圍棋,又將棋道融劍道,‘奕星’之義,就是以蒼天為棋盤,以群星為棋子,以星斗為定式,移星換斗,縱橫參商。因為與棋道和星象有關,天文越,棋力越強,這一路劍法也使得越高明。

“我生平收了四個弟子,大弟子道衍,棋道數俱,得了我的真傳。二弟子朱棣,棋力高強,但天文數略遜,所幸宇恢弘,劍氣沖天,劍不如道衍,但也頗有可觀之。三弟子朱權,天聰穎,不拘學什麼,一學就會,一學便,四人中數他天分最高,但如我那小徒弟朱微一樣,他天好音樂,不喜歡打打殺殺,學武不大用心,所以境界也就止于中下。”

聽到“朱微”二字,樂之揚心生愁悶,不覺多喝了幾杯,一局終了,微有醉意。他抬眼看去,明月在天,清輝灑地,照得谷底冰雪通明,一時酒氣沖腦,縱跳起,就在月下打起拳來。

他先打了一路“太祖長拳”,又使一路“游八卦掌”,掌中夾,帶出“九宮步”的招式。他越打越快,口中低聲長嘯,心中響起《周天靈飛曲》,不覺神逸思飛,“靈舞”融拳腳,如柳隨風,云飄電閃,打到忘我之,猛可一回頭,忽見邊躥出一道黑影,左微蹲,右拳收,若走若奔,暗藏殺機。

樂之揚想也不想,左腳踢向對手,只聽咚的一聲,黑影向后便倒,樂之揚的腳趾骨卻傳來一陣劇痛。

“小子昏頭了麼?”席應真拍手大笑,“好端端的,你踢石頭干什麼?”

樂之揚酒醒了大半,凝目看去,雙頰一陣發燙,原來自己踢倒的是一尊石像,若不將其扶正,明天送飯的弟子發現,勢必出馬腳。想著走上前去,扶起石像,卻無意中到石像底座,手指所及,但覺凹凹凸凸,似乎刻有許多文字。他忙席應真,老道士點燃油燈,湊近一看,石座下方刻了許多小人,飛縱騰挪,矯捷異常,四周還有若干文字。

席應真凝目細看,沉默不語,樂之揚忍不住問道:“道長,這是什麼東西?”

“這是‘忘憂拳’的拳譜。”席應真沉道,“第五代島主釋邁倫所創的拳法。”

樂之揚細看銘文,果如席應真所說,驚訝道:“拳經為何刻在這兒?不怕有人學嗎?”

席應真起笑道:“星谷本是歷代島主靜悟潛修之所,尋常弟子難得,這些石像又是歷代島主所立,島上弟子視為神,誰也不敢隨意搬,更不用說將其推倒、察看座底下方了。”

石像共有八座,兩人一一看去,石像之下,大多刻有拳經,唯有一尊石像,盤膝靜坐,一無姿態,二無拳經,而是刻了許多線條。

樂之揚看得奇怪,忍不住問道:“席道長,這是什麼武功?”席應真瞧了一會兒,搖頭說:“這不是武功。”

“不是武功?”樂之揚大為驚奇,仔細再看,別的石像都刻了島主名號,唯獨這一尊石像溜溜的不著一字。樂之揚著無名石像,心里大不解,忽聽席應真又說:“這是一幅航海地圖。”

樂之揚笑道:“道長還會航海?”席應真道:“我來東島之前,學了幾天航海之,這幅海圖指明一座小島,地西北,離靈鰲島有四百多里。”

“島上有些什麼?”樂之揚好奇又問。

席應真皺起眉頭,盯著地圖看了一會兒,才徐徐說道:“好像是一墳墓。”

“墳墓?”樂之揚一愣,“誰的墳墓?”

“上面沒說。”席應真搖頭說道,“這里是釋家的地,墓地的主人也應該是釋家的前輩。”

“把圖刻在這兒,就不怕有人盜墓嗎?”

席應真笑道:“這幅圖應該是留給釋家后代的,你我能夠看到,不過湊巧罷了,若是釋家后代,誰又會去挖自家的祖墓?”

樂之揚看著地圖,想了又想,猜測不,只好搖頭作罷,說道:“為何這里的島主都姓釋,如今的島王卻姓云?”

席應真道:“東島原名靈鰲島,乃是釋家先祖釋印神創立。只是近百年來,出了一些變故,島主之位才傳給了云家。看樣子,云家的島主無人在此立像,所以據我猜想,除了釋家之外,島上無人知道這些拳經的奧。”

說到這兒,他直起來,擎著油燈走到一邊,沉片刻,忽地哈哈大笑。樂之揚奇怪道:“席道長,你笑什麼?”

席應真笑道:“我正愁你進太快,練那些三四流的武功有些屈才。這些石像上的功夫真是老天送來的,你若全部練,當可躋高手之列。”

樂之揚神一振,忙說:“道長肯教我嗎?”

“教授不敢當。”席應真笑了笑,“講解一二也是好的。”他指著一尊石像說道,“這一路‘鯤鵬掌’乃是第四代島王釋通玄所創,掌法中夾雜法,展如大鵬穿云,收如長鯨躍波,飛鳥化魚,變化神奇。”

他口說手比,用心指點,樂之揚學了幾招,但覺繁難異常,其中的騰挪變化,遠非之前所學的拳腳可比。好在他有“靈舞”的底子,轉折不靈之,心中曲聲一,真氣自然流注四肢,往往化險為夷,將修行中的難關輕易度過。

席應真看在眼里,暗暗稱奇,饒是如此,兩人花了一個時辰,也只勉強練了三招。樂之揚雖是初學,但也看出這掌法的厲害,一時想到江小流,說道:“席道長,我有一個極要好的朋友,明晚我帶他一道來學好麼?”

“朋友?”席應真想了想,問道,“你說上次來的那個小子?”

樂之揚連連點頭。席應真搖頭說:“他沒有悟出我的藏頭詩,足見與我無緣。我是玄門中人,萬法隨緣,你就不要勉強了吧。”

樂之揚瞧他神,知道他不喜歡江小流,心中暗可惜,但想江小流上次前來,認出過“無定”、“鯤鵬掌”的招式,想來已經學會,讓他前來,倒也多余。席應真又囑咐他說:“你我相會之事,你知我知,千萬不可讓第三人知道,即便你那朋友也不例外。一旦事,我倒沒什麼,對你可是大大的不利。”

樂之揚應聲點頭,但見五更將至,扶起石人,告別老道回邀月峰去了。

日月如梭,兩年景冉冉而過。初來東島之時,樂之揚不過十四五歲,如此白日耕作、夜間習武,忽忽兩年之間,一掃往日文弱,變了一個高大英年男子。又因為常年勞作,風吹日曬,如古銅,一笑之間,出雪白齊整的牙齒,甚是神采奕奕。

江小流忙于習武,很前來探,至于葉靈蘇,燕子一別,二人見了不過三次。每次相見,儼然素不相識,冷冷的不假辭,樂之揚見這形,心中老大氣悶。

他呆在島上,不勝孤獨,好在夜之后,還有席應真這個忘年老友。兩人對弈習武,談玄論道,通宵達旦,樂而忘倦。靈鰲島七大絕技,均是家武功,如果不知道經脈位的變化,空有拳架,也難以發揮威力。所以席應真傳授拳理之余,也講述了許多家脈理。

樂之揚以往修煉“靈曲真氣”,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席應真畫出人形,指點經脈位,樂之揚這才明白,《周天靈飛曲》每一支曲子,都暗合一條人的經脈,音樂起承轉合,又與道間的氣有關。他依照席應真所說的脈理,印證《妙樂靈飛經》的功心法,許多不甚明白的地方也漸漸想通了。

這一日練完拳腳,時辰尚早。樂之揚提前返家,出了星谷,正逢寅卯之,遠忽然怪聲大作,時高時低,轟然傳來。

這聲音樂之揚并不陌生,正是出自前島的風。這時萬籟俱寂,除了風風聲,再也沒有其他聲響。樂之揚忍不住側耳聆聽,但覺那風聲也不是一味洪亮,而是富于變化,時如三峽猿啼,時如萬人同笑,聽到妙之,竟如樂曲一樣跌宕起伏。更絕妙的是,風聲時時變化,每一時刻都與前面的大不相同。

一旦涉及音樂,樂之揚登時迷,直到人聲傳來,方才如夢初醒,匆匆返回住

從此以后,每到寅卯之,他就向席應真告辭,前往風聽風。有幾次聽過以后,他將風聲譜曲譜,用笛子吹奏出來,可惜笛聲細弱,遠不及風聲氣象萬千。

這一日,他坐在海邊,正聽得神,突然丹田一跳,真氣狂奔走,無論如何也駕馭不住。樂之揚無奈之下,只好坐了下來,任由氣息奔走,那一息足足沖突了半個時辰,直到風聲停歇才平息下來。

形從未有過,樂之揚不勝驚疑。他返回住所,取出《妙樂靈飛經》翻看,先看《靈曲》、《靈舞》兩篇,并未看見類似的記載,一路看到第三篇《靈》,忽見文中寫道:

“莊子有云,世間有三籟,人吹簫管為人籟,風吹地竅為地籟,天吹萬為天籟。人籟不如地籟,地籟不如天籟。人籟有理可循,地籟有機可乘,天籟者,來而不知其來,去而不知其往,氣為之弦、風為之管,水磬雷鼓、振……”

樂之揚猛可想起,以往閑聊之時,席應真曾經對他講解過《莊子》。天、地、人三籟之說,正是來自于這部道家經書。人籟指的是人類的音樂,好比《周天靈飛曲》,地籟指的是狂風激的聲音,好比風發出的風聲,至于天籟,乃世間萬發出的種種聲響,好比沙起雷行,風吹海立,天雷震,銅山長鳴,一切洪聲巨響,只要富于節奏,均可歸之于天籟。

《靈》篇里的大意是說:“靈曲真氣”由音樂而生,對于聲音十分敏,練到一定地步,修煉者理應跳出《周天靈飛曲》的圈子,以的真氣應和萬之聲,從而超凡逸俗、上達天道。

樂之揚修煉《周天靈飛曲》已久,聚集的真氣越來越厚,超越了“人籟”的境界,不但能隨笛聲流轉,對于各種宏聲巨響,也能生出微妙的應。風之聲屬于地籟,聽到間深,就如《周天靈飛曲》一樣,能夠牽樂之揚的真氣。

樂之揚看完經書,大有所悟,第二天又去聽風,起初全無靜,聽了一會兒,真氣忽又狂奔走,慌忙凝定心神,努力收束真氣,誰知越是著意,真氣越是混,逆流反沖,攪得氣翻騰。

他想起《靈》篇上的句子,分明是讓自己順應外來聲響,而不是加以抗拒。想到這兒,他放松神意,任由風聲導引真氣。真氣隨聲流轉,忽快忽慢,時強時弱,一會兒橫沖直撞,一會兒又曲折迂回,不符合任何功心法,但又無所不及、無所不至。

樂之揚越發著迷,以至于打拳練劍也沒了滋味,每晚都守在風下面,盼著卯時到來。風之下礁石林立、窟蜿蜒,樂之揚藏其間,倒也無人發覺。

又過了一月,這一晚,他一面聽風,一面任由真氣游走。突然間,他渾陡震,腦子里嗡的一聲,進一個至為幽寂的境界,目不能見、耳不能聞,萬化為烏有,萬籟歸于沉寂。

形仿佛置于古潭深淵,持續了約一刻多鐘,樂之揚忽又如夢方醒,一異樣的知覺涌上心頭。真氣漫如流水,直達發末梢,每一發都隨之,就像是千萬只耳朵,能夠聽見風吹細沙、浪花拍岸,就連一丈之外有幾只蚊蟲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樂之揚的心子突突直跳,這種覺他心里明白,可又說不出來。他回到邀月峰下,仍是恍恍惚惚,不知是真是幻。到了夜里,翻看《妙樂靈飛經》,看完《靈》,又看《靈飛》,不知怎麼的,以前似懂非懂的字句,忽然變得十分明白。看完了《靈》、《靈飛》,回頭再看《靈曲》、《靈舞》,當真若觀火,均是一目了然。

《靈知萬,《靈飛》駕馭萬,由知到駕馭本是一個大大的難關,要想破解,全看修煉者的天賦,快則一念之間,慢則終生無。樂之揚巧得機緣,從風聲中妙悟神功,道法自然,然已經有了當年靈道人的風范。

他手握經書,心中大為慨:“為了這一部《靈飛經》,死人無數,留在世間,終是禍患。如今我已讀完,留在邊也是無用。”想著走出大門,來到邀月峰下,挖開山,埋經書,上面了一塊大石。

忙完一切,他回頭去,但見海天如一,月影沉璧,天與地混沌難分,與影虛實莫辨。樂之揚看到這里,心有所,突然間放聲大笑。

這一笑,沖開茫茫夜,直無垠虛空。就在兩年之前,他還是一個秦淮河邊的小混混,現如今他兼靈道人、靈鰲島兩家絕學,只要假以時日,必能與天下高手一較短長。

次日夜里,樂之揚又去聽風,一邊聽著,一邊與《靈飛經》相互印證,不覺又有了許多領悟。

正歡喜,忽聽腳步聲傳來。樂之揚慌忙躲到一塊礁石后面,屏息看去,只見一男一從高下來,并肩走向海灘。男子材高大,正是云裳,子細腰如柳,卻是葉靈蘇。

兩人到了海邊,葉靈蘇忽地問道:“大師兄,你帶我來這兒干什麼?”云裳沉默片刻,說道:“再過三天,就是‘鰲頭論劍’,師妹你有什麼打算?”

葉靈蘇目視大海,出了一會兒神,輕聲說:“我要參加。”

云裳看一眼,搖頭嘆道:“師妹,你又是何苦?”葉靈蘇著海水一言不發。只聽云裳又說:“這次鰲頭論劍,我若不能奪魁,父親一定失。你若加其間,我倆難免一戰,那時我又如何自?”說到這兒,云裳的聲音變得不勝和,“靈蘇,我可不想跟你手。”

他直呼其名,溫款款。葉靈蘇呆立不,忽地悶聲說道:“你不用擔心,如果你我相遇,你只管全力以赴,無論勝負我都不會怪你。”

云裳沉默一下,揚聲說道:“靈蘇,你一個孩兒家,未來相夫教子才對,武功練得再高,又有什麼用?”

孩兒家?”葉靈蘇冷哼一聲,“誰說人就要相夫教子?”

“這個……”云裳面尷尬,“自古圣人都說,子,理應三從四德,不宜爭強好勝。靈蘇,你百般都好,就是……唉,就是太要強了一些。”

葉靈蘇盯著他,眼里閃過一冷笑:“大師兄,你管好自己就是了,我強與不強,跟你又有什麼關系?”

云裳漲紅了臉,盯著大聲說:“靈蘇,咱們一塊兒長大,你還不知我的心嗎?這一次鰲頭論劍之后,無論父親答不答應,我都要娶你的。”

葉靈蘇子一,兩眼直視前方,木呆呆的一言不發。樂之揚影,不覺心子加快,心想云裳對葉靈蘇竟有如此癡念,無怪會在燕子襲擊自己。正在胡思想,忽聽葉靈蘇又說:“如果不是師父,而是、而是我不答應呢?”

云裳一愣,沖口而出:“為什麼?”

葉靈蘇默不作聲,云裳的俊臉上涌出一紫氣,忽地咬牙說:“我知道是為什麼。”

“什麼?”葉靈蘇回頭看他,一臉茫然。

云裳哼了一聲,咬牙道:“因為那個樂之揚!”

樂之揚大吃一驚,險些出聲來,葉靈蘇又氣又急,狠狠一跺腳:“你、你胡說什麼?”

云裳道:“你不喜歡他麼?”葉靈蘇啐了一口,說道:“我喜歡豬,喜歡狗,也不會喜歡那個撒謊。”樂之揚聽了這話,心中大石落地,暗暗松了一口氣。

“可是……”云裳將信將疑,“兩年前他了罰,我親眼見你了‘補云續月散’給他……”

樂之揚只覺耳發燙,果然不出所料,那天的傷藥就是葉靈蘇送來的。葉靈蘇著云裳,也是面紅過耳,氣急道:“你、你跟蹤我?”

云裳的面皮微微一紅,咕噥說:“我湊巧遇上的。”葉靈蘇口起伏,聲說:“那又怎麼樣,我只是見他可憐……”

“那麼燕子呢?”云裳提高嗓門,“你跟他在燕子里干了什麼……”話沒說完,葉靈蘇手起掌落,打在他的臉上。蒼白,渾發抖,面紗簌簌抖,眼里閃爍晶瑩淚

樂之揚也覺不平,心想如果云裳反擊,他只有不顧一切地而出。但見云裳的臉紅了又白,呆了半晌,忽一轉,向山上走去。

樂之揚松了口氣,但見葉靈蘇轉眼海,神氣空茫,他的心里登時一陣翻騰,心想人非議,全是為了自己,須得想個法兒好好勸一番。

正轉念頭,忽聽錚的一聲,葉靈蘇的手里多了一口劍,修長鋒銳,烏流轉,劍上布滿了奇異的花紋,只是劍尖斷了一截,白璧有瑕,頗為憾。

凝視長劍,輕輕轉,對著旭日舞起劍來。腰如細柳,劍似秋水,一縱如迎風折柳,一落似流星曳地,凌厲飄忽,影分合。長劍越使越快,旭日之投映其上,就如一溜星火在劍鋒上滾

樂之揚如今的眼已非吳下阿蒙,看著葉靈蘇的劍招,不覺想起了《劍膽錄》里的《飛影神劍譜》。兩年過去,劍譜中的招式他已忘了大半,這時著葉靈蘇出劍,圖譜上的持劍小人又從心底里浮現出來,只是出劍太快,第一招還未看清,下一招已經使完。更了得的是,出劍雖快,劍招卻是一,十余招一氣呵,看上去就像是只有一招。

這麼瞧了一會兒,劍越使越快,劍倩影,分不清哪兒是人、哪兒是影。劍風颯颯,帶起細白的海沙,仿佛一團白旋風,繞著翩翩起舞。

突然間,葉靈蘇發出一聲輕嘯,劍凌空一閃,叮的一聲刺中了一塊黝黑的礁石。

樂之揚凝目看去,幾乎口驚呼。石過半,的右手虎口迸裂,鮮順著皓腕滴落下來。

葉靈蘇跡呆呆出神,仿佛這一劍刺過,心中悶氣也一掃而空,搖了搖頭,徐徐還劍鞘,循著原路裊裊去了。

回到邀月峰,樂之揚的腦子里盡是葉靈蘇舞劍的影子,一招一式如在眼前。他拄著鋤頭想得神,直到旁人喊,方才醒悟過來。

他抬眼一看,只見遠走來兩人,正是景與和喬。雙方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樂之揚橫起鋤頭,大聲道:“你們兩個來干什麼?”

景瞪著樂之揚,不覺雙拳握。和喬忙說:“師兄,別忘了正事。”

景冷哼一聲,道:“樂小狗,耀那個大酒鬼呢?莫不是又喝多了貓尿,躺在床上尸?”

樂之揚還沒回答,瓦屋里人影一閃,耀沖了出來。人未近前,一酒氣撲來,惹得眾人紛紛鼻。耀兩眼惺忪,瞪著景大喝:“臭小子,你罵誰?”

景后退一步,笑道:“師伯沒醉麼?我這一次來是奉了師命,特地來跟你說一聲,你老人家也是‘鯨息流’的人,三日后‘鰲頭論劍’有份參加,到時候喝兩杯,別給本流派丟人現眼。”

耀還沒聽完,酒已全醒,兩眼噴出火來。景故作不見,笑了笑又說:“師父還說,這些種田的奴才就不用去了,一群下賤東西,活著種地,死了田,讓他們看見本派武功,簡直就是奇恥大辱。”他說這話時,目始終不離樂之揚,臉上的得意勁兒難描難畫。

“奇恥大辱?”耀一跌足,圓滾滾的子一竄而出,左手抓向景的脖子。

景早有防備,縱后掠,躲開耀的五指,同時左掌推送向前,右掌蓄勢在后。

耀看出這是“鯨息功”的架勢,哼了一聲,五指仍是向前。景左掌的“滔天炁”有如洪流決堤,一遇外力立刻迸發,不想眼前一花,耀忽地不見,景掌力落空,慌忙收回,但他傾力一擊,易發難收,來不及轉,后心陡然一痛,人抓了個結實。

“去!”耀兩眼睜圓,舉起景大力一擲,景頭臉著地,鼻長流,兩眼金星迸閃,幾乎昏了過去。

和喬站在一邊瞧得發呆,這老家伙看似大腹便便,居然狡如兔,此時臉上酒醉昏聵的神氣一掃而空,眉宇之間出一凜凜殺氣。

耀一手叉腰,沖著景冷笑:“小子,這算不算奇恥大辱?”

景面皮漲紫,咬牙不語,耀臉一沉,喝道:“怎麼?還不服氣?”作勢又要手。和喬慌忙上前,打躬作揖,賠笑說:“師伯,你是前輩人,何苦跟我們小輩計較?師兄說話一向直來直去,如有得罪之,還請多多見諒。”

耀掃他一眼,冷冷道:“你又是誰?”和喬道:“晚輩和喬。”耀點頭說:“你小子還算識相,回去告訴明斗,‘鰲頭論劍’我自然要去,帶不帶誰,用不著他放屁。”又指地上的景,“帶上他,給我滾蛋。”

和喬連連稱是,扶起景灰溜溜地走了。

耀趕走兩人,臉上卻沒有一喜悅,背著雙手,悶悶轉回房中。

樂之揚奇怪道:“老剛剛大發神威,怎麼一掉頭就不高興啦?”

焦老三說道:“小樂你不知道,‘鰲頭論劍’是管事的心病,當年他就是在論劍時輸給明斗,無緣‘鯨息流’的尊主,所以每到論劍的日子,就看他借酒澆愁,醉一堆爛泥。”

樂之揚好奇問道:“鰲頭論劍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那是一種比武,最早是釋家用來挑選弟子,后來韃子華,天機宮這一支也來島上避難,他們鄉隨俗,也來參加鰲頭論劍。論劍之時,不止年輕一輩比斗奪魁,自忖武功高強者,還可向島王尊主挑戰。聽老人們說,云島王的先輩就是在鰲頭論劍上勝了釋家,方才為一島之主。”

“雜役不許參加麼?”樂之揚又問。

“哪里話!”焦老三搖頭說道,“鰲頭論劍是全島盛舉,任何人等均可參加,明斗的徒弟那麼說,不過是為了管事罷了。”

閑聊一陣,返回住所,但見耀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桌上罵罵咧咧,十有九句罵的是明斗,剩下一句埋怨云虛。樂之揚一邊聽著,暗覺耀輸給明斗,只怕另有耀武功甚高,這些年酗酒荒廢,仍能輕易打敗明斗的得意弟子,若是放在當年,未必就會輸給明斗。

三日轉眼即過。這一天,耀起了個大早,召集一群農夫說:“今天休息一日,你們不用干活,都跟我上鰲頭磯。”

眾人一聽,又驚又喜,樂之揚故作驚奇地說:“老,明斗不是不讓去嗎?”

“放屁!”耀瞪他一眼,破口大罵,“他說不去就不去?他說吃屎你吃不吃?他明斗又不是天王老子,他說向東,老子偏要向西,他說不去,我偏要帶你們去見識見識。”

樂之揚拍手大笑,一群農夫更是歡天喜地,各自換了服,跟在耀后,浩浩地前往鰲頭磯。

鰲頭磯下臨風然特立,站在磯頭之上,青天碧海盡收眼底。昔日島上的大匠削平了磯石,拓出了十丈方圓一塊空地,石階如帶,環繞四周。

大會在即,島上弟子早早趕到,或站或坐,人頭聳。明斗正與楊風來說話,看見邀月峰一行,登時大步走上前來,劈頭就喝:“耀,你帶他們來做什麼?”

“看戲啊。”耀提著酒壺,臉上嘻嘻直笑,“大伙兒長年辛苦,我帶他們來散散心。”

“這是鰲頭論劍,你當是耍猴戲麼?馬上把他們轟走,留在這兒丟了我‘鯨息流’的臉。”

“話不可這麼說。”耀喝了一口酒,慢悠悠地說,“鰲頭論劍,人人有份兒,我這一幫手下,沒準兒也能占一占鰲頭,挑戰一下某某尊主呢。”

明斗瞪著耀,臉上發青。楊風來見勢不妙,上前勸解道:“明斗,來都來了,何苦讓他們回去?看兩眼又不會些什麼。”

明斗借坡下驢,點頭說:“全看楊尊主面子,我懶得跟這酒鬼計較。”說完冷哼一聲,又道,“老酒鬼,三日前你傷了景,這筆賬我還沒有跟你算呢。你若有出息,也來挑戰一下本尊。你贏了,來飛鯨閣做主人,我輸了,去邀月峰種地。”

耀怒上涌,面皮有如醬豬肝,兩眼瞪著明斗,鼻孔里直氣。換在當年,他肯定立馬應戰,可這些年自暴自棄,武功大大荒廢,縱有不平之心,也無翻天之力了。

明斗大占上風,心中得意,目一轉,落到樂之揚上。二人久未謀面,年模樣大變,若非那一支玉笛,明斗幾乎認不出來。玉笛碧晶瑩,落到明斗的眼里,真是莫大的嘲弄:想當日帶這小子來東島,不過是為了這支笛子,結果一過兩年,還是不能得手。明斗好容易才按捺住強奪玉笛的念頭,瞪了樂之揚一眼,怒哼一聲,轉就走。

樂之揚笑了笑,轉眼看去,江小流混在一群“龍遁流”的弟子中間說笑。兩人目相遇,江小流遲疑一下,上前說道:“你也來了?”樂之揚打量他一眼,問道:“江小流,你也要參加論劍麼?”

江小流笑道:“師父說我練得不壞,讓我也來試試。待會兒簽比武,若是運氣好,遇上一個弱的,沒準兒能闖過第一關呢。”

樂之揚心中納悶,小聲說:“你不打算逃了麼?”江小流一愣,沖口而出:“逃,往哪兒逃?”跟著還醒過來,臉漲通紅,“你說回中土麼?隔了這麼大一片海,豈是說走就能走的?再說回了中土,我又能干什麼?”說到這兒,他看了樂之揚一眼,悶悶說道,“回秦淮河做公麼?”

樂之揚著同伴,心中一片冰涼。江小流分明樂不思蜀,打算留在島上做他的東島弟子,結伴逃回中土,怕只是自己一廂愿罷了。

江小流見他神,心生愧疚,正想說些什麼,忽聽楊風來喊,忙又趕了過去。楊風來厲聲訓斥兩句,又抬手指了指樂之揚,似乎在說,堂堂龍遁弟子,當眾與一個雜役談,豈不有失份。江小流諾諾連聲,不時瞟樂之揚一眼,臉上流出幾分無奈。

這時人群,云虛分開眾人,漫步走來,葉靈蘇和云裳一左一右,仍是跟在他的邊。葉靈蘇一,細腰上束了一條描金玉帶,那一口烏金劍,就藏在玉帶之間。

到了石階高,云虛做個手勢,人群安靜下來,他環顧四周,朗聲說道:“又是三年一會,鰲頭論劍,比武爭雄。如此機會難得,大家善自珍重,尤其是新晉的弟子,未來三年之,職事任免,都要以此為據。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眾弟子哄然答應,氣勢沸騰。云虛又一招手,花眠捧出一個盒子,放在石階之前,大聲說:“今年共有三十七名弟子報名,上一次論劍,云裳奪魁,此次空,直接進第二,剩下的都在匣子里簽,簽位相同,便是對手。”

眾人蜂擁而上,從匣子里簽。江小流也混人群,盯著匣子兩眼放。這時人群中響起一陣輕呼,樂之揚轉眼看去,葉靈蘇白飄飄,走下石階,來到匣子前出一張字條,看了看,掉頭返回。云裳盯著發白,云虛也是皺起眉頭,似有一些不快。

不久簽完畢,云虛揮了揮手,一名弟子舉起木槌,敲響一面銅鑼,高道:“論劍開始,第一隊出陣。”

應聲出場的是“鏡流”的弟子杜周,兩年前他和樂之揚一同上島,那時年紀還小,如今已是英年,一青綢長衫,眉眼里神。他的對手是“千鱗流”的弟子曹源,二十出頭,長眉細眼,一亮白短裝,看上去甚是剽悍。

兩人略一客套,起手來。杜周使一路掌法,游走飄忽,出手詭譎,才見他正面出手,子飄然一轉,又繞到了對手后,第一招未曾使足,第二掌忽又揮出。曹源則使一路拳法,出手不快不慢,只在原地打轉,無論杜周在何,拳頭總是指定對方。

拳來掌去,過了半炷香的工夫,兩人仍是一招未接。杜周面紅耳赤,背后,曹源也是兩眼圓睜,鼻孔一張一,呼哧大氣。

樂之揚瞧得奇怪,笑道:“怎麼回事?這兩個人一呆木頭、一只沒頭蒼蠅,鬧了半天,誰也沒著誰。”

“你懂什麼?”耀喝了一口酒,搖頭晃腦地說,“鏡流的小子使的是‘三才歸元掌’,這一路掌法暗合先天易理,如果數不,發揮不了其中的妙用。百年以來,本島算學凋零,再無能人,這一路掌法的要大多失傳,鬧到如今只剩下一個空架子,打了半天,還奈何不了區區一路‘指南拳’。”

“指南拳?”樂之揚指著曹源,“你說這一呆木頭?”

“不錯!”耀點了點頭,“指南拳隨敵而,拳腳就像是羅盤上的指針,不離對手左右。”

樂之揚微微一笑,但見杜周忽來忽去,不斷尋找對手破綻,可是不知為何總是慢了一步,明明破綻就在前面,等他搶到之時,曹源拳隨轉,又將破綻輕輕補上,杜周縱然料敵在先,腳下的步法卻跟不上曹源的變化。

樂之揚看得神,不由縱想象,設想自己也在場中,依照席應真所傳的拳理,與杜、曹二人分別過招,應該如何進退攻守,如何克制對方。

他越想越是有趣,不覺眉飛舞,臉上一團喜氣,兩邊的農夫看見,都是莫名其妙,不知道這小子高興什麼。

又斗時許,曹源一揚手,飛出一團白亮亮的事,到了半途,“刷”的分開,勢如漫天寒星,發出嗤嗤異響。樂之揚仔細一看,竟是許多細小鋼錐,曹源用“北極天磁功”吸一團,擲出時玄功逆轉,鋼錐由相吸變為相斥,形如天散花,化為凌厲暗

杜周料敵在先,曹源揚手之時,他已向后跳開,子一擰一,青綢長衫退到手里,迎著飛錐一揮,就像是一片青霧罩住了點點寒星。

曹源雙手抓,指掌間生出了一磁力,鋼錐上下跳,想要繞過長衫,不料杜周的勁注綢,長衫化為了一面盾,勁風所至,鋼錐丁零當啷地落了一地。

曹源心頭一,又抓出一把鋼錐,不及擲出,忽聽杜周一聲大喝,長衫云煙一般急涌而出。曹源視線阻,冷不防杜周的左掌閃電一般穿過長衫,啪地擊中了他的左。曹源連退三步,手捂口,面孔一片紅。

杜周收起長衫,拱手笑道:“曹師兄承讓。”曹源狠狠瞪他一眼,掉頭就走。

杜周志得意滿,返回本陣。他為新晉弟子,打敗前輩師兄,委實足以自傲。花眠沖他點頭微笑,眼里流出一贊許。

樂之揚暗道可惜,心想自己若是曹源,上使一招“鯤鵬掌”里的“排云馭風”,得長衫回卷,下用“無定腳”中的“飛魚撥浪”,反踢杜周的小腹,縱然不勝,也能打一個平手。

接下來的幾組對手實力懸殊,很快分出勝負。樂之揚一邊瞧著,心中暗生納悶。這些東島弟子遠不如想象中厲害,無論勝者敗者,均是破綻百出。有時輕易可以取勝,偏偏舍易求難,放著直截了當的招式不用,反而用一些華而不實的花招,原本一招可定輸贏,偏要虛虛實實,使出七招八招,浪費大好機會。回想三日之前,葉靈蘇長劍獨舞,瀟灑凌厲,綿無間,比起這些弟子,真是天壤之別。

想到這兒,樂之揚對于東島武學生出了幾分輕視。殊不知,席應真本是齊肩云虛的高人,若論真才實學,遠在東島四尊之上。樂之揚得他言傳教,乃是世間有的奇遇,兩年來的所見所聞,無一不是武學至理,見識眼大大超出這些尋常弟子。他以席應真所傳的拳理心法,印證東島弟子的武功,好比用吳道子的名畫衡量初學者的涂,自然覺一無是

忽聽一陣鼓噪,樂之揚定眼看去。葉靈蘇排開眾人,走到場上迎風而立。東島上男多,葉靈蘇又是子中的翹楚,此時發飛揚,縹緲如仙,眾人屏息而視,鰲頭磯上一時靜得出奇。

半晌無人出戰。花眠一皺頭,回頭道:“谷鋒,你發什麼呆?”話一出口,一個年男子走出人群,方臉大耳,滿面通紅,沖葉靈蘇行了個禮,小聲道:“谷鋒見過葉師姐。”

葉靈蘇打量他一眼,說道:“小谷,你好啊。”谷一眼,咕噥說:“師姐,我認輸了吧?”葉靈蘇怪道:“還沒打呢,怎麼就認輸了?”谷鋒苦笑說:“我若勝了師姐,心里過意不去。”

葉靈蘇又好氣又好笑,說道:“你這麼說是篤定能勝過我了?”谷鋒連連擺手:“哪里話,我輸了是活該,萬一贏個一招半式,豈非大大的不敬?”

四周一片哄笑,葉靈蘇又又氣,啐道:“說什麼胡話?你全力出手,若有半點兒敷衍,我決不饒你。”

鋒無可奈何,只好說:“還請師姐指點。”說完長吸一口氣,斜斜走出一步,這一步看似輕易,但卻過丈許,到了葉靈蘇邊,左掌下沉,旋揮出,一猛烈掌風卷得袖飛舞。

人群中響起一片驚呼。谷鋒比葉靈蘇還小兩歲,可是步法之奇、掌力之雄,均已登堂室。云虛也覺驚訝,手輕捻胡須,目不轉睛地盯著二人。

葉靈蘇飄然一轉,讓過谷鋒的掌力,纖手揮送,一風飄出,掃中了谷鋒的脈門。谷鋒小臂麻,擰一轉,到了葉靈蘇的后,正要出掌,眼前忽地一空,繞到他的左側,素手穿袖而出,有如破云之月,掃向他的左脅。

“好一招‘流云逝水’!”耀稱贊未已,谷子一,倒掠八尺,站立未穩,忽又竄上前來,刷刷刷攻出七掌八

這兩下進退如風,攻勢更是凌厲。葉靈蘇形一轉,后退兩步,雙掌左一掃,右一捺,看似漫不經意,卻將攻來的拳腳輕輕化解,在谷鋒看來,儼然化為了一團虛影,打不中,也踢不著。

“這是什麼武功?”樂之揚的心中不勝吃驚,葉、谷二人攻守極快,破綻甚,遠遠勝過其他弟子。

“你問葉靈蘇麼?”耀隨口說道,“使的是‘水云掌’,有行云流水之妙。谷鋒用的還是‘三才歸元掌’,這小子在數上下了不苦功,比起杜周強了不……”

正說著,谷鋒攻勢已衰,葉靈蘇法變快,雙手輕輕一攏,帶起一片雪白的掌影,仿佛蒼煙林,涌鋒的拳掌間隙。谷鋒左躲右閃,也避不開那一片白影,仿佛一只飛鳥,落了一片雪白的網羅。

“氣蒸云夢!”耀口稱贊,“好一招氣蒸云夢!”說話間,場上兩人一即分,葉靈蘇飄出數尺,落地站穩,谷鋒形如醉酒,跌跌撞撞地倒退了一丈有余,忽地雙腳一,撲通坐倒在地。

葉靈蘇走上前去,手笑道:“小谷,沒事麼?”谷鋒的臉紅里紫,縱跳起,結結地說:“師姐掌法高明,我、我甘拜下風。”

葉靈蘇心中好笑,說道:“小谷,你的武功也不差啊,再過兩年,也許就勝過我了,就是臉皮太薄,須得磨煉磨煉。”

“怎麼磨煉?”谷鋒問道。

“當然是去石頭上磨了。”葉靈蘇眨了眨眼,“磨出一臉繭子,見了兒家才不會臉紅。”

鋒聽了將信將疑,忽聽四周哄笑,這才明白是在說笑,得無地自容,倉皇逃回本陣。云虛一時莞爾,掉頭說道:“花眠,鋒這孩子不錯,論劍結束以后,讓他來我的‘玄黃居’吧!”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許多弟子盯著谷鋒又羨又妒,花眠也笑道:“島王青眼相加,鏡流幸何如之,我先代小徒謝過了。”

鋒輸了比斗,仍能進本島正宗,弟子們羨慕之余,紛紛打起神,一時間比斗更加激烈,接連有人傷。

又比了幾組,忽聽一聲鑼響,景走出人群,左顧右盼,面倨傲。樂之揚正想他的對手是誰,忽見江小流一步一挨地走了出來。

樂之揚心中一涼,暗不妙。景的角牽扯兩下,皮笑不笑地說:“江師弟,山不轉水轉,咱們又見面啦。”

江小流臉蒼白,擺了個拳架一言不發。景微微冷笑,回頭看去,明斗面皮繃,沖他點了點頭。

景心領神會,左掌朝下,右掌向前一攪,攪起一團旋風,掌風中生出吸力,正是“鯨息功”六大奇勁之一的“渦旋勁”。

江小流原本張,一覺掌風涌來,慌忙縱跳開,景掌勢一沉,吸力更加厲害,有如一無形繩索,扯住了江小流的雙。江小流暗暗吃驚,忙中左手一抖,袖子里飛出一條細細的鐵鏈,順著吸力向前飛,勢如一條槍,刺向景的小腹。

景面獰笑,左掌呼地揮出,正是六大奇勁之一的“滔天炁”,這一掌力與渦旋勁全然相反,有如一柱子向外猛撞。江小流只覺掌心一熱,鐵鏈已被掌風攪,化為一道烏,反向他自掃來。江小流慌忙轉,鐵鏈著耳飛過,帶起一溜

江小流忍痛咬牙,使出“龍遁”法繞到一邊,右手一揮,袖中又飛出一條鐵鏈,兩條鐵鏈有如二龍戲珠,忽合忽分地沖向景。

景輕哼一聲,右掌向前拍出,仍是“滔天炁”的功夫,鐵鏈落掌力,忽又失去控制,向后反卷回去。

江小流慌忙低頭,這一次鐵鏈掠過頭頂,打散了他的發髻。他只覺頭皮發麻,手腕用力一抖,余下的鐵鏈出袖口,刷刷刷長了一倍,在他頭上畫了一道圓弧,繞過景的掌風,嗖地纏向他的脖子。

景掌力已出,不及回守,慌忙向后跳開,可是遲了一步,眼前烏,啪的一聲脆響,景白凈的面皮上多了一條長長的瘀痕。

景頭暈眼花,心中怒無比。他是鯨息流的首座弟子,對手卻是龍遁流里面不流的小混混,別說臉上中招,就是讓江小流上一片角,那也是奇恥大辱,當即想也不想,反手抓出,只聽金鐵鳴,鐵鏈的一端被他抓在手里。

景大喝一聲,潛運勁,江小流登時虎口劇痛,鐵鏈手而出,刷刷兩下,反而將他的手臂纏住。江小流用力一掙,沒有掙鐵鏈,反被“渦旋勁”扯不由己地向前竄出。

一眨眼,兩人相距不過數尺,江小流一咬牙,拳腳齊出。景一手抓著鐵鏈,一手上下格擋。兩人篤篤篤手數招,江小流只覺景的生出一古怪的吸力,拳腳落在上面,好比擊中流水,無可以著力。正心驚,景右手收回,扯得他腳下虛浮,跟著左掌突出,呼地擊向他的口。江小流回手一攔,冷不防景左腳突起,踢中了他的小腹。

江小流痛得蜷起來,景不容他倒地,一拳擊中他的面門。江小流鼻骨折斷,鮮狂噴,躥起五尺來高,翻著跟斗向后飛去。

子還沒落地,景右手一扯,鐵鏈當啷作響,江小流風箏似的又飛了回來。景站在原地,眼里涌出一殺氣。楊風來看出不妙,騰地站起,正要手阻攔,忽見人影晃,場上多了一個人,那人右手一招,將江小流一把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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